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梅府是錦城第一世家,經過歷代修葺,規模浩大,亭台樓閣重重迭迭,精緻華美。

趙杭天出行一向低調簡單,只帶了吳六和兩三個服侍的小廝,到了梅府嚴口,吳六前去通報,不知是故意還是疏忽,似乎梅府的門房並不知會有人來訪,又見來的是青衣小轎,有些愛理不理。只說要去通報,讓他們在門口等。

吳六不動聲色的在門口等,趙杭天懶洋洋的在轎子裏半眯着眼睛。似乎在打瞌睡一般。

等了片刻,便見到一乘小轎過來,那轎為錦緞所飾華麗舒適,印着梅家的表徽。吳六略微挺直身體凝望過去,轎子在門口停下,一個小廝上前揭開轎簾。

吳六看進轎子去,只一眼就轉開,走到趙杭天的轎子旁,低聲的說了句什麼。

趙杭天從轎子裏出來,正好看到韓慕雲的背影。

他微微一笑,叫道:「慕雲。」

韓慕雲背影僵住了,凝立不動,趙杭天也不動。過一會,韓慕雲轉過身來。

他身邊的小廝看情形不對,對趙杭天喝道:「你是什麼人。鬼鬼祟祟的這裏幹什麼?」

趙杭天何等身份,自然不會理他,倒是吳六看了趙杭天一眼,眉毛一動,便走上前去,毫無預兆就是一個耳光,低聲喝道:「閉嘴。」直把那小廝打的退了幾步,半邊臉即刻紫漲起來。

梅府的人見自己府里的小廝挨打,守在門口的護院即刻跳了出來,喝道:「什麼人敢來梅府撒野,活膩了嗎?」

幾個大漢便撲了上來,吳六冷笑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眉目間肌殺氣凝聚,雙手伸出袖外。見幾個大漢已經撲到面前,眸中光彩一閃,正要出手。卻有一隻手從後面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吳六不顧眼前拳頭已經遞到,轉身低首道:「少爺。。。。。。」

那幾人撲到面前,卻近不了吳六的身,悉數被吳六的附體罡氣彈了開去。在地上滾作一團。

趙杭天皺眉道:「不必殺人,給人家主子留點面子。」

他是在和吳六說話,眼睛卻仍是看着韓慕雲。

韓慕雲似乎對面前的熱鬧充耳不聞,仍是蒼白着面孔,一聲不吭,眼睛卻不迴避趙杭天。

正在這個時候,聽到一聲低叱:「住手。」

梅紫陽已經到了門口,看到門口的情況,連忙出門來,拉着趙杭天的手笑道:「小天來了怎麼也不先遣人通報一聲,我一時疏忽沒有吩咐下面的人,他們不認得你,竟冒犯了,實在是我的不對,小天不要生氣。」

轉頭吩咐自己身後的人:「把這幾個和今日門口當值的人都捆起來關在後門,等趙公子發落。」

又對吳六笑道:「他們冒犯了你主子,你做什麼手下留情,該先收拾了才對。」

吳六躬身賠笑。

趙杭天早知道他有這番做派,梅紫陽的花樣總是層出不窮的,便只是笑着客氣:「不必和我這麼客氣,我哪裏有閑管這些。」

梅紫陽放開趙杭天的手,走到韓慕雲身邊,輕輕幫他拉一拉他披着的大毛兒披風,溫和的笑道:「回來了怎麼不進去,門口風大,你身子不好吹不得風,自己也不知經心點,總要我操心。快進去吧。」

那語氣那動作,既溫柔又親密,就像對着一個深受寵愛的孩子。

趙杭天在一邊看着,見韓慕雲點點頭,又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說話,卻又放棄,便要轉身往裏走。

