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個月後,江南望族司馬全族一百三十六口一夜之間暴斃,無一活口。
經官府初步檢疫,司馬家族均是被毒斃,但無法查出是何種毒藥,官府怕引起瘟疫流行,不許將司馬家族掩埋,將整個司馬府付之一炬。
有人說,司馬家族死後,進入司馬府的人踏進去便倒下,無人能出來。
有人說,那一夜司馬府火光衝天,整整燒了一夜。
也有人說,司馬家族是因為得罪了曉風明月樓才遭此厄運。只是曉風明月樓卻從來沒發一言。
不管世間如何傳說,在江南名聲赫赫數百載的司馬家族一夜之間灰飛煙滅,什麼也沒有留下。只有城東的那片廢墟而已。
當年的榮耀早已逝去,車水馬龍的景象也已消失,甚至來憑弔的人也很少。
此刻,江南綿綿的春雨中卻有一個人站在廢墟前沉默。
應該說,是兩輛馬車停在路旁,四個人站在廢墟前,一個在對着廢墟發怔,三個人站在他身後,其中一個舉着傘遮住前面那人,自己與身邊兩人卻整個露在雨中。
江南的春雨雖細,時間長了仍是能打濕衣衫。
有路人經過,好奇的看一眼。
站在前面那人容顏艷麗無雙,一雙彎彎的狐眼自然嫵媚,雖只穿一件素白的衣衫,稍有眼力的人卻都看得出那是蘇州錦繡坊出的精品,用的是每年只產出五匹的內綉,手工也是錦繡坊蘇坊主親自動的手。
在雨中站了良久,那人終於緩緩轉身,上了馬車。
跟在他後面的三人將他送上馬車之後,便上了後面的車。
馬車裏乾燥溫暖,裝飾的豪華精緻,甚至還有一張看起來就十分舒服的軟榻,雖受馬車限制不能太大,躺上一個人倒也剛剛好。
這時候上面就躺着一個人。
這人雖躺着,竟也看得出俊美貴氣,身上的衣衫也不知是什麼做的,雖在榻上滾來滾去也一絲不皺,這樣的天氣,他竟還懶洋洋的抱着一個精緻的小手爐。
見人進來,便笑道:「流雲,看完了?有什麼好看的?」
司馬流雲似乎這才終於從怔忡中醒過來一般,微微一笑:「當然不好看,但總要來看一眼。」他在榻前的波斯長毛的地毯上坐下來,背靠着床榻,伸直開兩條長腿,不由的又微微嘆口氣。
那人俯卧在榻上,一隻手伸過來拍拍他的頭,順便挑了一縷頭髮卷着玩:「看你,看了又不高興,何苦來看呢,還叫我陪你跑這麼一趟,累死了。」
司馬流雲道:「我也沒有不高興,不過看到這個就想起小時候的事情,想到我娘死那麼早,沒來得及看到這一天。」
他轉過頭去看着床上俊美的青年,道:「小天,你從小便是大少爺,自然是不明白的。」
趙杭天挑挑眉頭,不語。
司馬流雲知道他不明白,趙杭天雖然貴為大光明內堂將軍之一,掌握宮中財權,可是除了賺錢卻是什麼也不會,對人情世故簡直便像是個孩子般的任性,可是就是這樣,便讓人覺得不管對他傾訴什麼都沒關係。
司馬流雲眼珠子一轉,就往榻上爬,趙杭天不幹,推他下去:「別上來,回你車上睡去。」
司馬流雲還是爬,可憐兮兮的說:「小天,人家好難過,讓我躺一下。」
趙杭天猶豫着縮了縮手:「只能躺一會。」
司馬流雲早趁他猶豫的空子爬了上來,鑽進他懷裏,整個臉都埋在他身上。
趙杭天不舒服的動了動,還是忍不住推他:「你幹什麼。」
司馬流雲含含糊糊的嘟噥:「抱一下嘛,人家真的好難過的。」
趙杭天終於忍住了。
司馬流雲縮在他懷裏得意的笑,還說:「我就不明白,你不是給人伺候慣了的嗎,怎麼有人離你略近一點你就怕成那樣,連下面的人都只能在院子裏伺候,只能進屋放放東西罷了,那也算伺候嗎?」
「我的事要你管嗎?」
