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風徐徐地吹送着涼意,卻絲毫不能給這座愈夜愈顯其活力的城市降溫。甚至有人將這風當作他們高亢情緒的催化劑,風越吹他們越High。
但這僅限於那些酒足飯飽的人們。如果有誰像徐岑靜這樣,晚上將近九點還沒吃晚餐卻不得不可憐兮兮地站在街頭等人,看他們還有沒有隨風高聲歌唱的興緻!
可惡!好餓……又好冷……岑靜吸吸鼻子,不自覺地又回頭去看那快餐店的招牌。“肯德基”……多誘人哪!她最愛吃肯德基了!瞧那站在門前的白鬍子白西裝的肯德基爺爺,多親切哪!她覺得那有着可愛的脾酒肚的爺爺正對着她抬起右手,有如招財貓一樣招呼道:“過來……過來……”
不行哪,肯德基爺爺!岑靜一咬牙將視線調往他處。小女子現在身無分文,只能辜負您的召喚了!
岑靜現在才很可悲地發現,用“望梅止渴”這一招來對付飢餓實在是十分愚蠢。因為那洶湧的唾液分泌讓她覺得更餓了。
可惡的雷邵鵠!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挑她沒錢的時候約在這家快餐店的門口見!岑靜也不去想雷邵鵠怎麼會知道她現在窮得響叮噹就妄自給他定下了罪狀。雷邵鵠這傢伙也太會欺負人了,答應了還書,卻怎麼也不肯在明天早上帶去學校還她,非要約在今晚這家快餐店門前見面才還給她。難道這傢伙還嫌在電話里損她損得不夠痛快,非要當面再狠狠挖苦她一番?
不過也怨她自己實在太好騙了,居然沒聽出彭一帆謊話中的疑點。慢着!如果雷邵鵠也是騙她的怎麼辦?如果那傢伙今天晚上根本沒打算要出門,那她豈不是得在這兒乾等?
所幸的是,她的疑慮沒多久就打消了。因為她已經看到雷邵鵠提着一個大袋子出現在她的視野里。
雷邵鵠也看見她了。他笑着沖她揚了揚手中的袋子,以嘴形無聲地喊出了“恐龍”兩個字。
“拿來啦!”岑靜沒好氣地從他手中搶過袋子。
“恐龍,下次要送禮記得送稍微拿得出手一點的東西。你知道你的書有多臟,筆記有多亂嗎?”看得他笑得在床上打滾。
“好啦!知道成績沒你好啦!”岑靜懶得跟他抬扛,她現在只想趕緊回家吃飯。
“慢着!你就這麼走了?!”他出聲挽留。
“你還想幹嗎?”
“我辛辛苦苦幫你提這麼一大袋書來,你總該有點表示吧?”說著他將手往身後的快餐店一指,“請我吃點東西怎麼樣?”
“我請你吃東西?”她的口氣活像聽了什麼大笑話,“姑娘我要是有那個閑錢請你吃東西,早就先餵飽我的五臟廟了,哪還犯得着在這兒挨餓受凍?”
“你沒吃晚飯?”這倒是叫他有點意外,“都快九點了,你不吃晚飯做什麼去了?”
提到這個她就一肚子火:“我在查不知住在哪個山頂洞的大帥哥家的電話!”真是的,搞不懂同學們怎麼都那麼乖,一放學馬上毫不留戀地回家,害她只好一戶一戶地打電話去問雷邵鵠家的電話,折騰了不少時間。
“是嗎?那真是辛苦你了。”他看起來笑得很開心,“那你想進去吃嗎?”
“廢話!當然想!”哦……她的肚子又在叫了……
“那就去啊。”他趕在她對他吼出“沒錢”兩個字之前又說了一句話:“我請你。”
“你請我?”天哪,她該不會是餓昏頭產生幻聽了口巴?
“怎麼?你不想?難得我今天突發奇想要做善事的。”
“誰、誰、誰說我不想的!”她因為太急着答應,舌頭都有點兒不靈活了。可是她還是覺得很詭異:雷邵鵠這麼可惡的人怎麼也會有做善事的念頭?她懷疑地隨着他走進快餐店,懷疑地盯着他為她點的雞腿漢堡餐掏腰包付賬,懷疑地看着他只要了一杯小可樂有一下沒一下地吸着……
“喂,你不至於這麼饑渴吧,連我手中這一小杯可樂都不放過?你面前不是有漢堡和薯條嗎?怎麼不吃?”雷邵鵠明知故問。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的心思實在太好猜了,就像透明的水晶一樣教人一眼就望穿。只是他又忍不住興起了逗她的念頭:“你該不會還有用餐前禱告上帝的習慣吧?”
“誰說的!”
