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個人，獨自坐在昏暗的燈光中，那是封紫祺。
他緊抱着頭，腦中想着的是那個已經不在身邊的人……
我為什麼要放他是？為什麼？
封紫祺後悔了，在蘭毅走後的一天，他就覺得後悔了，因為他的腦中充滿着蘭毅流着淚的神情，他思思念念，無法自己。
如果他的淚，是因為我，那麼也太突然了。
我不該放他走的！
和他在一起照顧他、保護他，不就是我的願望？那麼我為何動搖了？
確實，對一個不愛我的人，我咳怎麼強求？
我強求了，但他依然不愛我，他的心不在這裏……我要身體有何用？不過是讓自己痛苦罷了！
但……他不愛我是我現在才知道的嗎？早在一開始的那一個月我就已經知道這個事實啦！
我連他不愛我的這個事實都已經承受啦！那我。什麼要這麼輕易而簡單的放他走？
封紫祺終於抬頭，他按下身邊的換人鈴。
穿着黑色西裝的人推門走入房間。
「少爺。」他躬了躬身。
「去找他。」封紫祺望着站在身前的人。「去找蘭毅，無論任何方法都要給我找到他。」
＊＊＊
住在這條商店街上的人，沒有不知道一件事的人。
那就是隨着服飾店隔壁的樓梯而上，那裏別有洞天。
名為天龍星座的愛情販賣店，便是座落在這個地方。
樓梯的盡頭，彩繪成五顏六色的牆壁前，站着一個身材偉壯，略有一點年紀的男人，他緊張得絞着手指，順着樓梯頻頻向下張望。
時間一分一砂地過去，終於，男人等待的熟悉身影出現在樓梯口。
剪裁得宜的藍色西裝外套，順服的貼在那個人身上，長褲燙得筆挺，內里搭着一件紅色襯衫，那個人的接近，讓空氣中微微飄散着他身上帶着的一股淡香，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怕向來整齊后梳的頭髮，隨意的散亂在臉旁。
「小毅啊……」站在樓上的男人，高興的招呼着，他的聲音一出現，就讓人覺得受到魔音的穿腦。
「老大，你站在這裏是想嚇人嗎？」蘭毅嘴角帶着淺笑，一如半年多前，外表毫無變化。
「小毅啊！」老大不等蘭毅走上階梯，激動的衝下樓狠狠一抱。「好久沒見你了，有沒有被人欺負啊？」老大用力的拍拍蘭毅的背，退了一步，仔仔細細的上下掃視着蘭毅。
「我很好！」蘭毅依然淺笑着。迴避了老大的問題。
「好就好，你過得好就好。」老大安慰似的笑着。
昨日，老大接到蘭毅突如其來的電話，聽到他想回到店裏的要求，老大二話不說就答應，沒有問他為何仍在契約期間內做出這樣的要求。
而現在，老大也沒有問蘭毅發生了什麼事，就將他迎入店內。
蘭毅看着天龍星座中依然未變的擺設，覺得懷念，也覺得陌生。
他發現，自己居然在進入店裏的瞬間，無法融入店內的氣氛當中！
已經休息一個月了……仍然不夠嗎？
「這不是小毅嗎？」優雅的女聲，將略略失了神的蘭毅拉回現實。
蘭毅轉頭一看，露出燦爛的笑容。「君夫人！」蘭毅出聲招呼，他愣了愣，看了一眼君夫人伸出的手，反常的慢了一拍才用右手接起君夫人伸出的手，舉到唇邊印下一吻。
這反常的遲鈍，是蘭毅在這整個晚上都表現失常的第一步……
＊＊＊
我到底……是怎麼了？蘭毅站在家門前，一股憤怒的感覺油然而生。
為什麼？我都已經休息一個月了，但卻工作卻無法上軌道！蘭毅掏出口袋裏的鑰匙想打開家門，但焦躁的情緒讓他幾度無法正確地將門開啟。
他覺得今天自己的表現，就像是初出茅廬的小子，全然無法進入狀況。
雖然身在其中，但是心卻無法在那裏！到底是哪裏出錯了？蘭毅不解。
走進家門，蘭毅習慣性地走進蘭月的房間，看看她的狀況。
「大哥，你回來啦！」蘭月訝異於蘭毅的早歸。
「妳怎麼還不睡？」看着深夜未睡的蘭月，蘭毅輕聲的問着。
感覺到蘭毅情緒中的不穩定。「大哥，你怎麼了嗎？聲音聽起來不太好！」蘭月溫柔的問。
