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清晨,帶着暖意的晨風,撫過了被陽光照耀的大地。

白若檀睜開惺忪睡眼,優雅地打個呵欠就要坐起,一隻藕白色的纖臂卻擱在他的腰腹,他微挑眉,看向仍在睡夢中的她。

他,昨晚成親了。睡得安詳甜美的人兒就是他的娘子,朱湘舞。

俯首凝視她的睡容,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乎其微的笑意。從今以後,他的身邊就多了一個女人,把她娶進門,到底是對是錯,他暫時不去想。

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很清楚,他對這個可愛的嬌妻感到滿意。

「妳這個小迷糊,忘記我們之前見過面。」他輕聲說著,點了點她的鼻尖。

她輕嗯了一聲,轉身過去又熟睡。

他下床,換上衣服,思緒飄回了和她初次見面的情景。

不久前的中元燈會,他為了避開家裏煩人的說媒隊伍,在外溜達至夜深,卻意外地遇上她。

當時的她一襲月白色衣衫,神情焦急地維護一個偷包子的乞丐。乞丐摔倒在地,包子攤的老闆惡聲喝斥,手上的勺子幾乎就要敲上乞丐的頭,是她挺身而出阻止。

那個時候的他因為好奇而停下腳步。看着她努力調停紛爭、看着她對乞丐循循善誘,那副大義凜然的表情,讓他對這位姑娘生起好感。

後來,他和家僕貴元好奇地跟在她身後,她扶着渾身污穢的乞丐回到不遠處的破廟,不顧貼身丫鬟的勸阻,她親手照顧受傷的乞丐,任由自己乾淨的裙襬染上血污。

他靜靜看着,她慈祥親切的笑容,似乎在綻放光芒,讓他瞧得入神,也瞧得動心。

如此善良的一位姑娘,實在是少見。他將她的身影深深地烙在心上。

中元燈會過後不久,他就被皇上召入宮中。皇上密旨要他調查鹽鐵司部的受賄事件,他當即翻查鹽鐵司部副官朱佑甫的家世背景,這才發現,原來燈會上的那位善良女子就是朱佑甫的女兒,朱湘舞。

更想不到的是,朱佑甫為了巴結白家的勢力,讓女兒嫁了進來。

他和她就因為這許多的﹃想不到﹄而結成夫婦。但即使是夫妻,他對徹查其父受賄一事,也不會手下留情。

而她是否真的如他所見的善良,他會慢慢地審視。如果發現她和朱佑甫都是同一伙人,他不會有絲毫心軟。

他行事的法則,就是狠絕無情,即使會毀了她,他也不會動搖。

凝視着她的眼神逐漸化為冷銳,他的面容逸去平日的弔兒郎當。寒冽的眼神似乎凍醒了她,她抖了抖,睜開眼睛。

「你……相公!」慢了好幾拍,朱湘舞才醒覺眼前這個美男子,是她的相公。

她昨天嫁進了白府,當了白家少爺的沖喜新娘,然後昨夜她和他就……

一想到昨夜的春光,她的雙頰頓時染上一抹紅色。她捂住雙頰,羞得不敢抬首望向他。

白若檀斂去眸底的精銳,似笑非笑地看着反應不過來的她。她的頭垂得更低,鼻子幾乎要碰上自己的胸脯,正要再逗她幾回,外頭卻響起敲門聲。

「進來。」侍婢走進來的當兒,白若檀已經穿好衣衫,自己料理好一切。

「少夫人,奴婢來服侍您更衣。」丫鬟向還在害臊當中的朱湘舞行禮。

她點了點頭,悄悄往自家的相公望去,丫鬟登時會意。「少爺向來不習慣讓咱們下人伺候,所以奴婢只要服侍少夫人就行了。」

原來如此。她嗯了一聲,再次瞄向他。他靜靜地等候着她梳洗換裝,那抹沉靜偉岸的背影,讓她感覺昨夜和今早的他有很大的差別。

有太多事情需要她慢慢了解,首先她必須了解自己相公的生活作息,這樣她才可以做一個稱職的妻子。她暗自點頭,在丫鬟的服侍之下,極快梳洗完畢。

「早膳已經準備好。請少爺、少夫人移步前往偏廳。」

白若檀頷首,率先大步向前。她小碎步地跟上,徑道上的每一個下人都親切地向她道安,有些甚至以感激的眼神瞧着她,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相公,他們的眼神都很奇怪。」她輕聲說著,扯了扯他的袖子。

