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時間不夠。時間總是不夠、永遠不夠!

每天除了開不完的會,協調不完的糾紛,擺不平的人事問題,隨着拍賣會宣傳與籌備步調的逐漸緊湊,安陽幾乎一天工作超過十八小時,快因咖啡飲用過量而中毒身亡。

上班忙公事,下班忙私事,忙到他幾度都是睡在安家的APHRODITE拍賣公司內,隔天早上直接進公司忙公事。

周而復始。

結婚才不到一個月,樂樂哪會甘心守這種活寡。所以啦,她強硬要求安陽的午餐時間一定要空給她,一起吃飯。所謂的強硬,就是他如果不依,她就在公司哭給大家看……

[康小姐,你的果汁。]

[謝謝。]她開開心心地接過秘書小姐拿來的QOO。[安經理還沒午休啊?]

[你可能要再等一下,因為現在會議還在進行中。]不過既沒秘書要忙的事,乾脆跑來會客室跟她串門子。

[怎麼這麼多會要開?]每次來找安陽吃午飯,不是前面的會議還沒開完,就是飯後有別的會議要做會前確認。

[安經理已經算是很厲害的了,他主持的會議效率也最高,只是跟他一起工作的人壓力會很大。]

[我了解。]哎,同是天涯淪落人。[我第一次碰他也感覺壓力好大。他人就已經夠魁了,臉又死板板,講話像BBC國際政治新聞報導,一個廢話也不跟你啰唆,超臭屁的。]不過還是很帥就是了。

[康小姐。]秘書突然好興奮地貼近耳語。[你跟安經理是早就有婚約的對象,還是那天你來公司找他吵架時才第一次見面?]

[啊?]什麼跟什麼?

[我們私下都在猜你們原本的關係。最後票選最高的答案是﹃未婚妻﹄。]因豪門聯姻而尚未謀面的一對冤家。

[為什麼?]

[怎麼說呢?]嗯……感覺上你就像是由父母安排婚事的大小姐,滿嬌生慣養的,安經理對你也特別體貼。]連茶水間的儲藏櫃都為她塞滿了成箱的QOO,恭候欽點。

[我算哪門子大小姐啊,我媽和我哥他們到現在都還在拚命賺錢繳房屋貸款咧。]

[可是康小姐……]

[叫樂樂啦,都已經這麼熟了。]還見外。[以前我家是有點錢,可是股市崩盤以後就跟所有老百姓一樣窮。像我啊,在音樂教室的課和外接家教的收入根本不夠用,有時還得攀親帶故地去熟人的公司打零工。]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也好笑。[我是說感覺上,你跟安經理滿投契的。]沒想到樂樂會把自己家底給全掀了。

[坦白講,我跟他初見面時,是曾經不小心對他心動一下下。]兩個女人賊頭賊腦起來,竊竊私語。[可是安陽的個性實在太差,跟他講沒兩句話就一肚子火,就算結了婚以後也是一樣。]

[啊,跟我男朋友一樣。]秘書小姐好感動,執手相看淚眼。[我男朋友真的真的好難溝通,我們也為這件事吵過好多次,可是根本沒有用。]

[那你會想跟他分手嗎?]

秘書小姐落寞許久。[我覺得我這輩子除了他以外,不會再喜歡上其它人了。]

[感情的事好矛盾喔,趙秘書。]

[叫我露比。]她一直都好想這樣,找個人談談。[樂樂你平常都什麼時候有空,我們約一天一起去喝下午茶好不好?]

[好啊。]她興奮翻找小提包里五彩繽紛的貓形便條紙。[你把你的手機號碼寫這邊,然後這是我自己做的名片,上面有我的作息時間表。]

秘書小姐呆視鋸齒花邊的手工小卡片,努力在密密麻麻的字堆與圖案里找尋邏輯。

[這個是我家電話,這個是我手機號碼,這個是我教會的電話。然後這個是我一個禮拜的時間分配,有小花圖案的是音樂教室的課,金幣圖案的是在打零工,房子圖案的是家教課,天使圖案的是教會活動……]

她沒完沒了地解說一陣,再翻到卡片背面解說她精心繪製的手工經文。

秘書小姐聽得一頭霧水,卻仍努力陪笑,不忍掃她的興。

[嗨,還在等安經理啊?]一票過路出去吃午飯的精英們向樂樂招手,解救陷入水深火熱的秘書小姐。

[對啊,等到餓斃了。]只能吸果汁。

[我有科學面,你要不要?]

