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輛漂亮輕巧的馬車行駛在宣府的大街止,一徑停在了觀音庵門前。
觀音庵雖比城外的德昭寺小了些,不過廂廡殿宇也是齊齊整整、精緻雅潔,香火鼎盛,是城內的女眷們常來的地方。
柳倚竹站在門前,打量着整個廟宇,手竟有些微微發抖。“姨娘真的在這裏。”
“是。”感覺到她的膽怯,江正峰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給她支持,帶着她進了庵。
“就是這兒。”江正峰在一間雅緻的廂房前站住了腳步,無奈地看着倚竹的躊躇不前:
“不是天天吵着要姨娘嗎?怎麼?這會不敢進去了。”
柳倚竹咬着下唇,有些猶豫,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就是沒有勇氣推開門進去。
自從上了花轎后,自己就再也沒見過姨娘,好幾次都在夢裏夢見她,怎麼一旦得知她就在眼前,自己反而裹足不前呢,自己究竟在擔心着什麼?
“倚竹,進去吧,她很好。”像是看穿了她的逃避,江正峰開口說出了她心中的隱憂。
倚竹不自在地笑了笑,人總是對自己最親密、最關心的人提不起、放不下的。
終於,她鼓足了勇氣,上前推開了半掩的房門。
“姨娘!”一看見坐在經榻上閉眼念經的半老尼姑,倚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了,飛快地撲了過去。
“倚竹,是你,真的是你。”被魂牽夢縈的聲音驚動,方艷華睜開眼睛,不敢相信的抱着懷中的人兒又哭又笑。
“我還以為今生再也看不到你了呢。”
“人家也是。”倚竹含着淚倒在方艷華的懷裏:“姨娘好壞,都不來看人家。”方艷華等於是她的親娘,在她的懷裏,倚竹又回到了童年時代。
“姨娘早已遁入空門了,要不是江少爺派人找到我,可能你真的一輩子都看不到姨娘了。”方艷華感激地望着江正峰。
長得果然是一表人才,雖然看上去冷了些,不過他的眼裏有着不容錯認的深情,而且從進門起,眼睛就一直沒離開過倚竹,生怕她有什麼意外,看來對她用情頗深。
方艷華欣慰地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沒為倚竹選錯人。
“峰哥,謝謝你。”倚竹淚眼模糊地抬起了頭。峰哥對她真是太好了,她還有什麼好不安心的呢?
“跟我還說這個。”疼愛摸了摸她的頭,“你和姨娘慢慢說,我一會兒再來。”
體貼地先行離去,久別重逢,她們一定有好些話要說,自己還是迴避比較好。
“倚竹,快讓姨娘好好看看。”他一走,方艷華便迫不及待地仔細打量着柳倚竹,好像在仔細鑒賞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變了,她的小姑娘變了!
個子比從前長了好些,身子也豐腴了,容貌出落得更加齊整脫俗,那原本就水汪汪的鳳眼更加吸引人了。
當然這些外在的變化並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不知何時,她臉上的稚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成熟的風韻,愈看愈有味道。
方艷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回,大了,真的大了,重又將她摟在懷裏:
“告訴姨娘,他對你好不好?有沒有欺負你?”
