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芽兒無神的跟着虞紹下山，一路上她連句話也不說，只是深鎖愁眉，真是讓虞紹深感不習慣。
“怎麼了？還在生氣？”他停下腳步，低首問道。
“剛開始很氣，現在……已經不氣了。”
芽兒斂下小臉，低首無語，其實剛剛那場面她不知遇到過多少回了，該生氣嗎？應該說不屑了吧。
“我終於可以了解你的心情了。”走在下山的路上，他遙望着遠處婆娑的樹影，捫心自問：他這樣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你能了解我的心情？”芽兒頓住步子，驚疑地看着他。
他真能懂得她的心嗎？真能明白她心底的苦嗎？知道她住在山上得天天面對露娘的壓力嗎？
“本來還感受不深，可剛剛……”
他話還沒說完，芽兒便忍不住地衝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真的？你真能了解我心底的苦，我真的不想待在這裏。”
“走了，會想你爹的。”他舉起手，遲疑半晌才撫上她的腦後。
“想是想，可我想他時還是可以回去看他，但若留在這兒，我一輩子都不會開心的。”她的淚水濡濕了他的衣衫，進而熨燙了虞紹的心。
“嗯……好，我帶你走。”閉上眼，他淡道。
“什麼，你……”
她霍然抬起頭不敢相信地瞪着他，“你要帶我走？”
“是，願意跟着我嗎？”他揚唇一笑。
“嗯，我當然願意。”芽兒笑開嘴，用力點點頭，可後來想到什麼似的又蹙起蛾眉，“可你不是說你是外地來的書生，來橫山腳下找親戚才迷路的嗎？”
“這……”他的心一揪。
天，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說，可說了，她就明白當初他上山的計劃，又會怎麼想？但如今看來這事已是瞞不下去了。
“怎麼了？如果真沒地方可去，那隨便哪兒都成，只要能跟你在一起。”站到他面前，芽兒極其認真地說。
“只要跟我在一起？”虞紹眉一攏，想了想才道：“嗯……好，我不會不管你的。”說著，他便朝前繼續走。
“那我們要住哪兒？”芽兒一開心，在他身後直叨念着。
“你跟着我走就對了。”他心情煩悶着，不是憂於她的跟隨，而是心煩待會該如何向她解釋。
“莫非你已有了打算？她開心地咧開嘴，那天真的笑臉上漾滿着對他的信任與愛。
就因如此，讓虞紹深覺困惑，“嗯，已有打算，你就放心跟着我，別再多問了。”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給我個驚喜對不對？”
芽兒無邪的對着虞紹展開笑靨，隨即對住他的眼眸深情款款地說：“你……你計劃很久了？”
“計劃！？”他一愣。
“是啊！本來你說什麼都不肯帶我走，這次卻突然答應了，這不是相互矛盾嗎？”甜膩的笑容直對着他的俊臉曬笑。
“你真聰明。”持了擰她粉紅嫩腮，他恣意一笑。
罷了，走一步算一步，既然這一步非走不可，就只好面對這樣的結果了。
“哇……真的嗎？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你……你一定也喜歡我，說不定已經愛上我了，只是你不肯承認。”她得意—笑，開心地展開歡顏。
“你！”他搖頭輕笑膜摸她的腦袋，不置可否。
“哼，又不說話。”噘起了小嘴兒，她不依地垂下小臉。
“快走吧，如果想知道我待會會帶你去哪？就別再問東問西了。”他握住她的手，黑沉的目光緊緊鎖住他，不知為何，自己那顆向來隨遇而安的心，竟會因為她而搖擺不定。
