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時間是不是“金錢”,在這生與死一線間,已經變得沒有意義了,因為時間是“生命”,時間是“定時炸彈”!

這個時候,是拚着老命,頂着一顆即將爆炸的炸彈,硬着頭皮盜取機密檔案,解救世界和平重要?還是保住三百名無辜賓客的性命,且讓身旁的艾筠毫髮無傷比較要緊?

真奇怪,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的生命安全呢?

五十六秒了,他再想下去,就真的得去投胎轉世了。

但是他又能有多少選擇?一顆定時炸彈……

等一等,炸彈在他手上,那他就是“老大”嘛!

閎毅靈機一動地將手提箱高高舉起,然後大喝一聲地說:“這是炸彈!你們都別過來!”

邁克布朗大使停住了,安全警衛停住了,連兩步之遙的艾筠聽懂了英文也停住了。

閎毅很沒好氣地朝艾筠翻了下白眼說:“艾筠,你有幽默感一點好不好?快過來!我們還得逃命哪!”

“可是那炸……”

“對,對,這個一爆掉,我就不只是‘燒雞’,而是要變成‘炸雞’了。”

閎毅朝她伸出另一隻手,艾筠也毫不猶豫地拉住了。

閎毅再度把手提箱揚了揚,高聲恐嚇道:“這顆定時炸彈隨時會爆炸,大使先生,你應該是最清楚的人。”

布郎大使冒出一額頭冷汗,囁囁嚅嚅地向不知所措的警衛們再確定一下閎毅的話。

“對,他說的沒錯……”

閎毅露出一絲很無奈的苦笑,又試探地問道:“如果我現在還給你,有效嗎?”

“不,它還是一樣會爆炸。”

這才又提醒了邁克布郎大使,不但他馬上連退了好幾步,警衛們也面面相覷地猛吞口水。

閎毅緊緊拉住艾筠的手,掉頭往門外走去時,他苦中作樂地向那幫人輕鬆地說:“OK,那就拜拜了。”

沒有人敢追他,找掩體保命都來不及了。

一衝出市政廳,圍觀群眾已散得差不多的紅地毯通道的盡端,歐洲四號已經把座車開來等着,連後座門都打開了。

剩餘的圍觀群眾,這下子看見有人出來要坐那輛豪華大轎車離去,以為是哪個王公或貴族,馬上又七嘴八舌地要圍過來看個究竟。

閎毅怕傷及無辜,邊跑邊大聲嚷着:“炸彈!炸彈!快走開!”

他拉着艾筠沒命地跑,艾筠很可憐地還必須一手提拉着禮服長裙才跑得動,閎毅眼見面前這一段似乎永遠跑不到盡頭的紅地毯,不禁在想,同樣是紅地毯,卻是不一樣的心情。這會兒他要是能大難不死,他發誓一定娶艾筠,攜手跑向紅地毯的另一端。

來到車旁,定時炸彈只剩下最後的十五秒,閎毅很不合時宜地問了句:“怕不怕?”

艾筠先是搖搖頭,然後是點點頭,顯然是嚇呆了,但是她用僅剩的一絲力量尖聲罵道:“沈閎毅,今天如果我命大,我回頭再找你算總帳!”

閎毅可一點也沒閑着,他急忙打開手提箱,裏面果然是一台迷你型電腦,他把磁碟片拍出來放進上衣口袋裏,又把手提箱關上。

他強力把艾筠推入車後座時,同時暗想,這顆炸彈怎麼辦?

市政廳內衝出來大批警察,圍觀群眾紛紛作鳥獸散,閎毅只剩下一個辦法——他拿着手提箱跑向一輛離他最近、最名牌、最高級、板金最厚的空轎車,只希望這一輛不是安妮公主的座車,他迅速地將手提箱丟到那輛車的車底,然後又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回到自己座車上,一進了後座他立刻朝歐洲四號吼道:“快!快開!”