“你不吃嗎?那算了,我吃。”說著他伸手去抓漢堡。
“等一下!這是我的!”岑靜搶先一步抓過漢堡大咬一口,過大的動作令她的臉頰都沾上了沙拉醬。雷邵鵠立刻很不給面子地大笑出來。
那一口將岑靜肚裏的饞蟲都誘了出來,她再也懶得去思考雷邵鵠這次的請客是不是別有用心,毫不客氣地大吃了起來。
雷邵鵠被她……呃……說好聽點是自然不做作的吃相震住了。他第一次知道原來某些女生的吃相也可以用“秋風掃落葉”來形容。“你還真是特別啊。”
“什麼?”埋頭大吃的她一時沒聽清楚他的話。
“沒什麼。吃慢點,你小心噎死。”
開口沒好話!岑靜白了他一眼。不過她現在感覺到她那空空的胃已經緩過了神,於是她也有了同他聊天的興緻。“我先說明哦,這餐飯是你自願請我的,你可別指望我會為你的雞婆付出什麼代價。”
“好,你就把雞婆當成我的愛好,我今天請你客完全是出於我個人愛好行了嗎?”
“雞婆也可以培養成興趣愛好?你這人果然怪胎。”她被他的話逗笑了。
唉!我只對你雞婆啊!雷邵鵠不禁自嘲自己難得好心管人閑事還被人當怪胎。別人常說戀愛中的人都是傻子,他現在還沒戀愛只不過是單戀就成了傻子,再發展下去還得了?
不過……如果將來他和她真能在一起,那會是什麼樣子呢?他心裏不由得湧起了一絲對未知的未來的期待。
“呀,慘了,九點半了!我得走了。”岑靜瞄了一眼牆上的鐘,立刻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要是沒趕在門限---十點之前回家,她就等着她老爸把她剁碎了餵魚吧!
“你家住哪?”得到她的答案后,雷邵鵠輕皺了一下眉頭,“這麼遠?還有公車嗎?”
“沒了!為了促進消化還是走回去吧。”
“你一個人?”
“廢話。”岑靜丟給他一個“你白痴嗎”的眼神。她可沒錢叫出租。
“不怕被襲擊?”
“你不是說我長得很安全嗎?”而且回家的路上燈火通明,她只要盡量挑人多的地方走,應該沒事。
“的確是這樣沒錯。但黑燈瞎火的晚上,也許某個歹徒一時眼睛蒙灰錯把你這母豬當貂嬋摸了去也不一定。”嗯!他越想越有這個可能。晚上一個少女獨自走夜路實在太危險了。
岑靜又在心中默默數着數。可惡的雷邵鵠,他那僅有的好心果然就如一根火柴般短命,而且那火光實在微弱得可憐。看來她得提防這傢伙哪天跟她算舊賬時叫她加倍為這一餐付錢。
“你如果真的那麼看我不順眼,你今晚幹嗎非要和我見面?眼不見為凈不是更好嗎?”岑靜發現即使在心中反覆數數也不能平復自己的怒氣,於是她決定將心中的不滿大聲宣洩出來,“我盡量不去招惹你,你卻再三招惹我,難道我真的長得那麼丑讓你覺得不整我都不痛快嗎?”
她突然爆發的怒氣教雷邵鵠原有的那一絲揶揄的笑僵在唇角,在她看來卻更覺諷刺。
她突然有種哭的衝動,胸中有種鬱悶的感覺在叫囂着、高喊着。雖然她對彭一帆所謂的玩笑是一笑置之,但她怎麼可能會不在意?她把他的玩笑當真了,而且為此雀躍了好一陣子。當她知道這一切都是騙她的之後,胸中的失落感自是不言而喻,她只是盡量表現得無所謂而已。
人如果遇上了一件傷心事,過往的傷心事就會像電影回放般浮上你的心頭,扯動你的淚腺。岑靜就是這樣想到了自己連日來的不順,眼圈一紅,眼淚真的成串地落了下來。
不能哭!哭了不就等於向他示弱了嗎?岑靜用力地拭去淚水,卻發現頰上的濕意是掩藏不了的,於是她轉身跑出快餐店。
該死的,他怎麼又讓她哭了!雷邵鵠暗咒一聲,心煩意亂地跟着追了出去。
腿長——點的必然優勢就是雷邵鵠沒跑兒步就輕鬆追上了徐岑靜。認識到自己是不可能在賽跑上贏過他,岑靜很乾脆地放棄了無謂的努力。而且提着一大袋書還要使勁跑實在太費勁了,聰明人不幹糊塗事,乾脆散步回家算了,也好促進消化。
“喂,恐龍……”雷邵鵠也隨着她將腳步緩了下來。他小心地思量着道歉的開場白,被她含淚的怒目一瞪趕緊改口,“哦不,是徐岑靜同學……”
岑靜突然有點想笑。這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叫她的名字,後面還生疏地加上了“同學”的稱謂。不只他叫得彆扭,她聽着也彆扭。但是她一定得將這笑壓下,她得用實際的表現證明給他看——她徐岑靜可不是好脾氣地任人欺負的!