“嗯，那等我到了再天天逼問你。”
對他吐吐舌頭，她快步往前面跑去，望着她那纖麗的背影，虞紹也只能加快腳步了。
到了山下，虞紹便帶着她直往西京城走，而芽兒依舊是一副新鮮感十足的樣，直左右張望着。
“芽兒，別貪玩了，往這走。”見她突在一個攤位面前仁立不去，虞紹便轉回身，輕喚着她。
可這一望，發現她的目光直瞅着那一個個玉飾吊墜，虞紹頓然明白。
“走吧。”他又附在她耳邊輕喚了聲。
“哦，好。”她這才回了神，隨他的腳步而去。
當走了一段距離她詫異道：“你要帶我去哪兒？這裏好像愈外愈熱鬧了。”芽兒輕輕扯開笑靨。
“熱鬧不好嗎？”虞紹低聲問。
“不是不好，人家喜歡熱鬧呀，只是……”她眉頭輕擰，擔憂地看着他，“我知道愈熱鬧的地方房子愈貴，就算要租也是不少的開銷，你……你有銀子嗎？”
聽了她的話，虞紹不免心頭一熱，勾起她的下顎，溫柔地說：“別擔心這個，你隨我來就行。”
“哦。”她點點頭，隨即對他展開一抹笑，“人家只是不願意讓你為難，相信我，我是可以吃苦的哦。”
“吃苦！真的！”有關這點，他倒是有點兒詫異。
“千真萬確。”她說的極其肯定，“我不會成為你的負擔，如果需要我工作賺錢，我也可以。”
虞紹眯起眸，望着她那粉紅，如初開玫瑰的唇瓣，心頭竟然染上一股前所未有的顫悸。
“放心，我不會讓你受苦。就在前面，快到了。”
虞紹心底深嘆了口氣，隨即轉身朝前直走；對於他的冷默，芽兒直覺心傷，輕噘了下紅唇，也只好跟上。
就這麼，當芽兒一直跟着他來到一處高大的府邸前，不禁好奇問道：“這裏是哪兒？”
本想糾正她的稱呼，但一見她爛漫的容顏，到了嘴裏的話卻又說不出口。
唉……就隨她去吧。
“進去就知道了。”
拉住她的柔荑，虞紹便朝大門口走去，當守衛一見着他，立刻必恭必敬地稱呼道：“大人。”
“你們忙。”微微點頭示意，他便往裏頭繼續走。
可是這一切看在芽兒眼裏卻頓時一傻，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剛那個守門的為何要稱呼他大人？
“紹，你……你是誰！”發現有異已太晚，她趕緊趨上前問。
“你只要乖乖住下，其他就別過問。”他無意回答，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為什麼不能過問？我那麼信任你，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緊緊抓着他的雙臂，淚盈於睫。
“你就在這裏先待下，其他的事別放心上，嗯？”一時之間，他根本不知該如何應答，只好故意推託。
“你不肯吐實！”她拉住他，震驚地看着他，“我明明聽見他們喊你大人，你……你究竟是誰？”
“芽兒，你要我說幾次，你先休息，該說的時候我自然會說。”虞紹揉揉眉心，最後喚來管家，“老李……”
不久，老李便快步走了來，“大人有何吩咐？”
“準備一間上好廂房讓這位喬姑娘住下。”他立刻下令。
“是。”老李轉向芽兒，親切地說：“喬姑娘，請跟我來好嗎？”
“可……”芽兒眸中含着淚水，仍是遲疑地看着虞紹，可偏偏他背轉過身，不肯理她。
“姑娘……”老管家又問了一次。
於是芽兒看了看虞紹又看了看那位管家，唇一咬，便嚷着要回去，“我要回去見我爹，我要回去——”
“你要上哪兒去？”虞紹趕緊衝上前，抓住她的小手。
“你放開我，你這個大騙子！”她激動地掄起拳頭直敲打着他的胸膛，“我要回家，我要見我爹……”
“你冷靜點。”
她那瘋狂的舉動，刺激了虞紹的心，他舉起手用力甩了下她的臉頰。