馬路上響起非常刺耳的輪胎聲,六門座車像一支超大型的火箭一般射出去。

不一會兒,車後方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轟然巨響,閎毅回頭一看,那輛居無霸的高貴座車,在一片刺眼火光中飛上了半空中,翻了一圈之後又掉到地上,熊熊烈火映亮了整個夜空。

“呼,好險!”閎毅沖艾筠一笑。

艾筠嚇得全身直發抖,半句話也說不了來,牙齒打顫了好久之後,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干哪一行的。”

閎毅沒有空回答她,因為這時追兵已經出現在後面,英國警車的警笛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好像整個倫敦都籠罩在空襲警報的緊張情況下。

歐洲四號一面把車開得橫衝直撞,一面掉過頭來氣急敗壞地吼罵道:“老天爺!你給我惹這種麻煩?”

閎毅安慰對方,同時安慰自己地說:“安啦!神通廣大的Z老大,一定可以想出什麼好辦法的。”

話才剛說完,閎毅腕上的傳呼手錶響了起來,他一面把迷你耳機拉出,一面得意洋洋地向歐洲四號嬉笑道:“你看吧,我沒騙你。Z老大……是,任務完成!好,我知道了。”

收線的時候,閎毅聽見身旁的艾筠像發了瘋似地,正比手划腳地自言自語:“我是跟什麼人在一起?手錶還可以拉出一條線來講話?我一定是在作夢……”

現在後有追兵,前有亂七八糟的交通阻塞,閡毅還是找不到空陪艾筠說話,他朝歐洲四號大聲問道:“你對倫敦的街道熟不熟?”

歐洲四號也快發瘋了,他像瘋狗一樣回吼道:“你現在問我這個幹嘛?”

“Z說把車開向倫敦大橋,那裏有三輛貨櫃車在等我們。”

“早說嘛!”

歐洲四號把座車在大馬路上做個緊急迴轉,其他的小車們紛紛緊急剎車,有的剎不及,就撞在一起了,頓時交通更加大亂,喇叭聲、叫罵聲此起彼落。

這時車子已越過安全島,開到反方向的車道上去,後面的追兵一時措手不及。歐洲四號猛踩油門,一下子又把車急轉彎進入一條小街里。

坐在後座的艾筠被車甩來甩去,最後撞到閎毅的懷裏。

閎毅目光繾綣地望着已經有些披頭散髮的艾筠問道:“像不像在坐雲霄飛車?”

艾筠的一雙粉拳亂捶亂打,一面掙扎着坐直起來,一面喝斥道:“放開我!你乘機吃我豆腐。”

閎毅把兩手舉起來做投降狀,以免在車子歪來斜去的時候,碰到她不能碰的地方,一面嘟着嘴無辜地說:“我又不是故意碰到的,你該不會又要記帳罰我錢吧?”

艾筠賭氣不吭聲,只把臉別向車窗外。

警笛聲落後了一大段,但仍窮追不捨,左拐右彎了好一會兒,車子終於開上橫跨在泰晤士河上的倫敦大橋。倫敦大橋一端舉世聞名的尖塔形鐘樓,艾筠以前只從明信片上看過,這會兒面對面,卻根本無福欣賞,只能匆匆瞄一眼,上頭的大圓鍾指着八點四分,他們出來赴宴才不過兩個小時,卻已經像一世紀那麼久。

更慘的是,還是在亡命大飛車!

倫敦大橋的中間地段,三輛貨櫃車各自隔了一段距離地停靠在橋上。

閎毅一面回頭查看追兵,一面向歐洲四號吼道:“開進中間那一輛!”

幸好後面的追兵尚未上橋。

艾筠心中納悶,開到中間?要開去哪裏?這一開不是要撞到橋下去了?

這時,三輛貨櫃車同時啟動駛出來。

閎毅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正想伸過手來按住她,但是看她杏眼圓瞪的“恰北北”模樣,臨時又打消主意,只是柔情蜜意地說:“別擔心,我們安全了。”

話一說完,歐洲四號把車一歪,切進到一字排開的第三部貨櫃車前面,也就是第二輛貨櫃車的後面,這時四輛大小車均以同速在橋上行駛。

後面的警笛聲已經聽得見了,但是還好後面有那輛貨櫃車擋住追兵的視線。

第二輛貨櫃車的後門緩緩放下來,直到拖曳在橋面上,這便給座車形成一道斜坡板,歐洲四號訓練有素、鎮靜沉着地對準角度,將座車前輪開上斜坡板,不消十秒鐘,便悄悄地開進第二輛貨櫃車的貨櫃艙內,後門又緩緩地升拉起來。