「別理會他們,我們走。」他早就習慣異樣眼光,也就不覺得奇怪。

乖巧地跟上,她滿腹疑惑地走進偏廳。偏廳居中的桌子上坐了六個人,其中一個國字臉、沉穩嚴肅的五十來歲男人,淡淡地瞄向了她,其它五個女人則以審視的眼光瞧着她。

「奶奶,爹,娘,三位姑姑早安。」她有些戰兢地行禮道安,身側的白若檀卻已經坐下。

「坐吧,大家是一家人,不必客氣。」白府老爺白仲政示意她坐下。

她小心翼翼地端坐,六個人的審視眼光並沒有減弱,盯得她有些發窘,緊張地十指交捏,屏住呼吸。

「你們再瞧下去,我的娘子可能會窒息。」白若檀盯着朱湘舞屏息得有些漲紅的臉蛋,不忍心地開口。

五個女人眼神交流了一會兒,決定先派出最小的三姑姑發言。「湘舞,昨晚咱家的若檀有沒有欺負妳呢?」

嘴裏含着桂花糕的白若檀差點兒被噎着,挑高劍眉瞪向三姑姑,一把握着娘子的手。「我對娘子甚好,娘子說是嗎?」

朱湘舞想起昨晚的經過,羞赧地點頭。「是,謝謝相公。」

「傻氣的娘子。不必客氣。」看到她臉紅的表情,他就覺得有趣。

「湘舞,真的感謝妳了,若檀這孩子,讓我和老爺等了好幾年,我們可終於等到他……成親了!」說著,白夫人挽起袖子偷偷拭淚。

「若檀十五歲后,咱家每個人都期待他能夠早日成親,早些為白家繼承香火,等了十年,雖然很漫長,但終於讓我們等到了妳!」白老奶奶也是握緊她的手。

「可是我好像什麼都沒有做。」她小心答話,心情變得更加緊張。

白夫人再次搶過話題。「什麼話?要不是有妳的出現,咱家的若檀就註定要孤獨終身,光是用想的,娘就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夠了吧?好看的劍眉糾成一團,白若檀瞪着這些女人,以及一旁忍笑忍得很辛苦之餘、還要假裝嚴肅吃早點的父親。

「所以湘舞是白家的希望!奶奶等着抱曾孫,就全靠妳了!」

他瞧向有些失措的她。她一直維持傻傻的笑容,家裏五個女人的話無形中化成一股壓力,她從來沒有試過同時成為這麼多人的中心。

心底浮起憐惜,他站起,拉過笑容僵硬的她。「娘子,我們出去散步。」

一逃離偏廳,她頓時鬆一口氣,頭上卻被一隻大掌輕按一下。「相公?」

「如果以後那五個女人再圍攻妳,妳就找一個借口溜走。」他教導她走為上策的真理。因為他也受不了那五個女人。

「這好像不太好。她們是相公的家人。」她其實也很想逃,只是不敢。

「她們也是妳的﹃家人﹄。」他提醒她,給她一記狡黠的笑容。「家人就是要互相體諒,她們會體諒妳的逃離。」

家人?被他提醒之後,她才想到自己已經是白家的一份子。

是一份子。她為這個認知而有些激動,重重地點頭,歉然一笑。「我還不能完全適應,但是我絕對會努力去適應……適應這個家。」

以前在朱家,她是一個不怎麼重要的存在。爹和哥哥從來都把她當成中心以外的人。

但是白家不同。雖然大家的直爽讓她有些冒汗,可是她好喜歡這種溫馨。

「為什麼一臉歉然的樣子?」他從剛才就察覺她表情的不自然。

好像有什麼事情在困擾着她。當她成為焦點的時候,她就變得不自在。

「沒什麼。」她連忙一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穩。「我只是不習慣成為別人的焦點。」

