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清晨的微風輕輕吹着,入秋的涼意透入窗內,床上的男人正好眠。

叩叩、叩叩叩……

男人夾被翻了個身,繼續沉眠。

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

從遠而近,一聲聲的敲擊聲像是追魂鍾般,趕走他好眠的情緒。

樊匡翻身而起。“搞什麼?!”

該死,是誰一大早像催魂似的猛敲?!熟知他的人都了解,只要誰膽敢在他尚未清醒時上門,就要有心理準備將被他如萬馬奔騰的起床氣延燒!

叩叩、叩叩叩……

又來了,樊匡氣急敗壞地套上外衣,面色陰沉地踱出房門,循聲來到廚房。

一抹純白的影子正忙碌地在廚房裏洗洗切切,方才的聲音就是來自於眼前的不速之客。

他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這女人此時不是應該在遙遠的歐培山莊嗎?既然逃回台北,又回來幹嘛?度假嗎?

梅薇被這突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她轉過身,看見了臉色鐵青的他。

“嗨!”她低聲打招呼。“我回來了……”呃,他的表情好像很不高興看到她。

“究竟是我沒清醒,還是你有毛病?大清早跑來我家做什麼?”樊匡雙手環胸,不悅地發現,狂飆的起床氣在見到她的那一刻,竟被滿滿的思念所取代。

“這……”梅薇無法反駁,只好持續以無辜的笑容示好。“因為有了突髮狀況,所以我必須回去處理,不告而別,真的很對不起。”她以淡然的口吻隱藏住自己的情緒,她不希望因為父親生病的事,而表現出自己脆弱的一面,這會讓她感到難堪。

“你的事我沒興趣聽。”她的鼻子紅紅的,眼眸微腫,像是剛哭過。樊匡撇撇嘴,轉身走開。

望着他冷漠的背影,梅薇除了自信心嚴重受創之外,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酸澀自心口泛開。她低下頭,難過地喃喃自語,“我以為——”

突地,一陣冰涼濕意觸上她因沮喪而開始灼熱的雙眸。

“你吵醒我,就是要讓我看你的哭相?”

她抬頭,正好接住樊匡遞來的濕毛巾。

“謝……謝謝。”

他撇撇嘴,哼道:“醜死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她赧然地笑了笑。他小小的舉動,像是在她平靜的心湖投入了一顆小石子,起初沒有大大的震動,但漸漸泛開的漣漪卻是一圈又一圈,牽引住她的心緒。

“好了,你一大早來我家幹嘛?”樊匡沒有問她是如何進門的,想也知道是白雲做的好事。

梅薇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倒問道:“你還是不願意答應我的要求嗎?”

“又來了。”這女人聽不懂國語嗎?簡直煩死了!樊匡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要休息了,請離開。”他決定的事,沒得商量,求幾次答案都一樣。

“那麼,以後請多多指教了,樊大哥。”梅薇抿着笑意,很恭敬地向他鞠躬。“我是梅薇,新來的房客。”

樊匡閑散的神情忽然被一抹嚴厲取代,他瞪着她。“你說什麼?!你要住在這兒?”這是新的玩笑?

“恐怕是這樣沒錯。”她正經地點頭。

真是的,他的表情像見鬼一樣,她有這麼可怕嗎?

“白雲在搞什麼鬼?!”他氣急敗壞地吼道:“不行,我不答應!”

白雲是嫌他太閑了嗎?明知梅薇的意圖是什麼,竟還讓這個麻煩的女人住進這裏?!

“白雲姐說我可以安心在這裏住下。”梅薇拿出白雲與她簽訂的契約。

“連契約都簽了?!”他瞪着那張薄薄的白紙,忍住撕碎它的衝動。“不管你怎麼做,我都不可能點頭,你別白費力氣了。”

“我也說過,我有我的堅持。”論執拗,她可不輸他,她已經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了。“只要還有機會,我就絕不放棄。”

“你——”

她甜甜地笑了笑。“對了,我不知道你早餐喜歡吃中式或西式的,所以每一種都準備一些,雖然比不上你的手藝,你就將就點吃吧!”