這一切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漆黑的貨櫃艙內,座車中的三人幾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並且感到貨櫃車的速度正在逐漸增快。隔了幾秒鐘,貨櫃車外有一連串的警笛聲呼嘯地超車而過。

一切又恢復靜寂了。

突然貨櫃艙內燈光大亮,艾筠發現艙內不知何時出現了四名身穿機械技工工作服的人,其中一名走近到座車旁,彎下腰來,向車內的閎毅露出最迷人的微笑。

“嗨,我們又見面了。”

原來是在倫敦機場接飛機的那名美艷女子。當然,艾筠不知道她就是歐洲三號。

貨櫃艙內的兩側空間,只夠讓門開一半,車內的三個人同時跨出車外。

為了感激救命之恩,閎毅誇讚歐洲三號一句:“你即使穿着工作服,還是一樣迷人。”

然而這句話聽在艾筠耳中,卻格外地刺耳,而且令她感到一肚子火——妒火!

歐洲三號看見艾筠,微笑立時冷了一半。她挑起一邊眉毛,非敵亦非友地淡說:“噢,你今晚穿的真漂亮!”

艾筠一點也笑不出來,但是又要勉強笑笑,最後只像是貓咪的鬚毛被蒼蠅惹得蠕動兩下而已。

緊張氣氛似乎還沒結束,充當司機的歐洲四號已迅速走到一角,當眾脫起衣服來——他要把司機制服換成機械工作服。艾筠不好意思地低垂下頭,他們不會也叫她當場表演“工地秀”吧?

美艷的歐洲三號手持無線電話,向另外兩輛貨櫃車的人員通話聯絡,然後向閎毅嬌媚一笑。

“親愛的,恐怕我們又要分手了。你們兩個必須馬上離開這裏,我們前後的貨櫃車裏,都各有一輛和這輛一模一樣的六門轎車,這樣即使被警方攔下來盤問,也只需告訴他們我們在運貨。”

“你是說,要我們在半路下車,然後自己想辦法回酒店?”閎毅問道。

艾筠又看見歐洲三號露出一抹可惡的笑容,她衝著艾筠,指了指天空的方向,嬌聲說道:“那怎麼可以?對這位小姐不是太不禮貌了?我們有專機送你們回去。”

“專機?你是說‘專機’?”閎毅難以置信的說道,他會不會是聽錯了?

歐洲三號在聽完無線電話后,立刻收起笑容說:“快!Z派來的直升機已經到了,就在貨櫃車上空。”

哦——閎毅終於搞清楚了,貨櫃車並不會中途停下來,而是他和艾筠必須爬到貨櫃車頂上去搭直升機。

“艾筠,我們走吧!”

頭頂上直升機的螺旋槳聲越來越大聲,艾筠仍是一頭霧水。“怎麼走?”

“到貨櫃車頂去搭專機。”

“你是說……車頂?而車仍在動?不,不,我有懼高症!”艾筠慘叫了起來。

老天!她除了見血便暈之外,竟還有懼高症?

“那我抱你好了。”

“不,不用了……那我寧願被嚇死。”

刻不容緩、事不宜遲,貨櫃艙一角就有往上一排U字形鐵圈所構成的爬梯,歐洲三號已經不讓鬚眉地率先爬上去打開車頂的一個蓋口,一陣強勁的夜風立刻灌進來,從頂蓋四望出去,可以看見滿天的繁星。

歐洲三號已經爬到貨櫃車頂了,閎毅朝艾筠做了個“女士優先”的手勢,艾筠咬咬牙,吞了吞口水,她總不能在那個美艷女子的面前給比了下去。

她硬着頭皮爬上車頂,閎毅緊跟在後面,萬一她掉下去,至少還有他墊底——這一切都是他惹的禍。

貨櫃車速雖然不快,但是風吹着艾筠的長禮服,也感覺自己搖搖欲墜,幸好閎毅一手攬在她的纖腰上。一架小型直升機已平穩地停在貨櫃車頂,畫出圓形的旋轉螺翼更揚起一陣勁風。

艾筠和閎毅彎低身子,一步步往直升機走去,兩邊空空的,掉下去就是車輛來來往往的公路,天曉得會摔成什麼模樣?

