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捧着一大束花在街上走是什麼感覺？藍愷菲現在可以大聲地告訴所有人－－

很重、很累、很糗。

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最後是怎麼「逃」出員工餐廳的，只知道當時凌羚居然大笑到連路過的總經理都特地進餐廳察看，而不知是哪個白目的同事，竟然拿出拍立得來拍下那一瞬間，不到十分鐘，一個手抱鮮花、嘴巴大張的獃滯女人的照片便被貼在公佈欄上。

很快地，最新出爐的八卦消息像春天的野火般，從員工餐廳往各層樓蔓延……

真是的，無緣無故送她這麼一大束花，害她扔也不是、收也不是，最後只好發給在場的女同事們一人一朵，再抱着至少還有五百朵的玫瑰走回辦公室。而現在，她還得抱着它們，忍受旁人異樣的目光走回家。

藍愷菲下意識地摸摸額上的疤，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只要憂慮或緊張，她就會摸摸那道傷疤，仍有一些刺痛，但也帶給她一股熟悉的安定力量。

她知道自己並不漂亮，勉強只能算得上清秀，不愛與人嬉鬧的個性，更是讓人覺得無趣難搞，根本不是那種會吸引人的美女。

至於那位「知名不具」先生是誰，她也不想追究了，或許是公司的哪個客戶認錯人，反正，那女人不會是自己。

走出捷運站，藍愷菲望了望烏雲密佈的天際，看起來似乎要下雨了。

她加快腳步，一直走到了住家前的轉角處，她看見一台非常熟悉的休旅車－－

是初雲的車，他回來了嗎？

這個想法才閃過腦海，湛家大門就開了，湛初雲高大的身影出現，兩人四目交鎖，同時間愣住。

諶初雲的眼裏似乎閃過了什麼，然後他若無其事地開口：「皚菲。」

藍愷菲直覺地點點頭，隨即移開目光。偶然相遇，她對他突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思念，不是才幾天沒見面嗎？怎麼感覺兩人似乎已經分離了一世紀？

「初雲，你回來了……好、好久不見。」

天啊，她居然結巴？！藍愷菲，妳今天表現得真好，凈在一些重要的時刻出糗！她暗罵著自己。

「有很久嗎？」湛初雲咧嘴笑了，比起兩人不歡而散的那晚，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俊朗的笑容掛在嘴邊，似乎對她異常的反應毫無所感。「最近忙着新裝上市的服裝秀，比較少回來。」這次新裝上市，經紀公司特別請來自伸展台退下來的名模瞿諾－－也就是他大嫂江遠情的老闆親自走秀，由於首次合作，許多事都得親力親為。「妳呢？忙不忙？」

「還好，還不就是那樣。」藍愷菲微微一笑。看得出來他心情很好，嘴角銜着自信的笑容。

眼前這個挺拔男人，可是與她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啊，曾幾何時，他們兩人之間變成只能以疏離的客套態度應對？

她寧可他一見到他，便哇啦哇啦地強調自己有多麼辛苦，構思新一季的設計有多麼無聊，他家的人有多麼無情無義，沒人肯陪他……然後就會開始耍賴，要她請假陪他出國去玩……而不是像此時說著不着邊際的客套話……

「愷菲？」

「啊？！」藍愷菲一愣，明白自己又恍神了，臉微微紅了起來。「對不起。」

「妳啊，老是這麼失神，很危險的。」湛初雲習慣性地伸手揉揉她的頭髮。

她心一震，覺得自己的瞼似乎愈來愈紅、愈來愈熱了。

「我－－」她仰起臉，夕陽在他的背後形成一圈紫色的光暈，從他的背後望去，休旅車的門開了，走出了一位身材曼妙的美麗女子。

「初雲，東西拿好了嗎？時間就快到了哦！」

「哦，好，等我一下。」他對美麗女子招招手，然後轉過頭。「愷菲，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我們再聯絡。」

「哦……好。」藍愷菲分不清心底此刻的複雜情緒是什麼，有些慌亂的開口：「對了，你今天幾點回家？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吃個飯……」