「我哪敢管你,你不給我錢用怎麼辦,我不過覺得奇怪罷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就是不慣給人伺候。」
司馬流雲笑:「有好命也不懂受用,像我家司馬大哥,錢沒幾個,那排場可不小,伺候的人都繞屋子一圈了還不夠,我一時做點別的去他還罵人。」
「你伺候他?你不是他弟弟嗎?」
趙杭天的聲音裏帶着吃驚。
司馬流雲卻只是笑:「是啊,我五歲便每日跟着他上下學了,端茶遞水的,若是有什麼不對了就叫院子裏跪着去……」
司馬流雲有些出神,這個時候他的面孔看起來說不出的灰暗,讓趙杭天這樣沒心沒肺的傢伙都不由的輕輕擁抱他,聽他喃喃自語:「那樣厲害的太太,那樣厲害的少爺,有時候真是埋怨我娘為什麼會傻到生我出來,可是被打的時候,娘撲到我身上,卻覺得比自己挨打更疼。」
他把整個人更往裏縮了縮,低聲道:「你不知道沒收房的丫頭和老爺生的孩子只是奴才不是主子嗎?」
趙杭天靜默了一會,把他臉從懷裏拖出來,仔細的看了又看,流雲的臉在他手裏,也不掙扎,卻笑道:「好哥哥,你看什麼呢?」
趙杭天彷彿被火燙到一般縮回手,司馬流雲還笑嘻嘻的挨過去,趙杭天退了又退,直到退無可退,嘴裏說:「你別過來。」
彷彿一隻遇到大灰狼的小白兔。
司馬流雲總算停下來,笑道:「小天真是老實。」
趙杭天很不高興的說:「你這樣子哪裏像從小被欺負的?你不欺負人就不錯了。」
司馬流雲笑道:「什麼樣子才像被欺負的呢?哭哭啼啼還是躲了又躲?」
他偏着頭瞅着趙杭天笑,趙杭天覺得司馬流雲偏着頭的樣子實在很好看,可是每次他偏着頭,就定是在打鬼主意,是也躲都躲不及。
念頭還沒轉完,司馬流雲已經笑着撲在他身上:「那我覺得小天這個樣子就很像被欺負的樣子啊,讓我欺負欺負吧。」
手已經十分不規矩的亂摸起來。
趙杭天又踢又打,差點沒連牙齒也用上,才總算把司馬流雲掀下去,順便一腳踢到榻下。
怒道:「司馬流雲,你給我滾一邊去。」
司馬流雲嘟嘟嘴,委屈的說:「小天哥哥,人家只是不想去想那些難過的事而已嘛。」
趙杭天頭皮發麻:「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司馬流雲怔了一怔,低聲道:「我不會。」
司馬流雲輕輕一笑,趙杭天覺得他這種笑容看起來心裏彷彿就堵上了一塊,很不舒服、他說:「我只會奉承,逢迎,討好……還有求饒,哭泣。」
他水盈盈的狐眼裏突然斂去了水氣,清亮幽黑的看着趙杭天:「對喜歡臣服的人哀求,對喜歡逢迎的人奉承,我什麼都會,就是不會好好說話。」
趙杭天皺皺眉頭,終於又伸出手給他。
司馬流雲高高興興的抓住他的手,又爬上榻來,爬進他懷裏。
趙杭天顯然仍是很不習慣,可推他的手停在半空,到底最後還是頹然落下,嘀咕道:「我也不知道你這會說的又是不是哄我的。」
司馬流雲道:「我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這麼多真話,小天,你是這個世上最溫柔的人,因為你從來沒有難過過,所以你不懂得傷害別人。」
趙杭天想了想:「侯爺說過,流雲的話最多能信三成,他還說……」
他猶豫着要不要往不說。
司馬流雲卻大感興趣:「說什麼?」
趙杭天模仿侯爺的腔調:「小天,若是你一個人和流雲一塊,最好一句話也不要信。」
司馬流雲大笑,在趙杭天身上滾來滾去:「侯爺真可愛。」
趙杭天翻個白眼,可愛?
