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咳、咳……咳……"
以篷布搭成的簡陋馬車裏傳齣劇烈的咳嗽聲。
"侯爺,您還好嗎?要不要喝點水?"關心的嗓音緊跟着響目,夾雜在斷續不曾停歇的劇咳中。
馬車獨行於通往漠北的官道上,雖然才十一月天,這裏已經是一片天寒地凍的景象,今天幸運的無雪、無風,不過依日寒意迫人。
陳舊的馬車由匹瘦弱的老馬慢吞吞地拖着前行,伴着馬車隨行的除了有位大約十歲的男孩和個中年男僕外,還有三立穿着官服的官兵。
小男孩滿眼擔心,快步趕上走在前頭的大漢,"鄒大人,我爹這次好像咳得很嚴重,你能停下馬車讓我看看爹嗎?"
鄒祖光看看天色後有些為難,"我們已經停下太多次了,再延遲,我擔心無法在天黑前到達下個城鎮。"
"咳……咳……"
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聲聲刺痛着小男孩的心,他眼眶微泛紅,抓着鄒祖光的手,"鄒大人,拜託你,我真不放心爹,我只到馬車裏看一眼就好,不會浪費太多時間的。"
"鄒大人,你就行行好,讓少爺探視侯爺吧。"跟在小男孩身旁的中年男僕出聲幫腔。
鄒祖光低下頭對上小男孩泛滿憂慮的眼,想拒絕又忍不下心,只得無奈點頭,"好吧,只能停留一會,你動作快點。"
"謝謝。"小男孩高興的直道謝。
"停。"鄒祖光喝令,兩名官兵隨即勒住韁繩,讓馬車停下
車還未停穩,小男孩已經急切的攀着橫杆躍上馬車,撥開布簾進入車裏。
單薄的粗布篷無法阻擋寒氣,馬車裏不比外頭溫暖多少。小男孩見到父親裹着厚重的棉襖,背靠着雜物半坐半躺,雙手正捧着杯子喝水,只是抖個不停的手將水灑出了大半。
"侯爺,拿穩些。"一旁面色憔悴的婦人拿着手絹為丈夫拭去水漬。
"爹,孩兒幫您。"小男孩閃過母親,在狹小的馬車裏跪下,扶着父親喝水。
潤了喉后,連明堂勉強止住咳嗽,眸光無神的看著兒子,氣息微喘的開口,"城兒,你怎又進來了?你這樣一直要求停下馬車,會帶給鄒大人困擾的。"
"孩兒聽爹咳得緊,不放心,才想上來看看爹。"小男孩說明。
"爹不礙事,你快下車,別再為鄒大人添麻煩了,咳……"連明堂忍不住又咳了幾聲。
"爹。"看到這樣的情形,小男孩怎走得開腳。
連明堂捂着嘴揮揮手,"去,咳……下……下去,咳!"
"城兒、這裏有娘照顧,你還是聽話,快下馬車吧。"連夫人柔聲勸著兒子。
小男孩很是不願意,不過無法拂逆父母之意,只得皺着眉頭跳下馬車。
吆喝聲起,馬車繼續前進。
鄒祖光回頭看了眼抿緊唇一語不發的小男孩,稚氣俊秀的臉龐卻帶着超齡的陰鬱,令人感到心疼,不過才短短一個月時間,他由前呼後擁的侯爺世子變成叛臣之子,天壤之別的變化難為他還能支撐得住,只是從他臉上再也見不到笑容了
小男孩名為連城,為靖國侯連明堂的獨子,連家先祖因開國有功,被賜封為靖國侯,子孫世襲爵位,永享厚祿。
但是在不久之前,淮南地區有人叛亂,朝廷派兵圍剿,花費好一番工夫才平定叛亂分子。事後清查下,赫然查出靖國侯為主謀,皇上大為震怒,本欲將連明堂斬首,但念其祖上有功於朝廷.而且連家還據有免死金牌,便判決連明堂發配邊疆,並撤除連家靖國侯之封號,查封所有家產,散盡婢僕。
連明堂的妻子相信夫君的清白,帶着獨子堅持跟隨丈夫。
不過連明堂年事已高,禁不起遙遠路途的顛簸,還來到漠北便病倒了,幸好他以往樂善好施、助人無數,押解官兵的頭兒鄒祖光曾受連家之恩,一路上對連明堂諸多照顧,見他無法行走,便讓連家人買馬車載連明堂,只是連明堂的病卻是一天嚴重過一天,情況很不樂觀。
掌燈時分,一行人總算來到小鎮,下榻於此地的官府。
大牢裏,除了罪犯外,連城和母親也堅持陪在牢裏。
沉重的咳嗽聲回蕩在陰濕的牢房中,連明堂努力呼吸着,要自己保持神智清明,他心裏明白,自己恐是過不了這一晚了,看着圍在身旁的妻兒,他心裏沒有怨懟,伸手入懷掏出一塊金牌放到兒子手上。
"爹!"連城激動喊道,明白手裏抓的是什麼東西。
"這塊……免死金牌,是我連家的傳家之寶,你要好好……運用,別污損了它咳……"話未說完,連明堂捂着嘴又是一陣猛烈咳嗽,腥紅的血從他喉頭湧出,自指縫滑落,將他胸口染紅了。
"侯爺……"
"爹——。"
連夫人和連城同時驚叫。
"孩兒去請大夫。"連城驚駭得急要站起,卻被連明堂另一隻手扯住衣角。
"不……不用了,爹……不行了,有話……咳……要交代,你留……留下來……"
連城強忍住淚,"爹,您不會有事的,有什麼事儘管說,孩兒一定會聽話的。"
連明堂喘着氣擠出話,"城兒,爹雖受……委屈,但是爹……不……不怪皇上,皇上會如此……判決,一定有……有苦衷的,你不可懷恨……皇上,也別為……爹報……報仇,爹相信連家終有……昭雪沉冤……的一天,會還爹……清白的。"
"爹!"連城悲喚聲道,語氣里含着不甘、憤恨。
"明……明白嗎?"連明堂枯瘦的手指抓住了兒子的手臂。
連城咬着盾,點了點頭。
連明堂鬆口氣,他清楚兒子的固執,不願兒子被仇恨所牽累。
"侯爺,你別說話,多休息,你……你不會有事的。"連夫人拿着手絹,細心的為丈夫拭着血漬,硬咽安慰。
連明堂改握住妻子的手,微嘆口氣,"夫人,我本以為……我們會白頭到老的,現在看來……我要……失約了,很抱歉,你……你要堅強,城兒……就麻煩……你了。"
"不……不會的,侯爺,你別說這種話,你不可以拋下我們母子,你會好起來,一定會好起來的……"連夫人已是泣不成聲。
連明堂眼角濕潤,跟着垂下淚來。
連城雙手拉着父親與母親,在最親近的親人面前,他不必再硬撐出一臉的倔強.他就如同一般十歲的孩子,淚水爬滿臉,放聲大哭。
一家三口就在凄冷的大牢裏淚眼相對,陪着他們的只有自高高的畝子裏透入的銀亮月光。
當黑夜過去,初升的朝陽照人大牢,連明堂在陽光里斷了呼吸,撤手人寰。
連夫人和兒子含悲辦完連明堂的喪事,一起離開了傷心地。
靖國侯的名諱也漸漸地從人們記憶里淡忘,不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