湛初雲看看手錶。「再說吧，我今天不一定有空。最近比較忙，我會在外面隨便吃一吃。」

「哦……」她失落地應了聲，眼中閃過一絲受傷的情緒。他從未以如此敷衍的口氣對她說話，是她太敏感了嗎？

美麗女子再度喚道：「初雲，快一點，要走了。」

藍愷菲輕道：「那麼－－你去忙吧，我先回家了。」

她轉過身，無法剋制心底浮現的淡淡憂傷，落寞地往自己的家門走去。

「等一下，愷菲－－」身後傳來湛初雲清朗的叫聲。

她欣喜地轉過身，以為他改變主意了。

湛初雲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一張邀請卡。「給妳。」

她疑惑地問：「這是？」

「今年冬裝上市，我在君悅飯店有一場新裝發表會，有空可以來看看。」他頓了一下，看了看她手中的花。「順便帶送妳這束花的人一起來吧！」

送花的人？

藍愷菲急急解釋，「初雲，你誤會了，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啊－－」

「愷菲，妳真是愛開玩笑。」他壓根兒不相信她的話，轉身揮了揮手，說道：「好了，我還得去現場看綵排，就這樣了，拜！」

「等－－」藍愷菲想喚住正要上車的他，卻看見車上的女子親密地摟住他的脖子，她的聲音不由得梗在喉間。

她心頭有點酸澀，又有些悵然若失，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五百朵的花……很重，可是比起手上這張邀請卡，那無形地壓在心上的沉悶感，更教人難以承受。

那女子是誰？是他工作上的夥伴嗎？或是那些八卦報導的眾多女主角之一？他曾說過，除非已經確認了感情，否則是絕不會帶女孩子回家的，因為他怕麻煩。

所以，他今天已經做出了最好的說明。

真是太好了呢！好朋友有了感情的歸宿，她這個青梅竹馬應該為他高興才對！

只是，前幾天才說過喜歡她的男子，今天已經找到他的Ms.Right，她是該慶幸或是覺得難過？

以她對初雲的了解，那一晚，他百分之百隻是想逗着自己玩，幸好她沒當真，否則日後肯定又會被他拿來取笑。

望着烏雲滿布的天際，她的心好似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

休旅車揚長而去，在馬路上捲起一陣塵灰。

車子裏的男人甩開纏繞在脖子上的手臂，不悅地瞪着身旁的女伴。狂楓一百的時速，充分表達出他此時的情緒。

湛初雲生氣地質問：「妳幹嘛突然摟住我？」

喲，生氣啰？瞿諾涼涼地回道：「你把我帶回你家，不就是為了刺激那個女孩嗎？你想讓那女孩吃醋，當然要下重葯啰。」她懶懶地躺回椅背上，美麗的眸子瞅着他。

「我……我才沒有，妳別胡說！」他只是想念愷菲，回來看看她最近過得如何，才沒那麼多心眼。

然而，當她手裏那一大束玫瑰落入他眼裏，他卻什麼都忘了問，只知道一件事－－有人在追求她？！

他的內心激動地在叫囂，說出口的話卻冷淡無味，像是普通朋友的口吻，連他自己都覺得噁心！

媽的，他到底在客氣什麼？為什麼不直接問送花的人是哪個混蛋？！

湛初雲從後視鏡里回望那抹身影，卻看到藍愷菲頭也不回地走入屋內，絲毫不曾猶疑。搞什麼，人家根本不把他當一回事，而他卻時時牽挂着，嗟，真是氣死人！

瞿諾把他的一切反應都看在眼裏。「怎麼？不習慣人家這麼對你啊？」

「不用妳管！l算她倒霉，他現在怒火中燒，誰開口都只有當炮灰的份。

喲，好害怕啊～～瞿諾伸伸懶腰，按下車窗，呼嘯的風從臉龐刮過，她修長的指頭戳戳他緊繃的肩膀，好笑地發現他鐵青着臉，準備發飆。

他瞪了她一眼？「妳沒事最好別惹我。」

她勾勾他的臂彎。「親愛的Ｊ弟弟，別躲那麼遠嘛！」

「如果妳可以收回妳的祿山之爪，我會非常感謝。」若非這女人是他大嫂的老闆，又是今年他的品牌服飾主秀，他早就把她丟下車了！

為了引爆話題，代理他服飾品牌的經紀公司，特地請來從模特兒界退休、目前經營婚禮經紀公司的熟女代表－－瞿諾，來走冬裝的第一場秀。而他，身為品牌的設計師兼幕後老闆，卻被大嫂嚴密監控着，深怕瞿諾被他欺壓。

