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喬爾踏進船錨酒店看到的頭一個人是艾凱斯。嘮叨的女人是舉世男人都會碰到的難題,喬爾心想。
凱斯坐在吧枱一端的凳子上喝威士忌,身上穿的是栗色毛衣及褲腳有反褶的長褲。酒店中其他人都是厚重的工作靴、牛仔褲及格子襯衫,他顯得分外格格不入。
喬爾突然有點同情他。娶了迴音灣的公主一定不好受,在維多手下工作更是辛苦。喬爾這才想到十五年前他算是逃過一劫。
十五年前他瘋狂得想解救安娜。她讓他以為她需要他救她逃離專制的父親,騎着白馬帶她離去。
喬爾以為自己墜入情網,誓言要英雄救美。如今回想起來,真要搖頭感嘆自己的天真。
喬爾今晚無心與人攀談,便撿了個離凱斯遠遠的位子坐。
“要喝點什麼?”頭髮漸禿的酒保問。
喬爾看着他。“我要杯啤酒,史丹。”
史丹皺眉。“我們見過嗎?”他眼睛突然一亮。“噢,是你,黑喬爾,我聽說你回來了替那個姓桑的女孩工作?”
喬爾咬牙。“是啊。”
“桑氏真的擁有寇氏船運一大筆股份嗎?”
“是的。”
酒保的身體湊向前,壓低聲音。“外面謠傳說桑氏想關閉寇氏公司。”
“小鎮消息傳得可真快。是你要倒酒給我,還是我自己來?”
史丹嘆口氣,倒了一杯啤酒擱在喬爾面前。“所以呢?”
“所以什麼?”
“傳言是真或是假?”
“是真的。”
“老天爺!”史丹絕望地搖頭。“整個鎮會毀了。”
喬爾皺眉瞪着啤酒。“去怪寇維多吧,是他使寇氏陷入財務困境的,桑氏這一年來已幫了不少,不能期望我……”他清清喉嚨。“不能期待我們一輩子幫下去。”
史丹眯起眼睛。“你一直不喜歡他,是不是?”
“你知道有誰喜歡過他嗎?”
史丹直盯着他。“那麼他是個混蛋,像他那種地位的人大部分都是如此。不過我得說句公道話——這三十幾年前是他提供大家工作機會的。”
“就我記得,也有人動輒被炒魷魚。”
史丹沉吟片刻。“他發現你跟他女兒亂搞,你還期待他怎麼做?”
喬爾聳聳肩。“我想是把我痛捧一頓,然後趕出鎮去。”
“那麼你是逃過一劫了,他可沒有把你痛捧一頓。”
“他試過。”舊穀倉那一幕又浮現腦海。“用一根柚木棍。”
“我倒沒聽說這部分,我猜你是避開了。”
“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跟現在一樣笨重遲鈍。”喬爾說。
“所以你被趕出去,沒有得到那女孩。”他瞄了艾凱斯一眼。“算你走運。”
“我也是這麼想。”
“你到桑氏工作,準備關閉船場,這一切不是巧合吧?”
喬爾微微一笑。“你很聰明。”
史丹皺眉。“是因為十五年前你沒得到那女孩?”
“不,不是因為那樣。”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
“生意嘛!”喬爾又喝了一大口啤酒。“非關私人。”
“狗屎,如果你成功,很多好人就有麻煩了。”
“好人?像你這種好人?你以為我在乎嗎?”
史丹不太自在。“喂,我跟你們的事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父親喝醉酒開車翻落懸崖也不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你明知道他喝醉了還給他酒喝。”
“這你不能怪我,我不能干涉客人喝酒。”他還想辯白,卻停頓下來。
喬爾回頭看到艾凱斯。“晚安,艾凱斯,要不要請你喝一杯?”
“你真大膽,你這混蛋。”凱斯有點笨拙地坐下來,轉頭瞪着喬爾,酒味沖鼻。“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喬爾端起酒杯。“我猜你是來者不善?”