她登時兩隻眼睛亮晶,閃閃發光,原本都快走到電梯口的一名狗腿馬上跑回深處的辦公室,殷勤進貢。

[啊,你這包是航天員的。]她好樂。

[還是你要科學老人的?]

[我比較常吃望遠鏡。]

[耶?行家喔。]

[什麼什麼?]旁人聽不懂這一掛人的密碼。

[科學面包裝上的圖案啊。]圍在人堆里的樂樂舉高泡麵說明。[這上面的圖案有好幾種不同款式。]

工科出身的人不免狐疑,推推眼鏡。[不同圖案,口味也不同嗎?]

大夥搖頭。[都一樣。]

[那為什麼還分圖案?]

[無聊啊。]

頓時世界分裂,一邊是聽得懂的,一邊是聽不懂的。聽得懂的嘰哩呱啦熱絡成一團,聽不懂的則被晾在外面流冷汗,懷疑是否外星有毒菌種侵入地球,在這票人腦中產生了異常病變。

[問出來了嗎?]旁人向秘書小姐竊道。

[啊,還沒問到。]她這才想起來。[樂樂,你跟安經理是彼此早有婚約,還是因為一見鍾情才結婚的?]

這有差嗎?她皺眉瞪眼吸果汁,吊著大夥胃口慢慢思索。

[我跟他是有合約……]但也是因為一見鍾情了,才甘願被他吃定。

[耶!賓果!]一票小夥子跳得老高。

[企劃部的,掏錢包準備請客吧!]

[過來過來,別想跑,願賭服輸。]

樂樂呆望眼前的幾家歡樂幾家愁,搞不懂這些人在開心什麼。看來上班族生活真的滿苦悶,導致腦力發達,智力退化,跟幼兒園小朋友沒兩樣。

[喂,我說的是商業合約,又不是婚約……喂!]

沒人理她,大夥已經狂喜地爭論下班後去哪家PUB或KTV,狠削賭輸的傢伙們一頓。

[這是在幹什麼?]

低沉有力的醇吟,當場凍結這區的喧嚷紛鬧,其中幾隻精英還凝着手舞足蹈的可笑姿勢。

[安經理。]眾人快快請安。

樂樂跟前原本圍着的人潮,立刻一分為二,在她和安陽之間空出一條康庄大道。

他眯起不甚認同的俊眸,遠睇會客室座椅上艷光四射的嬌客。嚴格來說,她的打扮很得體,黑色緊身連身裙由脖子覆至膝蓋,黑色絲襪銜接入黑色高靴,整個人密不透風,偏偏上身穿了件短不及腰的豹紋厚毛短外套,曲線畢露。領口滾的鬆軟毛圈,襯得粉嫩臉蛋貴氣十足,又有點小小狂野。

的確亮麗搶眼,但,他不喜歡。

[可以走了嗎?]他冷道。

[嗯哼。]她把果汁吸幹了才悠哉起身,跟大夥擺擺青蔥纖指。[拜啰。]

她婚前就有好一陣子被安陽以[工作合約]押着,到公司等他一起出去和拍賣經手人吃公事飯,所以這陣子她的再度出現,也沒人覺得奇怪,反而有點期待。

畢竟大家平日連安經理的影子都怕到不敢踩,他在嬌貴太座面前卻常常不經意地泄漏几絲人味,令人驚異。

原來鐵血悍將也會大吃飛醋啊……

今日午餐:廣式口味,山藥蝦仁羹、醬汁蒸扇貝、雪菜水晶餃、瑤柱灌湯包。

不過餐點送進飯店房間后,就一直孤苦地被晾在一角,任憑貼靠在牆面上激越奮戰的兩人火熱嘶吼,無力地逕自發涼。

別人是娶了老婆后,另外再包養個午妻,調劑身心,閑來偷情。他則是忙到沒空回家打理[家務],只得老婆親自出馬,為老公送香艷熱呼的午餐來,慰勞他的鎮日辛勞。

只是她不太能夠理解,他明明已經精神不濟到眼眶深陷,形容滄桑。為什麼在這種狀況下他一樣可以驍勇善戰,氣勢如虹?