艾筠盡量不去看旁邊,但是一瞥眼,她看見貨櫃車左邊另一線同向車道上,一名滿臉鬍子的英國佬正開着一部小車平行,而且抬起頭來,瞪眼張口地看着車頂的她,她為了給自己壯膽,便勉強苦笑地朝那人揮揮手,“嗨”了一聲。那個人因為開車沒看路,結果撞上了前面的車,這下子可好,她又引起一場連環大車禍!

他們平安地登上直升機,歐洲三號在替他們關上玻璃艙門時,又沖艾筠撂下一句:“別嚇死了哦!”

門一關上,歐洲三號蹺起大拇指,朝直升機駕駛員往上空一比,直升機立刻以四十五度的斜角,又加上一個驚心動魄的大轉彎,朝夜空飛去。

閎毅緊挨着艾筠的身旁,指向機窗外柔聲說:“艾筠,你看!倫敦泰晤士河的夜景真美……”

艾筠沒有吭半句,只是斜依在他的肩膀上,已經暈過去了。

直升機降落在海德公園的草坪上,一時還吸引了不少旁鄰公寓大樓的居民探出頭來,以為是外星人的飛碟降臨地球。

走回酒店的一小段路,公園步道的林蔭扶疏,月光皎潔地從樹葉枝芽間灑落大地。

閎毅心事重重地走着,肩膀不時輕觸到艾筠的頭,艾筠最後也火大了,吼了一聲:“你離我遠一點行不行?我都快被你撞得眼冒金星了!”

“艾筠……”閎毅收斂了往常的嬉皮笑臉,變得吞吞吐吐。

艾筠賭氣又帶諷刺地替他把話說下去,“不必告訴我,讓我來猜。你是國際聞名的江洋大盜,參加了世界恐怖組織,專門干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事。”

“不,不是,艾筠,你聽我說……”

“噢,我說錯了。那你是蜘蛛俠,向來都是飛檐走壁到處打抱不平、管別人的閑事;或者,噢噢,我知道了,如果你走進一個電話亭里去換衣服的話,出來就會變成無敵超人。”艾筠不給他半點機會,又噼哩啪啦地亂猜。

“艾筠……”閎毅頓時停下腳步,兩手扳住艾筠的雙肩,強迫她面對他。他聲音充滿苦楚地說:“艾筠,我有我的苦衷,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一切實情。我是參加了某個組織,我們聯合起來,就好像在世界各地做……做慈善事業。”

艾筠差點捧腹大笑,但是她忍住了,露出的笑容比哭還令人心疼。

“慈善事業?這真是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慈善事業會需要你去偷大使先生的手提箱?結果竟是一顆炸彈,差把自己炸得屁股朝天?而且還得躲警察的追捕,最後竟然叫我爬上貨櫃車頂去搭直升機?哈哈,太好笑了……”

兩串清淚滑落艾筠的面頰,一想到直升機,她就覺得軟腳,幸好她沒摔死,也沒嚇死。

閎毅心裂欲碎地搖晃着她的肩膀,痛心難抑地說:“艾筠,你必須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

“你憑什麼要我相信你?”

瞧她玉魂銷蝕、梨花帶淚的嬌憐模樣,他再也忍不住全身沸騰的激情,一時衝動地對準她的櫻唇吻去。

艾筠掙扎了一下,但是在他強勁臂膀的束縛擁抱中,她就像是老鷹爪下的小雞,而且老實說:她以前二十二年的歲月都白混了,她還不曾被男生吻過,沒想到初吻的感覺這麼銷魂蝕骨,讓她全身無力抗拒。

這一吻的意義對閎毅來說,可是相當不平凡。先前他都是趁她暈倒的時候才偷吻,現在她神智清醒得很,可是看她不一會兒就“繳械投降”了,這不正證明着,她心中對他也存有情意?

他把艾筠吻得透不過氣來,良久,他輕輕放開她,無限繾綣愛憐地說:“憑這個還不夠嗎?”