凱斯惡狠狠瞪着他。“我知道今天發生的事。”
“什麼事?”
“安娜到旅館去找你。”
喬爾小心放下酒杯。“別緊張,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他輕聲說。
“你們以為我不會知道嗎?這是小鎮,”凱斯氣得滿臉通紅。“她以為你是回來帶她走的。”
“她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喬爾望着他。“聽着,我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我不是為她回來的,也無意帶她走,明白了吧?”
“她可不這樣想,我也是。你是為了十五年前的事回來,你該死!”
“我是為了十五年前的事回來,”喬爾平靜地說。“可是跟她無關。”
“你原想娶她。”
“我改變心意了。”
凱斯站起來。“你是說‘她’改變心意了,她不肯跟你走。你只不過是個窮小子,玩玩可以,怎麼能夠託付終身?”
“是啊,她幹嗎要嫁給我,我什麼也沒有。”
“可是你在她眼中已經不同了。”凱斯的聲音越來越大。“你像個大權在握的總裁,像是前來拯救她的白馬王子,救她離開這一切。”他一揮手,卻撞翻酒杯,杯子破裂的聲音使整個酒店突然安靜下來,人人回頭看着凱斯和喬爾。
“別緊張,”黑喬爾一徑壓低聲音。“坐下,我請你喝一杯。”
“誰要你請客?”凱斯搖晃一下。“也許你比以前有錢了,我和維多還是瞧不起你。”
“閉嘴。”喬爾輕聲勸他。
“你有了錢,又有個大頭銜,那是因為你跟桑氏老闆有一手,是不是?當桑蘭蒂小姐的私人男妓滋味如何?一天二十四小時服務嗎?”
喬爾倏地下了凳子。凱斯雖已醉了,卻早已有準備,一拳揮了過去。
喬爾避到一旁,順勢揍了他一拳,然後又很快倒退。
凱斯痛得彎腰,向後踉蹌幾步,卻沒有栽倒在地。“你這狗養的,我要教訓你一頓,免得你再跟有夫之婦亂搞,你休想得到安娜。”
大家紛紛推椅而起,讓出空間,圍住喬爾和凱斯,卻沒有人介入,都等着看好戲。
凱斯揮出奇准好的一拳,打准喬爾的側臉,喬爾頓時眼冒金星,倒退幾步。凱斯可不是軟腳蝦。
凱斯乘勝追擊,欺上前來準備再揮一拳。
喬爾抬手擋住。“這樣不能解決事情,”喬爾冷哼一聲。“這一點我早就學會了。”
“如果你學會了,你就不會回來了。”凱斯抬起左腳狠狠一踢。
這一踢踢中了喬爾的左大腿,他一下子重心不穩,栽倒在地板上,這才發現自己在大家面前出洋相了。
這就是講理的後果。
遠方警笛響起。
凱斯朝喬爾的肋骨又是一踢,喬爾抓住他的腳踝,使力一扯。
凱斯咚一聲倒下來,喬爾翻身壓住他。
巡邏車的燈光自窗口透進來,不久門被撞開。
“大家不要動!”警察吼叫道。“地上那兩個,不要動。”
“狗屎。”喬爾這才想到蘭蒂一定會十分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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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輾轉反側的蘭蒂終於頹然坐起來。她決定最好在喬爾毀了公司形象前把他找回來,身為董事長的她有責任這麼做。
她在騙誰?蘭蒂一邊穿上毛衣長褲一邊想道。她這麼做不是為了公司形象,她是擔心他的安危。
蘭蒂背上皮包走出門,沿着行人路匆匆走着。喬爾說船錨酒店只有一個街區遠。
她瞥見遠方有霓虹燈,便加快腳步。一輛警車就停在船錨酒店門前。她心一驚,急急沖向門口。
但她還沒走到,喬爾卻已先走出門來,雙手放在背後,蘭蒂驚覺他是被上了手銬。他後頭跟着一個警察。那警察箍着喬爾的胳臂,正拉着他往警車方向走去。
蘭蒂目瞪口呆。“喬爾!”