趙杭天笑,揚聲道:「慕雲。」

韓慕雲只走出一步,聽到趙杭天的這聲「慕雲」便似乎再也走不動了,台階就在面前,他卻踏不上去。

梅紫陽似乎並不知道趙杭天叫的是誰,只是對韓慕雲笑道:「無意,怎麼還不進去?看你也累了,快去換了衣服出來吃飯。」

說著使了個眼色,旁邊伺候的人連忙一邊一個扶了韓慕雲,笑道:「二公子,外面風大。」

幾乎是連拉帶扶的進去。

趙杭天站在原地,微微笑。

梅紫陽笑道:「我這個弟弟平日沒怎麼見人的,有些靦腆。而且也不知道他以前到底怎麼了,可憐見的什麼都不記得,身子又一直不好,是以平日我格外小心。讓小天見笑了。我們還是快進去吧。」

說著攜了趙杭天的手往裏走。身後數十從人分做兩排跟在身後,十分氣派。

趙杭天與他說著閑話:「他叫什麼名字?我看他身體似乎沒什麼大礙,不過我也不懂醫術,不如過幾日叫吳七來給他把把脈,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梅紫陽道:「這可多謝小天了,他不記得以前的事情,連名字也不記得,所以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無意,也就是無憶的意思。他那身體平日倒是沒大礙,也就是冬天弱些,受不得冷,略吹點風就要咳嗽,別的也沒什麼。大約是被凍壞的。那年我碰到他的時候在關外,你知道關外簡直是滴水成冰,我里着貂裘也還覺得冷,路上停下來問路的時候看到他的。」

說著兩人已經進了梅府的深深庭院,梅府待客的花廳里,梅紫陽一向講究,屋裏是不燒炭火的,說是有炭氣,只在地下挖了火龍,牆也是空的,都燒了火,熱氣從地下牆上透出來,室內溫暖如春。

兩人坐下來,侍女奉上香茗、點心、水果,趙杭天漫不經心的喝一口,等着梅紫陽繼續說。

梅紫陽卻似乎忘了說,只是介紹這茶是什麼有名的稀少的品種,煮茶的水又是什麼泉水,點心是什麼名廚的手藝之類。

趙杭天微笑着聽,沒有半絲不耐煩,似乎也忘了先前的話題。笑道:「宮裏也就是小紫最講究,到底出身世家,就是比我們幾個來的有品味。」

梅紫陽笑道:「這怎麼說呢,要說講究,誰敢比侯爺?再說了,還有大總管呢,他的那套就是侯爺也說吃不消,我哪裏排的上號。」

兩人一齊笑。還真是其樂融融的樣子。

梅紫陽笑完了才繼續漫不經心的說:「我看到無意的時候他已經快要凍死了。雖然身上穿的是上好的蘇綢夾袍,在南方是能過冬了,在關外卻差的遠,而且他又好幾日沒有進食,當時已經奄奄一息,我不忍,命人救他,發覺他除了凍餓,還有經脈肺腑受傷的跡象,不過還好不嚴重,用了一顆九轉玉露丸也就治好了經脈。不過身體煎熬的厲害了,後來帶了回來,養了大半年才好,不過也還是落下了病根。」

趙抗天把微微發抖的右手不着痕迹的收進袖子裏,笑道:「我回去就命人叫吳七快點回來。」

吳七是大國手,小時便跟着早已退隱的醫毒雙絕學歧黃及毒物,成就十分了得,雖很少出手醫治什麼人,卻仍是在江湖公認的國手。

當然,沒有人知道他竟是趙杭天的侍衛。

梅紫陽笑道:「不耽誤吳七掙錢?你可別為了這點小事就耽誤他,你是宮裏的財神,要是收入不好,我們花什麼?」

趙杭天笑道:「小紫取笑我,我哪裏還算財神,財神都快姓梅了,小紫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梅紫陽道:「罷了罷了,連你也這麼說我,賺錢可不關我的事,我只會花,去年賺了一點不過是機會正好不下手說不過去,你不知道,回宮裏的時候,侯爺雖然當著大伙兒說我辦的不錯,私下裏卻說了我呢,說我放着正事不幹,搶你的活,放你在外頭高高興興的偷懶。」