呿，大嫂也實在太不了解這個女人了，從認識到現在，被欺負的人一直是他好不好？！

喲，什麼態度啊？瞿諾想假裝生氣，卻忍不住笑了出來。「才這麼一點小挫折就沮喪、耍脾氣，Ｊ弟弟，你太讓我失望了。」

「呿，年輕人的事，妳不懂啦。」想起前幾天再度告白的結果，他的表情顯得很複雜。

「喂喂～～你人身攻擊啊？」瞿諾杏眼圓瞪。「我很老嗎？！」

糟糕，說錯話了。湛初雲趕緊陪笑，「哪有，妳聽錯了。妳可是國際知名的模特兒，要論專業、論技巧，妳要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尤其那皮膚吹彈可破，說出去沒人相信妳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瞿諾天生麗質，即使年過三十，仍保有少女般白皙嬌嫩的肌膚，身材秾纖合度，一點也看不出已生兒育女。可別以為她年紀很大了，想當初，她退出伸展台也不過才二十五歲的事。

「夠了、夠了。」瞿諾很滿意地微笑，「怪了，這麼會說甜言蜜語，怎麼剛才不懂得施展魅力？她都已經抱着花，就代表有人在追求了，你還不心急，不怕喜歡的女孩被追走啊？」

湛初雲聞言，馬上垮了臉。「哼，不用妳管！」

他任性的表情像是被搶走糖果的小男孩，跟她的小寶貝好像哦。她捧着臉大呼：「Ｊ弟弟，你實在太可愛了！」

她原本想捏他的臉，可轉念一想，他正在開車，要是一個不爽，不要命地猛踩油門，萬一出了什麼事，她可再也見不到親愛的老公了。

「別再用那個字眼稱呼我！」有一個老愛叫他「青梅竹馬」的女人已經夠可憐了，他不需要再多一個中途跑出來的姊姊。

「喲，我是不是踩到某人的痛處啦？」瞿諾暗自發笑。男人不管年紀多大，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總愛耍帥裝大方，其實心中彆扭得要命。「搞曖味的暗戀－－真想不到萬人迷的鬼才設計師CloudsJ.其實是個清純男呢！」

「閉嘴！」湛初雲的臉微微地紅了，「妳別管那麼多，專心把妳的秀給走好，我就阿彌陀佛了。」

他利落地轉着方向盤，因為她的話而陷入了沉思。房劭令那傢伙果然沒騙他，真的有人在追求愷菲……

窗外的景色飛逝而過，兩人不再交談，直到－－

「Ｊ弟弟，我想你忘了咱們的目的地是發表會場吧？」

「我當然知－－」他回過神。糟糕，開過頭了！「妳幹嘛不早說。」

「你不是叫我閉嘴嗎？」瞿諾哼道。「怕她被人搶走，就多加把勁啊。要不要我幫忙？」他是她學妹的小叔，也算是自己人，見他情場失意，她怎能置身事外？

「多謝妳的好意。」他瞇起眼。「妳當我第一天認識妳嗎？妳的表情告訴我，妳居心叵測。」

「唉，我可是真心想幫忙耶。」

「既然妳這麼有心，不妨叫妳那企業家老公多贊助一些經費。」

瞿諾攏攏髮絲，沒理會他的調侃，又道：「那女孩長得很清新，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像只小貓咪，原來你喜歡的是這種類型的女孩。對了，她叫什麼名字？」

湛初雲瞄了她一眼。「藍愷菲。」反正說了她也不認識。

「愷菲……是好名字。」她暗自記下，回想那個女孩的穿着。「我看她剛才穿的……好像是景翔的制服？她是景翔的員工？」

「那又如何？」

賓果！呵呵……有名字又知道公司，那就好辦多了。

「她在景翔哪一個部門？」瞿諾逐一過濾可能性，「她看起來溫柔婉約，不像是業務人員；只上了淡妝，公關部的女孩不會這麼樸實；總務部的女人通常都當男人用，她也不像……」

湛初雲將車子轉個彎，眼角瞥到她的神情，「妳又在動什麼念頭？」

「有嗎？」

她翻下遮陽板上的鏡子照了照。表情是很正經啦，不過，呵呵，唇畔的角度看起來好像快樂了些。「真討厭，瞞不了人。」

湛初雲睨了身旁笑得花枝亂顫的女人一眼。「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尤其是妳，我不準妳插手任何事，聽到沒有？瞿大小姐－－」

