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夢蝶之管家篇

坐忘夢蝶之管家篇

聖經中,有耶穌代表上帝說:"我的心裏甚是憂傷,幾乎要死。"於是後世猜測,因為犯錯誤的總是人,而原諒人的總是上帝,所以他才會憂傷,我前後看了許久,發現不過都是謊言,包括創世、救世,以及所有的一切......

............

凶殺案發生的隔天,日曆上顯示作大年初一,通常,很應該兄友弟恭其樂融融,不過,在這棟豪華的府宅里,只有恐怖的餘味,與極深的猜疑。

分配來審問我的是個年輕的刑警,遠遠看去,這人體態勻稱,制服下有形狀以及數量統統可觀的腹肌,除卻身高有待成長外,其餘皆不失體面。

他正挑眉,就我的名姓嘖嘖稱奇:"大......嘴?"

我不動聲色坐在原地,其實叫什麼並不重要,只是稱呼而已,所以,諸如嘴巴、糞便、胃腸破裂或者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等等,對我,都無甚區別。

他散射着視線,一目三行看完筆錄后,沉默半晌,忽而湊過來幾寸幾分:"可認識死者?"

我想一想,老實答,"不......"

於是腹肌刑警摜開手中紙片,當場勃然而起,呈一派憤憤然臉色,擊桌道:"一個丈八人類就死在你房間隔壁,又不是坨生肉,怎可能什麼都不知,快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險些沒有當場笑出來,忍了又忍,才勉強保持住高深莫測的皮相,將筆錄中記錄下來的一問三不知重複得淋漓盡致。

是,是我第一個發現的現場......

尖叫?

有么?

也許......

不過......

我並不認識這個男人......

不知道他怎樣進入廳房......

當然當然,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刑警頹喪坐下,扒那頭散碎捲髮,眼中煩躁襯着懷疑,依然如矢如刀,直指向我的同時,彷彿面對的不再是我,而是知情不報冥頑不靈。

我平靜看着他的腹肌,心裏的同情初露端倪,若不是發生麻煩事件,想必這位正值虎狼之年的警界精英,着實會夥同個美女在床上相互撲擊,而非在此,與我勾心鬥角地討論諸如屍體、肋痕、酒精、安眠藥與一氧化碳。

"靠!什麼都不知道!"刑警惡狠狠啐一聲,轉身之餘,男性荷爾蒙升到喉口,在初春的空氣里化作迷霧。

迷霧乃是歷史的本質空間,在迷霧中,歷史性的本來因素迷失於類似於存在的東西中。因此,那種歷史性地出現的東西就必被曲解。

因為,所以,殺人者有殺人者的邏輯,正義者有正義者的理由,見地不同,彼此之間,當然莫可奈何。

談話到此告一段落,我被要求留下指紋、筆跡以及唾液。

有類似醫師助手打扮的人員遞過個形狀猥瑣的空瓶,腹肌刑警恨恨道:"也采一下他的精液!"說罷拂袖而去。

於是,我被領到別處,按要求當場高潮。

其實並不是很容易,手上的技巧自不必說,心中還得努力回憶過往聲色,以期速戰速決。

我先回想一番那個死去男人優美的肩胛弧度,他有具宜男宜女的身體,同A片里那些靠胯下吃飯的極品,也許不無相似之處。

當然,杜家子弟自己皮相不錯,眼光也跟着水漲船高,杜歡杜樂都是什麼人物,看中的玩具,很能夠讓人一目難忘。

怎麼還是硬不起來?我嘆口氣,胸中一陣急轉,換了個對象。

我想了會杜樂柔軟的嘴唇,想她眉根薄處亂倫狀的相思如火如荼,也許是長期節食的關係,接吻的時候,滿鼻孔都是精瘦的口氣。

我捏着自己的陽具,儘力尋找使它勃起的那根骨頭,開關無疑就在身體盡處,這畔似那畔,那畔還似這畔。

往日的時光,今朝的獸慾,點點滴滴,都如同三級片導演茶色眼鏡下的蒙太奇。

貧寒是把殺人的鋼刀,當然會在曾經貧寒者的心裏,留下類似於射精的痕迹。

我厭惡那感覺,於是就算要舍卻胯下二兩肉,只要能換明朝衣食無憂,也是在所不惜的,況且做下人的規則很簡單,只是多長一根脊椎,少張些嘴,而已。

這些我都應該早就想通想透。

但是。

為什麼。

喜悅總也不甚理想。

我已想到杜如在我身下高昂尖叫的艷麗情景,感覺手中些微鼓脹,才慶幸能夠一鼓作氣,誰料意念里的杜如,在挺腰瞬間,開口叫的,卻是"大哥"。

一念之差,再而衰,三而竭。

微微出汗,只有些疑心自己不舉,百般無奈,便拚命回憶起昨夜大滿貫賽事的那個再見安打────

跑者幾乎已接近本壘,捕手與投手心照不宣,現場熱鬧非凡,團隊合作的相濡以沫汗滴禾下土。

一好球。

兩好球。

彎腰,抬腿,打者揮棒。

球與金屬交接的瞬間,我也終於一瀉如注。

............