啪的一聲脆響震住了芽兒，便得她的心頓時像碎了般，發出陣陣劇疼。
“你……你打我？”強忍的淚水再也禁不住地淌下，仿似她已粉碎的心片片落下。
“我要你冷靜下來！”他眯起眸子說。
“你、你——”她已是哽咽地說不出話。
“老李，帶她下去！”虞紹低喝。
“是的。”
老李年紀大了，但力氣可不小，要抓住一個小女孩還不成問題，只見他將她的身子猛一扛起，便強勢地將她帶下。
虞紹蹩起眉頭，望着她又叫又吵的模樣，心底神經已然抽緊，可是該從何解釋他仍沒主意。
唉……就讓她冷靜一下，他才好跟她再作解釋吧。
希望這丫頭千萬別恨他太深啊。
※※※
芽兒被軟禁在房裏，一整天就趴在圓几上哭泣，剛剛有丫頭送飯來，她也問過對方，可惜……沒人敢向她透露一句半語，生怕她是敵方派來卧底似的，真是氣死她了！
更恨的是，虞紹竟然一整天都不來見她，難道他想將她鎖在這間房，一輩子囚禁她？
大人……大人……
莫非他是為官的？只恨她極少下山，根本不知道西京城有哪些“大人”。
“怎麼了？一整天了，還哭？”不知何時，虞紹已走進她房裏，眼中隱約透着股心疼。
瞧她那哭啞的聲音，和桌上原封不動的膳食，他的心便隱隱一痛。
“你——”乍聞他的聲音，她抬起頭，可眼中的淚卻直涌而出。
“好了，別哭了。”
虞紹走進屋裏，將門闔上，指着桌上的膳食，“怎麼都不用呢？這樣可是會餓壞的。”
“你……你還會關心我嗎？”雙目水波輕轉，直勾着他的心魂。
“傻丫頭，我當然關心你呀。”坐到她對面，他笑意盎然地對着她說：“我是你的夫子，又將你給帶到這裏，你自然是我的責任。”
“責任！？”芽兒蹙起雙眉，“你不肯告訴我你的身分也就算了，竟然……竟然還把我比作‘責任’，若真是如此那就讓我走呀！”
她猛地站起，拉開椅子就想逃出去，可她的小身子卻闖進了及時起身阻攔的虞紹懷裏。
“你幹嘛要攔我，讓我走。”她定住身子，直盯着他那張俊魅容顏，“說，是不是抓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一雙暗沉的眸勾着她那對無措的眼。
“一定是的。”
她痛苦地搖搖頭，“因為你是‘大人’，可我爹是山寨頭子，也是大夥眼中的大壞蛋，就連我娘病了，大夫也不屑診治，那你這位大人豈不是更恨他，更想將他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你……”他身子一震，愕然望着她，“沒錯，我是有目的上山的。”
芽兒抽噎地點點頭，“我猜得到，就連落魄書生也是假扮的？”
“對。”他沒否認。
“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要的是什麼？”芽兒靠近他的臉，一步步毫不退讓地逼問着他。
“這件事與你無關，你不需要知道。”他看了看桌上膳食，“我勸你還是快吃吧，東西都快涼了。”
“究竟是什麼？”她張大眼睛，硬是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何必那麼倔強，這樣對你有好處嗎？”
“至少比現在像個俘虜，比什麼都不知道要來得好。”她伸手抓住他的雙臂，激動異常地說。
“芽兒！”他眯起一雙銳目，冷睇着她那憤懣的神情，“你怎麼想對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她雙拳緊緊握住，最後竟忍不住抱住了他，感受他那熾熱的體溫穿透衣衫，熨燙她身子的感覺。
“我……”他閉上眼，再次推開她，“好好的住在這兒，其他的就別想了，你放心，我不會傷你，更不會害你。”