司馬流雲停住笑,趴在趙杭天身上,認真的說:「小天,就算一句話也不能信,你也要相信,在我心裏,你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趙杭天又翻個白眼,說:「在這裏夠久了,咱們進城吃飯去吧。」
司馬流雲點頭,命起步,馬車慢慢往前,他伸長手掀開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嘆口氣:「那麼多痛苦,最後也不過一片廢墟。」
趙杭天一向不懂得安慰人,只得拍拍他的頭,彷彿對一隻委屈的小狗。
司馬流雲回過頭笑笑:「從小我就對自己發誓,定要殺了司馬家每一個人,現在做成了,我卻也沒有多高興……」
他想了想,補了一句:「竟還不如和你說說話來的高興。」
連趙杭天這樣的笨蛋都知道他這句是在胡說,伸手掐掐他的臉:「雖然知道你在胡說八道,可聽你這麼說,我還是聽得很高興。」
司馬流雲悠然笑道:「自然,每個人都喜歡聽奉承話,就算不信,也喜歡聽的,侯爺也不例外。」
趙杭天哈的笑一聲。
司馬流雲笑道:「我是最敬重侯爺的了,所以逮着機會就連忙奉承兩句。」
把趙杭天笑的半死。
司馬流雲還能不笑,一臉認真的說:「真的,若不是侯爺收留我,我竟不知該怎麼辦,而且我也不敢妄想侯爺竟然肯收留我,和月重華敵對並不是好事。十丸五龍聖丹並不值得。」
趙杭天道:「侯爺胡作非為慣了,他怕什麼?他做的事也沒人猜得到的,倒是有一點奇怪,你既然知道月重華厲害,為何還那樣做。」
司馬流雲道:「我怕什麼,我不過就是死在月重華手裏罷了,我這條命有什麼貴重的嗎?我若不自己設法,一輩子做司馬家的奴才嗎?倒還不如早早死了的好。當初從司馬家大少爺那裏知道司馬家想要派人接近月重華,伺機奪取那十丸五龍聖丹,我就知道我的機會來了,想了許多辦法,做了許多事,終於說服司馬家族長老派我去卧底,買通曉風明月樓的一個壇主,把我作為禮物送上去,在曉風明月樓半年,我費盡心思討好月重華,終於拿到了五龍聖丹,我知道,這樣一定讓月重華替我滅了司馬家,就算月重華沒氣的那麼厲害,我也要撩的他氣成那樣才行。」
趙杭天不語,只是等着他往下說。
司馬流雲便是最喜歡他這種溫和,雖然這種溫和或許很大的可能是來自於他的懶,可司馬流雲仍是喜歡。
「死在月重華手裏也沒關係,他替我殺了司馬家,要我的命也是應該的,我知道他做事細緻,一定會仔細調查來龍去脈,所以我說的全是真話,是司馬家派我去的,是他們教我怎麼制住月重華,怎麼拿五龍聖丹,只有一點他們料錯了,我要的根本不是立功回司馬家能夠進族譜,他們也太拿司馬家族當回事了,我就要殺了他們,一個不留。所以拿了東西我沒有回司馬家。」
趙杭天道:「那你是怎麼找上侯爺的?」
司馬流雲笑道:「我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拿着靈藥也沒用,便宜不相干的人倒不如給個好人,我用在司馬家盜出來的聯絡方法找到侯爺,沒想到侯爺對我那麼好,一點也不猶豫就收留我了,還撥了侍衛給我用,而且,幾位哥哥對我也那麼好。」
他說的哥哥自然是侯爺麾下的各位將軍以及在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總管。
「侯爺是好人?」
連趙杭天都皺起臉來,別的沒注意,就聽到這兩個字。
司馬流雲看的好笑,伸手揉他的臉:「這是我的秘密,不告訴你。」
其實有什麼秘密的呢?連侯爺也不會記得,當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偶爾一次作客他府,看到一個不知犯了什麼被餓了三天的孩子,那麼小那麼瘦弱那麼可憐,他看不過,趁着身邊無人隨手便遞一盒點心給他。
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少年自然是忘了,可那個孩子還記得,那盒點心的回報便是十丸五龍聖丹。
司馬流雲出了一會神,記憶中那丰神俊朗的少年已經長成了翩翩的美男子,氣度高貴如天上神祗,更加只能仰望不敢接近了。
過一會司馬流雲回過神來,不由失笑,一時沒說話,趙杭天竟然已經睡著了,那麼安靜從容,從來沒有難過過的人,真讓人羨慕。