趙杭天一笑:「侯爺老嫌我賺錢少。」

宮中的將軍一向是各司其職,金馬堂將軍出身世家,便利用他世家的人脈遍交天下好友,安插暗探,打探消息,為侯爺組織起龐大諜報網,也根據情況伺機策反,離間,暗殺,掠奪等,是以有點收入也不足為奇。

就如銀刀堂將軍趙杭天掌握全部財脈,有時候為了順利賺錢也需要進行暗殺、圍剿等,除了他麾下的人,有時也需要調用其他將軍的人馬。

兩人坐了一陣,管家來回說擺好酒席了,梅紫陽便請趙杭天入席。

趙杭天笑道:「好,不過我有點內急,去去就來。」

梅紫陽便叫人領他去。

走出院子,趙杭天對吳六使一個眼色,吳六身後的人悄沒聲息的摸上來便動手,可憐一個小廝能有什麼能耐,一聲不吭就倒在了一邊。

吳六踏前一步,不敢與趙杭天比肩,隔了有半步,低聲道:「少爺這邊請。」

他們走的很急也很小心,走了大約一刻鐘,眼前出現一個院子,看起來十分清雅,門虛掩着,門口一個人也沒有。

吳六道:「少爺請快一點,屬下在門口守候。」

趙杭天直走進去。

屋裏只有一個人,正埋頭在帳本中,又寫又畫,專心致志的樣子趙杭天已經看的爛熟了,可不知為何,仍是默默的看着。

韓慕雲似乎沒有發覺有人走進來,只是低着頭做着自己的事,過一會,輕輕咳嗽一聲。

然後伸手拿杯子,卻拿下個空,杯子被人遞到面前。

韓慕雲抬起頭,似乎受到了驚嚇般猛的站起來,連凳子也帶翻了。

趙杭天笑道:「怎麼這樣,我第一次服侍你就這麼不給面子。」

韓慕雲退後兩步:「你。。。。。。是誰?」

趙杭天失笑:「你真的忘了?看起來不太像啊。」

韓慕雲低了頭似乎想了想,又抬起來,直視趙杭天:「我是忘了,什麼不記得,不管你到底是什麼人,和我有什麼恩怨,我已經都不記得了,也不想再記得什麼,您請回吧。」

趙杭天有點怔住了,然後拍拍頭:「本來我是特意來接你的--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勉強你,那我走了。」

說完,果然轉身就走,極為瀟洒。

走出院子,吳六連忙跟上,少爺走得很快,很有幾分怒氣沖沖的感覺,他一時不敢說話,只得默默跟着。

走了一陣子,趙杭天突然停下來,吳六也連忙跟着停下來。

憑他多年來跟着趙杭天的經驗,知道他是火氣勉強壓下去了,此刻已經在做決定了。趙杭天做決定一向果斷,再大的事情也不過立刻就有了決斷,今日走了這麼長一段路才決定,想必很是辣手。

果然,趙杭天停了一停,道:「傳信給吳七,不管他怎麼趕,五日之內定要趕回來。」

「是,少爺。」

吳六等他示下。

趙杭天說完這句,卻恢復了他往日懶洋洋的調子:「其他的事情,等吳七回來再安排,咱們也該吃飯去了。」

從梅府回來已經是晚上了。趙杭天喝了一點酒,又不大不小的受了點氣--梅紫陽老拿韓慕雲氣他,想要回去歇息又想到佔了他的屋子的那煞星,便更覺得氣鼓鼓的,只有老虎慕雲竄出來圍着他的腳撒嬌看起來有點安慰。