「小毅，你的狀況顯然不太好，先休息個幾天再來吧！」蘭毅的耳邊響起老大對他說的話。
「我覺得很煩！」
「大哥你說什麼？」蘭毅的低語讓蘭月聽不清楚。
「我覺得很煩啊！」蘭毅走到床邊坐下，看着躺在床上的蘭月。「為什麼在這半年後的現在……我變得無法進入狀況！」
蘭月看着蘭毅緊蹙着的眉。「大哥，怎麼了？」蘭月低聲問着。
「我……我無法投入了！」話一說出口，蘭毅便不再掩飾住心情上的不悅，畢竟，跟蘭月，他向來就直話直說。
「無法投入？」
「我無法像從前一樣，表現得自然……」蘭毅用力的吸了一口氣，開始將自己的煩惱一股腦地說出來……
「在這之前，我從來不覺得這個行業棘手，但是現在……我笨拙得連斟個酒，都會灑出杯外……客人肢體的暗示、眉目間傳達的情意，我也無法解讀。」蘭毅最後如此說道。
「大哥對這個工作的想法變了。」
「什麼？」蘭毅不懂蘭月為何如此問。
「大哥記不記得半年前你想要進行的報復？」
蘭月想要繼續那時沒有說出口的話——報復的行為……意同放在抹煞着長久以來，對客人所做的都是出於真心的這個認知。
蘭月知道，現在的蘭毅一定能夠接受這樣的說法。
「我……」蘭毅腦中突然閃過封紫祺在讓自己離開時的神情，這是他一直不願回想起的。
蘭毅下意識想要遺忘封紫祺那時顯露出的神情，但蘭月的問題卻讓壓下的記憶如潮水的湧現。
那時他的模樣……
不全是被欺騙的悲傷，更多的是……
明白一切的無奈，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有那樣的表情？
「因為他知道我在騙他嗎？」蘭毅失了神似的喃喃自語。
蘭月不打擾他的思緒，她靜靜地看着蘭毅，知道他會自己終將會找到答案。
為什麼他知道？在那半年我配合著他所想要的投入去做，就跟平常一樣……
跟平常一樣！蘭毅震驚於自己腦中所想的。
跟平常一樣嗎？原來如此！
平常我所做的……其實也不過是種欺騙，我不過是在說服自己那不是罷了！
他的神情讓我有產生了自覺，但是……我卻下意識的想繼續欺騙自己。
恍然大悟之後，蘭毅只覺得心中充滿着想通一切的舒暢感。
蘭毅唇角上揚，心中飛快的下決定。「小妹……妳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什麼？」這未免太快了吧！蘭月驚訝的看着蘭毅，她知道蘭毅會想通，但怎麼也想不到一開口就是要離開。
「妳願意陪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嗎？」蘭毅對蘭月的訝異，感到要作劇成功的愉快笑着。「那是我數年前就想做的事情，美麗的小姐，妳願意陪着我嗎？」蘭毅優雅的躬了躬身。
「嘻……當然啦！英俊的紳士。」蘭月笑着回答。
愉悅而溫暖的氣氛，在兩人之中流轉着。久久……久久……
＊＊＊
「少爺，您下令要找的蘭毅先生，今天出現在天龍星座這家店了。」穿着黑色
西裝的人站在封紫祺身前報告着。
身體陷在柔軟沙發中的封紫祺，精神一振的坐直身體看着黑衣人。
在命令部下開始行動之後，封紫祺才察覺到自已是多麼不了解蘭毅這個人。
他不知道蘭毅的住處，且在蘭毅將自己的登記的號碼退回之後，連最基本的聯絡方式他也沒辦法得到。
更甚者，在進入計算機查詢蘭毅這個人時，赫然發現蘭毅的資料是受到封鎖的，動用了關係之後，才發現蘭毅的資料被封鎖走出自私人行動，而且封鎖者的方法高竿到無法在短時間內破解。
直到今天……
「他出現在天龍星座？」封紫祺的語氣明顯的激動了起來。
「是的。少爺，需要他們將他帶回來嗎？」
「好！」封紫祺話一出口卻又猶豫了。「等一下。」他叫住想離去的黑衣人。
「還是不要這麼做……明天，幫我準備好，我明天親自到天龍星座去。」