司馬流雲一生也不可能這麼安靜從容了。
他低聲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侯爺肯收留我,那十丸五龍聖丹是萬萬不值得的,可是我竟留下來了,我只是……只是想知道能不難過的,能高高興興的過日子是什麼樣子的。」
他望着窗外出神,過一會微微笑了:「原來感覺這麼好……」
「什麼感覺這麼好?」
司馬流雲失笑,低頭一看,身邊的趙杭天卻是醒了,眼睛很朦朧,還滿是睡意的樣子。
「你怎麼醒了?」
「我也沒怎麼睡着,打個盹而已。」
「小天,你這麼一會醒一會睡的,對身體不好。」
趙杭天翻個身,離司馬流雲遠些,趴在榻上嘟噥:「不用你管我。」
司馬流雲蹭過去,硬挨在他懷裏。
趙杭天又推他:「你老貼過來做什麼,也不知什麼毛病,見了誰也往人家身上貼,偏偏他們都縱着你。」
司馬流雲不管,還是四肢並用巴在他身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老覺得冷,被人抱着才覺得暖和。」
趙杭天掙不過他,只得讓他挨着,順手在他身上摸一把:「哪裏冷了,明明很暖嘛。」
司馬流雲道:「很冷,我心裏冷。」
趙杭天突然想起來:「你是在擔心?」
司馬流雲一時摸不着頭腦:「擔心?擔心什麼?」
「月重華,你不擔心他嗎?他那麼厲害,用毒用藥出神入化,若存心報復也真難防備。」
「呵。」司馬流雲突兀的一笑:「我不擔心。」
趙杭天自然不會明白司馬流雲的心思,說:「你別以為侯爺分賜了五龍聖丹下來,百毒不侵就不用怕月重華,也不過是抗毒強些罷了,若是頂級迷藥,也不是迷不倒你,不過容易清醒些罷了。」
司馬流雲笑:「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多半是活不長的,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天,擔心有什麼用,或許我只擔心侯爺會不會着了他的道才是。」
趙杭天撇撇嘴:「你擔心他?這就不用你操心了,他那樣的人哪用的着別人擔心,月重華……也真鬥不過他……」
司馬流雲聽出話裏有話,連忙道:「怎麼了?」
趙杭天想了想:「本來侯爺命我不告訴你的,可我想你成天擔心那個傢伙也不是個事,還是告訴你,讓你尾巴再翹高些。」
說著還在他那該長尾巴的地方擰一把,司馬流雲「哎喲」一聲,揉了又揉,哀怨的看他一眼,看的他寒毛都豎起來:「你那套給我收起來,真不知月重華怎麼吃的消你的,我還真消化不了。」
司馬流雲嘻嘻一笑,果然收起來,笑道:「好哥哥,快點告訴我。」
趙杭天道:「月重華大概命不長了,他如今落在他的死對頭煙五侯手裏,說不定就快沒命了。」
司馬流雲一怔。
他並不知道煙五侯與月家是怎麼結仇的,但卻知道兩家仇深似海,月重華落在煙家五侯手裏,自然再無生機,而且死前不知要經受怎樣的折辱。
他說:「他怎麼會被煙家抓住的?」
趙杭天懶洋洋的說:「我怎麼知道?不過看起來似乎是侯爺做的手腳,這種事情,他一向是不會親自出面的,背地裏做些什麼就難說了。」
司馬流雲默然,他一向心思聰敏,能獨自一人在司馬家長大便是靠了這份心機,此刻沉下心來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八九分。
月重華被他所傷,一時難以復原,又撐着一股氣要滅了司馬家,是以終於沒有等到三個月自己完全復原,而且他並不知司馬流雲沒有將五龍聖丹拿回去,想必是念着司馬家高層抗毒力強,便用了毒藥之後再施了月家獨門的迷藥,定是想要迷倒毒不死的那幾人。
月家獨門迷藥極為霸道,但需月重華內力催動,他本身傷未愈,又強行運功,自然就更衰弱了。本來滅了司馬家后修養一段時間自然能好,可沒料到有人早打了他的主意,將他重傷未愈的消息透露給了煙家,便折了他的翅。
侯爺真是好手段,輕輕巧巧就除了一個潛在威脅,兵不血刃。
司馬流雲暗暗嘆口氣,侯爺的心思果然沒有人能猜得到,他到底要的是什麼,要做些什麼。他為什麼為自己出頭,他會不會是在自己找上他的時候就已經將所有事情盤算好了,知道會有今日之事?