喬爾瞅着她,一臉怏怏,然後抬眼看天。“我就知道你會在最佳的時刻出現,老闆。”
蘭蒂擋住警察的去路。“這位警官,對不起,我想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個人是我的屬下。”
警察客氣地點頭。“他把這兒搞得天翻地覆,如果你想保他出去,歡迎到警局來,警局就在霍特街。”
“保他出去?”她的聲音很尖銳。“我這輩子還沒保過人。”
“不必為我破例。”喬爾咕噥道。“回旅館去。”他被警察推進警車後座。
蘭蒂不理他。“警官,對不起,這種事我不在行,手續要怎麼辦?有人提出控告什麼嗎?”
“有的。”那警察的名牌寫着姓藍。“是史丹報案的。”
“誰是史丹?”
“酒店老闆。”他關上警車後門,再往前門走去。
蘭蒂拍拍車窗。“喬爾?我馬上去保你出來,別做傻事,你聽到了沒有?”
喬爾懶得搭理她,一徑瞪着前頭。
蘭蒂這才意識到他一定是很窘。“活該!”她目送警車離去。
她轉身打量走出酒店聚在門前旁觀的酒客,他們都在談笑。
蘭蒂雙手叉腰。“我很高興你們覺得很好笑。”她朗聲說道。“因為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大家迅即鴉雀無聲,好奇地瞅着她。
她朝門口走去,大家自動讓出一條路來。“你們哪一個是史丹?”
“史丹在裏頭,穿圍裙的大個子。”有人應道。
“多謝。”蘭蒂以最冷峻的口氣說道。
她推門進去,頭一個看到的是艾凱斯,他正坐在桌前,拿着冷毛巾敷下顎。
蘭蒂一見之下立刻明白了:凱斯和喬爾打架。他們打架原因只有一個。她走到桌前坐下。
“凱斯?你還好吧?”
凱斯呻吟一聲。“你以為呢?”
“你跟喬爾之間有誤會?”
“那混蛋今早跟我太太在旅館,狗養的,我該把他殺了。”
蘭蒂力圖冷靜。凱斯顯然是喝醉了,他不像是在酒店滋事的人。
“凱斯,你有沒有弄清楚?安娜今天是來找我和喬爾談寇氏的事。”
凱斯顯然一下子沒會過意來。“她跟他在他房裏。”
“是的,當然,我也是。”她不疾不徐地說。“我和喬爾住的是有扇門相接的套房,我們三個談了一會兒。你的妻子很關心寇氏公司,我們告訴她我們會設法尋求解決途徑。”
凱斯醉眼模糊地瞪着她。“你在胡扯什麼?她是去找他的。”
“是的,去談寇氏的事,我也在那兒。”
凱斯慢吞吞問道:“你在那兒?”
“是的,喬爾跟我共用兩間式套房。”
“我就知道。”凱斯喃喃說道。“那混球跟他老闆睡覺。”
蘭蒂的臉脹得通紅,還好燈光很黯淡。“你可以確定的是我不跟別人分享我的執行總裁,你明白了嗎?”
“他沒帶我的安娜上床?”
“絕對沒有。”她站了起來。“你打算怎麼回去?”
“當然是開車。”
“你這樣怎麼開車?我替你叫計程車。”
“迴音灣沒有計程車。”
“那麼我打電話通知你太太。”
凱斯一下子酒醒了幾分。“不,千萬別這麼做。”
“安娜沒理由錯過這場好戲。你的電話號碼?”
凱斯顯然是累得無法再爭辯。“五五五七二三一。”
她走到吧枱跟穿着圍裙的大個子說:“史丹,你的電話呢?”