樊匡臉色鐵青,表情難看地掀了掀嘴角。“你別想打動我,我不可能答應你的要求——”

“總之,從今以後請多多指教。”不等地說完,她甜美一笑,揮揮手后,便牽起他的狗兒。“你慢用,我先帶阿諾去慢跑了。”

這女人……先前不是怕狗怕得要死,怎麼這會兒又自願牽着阿諾出門了?

望着逃出門的女人及忘恩負義的阿諾,他慍惱地灌下一大杯鮮奶,希望降降胸中的怒火。

“無論你怎麼做都沒用的,梅薇。”他冷笑。

這下,事情好玩了。

※※※

“他這兩天都沒什麼反應,是不是真的惹火他了?”

房間裏,梅薇抱着電話小小聲地問道。

“沒反應……這情況是有點古怪。”白雲在話筒的另一端沉吟。基本上,以她對樊的認識,他向來是個有來有往的男人——有恩必還,有仇必報。要是沒反應,那才應該小心。“不過,你也別太擔心了,反正我們約也簽了,即使他再怎麼不願意,也拿你沒辦法。”

“說得也是。”梅薇點點頭,放心不少,又和白雲閑聊了一會兒后才收線。

她正想去廚房倒杯水解解渴,才一開門,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便竄入鼻息,直通四肢百骸。“什麼味道?好香……”

循着無形的香氣,她來到了廚房——

入眼的偉岸身形,像磁石般緊緊吸引住她的視線,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當男人褪去強勢的外衣后,恬淡居家的氣息,竟是那麼的教人難以移開目光。

她所認識的男人當中,從來沒有一個能讓自己這麼震撼的,即使是她的父親、男性朋友,對他們來說,廚房像是無形的禁地,非到必要時絕不靠近,而樊匡……原來,一個男人在廚房裏,竟是這麼合適,這麼讓人感動、難以抗拒。

她吸吸鼻子,興奮地跑向前。“哇,這味道……是愛爾蘭鄉村燉肉吧?”她着迷地閉上眼睛,沉醉在被香氣繚繞的幸福中。

“沒錯。”樊匡眼底閃過一抹狡詐的笑意,他稱許地道:“你對美食的敏銳度的確讓人驚訝。”

“呵呵,沒有啦!因為從小接觸美食的機會比別人多而已。”他難得稱讚自己,反倒讓她不好意思了。“需要我幫忙嗎?”

真是個單純的女人。“湯匙。”

“喏。”她遞給他。

樊匡修長的手指拿着湯匙,仔細地試着味道。

優雅的動作,專註的神情,他在廚房裏的模樣,實在與印象中忙碌不堪的廚房後台截然不同。不可諱言,他是個令人“驚艷”的男人,不單指外表,更重要的是某種教人移不開目光的特質……看着看着,她出了神。

“對了。”突然,樊匡出聲。“上次你說所謂的‘美食’,是吃了之後會讓人感到幸福的料理,聽了你獨特的見解后,我很想知道,有例外的時候嗎?”

“當然有。”難得能和平相處,梅薇慷慨與他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對我而言,只有兩種情況會讓我捶胸頓足,其一是名不副實,其二就是看得到卻吃不到,尤其是後者,那種只能流口水乾瞪眼的感覺,真會讓人整天脾氣暴躁、心神不寧呢!”

“有這麼嚴重?”樊匡不着痕迹地收起得意的笑容。

脾氣暴躁、心神不寧……那真是太好了。

“你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梅薇不解地睞他。

“美食當前,簡直讓人興奮極了,你也是這麼想的吧!”他笑咪咪地說道。

“呵呵。”沒錯。她快樂地探頭望向爐火,那鍋燉肉正滾燙着,香味四溢。她點頭附和道:“我完全贊同你的話。”

那色澤、那味道……如果能嘗上一口,就能感覺到肉質的彈性與鮮美了……梅薇的表情隨着滾燙的肉汁而更形興奮。

突然,一雙長臂橫過她的面前,關上爐火,硬生生地端走了那鍋燉肉。

呃?!梅薇吞口水的動作一頓。

“對不起,我想你對美食一向有自己的堅持,這種不入流的東西,應該不會讓你有‘幸福’的感覺吧。”樊匡狀似抱歉地笑了笑。

“沒……沒關係,我肚子並不、不餓。”真尷尬,她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他擺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還好是我誤會了。”

“啥?”梅薇趕緊轉開“饑渴”的眼神,強迫自己看向天花板。“不過,你這次烹煮的分量還挺多的……哦,我知道了,因為你的食量比較大——”

“這是阿諾的午餐。”

“什、什麼!”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阿諾?”