他挑眉。她不是朱佑甫的掌上明珠嗎?為什麼她會在被重視之後流露出感動的表情?而且,她的眸光甚至帶着深深的感激。

他將疑惑藏在心底,揚起笑容。「她們以後都會把妳當成重要的人好好疼惜。」言下之意,她必須努力適應。

「是因為……我是沖喜新娘嗎?」所以大家都會監督她,確保她把沖喜新娘的分內事做足。

「跟什麼沖喜無關,是因為妳是我的娘子。」他糾正她,什麼沖喜不沖喜的,讓他聽得不悅。

那些擋煞的傳言,只是他胡謅出來的故事,他不想讓這些傳言成為她的困擾。

「可是這有什麼不同嗎?」她輕聲問着。

他打量着她,半晌后才微微一笑。「不同的是,我不希望妳在意﹃沖喜新娘﹄這個身分。」光是看她蹙眉思考的表情,他就覺得累。

再說,她為他編織出來的謊言而苦惱,他的內心多少會湧起愧疚。

「如果有什麼事讓妳煩惱的話,就告訴我。」他暗示的是她剛才黯然的表情。遲疑了一下,他還是握過她微冷的小手。「我不想看到妳苦着臉。」

雖然他還沒有弄清楚她是否表裏如一,但是他不希望身邊的人不開心。

朱湘舞感覺着他手心的溫度,嘴角勾起一抹幸福的笑容。「謝謝相公。」

感受到他的溫暖,她更堅定必須對相公更加體貼的決心,以報答他的好。

相公和他的家人都很貼心、很溫馨。她想,她一定可以在這個家找到快樂。

回偏廳用過早膳,白若檀看着家裏五個女人又聚在一起召開會議,他無力地嘆息一聲,正轉頭要走,卻看到他的娘子小碎步地跟了上來。

「相公,請問你有什麼吩咐嗎?」她自動自發地詢問。

「娘不是找妳過去密談嗎?」他指了指五個女人正在聚會的偏廳。

「是啊。可是娘說,我應該跟在你身邊。」她聽了娘的吩咐,立刻趕來。

「為什麼?」他挑眉,身後突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貴元從門口急步奔進來,將一封信交給白若檀。「少爺,這是﹃百草堂﹄桑硯大夫差人送過來的信。」

白若檀眸底掠過一絲深意,略略沉吟。「貴元,準備一匹馬,今天我要到城西一趟。」

貴元立刻退下照辦,他舉步向前,卻被身後的她追上。「今天準備出門嗎?」

清亮大眼寫滿某種依戀,他竟一下子忘記了自己已經不是孤身一人。「抱歉,今天我要出門一趟,妳就留在家裏和奶奶她們說說話吧。」

相公的眼神變得很認真。他一定是有急事要辦,可是娘剛剛告訴她那段批言,她已經打定主意,絕不能讓相公單獨出門。

「我陪着你去!」

「娘子,我不是去玩耍,妳還是留在家裏。」既然桑硯已經查到線索,他現在必須刻不容緩地趕過去。

「可是我會擔心你的安危!娘告訴我那段批言了!」她的樣子比他更急。

批言?怎麼他的眉兒又在抽搐?他的疑惑,很快得到答案。「娘告訴我,賈大仙批言,你成親過後會有三個月的厄運連連,為了擋煞,我這個沖喜新娘必須在這三個月內,時刻陪在你身邊。」

這段批言好像很熟悉。他突然間想起,這是他當時要挾賈仁寫下的批言,什麼成親之後會有三個月的厄運,其實全是他不想成親的借口。

「娘子,可愛美麗的娘子,妳聽我解釋。」白若檀的笑容登時燦爛耀眼,他在她面前晃着一根修長的手指。「實際的情形並不是這樣,我們沒必要為這段批言搞得精神緊張、心慌意亂,所以妳聽我說……」

「妳不需要跟着我。就乖乖地待在家裏,等我回來——」

「不可以。我不能讓相公遇險!」身為沖喜新娘的她,應該盡職才是!

「哈哈,妳相公聰明又機智,出個門哪會遇上什麼危險?對了,我好想吃娘子親手蒸的紅豆糕,不如娘子就留在家裏蒸好糕點等我回來……」

她是朱佑甫的女兒,他怎麼可以讓她跟着自己查案?