打發了無有止盡的盤問與搜證,年的氣氛蕩然無存。

今年的冬天來得尤其曖昧,寒冷與返暖不停交替,驟雨初歇,又聞春雷。

我走到呈屍的房間,那把用來切割檸檬的小刀卻四處不見。

計算機的主機已被拆卸得面目全非,只剩下粗壯的網線。

還好那針眼攝影機仍在,我將它拆下來,裝在口袋裏,到底是原產行貨,日本人將齷齪心理全然投射在技術上后,圖像恁得清晰。

環視着四周,已經沒有生存的餘溫,死人帶走了所有秘密,就像那胸前的刺青,莊周仍然不知道,蝴蝶是不是蝴蝶。

我嘆口氣,將洞開的窗戶關緊,就像當時所作的一樣,那個男人彷彿仍躺在原地,脖子上的勒痕叫杜意,大腿動脈處的開口叫杜如,胃中的酒精和安眠劑,叫杜歡與杜樂。

當人被逼得走投無路痛苦無以復加之時,此刻的心理狀態,就是犯罪動機。

蝴蝶已被多重巨力撕得幾近殘碎,卻仍然鮮艷,奄奄一息地彷彿迴光返照。

我記得自己走過去撫摸他的刺青,月亮照在胸腔上,反比太陽,更顯得乾柴烈火。

他掙扎着伸手,牢牢想要抓住我的肩,很破碎的眼神,痛苦,絕望,且視死如歸,很像那些天他將杜意壓在身下時杜意的眼神。

他說:"殺死我。"

"......"

可恨!

也許當時,我這麼想過,不過現在,記憶已然不是很真切。

我到底有沒有去觸碰那一氧化碳的開關,有沒有覺得窒息,一切都已經不重要。

蝴蝶在貓的慘叫中死去,最終順遂心愿,沒有讓他愛的,或是愛他的人,成為最後致他死地的契機。

............

我隨便找了另一把刀,按老夫人的要求,坐在她面前,為她削一隻芳香的蘋果。

"辛苦你了,大嘴。"那乾癟的充滿歷史感覺的嘴唇這樣說道。

我欠身,動一邊眉角。

她眯起雙目,手下撫摸的是貓的毛髮。

很富貴的顏色,反光瞬間,也似鋼刀,彷彿身懷利器,殺心自起,可以傷人,也容易自傷。

我些微防備,脈搏處現出一股青筋。

老夫人卻笑了,"讓你做管家,實在是屈才。"中國語調中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悲涼。

我答:"所失雖多,所得亦不少。"

她看看我,"換了把刀?"隨即點頭,"很好。"

............

轉過拐角去廚房的途中,遇到杜樂。

"大小姐,晚上好。"我退一步行禮,用左邊的那根脊椎。

她的頭髮蓬鬆,肖似於杜如的美好面孔上映滿仇恨,也許含了淚光,也許並未曾含着淚光。

這個女人心腸的狠毒,有時是連貫的,有時卻顯得跳躍。

她狠狠看着我,眼光既厭惡又滿是誘惑,混雜着既低劣又高貴,既熱情又冷漠,既肉慾縱橫又清純無辜的敵意,那感覺波濤洶湧席捲而來的時候,竹都能破,何況人心。

做姐姐的愛上弟弟,千古到今,豈非都是這樣短命的眼神。

"滾開,骯髒!"她尖叫。

我便依言退離出去老遠,從頭到尾,心裏從無輕薄她的意思,畢竟,她怕臟,我也是怕髒的。

杜樂就這樣一直站在那裏,想殺人,又恐怕被殺的模樣,於是懷着疑心極深的復仇者眼光,同我面面相覷,最終碰門而出。

"吵什麼!!!"

我轉身,杜歡就站在陰暗面。

"大少爺,老夫人吩咐,可以吃飯了。"

他哼一聲,從我由下切上的目光里頗為不悅地掉轉過臉去,憂鬱而又晦澀地凝望着纏結的黑暗。

我等他吩咐,間或好奇觀察他的下半身。

並不是所有英俊男子,都能有他這般的好胃口好精力,與妹妹的男友媾纏之餘,還能兼顧兄弟。

杜歡一直是肉慾且冷靜的,他為了眼前瘡,不惜剜卻心頭肉,殺虐后,卻並不以持刀人自居,反而一副理所當然的無辜模樣,遠看近看,倒同東方的佛陀西方的上帝,不無相似之處。

而這家人,簡直就像被放置在一隻桶里的毒蠍子,互相交尾,又互相殘殺。

表面上,如花心事寓高歌,內里,富貴高歌能幾何。

他越過我,逕自下樓,不必有所指,不必無所指,眼內眼外只覺得無情。

............

我回到房間,將針孔攝影機踩碎后踢去床底,有些疲憊地倒在椅子裏。

拍下的那些錄像帶除卻留在計算機中的小部分外,已然存放到安全的所在,只等時機成熟,便能夠用來換得財富。

無論這個世界是多麼地令人不齒,仍然是我的關懷中心,所以,不管多麼痛苦,都要活下去。

我捂住雙眼,那裏些微刺痛。

稍稍鬆懈,一張年輕的臉重又浮現,我豈非一直在避免想起他。

杜意的五官如蛛網,行而上的蝴蝶,行而下的紅葉。

他同我說起他家裏的兄友弟恭其樂融融,他說慈愛包容的母親,說能幹英俊的大哥,說美麗善良二姐以及品性純良三哥,那臉上的表情,直好象冬雷震震,夏雨雪。

他說大嘴大嘴,你若來我家工作就能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歡樂如意。

如今,"子曰詩云"中杜撰出來的那個溫情脈脈的好世界,只不過飛進一隻蝴蝶而已,就無可挽回地崩塌了。

我扭開收音機,棒球火熱的哨音響徹耳際。

聽着聽着,我開始恍惚。

有錢之後,我想,就能建立一個真正歡樂如意的家庭,有兄弟姐妹按兄弟姐妹的方式相親相愛,各自找尋各自的男男女女,聖誕過年時,合家團圓。

當然,我的妻子不必太過美麗,只是很溫柔,很善良,品性純良,偶爾在床上,也能讓我瞬息勃起。

真的。

真的......

她不必長得像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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