艾筠起先還陶醉在剛才的良辰夢境裏,接着她恢復了理智,這才想到,她的初吻就這麼獻給這個不知道是江洋大盜,或是恐怖分子,或是無敵超人的臭傢伙了,他不但不說出實情,而且還規定她不可以問問題!

在心情悲喜混亂之下,艾筠舉起一隻手,朝他臉頰上重重的賞了一個“大鍋貼”!

這一巴掌不但把閎毅打傻了,而且連艾筠自己也愣住了,心中還立時充滿疼惜、懊悔和矛盾……驀地,她慌張失措地拔腿奔向酒店。

跑進酒店,艾筠是真的腳軟了,不得不把三寸高跟鞋脫下來,一手各拿一隻鞋。步入電梯時,閎毅也及時追趕而至,硬擠進電梯。

“艾筠,你打得很對,我一點也不生氣……”

“你不要說了!我什麼也不想知道!現在我只想回房間,好好地睡一大覺。”

五樓到了,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電梯。房間門口外,閹毅不死心地又強拉住艾筠想解釋,艾筠拿起高跟鞋來往他額頭上一敲——還好不是尖尖的那一種鞋跟,要不然這一敲下去還能好嗎?

閎毅垂下雙手,無怨無悔地說:“好吧!你先睡一覺,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艾筠眸中噙着淚水,一轉身,急急閃入自己的房裏,迅速地將門掩上后,這才輕聲飲泣起來。

他到底在跟她玩什麼遊戲?愛情的?還是陰謀的?

更令她心緒矛盾的是,她只是氣他有什麼苦衷不能跟她實話實說?然而,她並不後悔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甚至要她後半輩子都跟他一起當玩命鴛鴦,她也心甘情願。

但是,她才認識他多久?為什麼情愛突然一來,就像是排山倒海?

她愛上他了嗎?愛得多深?

看來是挺嚴重的了,她竟然可以愛他愛得不問任何問題,她為什麼這麼信任他?而她甚至連他真正在干哪一行都不太清楚。

而他呢?

他是不是也以同樣的心、同樣深的情在愛她?還是他不過是在玩一場愛情遊戲?

輾轉難眠地過了一夜,清晨七點鐘,閎毅便被一通電話吵得睡意全消,他接聽了半分鐘后,便直說:“好,我馬上下去。”

他刻不容緩地跳下床穿衣,然後匆匆忙忙搭電梯下樓。在四季酒店一樓的咖啡廳,前一夜在晚宴上遇見的法國混血間諜哥斯坦·林,已坐在一張臨窗的桌旁等候。

“早安。你想用點什麼早餐?美式火腿蛋?法國牛角麵包?當然,我不會建議你用英國餐點,除了英國茶之外,英國什麼東西都很難吃。”

哥斯坦像一位舊識般親切地與閎毅打招呼,他正一邊喝熱咖啡,一邊隨意地翻着當天的早報。

閎毅坐了下來,仍顯得機警、拘束地問:“我該怎麼稱呼你?林先生?”

“叫我哥斯坦吧!我這個‘林’雖然是中國姓,可是背景挺複雜的,我只有八分之一的中國血統,其他還混了俄羅斯民族、蘇格蘭和法蘭西……”哥斯坦一邊說著長串家史,一邊招來服務生,主動地替閎毅點了一份法式早餐。

服務生走後,閎毅才說:“我恐怕沒有胃口,而你應該也不是專程來跟我介紹你家悠遠的血統歷史的吧?”

“噢,當然不是。”

閎毅滿腹疑惑地又問:“你好像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你真的是法國情報……”

哥斯坦急急打斷他,把一份早報移到他面前攤開。

“我說過了,我現在是跟Z合作。把東西放在報紙中,合起來。”

哥斯坦所指的“東西”,便是前一夜閎毅歷經千辛萬苦所盜來的電腦磁碟片。閎毅沒有接到“Z”的指令,不敢輕舉妄動。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實話?”

哥斯坦英俊異常的臉上浮起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然後逕自說:“我有個消息要傳達給你,是Z交代的。Z說你那位新吸收的幹員既漂亮又聰明,她那杯香檳倒得可真有技巧,但不知她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很坦白地事先對她說明一切了嗎?”