司馬流雲暗中抖了一下,橫豎看來,侯爺也是佔了幾頭好處,得了聖葯,除掉月重華,又賣了人情給能和曉風明月樓齊名的煙家,自己半點虧也沒吃,甚至連出力也很少。
太可怕了,司馬流雲第一次有了種懼怕的感覺,輕輕一抖。
趙杭天似乎又想睡了,聲音很懶:「你怕什麼,有這樣的主子豈不是很放心?」
司馬流雲不知該說什麼。
趙杭天好奇的看他,說:「莫非你是捨不得月重華?」
司馬流雲竟然罕見的紅了紅臉,嘴硬的說:「我怎麼會捨不得他。」
趙杭天果然好騙,想必也只是隨口說一說,撇撇嘴接受了:「我想也是,你跟他又沒多大關係。」
司馬流雲笑了笑,又出神了。
趙杭天也不管他,只管自己睡。
馬車到了城裏,後面車裏的下屬過來請示要去哪裏,趙杭天才醒過來,對司馬流雲道:「你想去哪裏吃飯。」
這才發覺司馬流雲似乎從那個時候起就沒動過,直勾勾的出神,趙杭天不由的皺眉。
「你怎麼了,怕侯爺怕成這個樣子?」
司馬流雲隨口答道:「侯爺?侯爺怎麼了?」
趙杭天覺得好笑:「你不是在想侯爺的事?」
「當然不是。」司馬流雲答的極快,隨即回過神來:「啊,是,我是在想侯爺。」
趙杭天道:「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不過我懶得管你,什麼地方吃飯去是正經。」
司馬流雲似乎又有點走神,低聲問:「月重華什麼時候陷落煙家的?」
趙杭天道:「你管他那麼多干麻?哦,你是怕他還沒死?你放心,侯爺說他快死了那就一定快死了,肯定活不下來。」
司馬流雲臉色似乎變了變:「是嗎?」
「當然,你放心好了,煙家的地牢那可是銅牆鐵壁,比咱們宮裏的黑水牢也差不多,他長了翅膀也飛不出來,你不用擔心了,今後只管快快活活的翹尾巴好了。」
說得流雲也忍不住笑一笑,說:「好哥哥,你想吃什麼?流雲今日孝敬你。」
趙杭天不屑:「你花的錢還不是我賺的?趁早一邊去,我早習慣了,誰都喜歡逮着我一塊出來,都指着我花錢。」
司馬流雲笑道:「這有什麼不好,你看看,你的車比侯爺用的還好,花錢比侯爺還大方,大家都喜歡你。」
「是啊,除了那傢伙,專喜與我作對。」
司馬流雲會意,他來此雖才兩個月,卻早已精乖的把裏頭情形摸的熟了,知道趙杭天與金馬堂將軍梅紫陽最不對盤,偏又都是最要面子的人,見了面比眾人都來得親熱,一向懶的近乎冷淡的趙杭天立即笑的花兒似的,梅紫陽更是熱情的了不得,攥着趙杭天的手就不肯放,那場面實在好看。
別說自己第一次看到覺得熱鬧,便是其他幾位看慣了的將軍,見梅紫陽進門來也都不禁精神一振,歪着倒着的都坐正了看熱鬧,尤其是瓊王堂將軍君如意,竟叫人端盤瓜子兒磕起來,司馬流雲幾乎笑死。
這時候便安撫趙杭天:「他與你作對就是他不對,今後不給他錢花。」
趙杭天哼一聲。
司馬流雲陪笑:「小天,我們吃飯去?」
趙杭天道:「你想吃什麼?」
司馬流雲想了想:「我不知道。」
「你不是這裏長大的么,不知道吃什麼?」話說出來才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話,閉了嘴。
他一向不懂道歉之類,此時看着司馬流雲,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
司馬流雲卻笑了笑,似乎並不在意,道:「對了,記得這裏有一戶姓董的人家,祖上曾出入朝堂,家裏的廚子是御膳房總管的徒弟,據說一味金絲鴨脯做的極好,只是是人家家廚,又不是酒樓。」
饒是像趙杭天那樣的傢伙,也知道司馬流雲是故意刁難,不過卻心中倒是鬆一口氣,他更怕這個傢伙悶在心裏不說。