像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雖然從氣色和外形上,她已能猜到自己女兒過得不錯,可畢竟要親耳聽到,心裏的石頭才能落地。
“姨娘,他對我很好,您不用擔心。”倚竹紅了臉輕描淡寫,不太好意思把兩人相處的情形講出來。
“你這丫頭,我怎麼能不擔心呢。快說。”知道她在害羞,方艷華催促着。
“好嘛,我說給你聽就是了。”於是,倚竹倚在方艷華的懷裏,開始一五一十地講述她和江正峰之間的故事。
“姨娘好可憐。”在回家的路上,柳倚竹把姨娘的遭遇大概地講給了江正峰。
而他只是默默地聽着,不發一言。其實方艷華的經歷要比她告訴倚竹的坎坷得多。在尋找她時,他早已調查得一清二楚。
方艷華原是江南的一名紅歌妓,技術精絕,卻厭惡送往迎來的生涯,所以,在她最紅的時候,毅然放下一切,嫁給了她的一位短己,也就是柳倚竹的父親柳知府作妾,從此洗盡鉛華,安享淡泊。
卻不道天妒紅顏,在她三十五歲正當盛年之際,柳知府卻因病辭世。因為身份低微,沒有子息,被柳家所不容,於是她把所有的家產都給了柳知府惟一的女兒--柳倚竹,看着她上了花轎,有了歸宿后,飄然離去,遊走四方。
先是開了一家教館,教一些女孩子唱歌彈琴,可她雖然已是半老徐娘,卻丰韻尤存,引來了一不少人垂涎的目光,她不堪其擾,便收了歌館,到一個富有人家處,教幾個小姐讀書彈琴,本來生活也很悠閑,卻不料,又被主人看中,千方百計地威逼她下嫁,幾番凌辱后,方艷華終於看破紅塵,出家了卻了塵緣。
江正峰感慨地回想着方艷華的一生,覺得她是一個外柔內剛,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青樓之中能有此人可算是難得。
“峰哥,姨娘會和我們一起住嗎?”柳倚竹的心裏有着萬分的不舍。
從方艷華那裏,她得知奶娘已回到了鄉下,由兒子們贍養,衣食無憂;蓮子也嫁人了,從此,能在身邊相伴的親人。她就只有姨娘一個了,她萬萬不願意和她分開。
“姨娘堅持清修,不願搬到家裏住,不過,你可以常來這兒看她,一樣的。”江正峰早已想好了以後的相處之法。
“峰哥,謝謝你。”倚竹感激地靠在他的肩上,心裏從未有過的踏實,專註地看着他俊朗的容貌,深深地相信着這個男人會永遠為她遮風擋雨的。
“傻丫頭,夫妻之間有什麼好謝的。”
“那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心血來潮,倚竹衝動地說出了埋藏在心裏很久的三個字。隨即便害羞地躲在了他的懷裏。
“我也愛你。”江正峰的胸口一陣發熱,這個小丫頭終於說愛他了,這輩子他還有什麼可求的呢,他將盡一切的力量來回報她的愛,好好地愛他的小妻子。
“大少奶奶,張家的老爺子後天六十大壽,請奶奶打點壽禮。”
“大少奶奶,二姨娘去廟裏燒香,支香火錢。”
“大少奶奶,廚房要今日的例錢。”
“大少奶奶……”
一件又一件連綿不斷的事情讓倚竹的頭都快炸開了,這江家的主母真是有夠難當的。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一批家人,倚竹乏力地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想清靜一下,偏偏有人不識趣。
“大少奶奶……”
“又有什麼事?”她快發瘋了,都是蘇浣蘭,好好的懷什麼孕,虧她還為她高興來着,沒想到現在所有原屬於蘇浣蘭的事全落到了她的頭上。她是懷孕靜養了,可她柳倚竹的悲慘日子卻剛剛開頭,整天忙得團團轉,連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真是度日如年啊!
柳倚竹認命地嘆了一口氣,勉強睜開眼睛,一張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映入了眼帘。
他怎麼來了,倚竹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稚氣的舉動逗笑了江正峰。
“怎麼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真是該打。”他走到倚竹身後,伸手在她的頸部輕輕揉捏着。
“人家忙昏頭了嗎。”倚竹安心地閉上眼,嬌嗔着,好舒服啊!她的口中逸出了滿足的呻吟。
江正峰頓時感到有一把火在腹內燃燒,口乾舌燥,面對着如此的美景,他自認自己不是柳下惠。
“倚竹。”他激情難抑地低下頭來,捕捉着她的紅唇。
“不可以啦。”柳倚竹極力閃躲着他的親密舉動。
“這是大廳,會有人看見的。”開玩笑,她才不要在這丟人現眼呢。
“你怎麼過來了?”對她的當家理事,他不是一直不聞不問,放任自流嗎?