良久之後──

她癱軟地被夾立在安陽的身軀和壁面間虛喘,他也是,動也不動地貼額在牆上重喘,右臂彎里還掛着一隻穿着黑色吊襪帶的玉腿。

原先保守典雅的高領連身裙,衰敗地癱在她腳底下,柔軟的絲綢罩杯也被扯堆在豐碩的雪乳下,使得高級內衣成了一件毫無遮蔽功能的束縛,空洞地襯托着狂放的酥胸。

[喂,先放我下來好不好?]她這樣給他掛着,腳很酸耶。

[等一下……]

幹嘛?他還要面壁思過多久?[那你可不可以先出來?]

他就是不想太快抽離她的溫暖包圍。

[你這樣……我很不舒服耶。]

無奈的一陣長長吐息后,他忍痛離去,將寶貝嬌娃抱上大床,拉過餐車準備進食。

[安陽,你最近是不是有點忙過頭了?]

他疲憊地嚼着隨意塞進嘴裏的美食,頹坐床尾,斜睨暴露嬌慵的小人兒。

她像只酣懶的貓咪,優雅地半枕靠在床褥上,一旁擱着餐盤,任她隨手悠然取食。

曲攏的雙腿,還穿着繁複的法國吊襪帶,扣着只及大腿一半的黑絲襪,以上是一片粉嫩雪白,只有那小小的幽微的芬芳深林除外。她也不卸除早已被扯下罩杯的胸衣,坦然自在地展露傲人雪乳,毫不在乎粉艷乳頭遭他貪婪地逼視着。

妖嬈小魔女……

[你去哪裏買來這種鬼衣服?]雖然撩人萬分,但他不喜歡她身着黑色內衣褲的感覺,企圖心太強烈。

[歐洲的郵購目錄。]她嘖嘖有聲地吸着玉指拎的小湯包,吸飽了再心滿意足地慢慢蠶食,吃着玩。[我本來想買黑色皮衣那一組,可是我怕送洗的時候會被人知道我們私下在幹什麼,所以只好選這套了。]

老天,皮衣……[你該不會也想順便郵購皮鞭和手銬?]他的頭已經開始在痛。

[呃?可以嗎?]她驚喜地坐起了身子。[你願意當我的犯人嗎?]

吐血![你敢銬我?!]活得不耐煩了。

[開玩笑的。]

問題是她那副失望至極的沮喪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他有時真想扳開她的腦袋檢視裏面是否有錯置的零件。又或者,這是兒童飲料喝多的某種後遺症……

[樂樂,你對性真的這麼有興趣嗎?]

他問得太過鄭重,害她有點怕怕的,微縮雙肩,乖乖囁嚅。[沒有啊。]

[但是我發覺你好象開始玩上癮。]

[這樣……不太好?]

現在的她又看來那麼地不確定,令他疑惑,犀銳眯眼。[我沒說不好,我只是問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性。]

她認真地蹙眉垂眸,思索半晌。[我沒有特別喜歡,只是……]

[只是什麼?]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擰起的凌厲眉心,是因為她的答覆,還是因為她不自在地拉起薄毯遮掩自己的舉止。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試很多不一樣的事。]

[我聽不見。]這樣低着頭嘀嘀咕咕,誰聽得清楚?

這下子好心情全給他殺光光,小臉垮成一團。

[你既沒空陪我逛街,也沒空陪我聊天,沒跟我去看過電影,連一起散步倒個垃圾也不行。可是你不管再怎麼忙、再怎麼累,還是能照吃照做,我當然就只能從這裏面去變花樣。]

不然每天上班下班,吃飯看報,做愛睡覺,比每周重複的電視節目表還無聊。

[等我忙完拍賣會的事,會比較有空。]

[可是那也是明年二月以後的事,我一月就要辦的學生音樂發表會你能來嗎?]