這麼美味的東西,她沒機會吃到,而那隻狗竟然有份……不是她歧視阿諾,而是……太不公平了嘛!

“汪汪!”本來在客廳的阿諾也開心地呼應兩聲,跑了過來,像是跟她炫耀似的,繞着她打轉。

“知道了,知道了,那是你的份,我才不會跟你搶。”梅薇沒好氣地退了一步,瞪了樊匡一眼,見他笑得十分愉快,她才恍然大悟。

好惡劣!她現在終於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親切地與自己閑話家常了,瞧他好笑得那麼開心,根本就是有預謀的嘛!

套她的話,故意讓她口水直流,卻又吃不到,這人根本是惡魔,真想掐死他、掐死他!

梅薇用力轉開頭,毅然決然地步向大門。

後方涼涼地飄來一句:“都已經是午餐時間了,你要去哪兒?”

這惡魔居然還敢問?

“多謝關心,不受歡迎的房客要出去覓食了。”她重重地哼了一聲,氣呼呼地狂飆出去。

“汪汪!”阿諾丟下吃了一半的燉肉,奔至廚房門口觀望。

樊匡瞄了狗兒一眼,“阿諾,怎麼了?”

“汪……嗚……”

“阿諾?”

他很驚訝地發現,向來很挑人的阿諾,居然會擔心那女人?!

“汪……汪……”阿諾靠在他腳邊,撒嬌似的低叫。

“要我別趕走她?”他不可思議地低喃。“阿諾,你知道她為什麼要留下來嗎?”不是為了他,也非為了阿諾,而是為了一間飯店,為了那跟他沒有任何關係的歐培山莊。

“汪汪!”

樊匡蹲下來,失神地撫着阿諾柔順的毛,腦海里隱約傳來她柔美堅毅的嗓音——

我有我的堅持……只要還有機會,我就絕不放棄……

“汪!”

他吁嘆一聲,輕道:“你放心,那女人不會這麼輕易就離開的。”

樊匡並沒有發現,在說這句話的同時,他唇邊浮現一抹瞭然的微笑。

※※※

“真是好過分!”

“怎麼啦?”白雲幫幾桌客人結完賬后,好不容易得了片刻空間,就看見梅薇旋風似的卷進店裏。“瞧你氣呼呼地衝進來,到底發生什麼事?”

梅薇氣悶地大吐苦水,將剛剛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白雲姐你說,他是不是欺人太甚?”

“呵,原來如此。”她大抵明白樊匡的用意,是想讓她知難而退。“先彆氣了,你不是還沒用餐?來道夏威夷亞細龍蝦卷如何?這是今天新推出的菜色哦!”

“不了。”她一點胃口也沒有。“氣都氣飽了,哪還吃得下?”

“沒想到樊的影響力還挺大的,為了他,你連享受美食的樂趣都可以放棄啦?”白雲開玩笑地道。

她皺起眉頭說道:“白雲姐,你這句話聽起來怪怪的,好像別有含義,不是我想太多吧?”

“呵呵。”白雲笑得很奸詐。“一定是有人心裏有鬼,自己對號入座了。”

這個誤會可大了!

“白雲姐,你可別誤會了,我是氣他、氣他——”她想了又想,終於鄭重地抬起頭宣佈,“事實上,我會這麼生氣是因為……他對阿諾比我好——”

話聲甫落,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聽聽她說了什麼蠢活?!

“哦?”白雲則是對她眨眨眼,一副準備聽八卦的神情。“我是不是聽錯了?你怎麼會跟阿諾爭寵啊?”

“我——”梅薇為之語塞,一時間,居然找不到任何話來反駁。“算了,好像愈描愈黑了。”

“好啦,好啦,我當然知道你的意思。”白雲笑出來。“好歹我與樊相識比你早多了,他的個性如何,我會不清楚嗎?”