史丹驚愕地抬頭。“在吧枱那一頭。”
蘭蒂找到電話。鈴響第二次就有人接了。
“喂?”安娜的聲音。“是你嗎,凱斯?你在哪裏?”
“我是桑蘭蒂。”蘭蒂說。“你丈夫在船錨酒店打架鬧事,他打了我的執行總裁,我十分關切。”
“喬爾受傷了嗎?”
“是的,我在考慮採取法律行動,我可不願見我的員工被醋勁大發的丈夫痛揍,還被關進牢裏。”
“你說什麼?”安娜十分驚駭。
“艾太太,你丈夫整夜在維護你的名譽,現在他醉得不省人事,我建議你立刻來接他回去。”
“凱斯喝酒鬧事?天哪,這太瘋狂了。”
“我也有同感,如果你十五分鐘內沒趕到,我就帶你丈夫回旅館,他可以睡喬爾的房間。”
她擱下聽筒,回頭看到史丹大惑不解地瞪着她。
“這是怎麼回事?你是人人談論的那個桑小姐嗎?”
“是的,方才被警方帶走的人是我的執行總裁,我可是不太高興。”
史丹的臉沉了下來。“我也是,你看他把我這兒弄得亂七八糟的,讓他在牢裏過一夜不算什麼。”
“桑氏公司會賠償你的損失,不過我有件事要跟你談。”
“什麼事?”
“我聽說你想控告黑先生?”
“沒錯。”
蘭蒂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你最好多考慮。我猜你已經聽說桑氏和寇氏之間的關係。”
“是的。”
她甜甜一笑。“那麼你一定知道整個小鎮的處境岌岌可危。史丹,你要明白,一旦我做下嚴重決定,後果你可承擔不起。你明白了嗎?”
“你在威脅我嗎?”他很不悅。
“萬一寇家發現是你把一切搞砸了,你要如何自處?”
“該死這簡直是勒索。你可真厲害。”
史丹抓了吧枱后的電話過來。“我打電話告訴警方說我不提出告訴了。”
“明智之舉,我保證不會明天就關掉寇氏,也不會將此事告知維多。不過,我可沒做任何未來的承諾。”
“該死!”史丹抖着手撥電話。
幾分鐘后蘭蒂步出酒店。一輛淺黃色賓士車正開過來。安娜下車急急走向她。“你想要什麼?欠惹的麻煩還不夠多嗎?你何不直接關閉船場,免得又惹是生非,出現暴力。”
蘭蒂堅決地說:“不會再有暴力了。”
“你根本不懂,越早結束對大家越好。”
安娜轉身走進酒店。
蘭蒂匆匆走到警局。
她走進大門時,喬爾正從藍警官手中接過他的皮夾和個人用品。
“哇,是董事長女士來了。”喬爾把皮夾塞進口袋,向她走去,表情莫測高深。“聽說你四處耀武揚威,滋味如何?”
幸蒂打量他左眼下方的瘀傷。“你打輸了。”
“誰說的?”
“我說的,你們是為了凱斯的太太才大打出手的,這表示你理虧,所以我裁定你輸了。走吧。”
她領路走了出去,喬爾連忙跟上來。“你幹嗎救我?”
“我只是在保護公司形象。”
“我早該料到你會這麼說。”他沉吟地走在她身邊。“我猜你也不想知道凱斯先出手的。”
“這也不能怪他,那可憐蟲壓力過大,他知道安娜去找過你。”
“那也不是我的錯,又不是我叫她來的。”
蘭蒂受夠了。她倏地停步轉身面對他。“你是因為她才回來的,你以為凱斯不知道?換做你是他,你會作何感想?”
“我才不是為她回來的。”
“那麼是為什麼?你為什麼急着想毀掉船場和迴音灣?”
“因為這是寇維多的船場和小鎮,我是來毀滅他的。”
“該死,告訴我。”
喬爾眼睛噴出火來。“你想知道?因為那個狗養的殺害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