在分不清敵我之前,他向來謹慎,不會因為她是他娘子的身分而鬆懈。

「相公,你是……是嫌棄我嗎?」

正打算長篇大論說服她留下的白若檀,突然止住語音,他的小娘子眸底泛起淚光,一副很委屈的表情,聲如蚊蚋地說著。

「從小,我就沒有哥哥能幹,爹爹認為我什麼也不懂,是個累贅。」她說著沒人知道的心底話。從小爹爹就把注意力都放在兄長身上,她只是一個附屬品。

爹爹欺壓百姓一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敢怒不敢言,生怕把自己意見說出來之後,爹爹會更加視她如無物。

「我一直很努力,不想成為別人的累贅,想變得更有價值。」她的雙眸盈滿渴望,讓他的表情凝重起來。「成為你的沖喜新娘,就是我的價值,我應該盡我的責任義務,努力完成一個沖喜新娘應該做到的事情。」

經過剛剛和娘的談話,知道是他指定要自己嫁給他,她真的很雀躍。因為他是那個幫她逃離了家中牢籠的英雄,所以她暗自發誓,一定要好好報答白若檀。

她不介意自己淪為幫他擋煞的工具,更不介意他娶自己,是為了避擋克妻的傳言,她決定以後都要一心一意地對他好。

「娘子。」向來冷硬的心底,竟然有些酸澀。她的表情,讓白若檀煩惱地揉着眉心。「如果我說不能讓妳跟,妳會很傷心嗎?」

朱湘舞的表情變得篤定,重重地點頭。他揚起笑容,大掌按上她的頭,用哄小狗的語氣說:「娘子乖乖在這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哭累了的話就睡一睡,醒來之後我就會在妳身邊了。」

笑話。如果他是因為女人的淚水而心軟,那他就不是白若檀。一轉身,他邁開步子,翻身躍上馬,策馬奔馳而去。

她又驚又愕,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正在咬牙頓足之時,卻看到貴元早就準備好另外一匹馬,笑呵呵地等着她。

馬蹄聲不絕,揚起一團塵土。白若檀盡量不去想她的表情,可是剛才她的淚眼汪汪,卻在他腦海揮之不去。

我不想成為別人的累贅。這句話,竟然讓他的心揪痛了一下。

他不能讓她跟上來。皇上要他徹查的事件牽連甚廣,他隨時會面臨危險,且這事又牽連到她的家人,他怎麼可以讓她一個弱女子跟上?不要緊,待他今晚回去之後,他會好好哄她。

「相公!哎喲……貴元小心點!相公!」

身後傳來呼喚﹃相公﹄的嬌柔聲音,這聲音好像是……白若檀登時回首,震驚地看着後面追上的馬匹上,居然坐着貴元和朱湘舞。

貴元竟然帶着她追上來!他猛地勒緊馬韁,馬兒嘶叫一聲立時停下,貴元也隨着勒停馬兒。

「相公!我來了!」她的表情可真高興,手上還提了一個大包袱。

貴元扶着她翻身下馬,她高興地迎上去,白若檀卻大步越過她,倒轉扇柄,就往貴元的頭頂大力敲下。

伴着貴元的唉呼,他優雅地轉身來到她面前,揚起燦爛的笑容。「娘子,我不是說了要妳——」

「貴元!你怎麼了?」誰知朱湘舞根本不理會他的循循善誘,跑去關心痛呼的貴元。「貴元好心帶我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呢?」

他忘記一遇上不平之事,他的娘子就會變得大義凜然。耐着性子,他開口要解釋,貴元卻揚起手,努力說著。「白家家規第十八則……」

「後輩必須遵從長輩的訓示。如有惡意不從者,當以家法處置。」貴元的話,讓他的燦爛笑容僵住,對方得逞地咧開嘴巴一笑。「老夫人和夫人都下了指令,要少爺你不許阻攔少夫人的貼身跟隨,所以貴元不是擅作主張地把人帶來。」