「是的。」黑衣人恭敬的回答。
＊＊＊
「歡迎光臨！」在門被推動的同時，馬上有人靈敏的反應。
「我想找蘭毅。」封紫祺覺得自己緊張得手心出汗，他在腦中想像着蘭毅見到自己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苦澀的笑容出現在封紫祺臉上，因為浮現的答案，是蘭毅充滿着嫌惡的表情。
「小毅……他不在喔！」招呼的人回答。
「那麼……他何時會出現？」封紫祺覺得失望。
「也許明天吧！」那人不確定的說道。
「那我會再來……」
再隔日，封紫祺準時地出現，依然失望而返，再隔日、再隔日……
然後到了某一天。
老闆終於對他說……
蘭毅不會再出現了！
＊＊＊
時間，是在蘭毅兄妹更換居所的半年後。
「哥哥！他是我現在喜歡的人。」蘭月害羞地在蘭毅面前介紹一個男人。
那個人是蘭毅透過武哥認識的好友，向來溫文儒雅的他緊緊握着蘭月的手，略帶不安的看着蘭毅。
蘭毅愣愣地看着蘭月身邊熟識的面孔，察覺到男人的不安，他隱忍下被這個消息所衝擊的情緒，在臉上轉換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你這傢伙……居然默不吭聲就將我老妹給收服了！」蘭毅強顏歡笑，親昵地將手環上男人的背。「以後給我好好照顧她喔！不然的話……」看着男人靦腆的點着頭，蘭毅覺得心中恍若破了大洞。
他慌亂的隨口辦了個理由，急忙地返回樓上，將自己鎖在房中。
蘭毅靠着門板，泄了氣般將身體的重量移到門上。
這樣很好啊！她有了喜歡的人，那個男人我也信任他，將小妹交給他，我應該覺得放心啊！
蘭毅在腦中想着，但他無論怎麼想，卻都無法剋制心中那股支撐着自己這些年來的動力已經消失無蹤的強烈感覺。
在這個時候，他真真切切地覺得……已經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在家中產生劇變的那種被所有人拋棄地感覺再次產生。
而這一次，被留在原地的，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蘭毅獃獃的站着，渾然不覺，自己臉上充滿着讓人不忍見到的孤單表情……
＊＊＊
是誰呢？
身上感受到的溫柔愛撫，散發著高熱的溫暖雙手在身上游移，挑起隱藏在最深處的慾望。
是誰呢？
溫暖的擁抱，讓人喘不過氣，卻又心安得覺得一切可以放下。
到底是誰？是誰！是誰讓我有這種感覺的？
蘭毅發出低低的悲鳴，從床上驚醒，坐起。
他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黑暗，汗濕的身體接觸到冰冷的空氣，讓他冷得打顫。
「為什麼？」蘭毅緊緊抱住微微顫抖的身體。
「為什麼會是他…」睡夢中的安心感讓蘭毅眷戀着那種感覺，但腦中浮現的是封紫祺的面孔，讓他無法相信。
「不可能的！」他想說服自己。
但是，醒過來后的失落，卻狠狠的嚙咬着他的心。
原來……那種溫柔撫慰着自己疲憊的懷抱，是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嗎？
蘭毅忍不住在心中自問。
從蘭月的身邊有了另一個人的照顧后，蘭毅盡量地調適着內心產生的感覺，但另一項事情卻開始困擾着他，就是每個晚上突生的夢境。
先是一場又一場的春夢，讓蘭毅仔細的回憶，在那半年中，他在床上精採的表現，到了今天，內容變換了，但卻更強烈的衝擊着蘭毅。
半年多前，我推開的其實是自己最想要的嗎？
「原來我是需要他的？」蘭毅突然自嘲的一笑。
「不會吧！」他輕笑出聲。卻忍不住回想着自己和他相擁而眠時的安逸。
配合著對方身高，讓比較高大的自己屈就於那種不舒服的睡姿。
