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我不懂你的品味,那種彆扭又孤傲的千金小姐有什麼好的。她在人前好像很有修養、很有氣質,可別人一不小心碰觸到她不愉快的話題就馬上翻臉,太難伺候了。」

她沉靜時沉靜,拗的時候又扼拗,和她相處,時時刻刻都得戰戰兢兢。

「我知道她上頭壓着太多完美卓越的哥哥們,讓她從小就受盡冷落,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全天下不是只有她一人可憐,也不是全天下的人對不起她什麼。而且——」

武靈阿淡淡一瞟,他只得不甘不願地中止抱怨。

「情人眼裏出西施啦。若你真那麼喜歡她,我也沒話講。」

「什麼叫喜歡?」

「呃,就是……」可難倒他了。「這不太容易解釋,而是一種感覺吧。」

「感覺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感情的事本來就很不可靠嘛。」他哈哈笑道。「像我,寧可找個紅粉知己也不想找個終生伴侶。女人當朋友和當情人,完全是兩碼子事。我已經受夠教訓,早早學乖了。」

他兀自開心了半晌,才發覺武靈阿的不對勁。

「你是怎麼了?」真的怪怪的。「你好像打從元寧格格失蹤的風波平息后就有些反常。」整個人似乎陷入某種緊繃狀態,氣勢逼人,每條筋肉都處於備戰狀態中。

「是嗎?」

「是啊。」別看武靈阿心不在焉的,憑他倆十多年來的交情,他一眼就瞧出那平淡面容下的心煩意亂。「還是不知該如何抗拒元寧和你的婚事嗎?」

「我沒打算抗拒。」

「可你也不怎麼願意。」

「豪門婚姻,與意願無關。」只關乎血統與利益。

「那也難怪你和元寧都只想享受男女關係,不談感情。」哎,這兩個人說來也挺配的,對感情都很冷漠,對性愛卻很熱中。

「桑圖大人,武備院的人馬已將蒙古王公的貢品安置在駐蹕大營門外,請大人檢視。」一名侍衛駕馬來報。

「武靈阿,一道過去看看吧。你向來比我細心,沒你在一旁助陣的話,我打死都還看不出啥子疏漏。」

武靈阿遠望藍天下遼闊的狩獵圍場,彷彿想越過重山峻岭,飛度長城,魂歸千里萬裡外的關內某處。又倏地收束荒謬心思,皺眉暗忖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

「武靈阿!」

桑圖在遠處的呼喊喚回他冷漠的理智,一夾馬腹,就將腦海中呼之欲出的嬌柔身影遠遠拋在身後,奔往無垠天地的另一頭,隱沒在陣容浩大的秋捕營隊中。

她實在搞不懂武靈阿。

齊娃落寞地枯坐在武靈阿的院落中,手裏編着繁複的帶子。

她以為,她和武靈阿應該算是一對親密的伴侶了,沒有人會比他更了解她的一切,可是她卻完全不了解他。前一刻可能才跟她纏綿火熱,下一刻可能就十天半個月地忽然見不着人,說也不跟她說一聲。

她在他心裏究竟算什麼呢……

「齊娃,碩王爺又差人在四處找你了。」小桂一副侍女扮相地竊聲潛入,嚇得齊娃連連噓聲招手。

「快進來,把門帶上,別給人發現了!」

兩個小傢伙戒懼地貼在門板內躲着,等隱約的人聲遠去了才敢吐出大氣。

「好險。碩王爺老想找我去替亭蘭整理舊作,出本詩集。我連大字都認不得幾個,還整理什麼呢?」害她成天提心弔膽,四處逃竄。

「原來你是怕這個呀。」小佳百無聊賴地與她一同靠在門板內席地而坐。「我還以為你怕那些別房的福晉格格們輪番找你麻煩才窩到這裏來。」武靈阿的院落向來是嚴禁閑雜人等踏入的豪華廢墟。

「她們沒有找我麻煩啊。」

「成天拖着你東拉西扯的還不煩哪!」害他想跟齊娃談談心都還得排隊,氣都氣斃了。「你不要老在那裏當別人的聽眾,要懂得適時推拒這種接二連三的騷擾。」

「是、是。」齊娃苦笑,無意點破小桂現在也正從事着相同的騷擾。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人們就是喜歡找她聊天。大概因為她很懶得發表意見吧,所以便成為很好的聽眾。也可能因為她看來沒啥攻擊性,所以對她訴訴心事挺安全的。