“是嗎?”她的表情看來可不是這麼回事。

白雲趕緊收起過於燦爛的笑容。“別這樣,真的生氣啦?”

“沒的事,只是——”她有滿腹委屈想一吐為快,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嗯,該怎麼說呢,他好像不太喜歡我……”

她喃喃自語,末了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尷尬不已。“呃,我的意思是——直到現在,他仍處心積慮想趕我走。”尤其當他得知她將成為他的房客時,那排斥的話語讓她很受傷。

“我倒不這麼覺得。”白雲搖頭,不表認同。“如果你前幾天碰到他的話,就不會這樣想了。”

“是嗎?”沮喪的梅薇漫應一聲。

對於她的反應,白雲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這樣說吧,沒有人會習慣獨來獨往,除非環境使然。”

梅薇注意到她話中的憂傷,不禁心生一股愧疚感,掩去了方才的憤怒與沮喪。“對不起,我的沮喪影響了你……”

白雲搖頭,要她別在意。“小薇,你與樊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了,覺得他如何?”

“他啊……”梅薇蹙眉,想起初次見面的情景,以及在“阿爾卑斯”的第二次相遇,還有那些跟在他身後慢跑的早晨。“怎麼說呢,總覺得他習慣拒人於千里之外,即使笑,眼底的寂寞卻騙不了人……”

白雲聽到她的話,頗感意外。

樊善於掩飾自己,因為曾經受傷,所以他選擇將心密密包覆,無形中在自己與外人之間築起一面高高的牆,而今小薇竟能讀出他的心思,那麼是否代表她是懂他的?又或者,在她面前,他總是以最真的性情來面對?

白雲緩緩揚起嘴角。“願意聽我說說有關樊的事嗎?”

雖然梅薇在心底告訴自己,他的事與她無關,但話一出口卻是——

“他怎麼了?”她氣惱自己的多事,樊匡的事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更不該只因為那雙寂寞的眼眸就心神不寧,像是投入深深的海底,感覺即將窒息……

白雲深深地看她一眼。“你應該不知道吧,樊……是個被父母遺棄的孤兒。”

孤兒?!

這兩個字像驚雷打入她的腦海,敲出心底的微微疼痛。她從小失去母親,能體會孤獨的苦澀滋味,可她比他幸運,還有一個疼愛自己的父親,不像他,只有一個人。

“很驚訝?”白雲輕啜了一口水,才又道:“那大約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父母佯裝去買東西,將他丟在餐廳前,那是個寒流來襲的聖誕夜,每一家都在快樂慶祝的歡樂節日,卻是他成為孤兒的第一個日子。”

“天!”梅薇捂住嘴,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會有這種事?!“父母不該是孩子的依靠嗎?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寧願捨棄自己的孩子?”

“沒辦法,他們都自身難保了,事業失敗,沉重的負債早已讓他們心力交瘁,只好忍痛丟下孩子,唯有如此,樊才有機會翻身。”

“不是這樣的。”梅薇心痛地道,“沒有人願意分開,我想如果讓樊匡自己選擇,他也許認為三餐不繼會比被遺棄來得好。”

難怪……樊匡會不時流露出那樣孤寂的眼神……那時他才多大,就必須提早認識這個無情的世界?

“後來,那餐廳的老闆收養了他,自此之後,他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獨立,成為今日成就非凡的樊匡。”白雲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嘆氣,又繼續道:“告訴你這些事,是出於我的私心,打從你們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認為——你對他而言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梅薇輕蹙眉頭,無心思索白雲話里的含義。她閉上眼,難以分辨此時心底隱隱浮動的情緒是什麼?“我不知道,或許只是——”

白雲微笑道:“你了解他,不是嗎?”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口:“你呢?也許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像樊匡那般傲氣的男子,要他將內心世界說出口是很困難的吧,而白雲卻對他的事瞭若指掌。

“呵呵。”白雲瞭然地笑了笑。原來,小薇誤會了自己與樊的關係。

梅薇聞聲抬頭,發現她柔美的容顏帶着純凈坦然的笑容——

“呵,我忘了跟你說,我就是當年那位餐廳老闆的女兒,樊匡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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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要吃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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