好樣的,拿白家家規、奶奶和娘親的名義來欺壓他是吧?「我說貴元,你大概很久沒有試過被本少爺惡整,皮在癢了是吧?」

「相公!是我叫貴元帶我來的,你別怪罪他!」朱湘舞搞不清楚他話中含義,忙不迭上前阻攔。

「妳先讓開,待會兒我再慢慢解釋。」什麼刻不容緩都拋在腦後,他大步朝驚慌的貴元走去。

「少爺!老夫人和夫人都是為你好!她們怕你災星纏身,所以特地讓少夫人跟在你身邊擋煞避邪!如果不想讓大家擔心,最好是……」

「還跑!」他的手一探,捉過躲在朱湘舞身後的貴元。朱湘舞為了保護貴元,無計可施之下,雙手一張,緊抱着眼前的白若檀。

她胸前的渾圓柔軟,抵上了他的胸膛,劍眉揚起,捉着貴元的力道放鬆了些,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他的小娘子。

這種滋味該怎麼形容呢?甜甜的、柔柔的,讓人心生歡喜。他享受被娘子這樣的緊摟着。

氣漸漸消了。他的雙手也收緊,回擁了她。這樣的親昵,讓她猛地醒覺自己做了什麼,忙不迭地鬆開手要站遠,雙頰再次變得火紅。

「可以回去了嗎?」他揚起笑容,她又失神了。

想了好半晌,她還是搖頭。他沒好氣地看着固執的她,她卻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從大包袱中找出一件東西。

「我可以幫忙,絕對不會拖累你。」她急急為自己辯護。「看,我為相公帶來了水袋!」相公出門沒有帶水袋,半途一定會口渴。

他抬了抬眉,抿了抿唇。她沒有被他的表情打敗,又從大包袱掏出一件東西。「我還有帶話梅!」

如果長途跋涉又累又倦的話,她帶來的話梅,可以讓相公精神一振。

他瞇起眼睛,努力剋制自己不要說出惡質的話。「所以?」

聞言,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我還帶了一件奶奶和娘都吩咐我必須帶出來的東西。」

從大包袱中拉出一件袍子,她努力解說。「我想要是下雨,相公會淋濕,這裏正好有替換的衣物,不然全身濕透很容易着涼。」

「娘子,妳跟上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不讓她繼續說下去,他別具深意地盯着她,開門見山地問。

相公的眼神讓她有些發毛。她憨憨地重複。「目的是什麼?」

「這可要問妳。」他冷笑。她鍥而不捨地跟隨他,他不會傻到相信,她是為了幫他擋煞這個爛借口。

一想到朱佑甫對他起疑,所以才讓女兒嫁進白府的可能性。那麼原本想要從她身上探查線索的他,反而是引狼入室。

但是,朱佑甫太小看他了。他又怎麼會笨到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我?因為那段批言,娘說必須緊隨你,所以我就緊跟着來。」她據實以告。

她不明白相公的眼神和冷笑是什麼意思。但是她真的覺得自己應該盡一個做妻子的職責,好好看顧出門的相公。

「妳該不會認為我真的相信那什麼批言?」她越是佯作無辜,他越是認為她有所隱瞞。

「可是這是賈仁大仙所說,他的批言向來很准!」她還以為他不相信厄運連連之說,連忙想着更有力的說詞來說服他。

「我曾經聽說,賈仁大仙批過一個乞丐的命格,是屬於飛天神龍之命,只要轉個角就有機會變成富豪,結果那個乞丐真的變成富甲一方的紡織龍頭!」

「妳很有趣。」他挑起她的下顎,湊前以冷銳深沉的眸光審視。「也許妳認為我看不出來,但我告訴妳,我的雙眸很厲害,一瞧就能看穿妳的心思。」

和他玩扮無辜的遊戲?太好了,正中下懷,他最喜歡玩遊戲。

朱湘舞被他深邃的眼神勾得有些臉紅,心跳開始莫名加速。雖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可是他的貼近,讓她想起昨晚的溫存,他對她的吻還有對她的……

糟!相公說他可以瞧出她的心思,現在他豈不是知道她正在想着昨夜的春宵?太丟人了!