趙杭天俯身抱它,說:「還是你乖,比他乖多了。」

一邊就揉揉它額心的毛,然後曲起手指搔搔它的下頜,老虎舒服的哼一聲,半身都趴在他身上。

趙杭天也閉上了眼睛。

卻聽到有人嗤一聲笑,那清脆玲瓏的聲音趙杭天當然聽得出是誰,不情不願的睜開了眼睛。

老虎慕雲朝他懷裏縮了縮,雖然這個動作由這個大傢伙做起來似乎有點可笑。

司馬流雲笑道:「小貓貓別怕,我不進來。」

還很惋惜的說:「明明人家這麼喜歡你的,你偏偏看到我就這副樣子,真不給面子。」

趙杭天安撫的拍拍老虎,說:「大晚上的你不睡覺跑到我屋裏來幹什麼,別說慕雲巴不得不見你,我也不想看到你。」

司馬流雲倒也不生氣,倚在門框上,風情萬種:「看你說話的樣子就知道你受了氣回來,小紫還是那麼厲害,總是笑嘻嘻的樣子,氣卻是氣得死人的,倒讓人吃了悶虧還說不出來。」

趙杭天道:「滾。」

司馬流雲笑起來,一雙狐眼彎彎的流瀉無數妖媚:「真那麼生氣啊,這麼凶,他還沒對我這麼凶過呢。」

「那你趕緊回去告狀去吧。」

「你少來。我偏要留在這裏看你吃癟的樣子。」

「哼。」趙杭天發狠的說:「你看吧,看我怎麼跟他斗,搶我的人。。。。。。」

司馬流雲笑道:「我也真替你好笑,人弄不回來,弄只老虎叫那個名字,也太作怪了,幸而我不是他,我若是他見到這隻老虎還不笑死呢。」

「司馬流雲!」

「是是是,我不敢說了,不過你自己想去,當初你怎麼做的那些事情,這主意可夠餿的,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

趙杭天咬着牙,看起來似乎恨不得要咬他一口去。

平日裏那麼乖覺,那麼會看人臉色的司馬流雲似乎卻沒發覺他臉色極為難看,一味笑道:「小紫想必對他很好吧,人家自然不想見你了,要我說,不管怎麼樣再要做什麼也得先把人弄回來,不然縱有什麼,人沒在也是枉然。難道他在小紫那裏還會念着你嗎?」

趙杭天臉色幾乎發黑。

司馬流雲見說的也差不多了,笑道:「我不說了,你自己慢慢生氣去吧,小貓貓,要不要跟我睡?」

老虎慕雲又縮在趙杭天懷裏。

趙杭天彷彿趕蒼蠅一般趕他:「行了行了,你別招惹他,快走吧。」

才見那人轉身走了,還留下一陣也不知是嘲諷還是好玩的笑聲。

趙杭天再好的涵養也忍不住要嘆氣,有這個人在的地方總沒個消停,遇到他就事多。

趙杭天仍舊如舊時一般足不出戶,倒是司馬流雲成日的往外跑,也不知道出去做什麼,趙杭天不太理他,他安排監視司馬流雲的人跟不了多久就被甩的乾乾淨淨。

趙杭天卻也不生氣,淡淡的說:「他若存了心要甩開你們,你們自然是沒法子的。」

可是照舊命吳六安排人監視他,吳六莫名其妙,請示了幾次,趙杭天才說:「他們拿蛟珠堂將軍沒辦法,但蛟珠堂將軍下面的人就不見得了,派人跟着他能動用的手下就有限,不管是誰,都不能壞了我的事。」

吳六不由的打個寒顫。

趙杭天問:「吳七回來了沒有?」

「小七明天一早就到,只是少爺催的急,他只帶了幾個人走前面,手下的人明天到不了。」

「無妨,你調吳九的人就夠了,吳七到了叫他立刻來見我。」

「是。」

吳六見趙杭天又閉上了眼睛,便悄悄的退出去。

少爺這次回來變得真多,做的事情高深莫測,真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麼,這麼急沖沖的強硬的佈置,似乎要做什麼大事一般。

吳六有點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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