“想你啊。”陰謀沒有得逞,江正峰有些欲求不滿。“我是怕某人被家務煩死,不過,看樣子,你幹得不錯。”老實說,她還挺有主母風度的。
“當然,我聰明嗎。”得到他的誇獎,倚竹好得意。
“說你胖你就喘。”江正峰輕輕拍了她一下,旋即又擔心地看看她:“累不累?”
“累,累死了。”倚竹誇張道:“現在我才知道你們家居然有那麼多的事。”
“也是你家。”江正峰白了她一眼,提醒着她的用詞。
“一樣啦。”真是小心眼,不過這句話,她只敢在心裏說。
“原來當個家這麼不容易,你一定更累。”江家有那麼多店,一定有成山的事要處理,要是她,早累垮了。
“習慣了。”江正峰淡淡的回答,沒告訴她自己每天處理的事務是她的十幾倍。
“要不要我幫你?”心疼着她的疲累。幾天下來,漂亮的鳳眼都有血絲了。
“不要,我可以自己來。”倚竹的鳳眼裏有着難得的堅持。
“你就讓我自己來嗎。十四歲以前,我有爹和娘照顧,無憂無慮的,爹去世后,姨娘怕我吃苦,把我嫁了出去,你又對我這麼好。一有什麼風吹雨打,從前是爹遮,現在是你擋。長了十六歲,我從來沒有自己承擔過什麼責任。”
倚竹感性地靠在江正峰胸前,雙手環抱着他:
“現在,該讓我負起責任了,雖然辛苦,但我很高興。我會更努力地學習,做一個真正配得上你的女人。”
“你已經是我的驕傲了。”聽了她的肺腑之言,江正峰只是緊緊地摟住了她,心中充溢着愛戀和甜蜜,這個小女人,總有辦法讓他疼到心坎里,讓他心存激蕩,讓他無法不愛她。
“浣蘭,你的女兒好漂亮。”第一次抱小娃娃,倚竹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當然漂亮,她是我和蘭兒的女兒嗎。”江正琪又是驕傲又是得意。一提起女兒,他就有收不住的話。
“峰哥,你看,她長得好像浣蘭喔。”獻寶似的把小娃娃遞給江正峰看。
小娃娃長得的確可愛,白嫩的小臉,紅紅的嘴唇,彎彎的眉毛,和小琳有八分相像,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連小琳都搶着抱她。
“浣蘭,你還好吧。”倚竹坐在床邊擔心地看着蘇浣蘭,生孩子很傷身的。
“還好。”蘇浣蘭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母性的光輝是遮不住的,她一臉慈愛地看着小娃娃,語氣十分憐愛:“又是一個女兒。”
“女兒很好呀,又貼心,又漂亮。”倚竹直率地接口,想不出女兒有什麼不好。
“小嫂子,你不知道。”江正琪又開始了話頭:“上次生小琳,她足足哭了三十天,天天嘮叨着對不起我,沒生個兒子,聽得我都要煩死了,其實生什麼都一樣了。”
他邊說邊踱近床邊,仔細端詳着蘇浣蘭:“這次有進步嗎,一句也沒聽你說過。”
“還不是倚竹。”蘇浣蘭有些臉紅地扯着倚竹:“是她教會了我怎麼生活。”
“浣蘭,你不要誇我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被她這麼一說,她的臉都熱了,她有那麼偉大嗎?
“當然有,要不是你,現在我可能又得早晚哭不停,而某人--”秋波瞄向了自己的丈夫:“卻抱着美人快活,早把我丟到腦後去了。”
“蘭兒,我從沒想過納妾。”知道老婆又要舊事重提,江正琪趕緊喊冤。
柳倚竹則對着漂亮的小娃娃,心裏轉着為什麼生女兒就要對不起丈夫,女兒和兒子她看不出有什麼不同呀。
“不管你什麼,我都喜歡。”
一聽見熟悉的聲音,柳倚竹看也不看地就把自己投向了身後那個健壯的軀體,舒舒服服地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就知道他對她最好了,嫁給他,是自己最大的福氣。
江正峰心滿意足地摟住嬌妻,懷抱嬰兒的她臉上竟有一種母性的美,顯得她越發的迷人,這個小女人,真是讓他永遠也疼不夠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