「我、我沒有想着昨晚洞房的事情!」她立刻矢口否認。

「什麼?」她的反應和話語,讓他差點兒噎着。他狐疑地看着她,清楚地看到她的臉紅耳赤。

難道是他猜錯了?她的表情沒有一絲的虛假,她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他細細地審視她。她還是一臉漲紅羞赧,他悄悄地收起心底的戒備。

「娘子。」他無奈嘆息,不知道該拿這個單純到有些笨笨的娘子怎麼辦,他能理解她想盡妻子的責任,但是她真的沒必要做這些事。

「妳還是回去——」話未說完,天空就轟隆響起隆隆雷聲。本來只有些陰暗的天空,此時竟然一片灰暗,豆珠般大的雨點開始落下。

「我帶了傘!」這個時節多的是綿綿細雨,她當然沒忘記帶雨傘!

他瞥了一眼笑開懷的她,再瞥了一眼灰暗的天際,有一種被打敗的感覺。再嘆口氣,二話不說,他摟過還在為帶傘而慶幸的她,翻身上馬,前去找避雨的地方。

路旁簡陋的茶棧內,貴元呱呱叫地拂去頭上不住滴落的雨點。小兩口撐起傘,躲在茶棧的角落,剛好遮去了從破舊屋頂滴落的雨點。

店老闆為避雨的三人端上熱茶。

「有勞店家。」白若檀接過兩杯茶,遞給一旁冷得發抖的朱湘舞。

「謝謝相公。」將熱呼呼的茶杯捧在手心,她登時暖和不少。

「店家,這一帶人煙稀少,你怎麼會選擇在這裏經營茶棧?」貴元接過熱茶隨口問。這裏僻靜,最靠近的村莊在一裡外,要不是少爺眼尖,他們也找不到這裏避雨。

「是祖傳生意。小的祖輩都在這裏落地生根,經營這茶棧,有三十多年了。」

「店家,既然你住在這裏三十多年,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想到某些事情,白若檀開口。

「這位大爺儘管問,小的知無不言。」

「這裏附近可有一個叫做林岳的生意人?」

「林岳……」店家想了一下,擊掌叫道:「大爺說的,是經營鹽行生意的林大爺吧!」

「果然是在這裏。」白若檀劍眉微揚。

「相公,那個林岳大爺,就是你要找的人嗎?」朱湘舞好奇地問着。這個林岳,會不會就是她認識的那位林伯伯呢?

他沒有給她答案,只是繼續追問。「三個月前林岳的鹽行遭到官府查封,隨後林岳便失去蹤影,聽說他的家眷隱居於附近一帶的竹林。店家可知林家家眷身居何處?」

她越聽越急,扯扯相公的衣袖。他揮了揮手,示意她別打岔,聽着店家回話。「怕是大爺您收錯了消息,小的從來沒有見過那片竹林中有人出入。」

白若檀微覺失望地垂首,身邊的娘子急着舉手發言。他堆滿可親的笑容。「娘子,有什麼事情?」

終於輪到她發言了!「相公,林伯伯的家眷都不在這裏,他們根本不可能在竹林隱居!」

林伯伯?他忙不迭地追問。「娘子,妳認識林岳?」

「嗯。」她篤定地頷首,美麗的面容上浮出一絲哀傷。「林伯伯以前常來家裏作客,是爹爹的好朋友。但是三個月前他的鹽行被爹爹派人查封之後,他就失去了消息。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家人在上船逃離開封的途中,遇上船難死了。」

船難?這件事情他毫無所知,竟然被掩蓋了事實?他心底暗驚,表面卻不動聲色。「是妳爹告訴妳?」

她搖頭,神情有些黯然。「爹很少對我說話。這些是我偷聽他和哥哥的談話才得知。」

偷聽?這個字眼滿有趣。「身為朱家的千金,妳爹應該視妳為掌上明珠才是。妳還需要偷偷摸摸聽家人的對話?」他壓根不相信她的說法。

相公的表情有些怪異。朱湘舞不知該說些什麼,愕然地瞧着他。

這個表情更加無辜。她詮釋得不錯。他冷笑。「除此之外,妳還有﹃偷聽﹄到什麼消息?」

他刻意強調偷聽二字,讓她窘得垂首。相公的語氣變得冷銳,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更不明白他為何會說這些話。