當然,很久以後,趙杭天才知道這種軟弱的心理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他聽司馬流雲說了便對在外面等他示下的屬下吩咐:「吳六,既然司馬公子想要去吃金絲鴨脯,今天的午飯就去董琪家裏吃吧。」
吳六恭敬的答應了個「是」,立即帶了人先去安排了。
司馬流雲怔住了。
趙杭天若無其事的說:「這會去也是等着,先去替你做幾件衣服去。」
司馬流雲道:「走的那天才看到你又送了兩箱衣服來,我連看還沒來得及看呢,又做什麼。」
「那天給你送去的是這春天的衣服,夏天快到了,先隨便做些來預備着,等夏天衣服用的新鮮花樣出來了再好好做。」
司馬家族也是望族,司馬流雲眼裏見的多了,覺得這世上的奢華排場也就是那樣了,哪承想這跟着趙杭天這一路,見他輕描淡寫安排的,就算是兩個司馬家族加在一塊比起來也覺得寒酸。
到了董府也是,長年關着的大門打開了,董家的當家董琪在門口迎接,一口一個趙少爺叫的連司馬流雲也覺得熱情的可怕。
可是趙杭天只是淡淡的笑着,隨口說幾句話就讓董琪笑容滿面,連茶也是從丫頭手上接過來親自奉上。
「趙少爺喜歡吃金絲鴨脯,上次經過本城怎麼就不來寒舍用飯呢?也是鄙人不知道,若是知道早命人做好送到趙少爺那裏去了。」
「也不是多喜歡,不過流雲今日來了興緻要嘗嘗,就陪着他過來。」
「是是是。」
司馬流雲在一邊微笑,趙杭天這時便又半點看不出不通世事了,倒是那種懶洋洋的不冷不熱反透出許多高貴矜持。
或許他溫和的天真的一面只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會露出來,想到自己也成了這其中一個,司馬流雲便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
可是……司馬流雲又不由的出了神。
「流雲、流雲?」
充耳不聞。
忍不住掐一把。
「哎喲,幹什麼?」司馬流雲跳起來。
「問你呢,現在就去用飯?你今天一直魂不守舍的做什麼?」
「我只是不知道該不該……」司馬流雲警覺的把後半句吞下去:「做好了就去用吧,早上起的早,你自然餓了。」
「你就不餓嗎?」趙杭天白他一眼,起身。
董琪連忙陪笑在前領路。
董府的金絲鴨脯果然名不虛傳,又鮮又嫩,另外幾個菜翠玉豆腐羹、蜜汁火腿、清蒸鯇魚、白燒四寶也極有水準,看不出是倉促所作。
董琪陪在一邊說簡慢了,趙杭天不大理他,他抬頭看看,卻見司馬流雲碗裏是空的,不知他在吃什麼,仔細一看,眼神盯着不知哪一處在發獃。
趙杭天好笑,敲敲他的碗:「吃不慣?」
「啊?沒有啊,很好吃。」
「什麼很好吃?我都不知道你在吃什麼。」
司馬流雲彷彿終於醒過來,看看空碗,有點尷尬。
趙杭天道:「我不管你想什麼,老實把飯吃了再想吧。什麼要緊事值得這樣。」
司馬流雲垂下頭來,終於打起精神吃飯。
這才發覺菜真是極好的,尤其是飯後端來的桂花糖藕又甜又香,司馬流雲十分喜歡。
他悄悄問趙杭天:「這個季節怎麼會有糖藕呢?」像一個高興的小孩子。
趙杭天道:「你管那麼多,有錢還會沒處買嗎。」
司馬流雲過一會又說:「這廚子不錯,我們也找一個這樣好的。」
趙杭天道:「我不慣吃這種甜膩膩的菜,你找一個放你院子裏好了。」
「哦。」
趙杭天起的早,早撐不住要去補個覺了,司馬流雲一反常態沒有黏上去,倒叫他好好睡。
趙杭天沒理他,徑直去董琪早命人收拾好的上房歇午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