閎毅老老實實地答道:“在Z沒有批准之前,我怎麼敢隨意跟任何人提起組織的事?”

哥斯坦的眸中透出精光,平視着閎毅,說:“沒有批准,而你卻帶着她出任務,這是不是違反了組織規定?”

對方似乎不只對他的行蹤,甚至對“東方組織”的規條也很清楚,閎毅被堵得啞口無言,良久才囁嚅地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些事我也會向Z解釋……”

哥斯坦突然悶笑了兩聲,他的目光帶着穿透性地說:“我想你最好知道,因為Z可不這麼認為,反而覺得你沒告訴祈艾筠,是因為你喜歡上她,而又怕她知道實情之後,會不願意跟一個像你這樣必須常常出生入死的男朋友在一起。”

閎毅暗吃一驚,“Z”果然是神機妙算、神通廣大,竟然將他這個從未謀面的情報員的心態摸得一清二楚。

不過,這倒激起閎毅更大的好寄心,他急問:“難道說Z也在昨晚的宴會上?”

哥斯坦神秘一笑,輕搖着頭說:“你怎麼會問這麼笨的問題?Z是無所不在、來去無影的。”

“哥斯坦,你不會就是Z吧?”

哥斯坦笑得更大聲了,服務生適時送來早點,兩人靜默了幾分鐘等服務生走開,然後哥斯坦才說:“我?我只能這樣告訴你,Z是誰,是男或女,是哪一國人,這些只有你們組織里和我們情報局的最高層人員才知道。不過我聽說真正知道且見過Z的人,不會超過五個。”

閎毅兀自沉想起來,哥斯坦說的都是實情,而他會知道這麼多,顯然也是法國情報局的精英分子,絕不是三腳貓的小幹員而已。

閎毅信服地伸手到口袋中取出磁碟片,將它放在報紙上,對摺蓋起來,然後將報紙推還給哥斯坦。

“東西交給你了。不過我想知道,Z為什麼不直接跟我聯繫,而派你來傳話?Z在生我的氣嗎?”

哥斯坦將夾着磁碟片的報紙收入公事包中,語帶安慰地說道:“你別多心。Z有件重要的事,必須親自去處理,所以才沒有直接跟你聯繫。你現在剛完成一件任務,暫時應該不會接到新指令,好好度個假吧!你們離開英國后,不是要去摩納哥?”

閎毅一聽,吃驚得無法再掩飾。

“你怎麼會知道?又是Z告訴你的?”

“沒錯。你也不必太驚訝,你們的機票上不是把行程都預訂好了?這又不難查。”

閎毅這才突然想起昨晚市政廳的爆炸事件,他憂心忡忡地問:“昨晚的事,今天應該上報了吧?那麼多人看見我們兩個從市政廳跑出來,這下子不是要被英國警方通緝了,哪還飛得出英國?”

“放心,這些Z早就想到了。今天的早報也沒說多少,只稱是恐怖分子示威而已。這件事關係到英美兩國核子武器的合作案,宣揚出去會遭到國際輿論指責的。”哥斯坦一點也不擔心地笑說。

“問題是,報紙封鎖消息而不公開,這並不表示英國航警不會來抓我和艾筠啊!”

“話是沒錯,可是你怎麼忘了用腦袋?情報員人人都可以當,為什麼Z專門吸收你們這些各行各業的精英來擔任?”

閎毅仍然想不透,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逃過航警耳目?

“你的意思是……”

“你弟弟不是在摩納哥掌管萬邦航運嗎?據我所知,他正在追求的那位皇室女爵的爸爸,不是也投資了部分股權?去派架私人噴射機過來呀!誰還會攔你下來問話?”

“哎,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哥斯坦提起公事包,起身準備離去,臨走前又丟下話,“你女朋友的事,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Z可以體諒你的心情,問題是,你怎麼跟她解釋?”

哥斯坦言之有理,閎毅點了點頭,看着這位混了四種血統的法國間諜匆匆離去。

他該如何向艾筠說清楚一切呢?如果他說了之後反而把艾筠嚇跑,他又該怎麼辦?

他要冒這個可能失去艾筠的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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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有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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