[恐怕有困難。]

[我想也是。]。

她說得瀟洒坦然,卻不知道自己那張落寞的小臉全被他深深烙進眼底。

她沒再說話,也沒什麼胃口,不再玩弄食物,整個人也已沉入被單的包裹中,枯坐床上,像座孤獨的小島,垂着寂寞的小腦袋瓜。

[我想或許聖誕節那天,我可以跟你──]他懊惱閉眼,暗暗呻吟。聖誕節早已過了叄天,公司現在還到處綴滿過期耶誕的熱鬧氣氛,讓他整個人時間錯亂。

他終於明白她每天熱切挑逗,努力巴結的企圖。想先討好他,好讓他分一點時間給她、參與她的生活,是嗎?他可以接受,他也做得到,只是最近不行……

一陣奇怪的嘁嘁嚓嚓聲,讓他皺眉冷瞪孤僻的小人兒。

[我這裏不是已經幫你叫吃的嗎?]她卻在那裏啃剛才從公司勒索來的科學面。[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隨便吃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她已經夠挑食──專挑垃圾吃,害他想盡辦法都無法以營養的東西填飽她單薄的身子。

樂樂空洞地望着自己露在被單外的腳趾,啃着乾燥泡麵嘎嘎響,不覺好笑。

[安陽就好象我這包科學面上的航天員,來自某個叫做開會的星球。偶爾離開會議室,才會到外層空間探索。探索完了,就又回到自己的星球,繼續開會。]

很有趣的比喻,但他沒心情陪她閑扯。拿起房間電話,就請客房服務過來熨燙他的西裝,準備回辦公室。

[我回家了。]

[我今晚也會早點回去,有拍賣會演奏的問題要跟你說。]

[我說的是,我已經回媽媽家去住了。]

他這才停下整理衣裝的勢子,愕然冷睇。

[我早就回家去住。因為年底的教會活動、年初的學生音樂發表會、農曆新年的活動、你拍賣會的演奏,我需要更密集的練習。我們新家那台直立式鋼琴不行,我必須回老家用那台平台大鋼琴練習。]

[為什麼?]

[因為觸鍵不同,這是比較技術性的問題。通常演奏場合多半是用平台大鋼琴,所以用同類型的琴來練習我會比較容易臨場掌握──]

[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要搬回去住?]他聲音輕到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她已經搬回去住幾天了?他為什麼都不知道?她為什麼到現在才跟他說?要練琴,回老家練就可以,為什麼要住回去?

樂樂淡然地繼續啃食泡麵,任安陽去應付叩門前來的客房服務。

問題仍究是問題,靜靜的懸疑。

他腦袋裏一片混亂,但是兩點要開的部門會議佔滿了他的思緒。項目執行必須要跨部門的協調與主管支持,如果他再搞不定這團亂局,大家領完年終獎金后,明年新春開工就等着跑掉一票人吧。

台灣的格局就這麼大,市場規模也是,遑論政策與主事者的無厘頭。你何苦浪費你的時間和才華在這裏瞎耗?

你正在迅速流失許多切切向你招手的機會?

他除了面對公事私事一團亂局,還要分神應付其它公司這類深情款款的撩撥。可是一天就只有一千四百四十分鐘可用,他實在榨不出更多的時間來思索他和樂樂的問題。

她也很乖,從不拿這些事煩他。就是因為她乖過頭了,更讓他心焦。

[我還正想着你什麼時候才會找上門來。]

康媽媽風姿綽約地環胸倚在她個人會客室桌旁,笑容冷艷,胸前掛着帶煉的名貴眼鏡,完全看不出是叄個大人的媽,倒像洋酒廣告中的剛棱美女,孤高而神秘。

[很抱歉打擾您的上班時間。]

[坐。]

助理小姐端進方才指定的咖啡,恭敬伺候,不時情不自禁地多瞄安陽兩眼,覬覦他令人臉紅心跳的奇異魅力。

[關於樂樂搬回您那裏住的事──]

[你打算怎麼處置?]她淡雅而不着痕迹地堵住他的致歉。

[當然是接回我那裏去。]

[這樣做,問題還是沒有獲得解決。]被冷落的小人兒隨時會跑回老家去。

[我最近事情太多,才會疏於關照她。]

[只要有空,什麼人都可以把該做的事處理好。差別只在於真正有本事的人,連在最忙的時候都能把每個細節照料到。]

所以這不是時間問題,而是能力問題。

安陽雙眉深鎖,垂睇自己傾身交握的雙手。

[我必須向您坦誠,我在處理關於人的事情上,一直有障礙。]

[那你還真是娶對人了。]