水晶音樂自包包里響起，是瞿諾的手機。她趕緊接起，對於湛初雲的警告，她裝作沒聽見。

「啊～～親愛的老公，是你啊，我告訴你哦……」她拿着手機，嗲聲嗲氣地與丈夫聊天去，把司機晾在一旁乾瞪眼。

湛初雲啐了聲，不理會她，腦海里又出現方才藍愷菲捧着花的模樣，微仰着頭的她柔情似水，那水漾的眸子，總有一天會深情地凝望她心儀的男人……

Shit！

他氣憤地按下車窗，讓風呼呼地吹在自己臉上。

真是他媽的！本來應該微涼的秋天，怎麼卻讓他覺得火氣愈來愈大？！

忙了一整天，終於到了下班時間，凌羚搭上電梯，帶着晚餐去找好友。

「謝謝。」接過餐盒及珍珠奶茶，藍愷菲向她道謝。

「客氣什麼，只不過是幫妳買個晚餐。」凌羚往辦公室里望了望，「總經理不在？」

藍愷菲微笑，倒了杯熱茶給她，人又坐了下來，手指繼續在鍵盤上動作。「是啊，總經理今晚有約會。」

「噢～～」凌羚無趣地啜了口茶。「人帥、多金、能力優秀，早知道他不會寂寞的。」

「凌羚？」藍愷菲抬頭一望，見她表情傻愣愣的，便搖了搖她的肩膀。「妳喃喃自語的在說什麼？」

「呃……沒、沒事。」她搖着頭，將自己的心思隱在表情之下，笑着說：「我只是在想一個難搞的大客戶。」

「是嗎？」藍愷菲有些懷疑。

「當然是啰！」凌羚打開紙袋，順道拿來廢紙鋪好，才把兩個便當放上去。「奇怪，平常月底報表一堆，妳都能按時完成，今天又不是什麼大節日，怎麼妳突然要加班？」

藍愷菲手上的動作停了下，「反正回家也無事可做，倒不如留在公司處理合約、整理數據。」讓自己累一些也好，這樣她就不會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

「可以看書、喝茶啊，妳在家不是一向很自得其樂的嗎？」

「也許我的事業心突然開竅也說不定。」藍愷菲的回答很阿Ｑ。

「少來，對妳這種小貓咪來說，還在留在家裏比較自在，外面的都市叢林不適合妳。」凌羚定定地看向打開餐盒的好友，將她的落寞看在眼底。「昨天妳捧那束花回去，妳那青梅竹馬有沒有說什麼？」

啪，藍愷莽手上的筷子掉在桌上。「妳在胡說什麼啊。」

「反應這麼大，絕對有什麼事發生。」凌羚雙手抱胸，瞭然的目光盯得她心慌意亂。

「妳別亂猜，什麼事也沒有。」她重新拿起筷子。

「怎麼可能？」瞧她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凌羚關心地問：「他沒問妳花是誰送的、妳喜不喜歡那男人之類的？」

「沒有。」藍愷菲嘆氣，「他最近很忙，我們很少見面，昨天碰面也只是寒暄幾句而已。」

「那－－」凌羚還想繼續問下去。

「凌羚，妳別再胡亂猜測了，他只把我當成青梅竹馬而已。再說，昨天他車上坐着一個美女，他們看起來很登對。」她勉強笑了笑。

凌羚瞪着她，有點生氣她在自己面前強顏歡笑，明明都已經很難過了不是嗎？「別忘了我可是業務部的女王，場面話我比妳會說，我以前輩的身分給妳忠告－－妳的表情偽裝得糟透了。」

藍愷菲苦笑，放下筷子，她實在吃不下，只好捧着珍珠奶茶一口一口地吸着。「妳就是非要我說真心話不可嗎？沒錯，看到他和她在一起，我真的覺得他們很登對，可是心裏很難受，像是胸口有股悶氣，喘不過來。」

「這樣妳還能自欺欺人的說你們兩個之間沒什麼？」不意外地看到一張困惑的臉，凌羚只好換個方式問：「說老實話，妳對那位送花的３知名不具４先生是不是會抱有期待，覺得有可能是Mr.Right出現？」

藍愷菲驚呼，「怎麼可能？！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何況，我不喜歡故弄玄虛的人。」

「Good！喜惡分明，女人就是要有自己的主張！」凌羚很贊同她的想法。「但如果那個男人是妳那個青梅竹馬，妳還能這麼肯定的回答嗎？」

「我－－」她遲疑了。

她承認，跟初雲在一起的感覺很舒服、沒有壓力，可是，當好朋友那麼久，她從未想過另一種關係……

凌羚笑了。「這個問題有這麼難回答嗎？不過，看妳的表情，妳的答案不用說我也知道。」

「唉……」藍愷菲感覺像是釐清了什麼，又像是攪亂了什麼。怎麼辦？水晶手煉才戴沒多久，平靜的生活就冒出一個「知名不具」先生；以為自己夠冷靜，不料昨天初雲身邊出現的美女，又讓她心緒不定。

而凌羚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在暗示什麼，教她困惑又不安。

此時，手上的水晶閃閃發亮，她不由得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