她喜歡聽別人發表意見,可以由此知道對方的心思與苦樂。她的人生太貧乏了,多了別人的分享與傾吐,世界就變得多彩多姿。她會不會有想傾吐的對象呢?有啊,而且是最近才感覺到她有的。一面對他,她就變得好愛講話,拚命做着莫名其妙的解釋,又口笨舌拙地不知所云,但她很想讓他知道她的看法。這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你小心碩福晉一到瑞雲閣發現你沒在房裏好好靜養,又要訓你一頓!」

齊娃怔怔眨眼,好一會兒,回神甜甜笑起。

「其實,我很喜歡被她訓斥吶。」

「天生欠罵呀你!」

「不是啦,而是被她訓斥時,有種被娘疼惜的感覺,好幸福喔。」

「結果害我連帶遭殃。」小桂沒好氣地大翻白眼。

「四貝勒回京了嗎?」

「聽說後天就回來。不過,你真敢跟他說你只假扮元寧到這個月底嗎?」

「都兩個多月了,若他還是找不到元寧格格,我看他也很難再有其它重大進展。」失蹤一事,勢必成為定局。

「你想他會照付我們銀兩嗎?」

「我壓根兒沒打算拿他一分一毫。」她垂眸編繫着。

「可是這事我們已經出了不少力——」

「我們不為他的任何利益幫這忙,所以才能走得瀟洒俐落。一旦貪圖對方什麼,對方也就會反過來增加要求。」

小桂愀然,垮着臉。「那這下咱們不就白忙一場了?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辦?都沒錢了。」又不能繼續在街頭賣藝。

「總會有辦法的。」

一看齊娃呵呵傻笑的德行他就沒力。她也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吧。「今天……那個大少奶奶還有在追問我的事嗎?」

「我知道她很想問,卻總是很客氣地打住,怕驚動你或又嚇到我。不只是她,寶欽少爺也是這樣。他們為什麼對你這麼有興趣?」

「不知道!」他火氣上沖地倔強撇頭。「他們發他們的富貴神經,關我這賤民屁事!」

「別這麼說嘛。」他們人挺好的。「小桂,最近有在練什麼好聽的摺子嗎?」

「嗯……有啊。」一說到這,他再不爽都忍不住眉飛色舞。「我現在已經唱得大小嗓都有,生旦凈丑各行發聲不同的訣竅也都提到了,還特別在貼旦戲的身段上下了好些工夫。你看,像這樣,回眸的神韻和……這樣,還有這樣,都是很見工夫的!」

齊娃靠坐在門板上一面編織,一面為小桂滔滔不絕的熱切解說捧場,彷彿回到之前在小豆腐池衚衕的平淡生活。

王府生涯雖然炫麗奢華,她卻興趣缺缺,唯一令她留戀不已的,大概……只有那個人吧。

他會不會覺得她的付出有點隨便?可是,她是真的很被他吸引呀。他對人好冷淡、好傲慢、意見強悍、且獨斷,又從容得好像什麼都不在乎,與他滿屋子各項研究、各門雜學形成矛盾。他還是很關注周遭世事的,為什麼卻與所有人遠遠隔絕,排斥親密的牽連?

她好想念他,想他蠻不講理的吻吮,想他愛以粗糙下顎摩挲她臉蛋的惡習,想他糾結的膀臂,想他醉人的濃郁吐息,想他充滿魅力的言行,想他怪異的不近人情……

他到底對她施了什麼魔咒,為什麼有意無意地都會想着他,甚至是一些難以啟齒的綺思妄想?他有沒有像她這樣惦記着她呢?他現在又正在做什麼呢?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小桂的痛罵震了齊娃一下。

「有啊有啊,我有在聽!」

「你有才怪!光看你編的帶子就曉得,你根本心不在這裏!」還有臉裝無辜。

齊娃面紅耳赤地垂望手中絞成一團亂結的五彩絲線。天哪,這是怎麼絞出來的?待會可有得拆了。

「你別妄想飛上枝頭做鳳凰!」搞什麼,每次她一想到武靈阿就滿臉羞答答的甜相,看了就教人不爽!「武靈阿貝勒不是我們碰得起的人。就算你立志要攀權附勢,不惜做婢做妾,也得看看對方要不要你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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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天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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