她莫名逸出的咯咯輕笑令他調起冷眸,難以辨識這位精幹嫵媚的丈母娘究竟是敵是友。

她淺啜咖啡,靠入沙發神遊好一陣子,心思縹緲。

[我剛嫁給康爸爸的時候,也是為同樣的問題折騰了好久,大概到老大生下來之後才有了轉機,不然我們可能早就鬧離婚。你和樂樂現在也不過分居而已,情況還不壞。]

如果這是諷刺,他很佩服丈母娘功力的高明,但他目前沒這心情。

[請問您當時和爸爸的問題是……]

[他是個夢想家,整個人的生活態度都太理想化、太樂觀。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康家富不過叄代,偏偏他就是這個第叄代。跟他這種滿懷夢想的大少爺結婚,幾乎是他在天天作夢,我在時時盤算,替他買單。]

這的確和他跟樂樂的情況雷同。

[我受不了這種完全沒有長遠計畫的生活,完全不按部就班的步調。我要有確實的定期存款、固定的收入、正常的作息、長期的保險和投資,他沒有一項做得到。可是,只有一樣,我做不到而他卻做得到。]

他極力壓抑的迫切,閃動在他偽裝冷靜的雙瞳中。

她苦澀一笑,明白那種心情。

[他活得比我快樂。]

這一句淡淡地,卻深深地刺痛了他的靈魂。他很想輕蔑地回答,快樂算得了什麼,卻發覺自己的生活已經緊繃到連擠出一個笑容都做不到。

[爸爸過世前是做什麼的?]

[他是教會的傳道人。]康媽媽無奈聳肩。[我連到現在都還搞不清這到底算什麼職位。有講道和傳教的責任,卻沒有牧師或長老的頭銜。事情做得不比人少,地位卻不比人高,好象每個人都是他的老闆,誰都可以對他下命令、發表高見。]

他眯起冷眼。[那裏不是教會嗎?]

[是教會,不是天堂。]她癱靠椅背,環胸咧開明艷笑容。[所以你在社會上碰到的問題,教會裏也會有。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會有人的問題。]

[但是樂樂似乎很擅長跟人相處。]毫無問題。

[她這點跟她爸爸一模一樣。]笑容逐漸轉為深邃的無奈。[她從小就跟爸爸比較親,一天到晚粘在一起。爸爸疼她愛她寵她陪她,只要是她想要的全都買給她。]

[錢卻是您在賺、您在付?]

[錢我付得起,可有很多錢買不到的,自她爸爸過世之後,我就不知道該怎麼給她了。]

感情與關懷這類東西,太抽象,太主觀,沒有一個放諸四海皆準的執行程序可循。

[樂樂雖然是我生的,老實說,我對這個女兒,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她很少拿自己的事煩我,所以我也一直以為她沒什麼煩惱,卻又常常被她突來的舉動嚇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例如,她退出歐洲鋼琴大賽的事,和她跟你結婚的事。]

安陽靜得懾人。冷冷地,隱藏自己對樂樂這方面了解的一片空白。

忽然一陣細微的響聲拋來,他反射性地快手一抓:一串鑰匙。

[幫我個忙。在我到家之前,把你家的寶貝搬回去吧。]

他同意。已經豁出去地忍痛請了半天假,就非得把這事搞定。

安陽前腳才走,這層狀似氣質優雅的行政部門立即陷入狂熱的喧鬧中。

[康姊,你的女婿怎麼這麼帥?]

[我還以為他是下一季宣傳廣告的模特兒!]

[怎麼會是康姊的女婿呢?]

眾家娘子惋惜哀叫。心動的剎那,也是心碎的開始。

[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也是這麼覺得。]康媽媽孤冷地咬着低卡巧克力餅乾棒,遙睨已不見安陽背影的門口招待處。[所以我絕對要他趕快把樂樂帶離我的房子。]

她才不要讓這麼性格的男人看見她在家中沒上妝的[歐巴桑本色],寧可把女兒攆出家門,也要維護她尊貴冷艷的完美形象。

[康姊……]下屬們曖昧笑吟。[你該不會跟我們一樣,也對他一見鍾情吧?]