「噗哈哈哈……難道我喜歡上那個小子了！」腦中描繪出的情景讓蘭毅爆笑出聲，他笑得身體向後癱倒。
不是因為覺得自己的一切都是謊言而無法工作，而是因為心裏有他嗎？
「好痛！」叩的一聲，他的腦袋撞到床頭櫃，但卻依然無法止住笑。
伸手摀住頭，蘭毅依然笑着，笑得眼角滲出淚水。
思緒再地無法停止……腦中……全是他啊！
「好痛！」他又輕喊一聲。
就像在呼應後腦勺的疼痛，眼淚不停地滲出。
無法停住的……淚水佈滿了他的臉……
＊＊＊
夜月圓無風
在三號國道的初始點，聚集着一群人，他們悠閑的倚在未熄火的車上，各自尋找久未謀面的朋友閑聊近況。
這群人的年紀大多逼近或者超過而立之年，穿着都非常講究。
事實上，只要觀察他們身邊的二輪車，便可輕易的判斷出他們必定都有一定的身家。
畢竟，二輪車已經是趨於停產的車子，保養以及稅率的問題，都不是一般人可以負擔得起的。
「武哥怎還不來啊？」這時其中一人頗覺不耐煩的說道。
「再等等吧！現在時間還沒到。」另一人接口。
不耐煩的那人抬腕看錶確認時間。「武哥每次都會早到，這時間沒來我還以為他慢了。」
這時有人聽到不遠處有輕微的引擎聲傳來，他輕聲說道。「來了！」熟悉的引擎聲，讓所有人動作一致的跨上自己的車子。
「小武，沒想到這次你居然晚到。」看到魁梧的身影，一人笑說。視線又被緊跟在武哥身邊的藍色車子吸引。「咦！這不是小毅的車……小毅你也來啦！」
「是啊！」蘭毅摘下安全帽，用手順了順半長不短的頭髮，月光下，可以見到他嘴角淺淺上揚。
「我以為這次你不會出現，還很傷心……少了一個幫我墊底的人。」那人擠眉弄眼地說著。
「為了你，我當然得來啰！」蘭毅微笑。
這幾日，他成功的掩飾了心中的空洞。
親近的人如武哥，雖發覺他的低落，但卻樂觀的認為，這是因為蘭毅還在調適着心情，接受蘭月有了想廝守一生的戀人這件事情。
不過是戀妹症候群嘛！所以，武哥約蘭毅出來和大夥聚聚，散散心。
這場集會，一年僅只一次，在這裏，只有同好，沒有所謂的身分地位，大家各憑本事秀自己的愛車。
武哥知道蘭毅喜愛集會的氣氛，便想以此讓蘭毅寬寬心，而，看見蘭毅舉止依舊，他也真的放心了。
集會因武哥的來到而開始，在武哥的重如箭般的衝出后，不甘示弱的人紛紛跟上，三號國道因此熱鬧了起來。
蘭毅尾隨着他們，速度開始增快。
他壓低身體，讓風的阻力減到最低，車速依他希望的加快着。
漸漸地，他開始感覺不到四周的動靜，就像是音波也追不上他的急速，周遭只有空洞。
然後……他發覺在這個黑夜中，他，獨身一人。
夜，充滿着吞噬着人心的孤獨，而蘭毅被那跟牠的心情融合為一的感覺蠱惑。
身體輕飄飄的，恍若可以飛行。
好……舒服……
蘭毅閉上眼，將自己，交給了黑夜……
「小毅！」
當蘭毅瘋狂的超過前方的人時，武哥開始覺得不對勁。他奮力的追趕着蘭毅，拋開阻隔聲音的安全帽大吼，死命的鳴着喇叭想吸引蘭毅注意。
就在他轉過另一個彎道時，他驚恐地看見蘭毅的車在他眼前失速、滑倒。
仍運轉的車子因慣性而往道路護欄的方向沖，而蘭毅被車壓住的身體也被帶得往那個方向移動。
要救他！武哥緊急煞車，不等車停下，他就跳離車子，往蘭毅的方向撲去。
反應飛快的拉住人，武哥滾向旁邊的道路。
車子撞上路旁的護欄，滾落下坡的撞擊聲讓武哥覺得驚險，他抬頭想探視懷中的人。
但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腿！他的腿！」隨後趕上的人，目睹慘狀，忍不住驚呼出聲。
聽見驚呼聲，武哥卻仍看着蘭毅臉上的神情，那泛着微笑的唇色，充滿詭譎的安逸，讓武哥定是的……無法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