「妳該不會還知道某些消息?比如妳爹正在進行些什麼?」他刻意壓低聲量,她隨即一怔。

朱佑甫有一子一女。他已經調查出其子朱承喜牽涉其中。唯獨眼前這個朱家千金,他不確定她是否與案情有關。

她疑惑地看着他,心底擔心相公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所以才會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他卻錯誤解讀她的表情。

「噢,難道剛好讓我猜對?」他扯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眸光隨着寒冽。

她因為他寒冷的眸光而微抖,囁嚅道:「我……不明白相公的意思。」

眼前的她,眨着大眼,表情無辜之外,只有茫然。很顯然,她真的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難道真的如她所說,朱佑甫完全沒把她當作是家中的一份子,僅是將她視為巴結白家的工具?

白若檀的沉默,讓朱湘舞更慌了。「相公,我是不是有什麼做得不對?」她小心翼翼的表情,更讓他思考起來。

她不像在偽裝。她的表情說明她是真的不懂,還傻氣地以為是自己做錯事情。這讓向來擅於觀察的他有些茫然,他開始懷疑是自己太過武斷。

因為她是朱佑甫的女兒,所以他直覺地認定他們是同一伙人。也許,他應該再多觀察一陣子,才能下結論。

暫時就不要對她太過苛刻,多得是機會試探她。他暗自盤算。

朱湘舞不解地看着一臉凝重的他,貴元悄悄在她身後提醒。「少爺沉思時,都是這副可怕的樣子,少夫人只要不打擾他就行了。」

她點點頭表達謝意,貴元再悄悄說著。「如果事情很嚴重的話,少爺就會一整天不說話,擰緊眉頭板起一張臉,那個時候更可怕。」

她恍然地看着身側的他,果然已經板起一張俊臉。貴元因為少夫人欽佩的眸光而自豪,抬首繼續說著。「接下來,他的臉就會變得很臭、很臭,讓人望而生畏、避而遠之,如果不小心惹惱他,小心眼的他就會找人出氣……」

朱湘舞眨着眼睛,有些畏懼地看着臉色陰沉的他。他扯起魔鬼式的笑容,一把揪過喋喋不休的貴元。「貴元兄,你是存心在我娘子面前破壞我的形象?」

「小人不敢,少爺饒命!」貴元抱頭叫着,他只不過是想舒緩一下緊繃的氣氛而已。

他冷哼一聲,瞄向一旁的朱湘舞。只見她小心地吸着氣,瞧着他的眼神帶着苦惱。她的表情……莫名地困擾着他。

「沒事了,娘子。」揚起好看的笑容,他不想看到她老是苦着一張臉。

她眨眼,確定眼前的相公已經變回之前溫和的他,她才鬆一口氣。

「出去備馬!」將貴元推出去,白若檀轉身向店家道謝,拉起了一旁的妻子。「雨停了,我們這就回去。」

「回家嗎?」他不是說有急事要到城西一趟嗎?

他點頭,她雖然很想再問下去,可是卻遲疑了。她還是沒開口,只是將濕透的雨傘收起,他朝她伸出手。

「我可以自己拿着。」她以為他是要拿過她手中的傘。

他微哂,上前將她打橫抱起。她低呼一聲,連忙扯緊他的衣襟,他帶着她輕輕一躍,跳過前面的一大灘污水,再一躍,帶着她靈巧地翻身上馬。

她這才明白,他不想她弄髒裙襬,心底頓時變得暖乎乎。「謝謝相公。」

那抹笑容讓他眼前一亮。只是一件小事卻讓她由衷感激,看來她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他把這個想法藏進了心底,斂去打量的眼神,嘴裏卻說著。「娘子應該以實際的行動來表達謝意。」