[那當然。]她感慨萬千地啃啃啃,埴補空虛。[他上門來提親時,我還一度以為他是要我嫁給他呢。]

全場尖叫,熱血沸騰。

裏面囂張的吵鬧,連遠在樓梯間的電梯口都聽得見。一名男性業務員尷尬地站在高大魁偉的訪客身旁,兩人沉默地等着龜速電梯。

[你們這部門的上司跟下屬處得真好。]安陽望着頂上樓層燈號冷道。

[呃,是啊。業務員難堪地笑笑。[因為康姊……因為她不但很好相處,人又很幽默。同樣是工作,在協理手下即使也有很重的業績壓力,還是會做得很開心。]

看來樂樂的遺傳,其來有自。

他就做不到。

去接樂樂的途中,他幾度差點闖越黃燈。他狀似淡漠,等待紅綠燈時,大手卻不住地緩緩抓放着方向盤。

星期五下午,哪來這麼多的人?都不用上班上學嗎?

當他飛車趕抵樂樂家的獨門華宅,屏息以待,卻沒有聽見任何琴音。她不是說要回老家練琴嗎?為什麼沒有聲音?還是她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記得她每周的行程內容。周五既沒排課,也沒有打工或教會活動,她不可能不在。驀地,某種難以捉摸的不確定感,令他隱隱不安。

但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等。

沉重的挫折,在他進入康家大門后,隨着一陣隱約的笑聲轉為疑惑。

康家位於南台北的山區,原本是在建商悉心規畫下的整座高級獨棟住宅區,經濟景氣時曾紅極一時,堪稱當時業界皇冠頂上的寶石。可是連年的景氣蕭條,產業外移,失業率攀升,政局糊爛,房地產也受到嚴重波及。當年名貴的山區住宅群,現在冷僻如荒山野嶺,不及捷運附近便利。

由於康家是倚山而建,一進屋內雖是挑高達兩層樓的豪華客廳,整座房宅的結構卻是往下延伸。地下一、二樓分別是卧房、書房、起居間、桌球室,各種衛浴設備,以及可觀賞整座山谷綠意的大片窗景。到達最低層則是儲藏室、洗衣間,和整座叄溫暖室,設備齊全到堪稱私人SPA中心。有時在其中泡澡之際,窗外山谷正好漸起山嵐,裊裊白霧與室內熱氣的氤氳,彷彿融為一體,讓人有置身露天山林溫泉之感。

笑聲就是從那底下傳出來。

他認得樂樂的笑語,但另一個低沉而青澀的嗓音,他不認得。

誰?什麼人和樂樂在底下?

[礦泉水、啤酒、可樂、果汁,要哪一種?]

[沛綠雅。]

[好吧。]嬌美的甜嗓有幾分無奈,赤腳奔跑在木板地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她又這樣。安陽下樓之際不忘暗怒。早就告訴她不要老是光腳丫跑來跑去,她不但不聽,而且他聽出她現在兩腳還是濕的。

[拿去!]

[謝啦。]一陣靜默。[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等我泡夠了再說。]

[幹嘛,今天心情這麼糟?]

[對呀。]她無奈得很。

對方邪笑。[那讓我來使你心情變好吧。]嘿嘿嘿!

[少來!]嬌聲尖叫,驚惶警告。[手拿開!不準碰,否則我翻臉了!]

[靠,你胸部真的變好大。]低嗓讚歎。[我以前就覺得你料夠多了,沒想到你還在長。]

[不要亂摸!]混蛋色狼!

[你每天挺着這兩團都不嫌重嗎?]

[手拿開!]樂樂尖吼,真的給惹毛。

[你乳頭挺起來了!]那人放聲發表驚人發現。[你怎麼這麼有反應?未免太敏感了吧,你這小蕩婦。]

[滾開啦──啊啊啊!]

一陣激烈的跌撞聲,立刻引發慘痛哀號。

跌在地上的兩人驀地怔忡,一絲不掛的樂樂被壓在另一副修長精瘦的赤裸身軀下,兩人獃獃望着前方莫名出現的一雙穿着拖鞋的大腳。

[安陽?]樂樂傻眼。

俯壓在她身上的人也愕然抬起俊秀的臉龐,直瞪安陽肅殺的陰森面容。

以身形來看,這位少年顯然比樂樂還要高和健壯。而現在,正赤裸裸地壓貼在樂樂柔軟嬌腴的身體上──那副除他以外沒人碰過也沒人可以碰的嬌軀!

安陽氣爆,面容狠狠抽動。

少年惡意朝他揚起一邊嘴角,痞痞一笑。

[嗨,我是樂樂的初戀情人,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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