“可是……”她抬起一雙早已哭腫的淚眸，“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是誰？我只想知道這點。”
其他有關他的企圖、野心，她可以當作不知道，可是他的身分，她不希望他瞞着她呀。
“我的身分……”他深吐了口氣才道：“是西京大人。”
“西京大人？”她不解地反問。
“是這個西京城內最大的官。”知道她不常下山，自然對這些官銜一無所知，虞紹便主動解說。
“最大的官……”她跌退了幾步，突然心生擔憂，淚盈於睫地問：“那你會對我爹做出什麼事？”
“放心，我不會傷人。”他驀然回頭，走到圓几上，拿起那碗還帶着微溫的飯菜，“快吃了。”
“我吃不下。”她別開臉。
“我都告訴你我的身分，你還不吃，不是太對不起我了。”他那張俊魁的臉突轉冷酷，且益發深沉。
“我就是不想吃。”她賭着氣。
“好，那你就餓死吧，一餓死，我就找喬洋出氣。”虞紹淡淡地拋下這句，便轉身就走。
“別走，我吃就是了。”芽兒趕緊抓住他。
“那就吃吧。”他仍是板著臉，因為他心底有另一個聲音告訴他，他不能陷下去，所以絕不能對她心軟。
“吃就吃。”看着他那絲毫不帶笑意的臉，芽兒便一屁股坐進椅中，拿起飯碗便扒飯進口。
見她那狼吞虎咽的吃相，虞紹不禁撇嘴輕笑，“我看我還是得教教你了。”
“教我什麼？”她愣了下問。
“教你一些吃飯該有的禮儀，所以你以後還是喊我夫子。”虞紹一板一眼地說。
“我才不要。”她想也不想地就回絕，“我要喊你紹……一輩子都這麼喊你，即使你想滅了我們山寨，我……我還是要這麼喊你。”
“芽兒！”
“你別吵，我要吃飯。”淚水控制不住地滴進飯碗裏，但芽兒還是強忍着悲痛，一口一口吃完它。
望着她那倔強的表情與舉動，虞紹也只能搖搖頭，“那你就好好吃，我先走了。”
再凝望了她一會兒，他便轉過身，可這時芽兒卻將筷子一丟，倏然衝到他面前再一次抱住他，“別走……雖然你騙了我，可我還是無法不愛你。”
“你！”虞紹重重閉上眼，“你這是何苦？”
他不想與一個山寨女兒扯上情感上的問題，因為一旦牽連上情感的事，許多事都無法秉公處理，這不是他的處事原則。
況且他還必須留有一些預知能力好為大王辦事啊。可為何一出任這件差事，他所有的奇特能力都喪失了？
“我就是把持不住自己的心，你可以罵我笨罵我傻，罵我什麼都成。”她抿緊唇，心底頓時激起一股她也無法言喻的痛楚。
“芽兒。”
掬起她的下巴，他微眯起眸子，凝睇着她的臉龐，“對不起，我不能，我一向是以公事為重，還不想觸及兒女私情。”
“是不想，還是不想跟我？”她抬起臉，淚眼迷濛地望着他。
“我……是不想。”思慮了會兒，他道。
“好，那我就不勉強你了。”她猛地轉過身，“那你幾時放我回去？”
“等我的目的達成。”虞紹避重就輕地說。
“什麼目的？”芽兒驀然張開眼。
“這……你沒必要知道，快吃吧，我走了。”他不願看向她那張滿布黯淡神情的臉。
“等等。”她霍然喊住他。
“還有什麼事？”
“能不能不要軟禁我，讓我可以在這座府邸自由走動。”她眸底淚光盈然。
“這……嗯，好，但我會通知門房，你是走不出府邸的。”他冷靜地想了想，眼波流露着一股沉定的智慧。
“好，謝謝你。”她閉上眼，迴轉過身，“那你走吧。”
虞紹微啟唇，想什麼卻又噤了口，“你早點休息。”
落下這句話之後，他便快步離開了這間房，而芽兒強忍在眼眶中的淚，卻因為他這句話又被淚霧渲染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