「什麼行動?」她立刻問着。

「比如說……親我一個。」

懷裏的她頓時垂首,一片寂然。

「不然,今晚我們只好再玩鴛鴦浴遊戲了。」她的頭驚愕地抬起,他的笑容卻擴大。「還是我們玩——」

「相公!看哪,是彩虹!」她突然指着遠方,登時發出讚歎聲,打斷他的興緻勃勃。

「彩虹真美!」她好像小孩子般手舞足蹈地說著。

這什麼彩虹破壞了他調戲妻子的興緻,他鬱悶地嗯了一聲,倏地想到一個惡作劇,他露出狡黠的笑意。「娘子,妳喜歡看彩虹嗎?」

「喜歡!」她不疑有詐地笑着回答。

「那就坐好了,我帶妳去追彩虹!」惡質地一笑,他手上的鞭子一抽,馬兒頓時長嘶一聲,猛地往前竄去。

「啊——」驚呼聲響起,在樹影之間迴響着,瞬間遠去。

他的笑容變得好燦爛,貴元在遙遠的後方叫喊着卻趕不上來,懷裏的人兒緊貼着他的胸膛,將他摟得死緊。

「睜開眼睛來看一看,這裏的彩虹更美!」他故意晃着她的手臂,她咬緊唇,怎麼也不敢睜開眼睛。

「娘子,這匹馬還可以奔得更快,想不想試一試?」好好玩啊,他完全就是樂在其中。

她沒有回答,臉色變得更蒼白,身體輕輕發抖。他的笑容微斂,一扯馬韁,讓馬停下來。

「娘子?」大手撫上她發冷的額頭,他眸底原本的得逞笑意,化為擔心。

他玩得太過火了嗎?還是雨後的冷風讓她着涼了?一想到這裏,他連忙抱着她下馬看個究竟。

「妳怎麼了?」她一睜開眼睛,就迎上他關切的眼神,勉強扯出一抹笑容。

「沒事,我覺得很好玩。」相公剛才笑得多開心,她不想掃了他的興。

她眸底的溫柔,竟讓他有些愧疚。凝視着披頭散髮的她,他又不禁覺得好笑。指了指她的髮絲。「妳的髻子都被風吹亂了。」

她一驚,摸了摸自己的發,忙不迭地整理。他卻按下她的手,十指滑過她柔滑的髮絲,有條不紊地替她梳理好凌亂的髮絲。

她沉溺在他懷裏,鼻子幾乎貼上他的胸膛。撲鼻的陽剛氣息,讓她有些着迷地瞇起眼睛,也讓她想起他昨夜的溫柔。

「小時候,我常常幫家裏五個女人挽髮髻,她們都說我的手藝很巧。」

家裏五個女人?是指奶奶她們嗎?她好奇地想着。

「我還會挽一些繁複美麗的髮髻。改天也可以幫妳梳一個。」

他不知怎的,對她說起了自己年幼的事情,指間的動作卻沒有停頓。她抬起頭髮問:「可是府中不是有丫鬟伺候嗎?」

「與這無關,我覺得好玩就好。」聞言,朱湘舞愣愣點頭。

在相公眼裏,似乎任何事情都會變得有趣。她這個妻子,是不是也能讓他感興趣呢?她胡思亂想着。

「當然,只有我喜歡的東西,才會讓我覺得有趣。」他把她的疑惑看在眼裏。

她不解,依舊苦着一張俏臉。修長的手指自她髮絲間滑下,勾起了她的下顎,他的視線,停留在她絳紅豐滿的朱唇上。

「比如說,我覺得親妳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就是代表我喜歡親妳,所以我才覺得有趣。」

她瞠目,紅唇微啟,他卻極快地封住了她的唇瓣,讓她的話語化為一聲低吟。

是這樣的嗎?既然如此……

她想慢慢了解他,慢慢地讓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有趣」。

他摟過她,享受着嬌妻柔軟芬芳的唇瓣,心底卻浮現小小的忐忑。

自從指定她成為他的沖喜新娘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他們之間會產生許多矛盾。終有一天,他必須親手將其父治罪,而身為朱佑甫的女兒……如果確定她牽涉其中,他也會秉公處理。

這些都在他的盤算之中,他從一開始就清楚遊戲規則,也看清遊戲的結果。

可是為什麼此刻他卻隱隱感覺到不安?那股淡淡的矛盾,帶着遲疑,衝擊着他內心的冷硬。

也許是因為懷中的她帶來的暖意,滲透了他的心,讓他不想重重傷害她。

可是事實終究是事實。如果查清她父親真的受賄犯法,他可以保證他絕對不會心軟,等待他和她的,是決裂的場面。

到時候,他和她之間的關係……就一點也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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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倒壞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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