“徐岑靜同學,請問你現在是在生氣嗎?”是他錯覺嗎?他剛才似乎在她模糊的淚眼中捕捉到一絲一閃而過的笑意?
“哼!”她用鼻息回答。
沒關係,會對他的話作出回應就說明氣已經消了一些了。“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在下我計較了好不好?”
岑靜緊抿着唇。
“你不是恐龍,你是美女,絕世大美女……”
緊抿的唇似乎有了一點弧度。
“你漆黑如墨的長發就如絲鍛般柔滑細膩,你的眼睛就如夜空中的星星一樣閃閃動人;你膚白勝雪,你聲嬌如鶯;還有你的身材,哇……簡直是懸崖峭壁,相信夢露再世也不能望你項背啊……啊!你笑了!”
“我沒有!”岑靜倔強地否認。
“別生氣,別傷心,要用笑臉迎向人生的每一條路……”說著他還躥到她前面,指着前方的路做了個“請”的手勢,“我請你喝奶茶如何?”不遠處有家奶茶鋪子。
“哼!小小的物質誘惑是不能打動我的!”其實是她剛喝完可樂,肚子暫時容不下別的東西。不然這麼好的敲詐機會傻子才放過。
“是是是……美女你高風亮節當然不屑吃嗟來之食。”嘿嘿,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幾頂高帽一扣,不信她還有閑心發脾氣。
果然岑靜一揮手,做出一別勉為其難的樣子:“好吧,我就做一回那肚裏能撐船的宰相,原諒你吧!”反正她脾氣一向來得快去得快。明天的她說不定又忘了生氣這回事了,乾脆撿這個現成的便宜。
不過雷邵鵠會追出來向她道歉着實讓她有點意外。她鮮少有被人百般討好的經驗,一向都是她去道歉討好別人;今日一試感覺果然很爽。“喂,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吧?”
“什麼?”他剛才說了那麼多,她指的是什麼?
“你說我是美女啊!”
哦,原來是這個。他笑了,“當然是真的。美女美女美女美女……”要命哦,今晚造這麼多口業,回去要使勁刷牙。
她喜不自禁:“我也是這樣想的。我早就懷疑你老愛整我是嫉妒我的美貌了。”
雷邵鵠大嘆今晚他終於見識到了何謂“城牆般的臉皮”。“呵呵……是啊,我的確是在嫉妒你的‘好……皮相’。”好厚的皮相!他在心中補充。
“不過你剛才說得真好,什麼‘漆黑的絲鍛長發,‘星星般的眼睛’,還有什麼……‘懸崖峭壁’,嘖嘖……看不出來呀,年輕人,出口成章哩!哎,你常對女生說這些話嗎?”嗯!一定是經驗的累積。
“我文學功底好行不行?”他的口氣不太好。生平第一次用甜言蜜語討好女生竟然被以為是花心情聖,真是枉費他將前不久在某雜誌上瞄到的一篇描寫女神的散文詩背那麼詳盡。
“沒有關係啦,你的那些事我都有所耳聞啦。你跟隔壁班那個……呃……就是傳聞中你的‘那一位’是怎麼回事啊?”他的八卦好像還蠻受歡迎的,她要多搜集些“一手情報”,下次和朋友聊天時就不怕沒有話題了。
“袋子給我,我看有沒有我的書混在裏面。”他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但他低估了她在探聽八卦消息時精神的集中程度。把袋子交給他后,她仍不依不撓地追問着,似乎要不到答案勢不罷休。他不勝其擾,拼八卦是嗎?好!他跟她卯上了!
“你跟彭一帆又是怎麼回事啊?”
她“啊”的大叫一聲:“你怎麼知道的!”
“知道什麼?你暗戀他嗎?”
她叫得更大聲了,注意力也被成功轉移。之後的話題,就一直在雷邵鵠為何認識彭一帆、他為何知道她暗戀彭一帆、他知道了千萬不能說出去等問題上面打轉。
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站在自家門口。她看看仍在身旁的雷邵鵠,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陪她走了這麼一大段路。最尷尬的是那隻裝有她的書的袋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居然落在了他手上。她覺得這樣的他們好像是一對小情侶,男的夜裏送女的回家,體貼地替她提起手裏的重物……
“你家到了?”他見她不再前進便問。
她突然有點不好意思,點點頭接過他手裏的袋子就朝家門走去。
他活動了一下被書袋勒疼的手指筋骨,看着她一言不發地埋頭朝前走的背影。送到她家了,任務完成了。只是現在已經很晚了,她的父母不會責罵她吧?
算了,被父母罵總比獨身一人走夜路安全。他也該回去了。
回頭沒走幾步,就聽到她在後邊喊——
“謝謝你請我客!”也謝謝你送我回家。這句道謝她留在心裏沒說。
他搖了搖手表示不用客氣。夜風吹起,籠罩在城市上空的灰霧被吹散了,顯出一片明朗的星空。多麼令人愉快的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