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不答應!決不答應!老爺,你可要為妾身作主啊!我們茂兒從小就姿質聰明,十四歲就中了秀才,將來前途不可限量,終身大事是不能馬虎的,要娶起碼也得娶個名門閨秀,世家千金,只有那樣才配得上我們茂兒呀!”
大廳里,一個美艷得有些俗氣的婦人正喋喋不休的對着首座的男子訴說著,言語之間滿是不甘不願。
“夠了!”首座的男子不悅地沉下了臉,但仍好言相勸,“我和柳大人是莫逆之交,如今,他既已不幸仙去,我怎麼能讓他惟一的女兒無依無靠呢!再說,茂兒和倚竹的婚事是我們與柳大人早已定好的,當時你不是還一個勁兒地贊成嗎?怎麼現在又出爾反爾呢?”
“不,老爺,我決不答應讓茂兒娶這個媳婦。”婦人的態度更加堅決。
“蘭仙,你太不懂事了,”男人已經不耐煩了,“不管怎樣,倚竹一定要成為江家的媳婦,這事已經定了,你給茂兒準備準備,半個月後就迎娶。”
“不,老爺,我決不答應茂兒娶那個沒爹沒娘的丫頭。”開玩笑,要她的寶貝兒子娶這樣的媳婦,那她下半輩子還有出頭之日嗎!
“爹,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孩兒現在學業正緊,恐怕不能娶妻,請爹爹三思。”一直沒開口的江正茂此時也出言反對,他雖不像他娘那樣勢利,可心中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盤。
“你……你們是想氣死我嗎?要我怎麼向江家交待!”江守臣氣極又無奈地望着眼前的這對母子,想他江守臣活了快六十年,早年也是叱吒風雲的人物,當年怎麼會一時昏頭娶了林蘭仙這個庸俗勢力的女人作三房呢,二十多年來,總是無事生非,興風作浪,以前還有大夫人李若梅壓着她,可自從五年前李若梅去世后,她就更放肆了,攪得家裏雞犬不寧也就罷了,偏偏生的兒子也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唉,他前世今生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為什麼老天要這麼懲罰他,每次他被這對母子氣極的時候,總不免回想起他這六十年來走過的路。
江守臣,今年五十八歲,擁有一妻二妾,並且各為他生了一個兒子,是宣府城的一個大富翁,不光在宣府有店鋪,銀號和當鋪,還在其他各省有不少分號,生意興隆,賣賣昌盛,單是每年賺的銀子就夠他揮霍好幾輩子的了,目前,偌大的家業都由其長子江正峰打理,蹺起雙腿在家裏當老太爺了。
江正峰今年二十四歲,是江守臣大夫人李若梅的兒子,長得一表人才,加上身材修長,舉止洒脫,加上江家的財富雖不能說是富可敵國,也要算得上是富賈一方,因此從十四歲開始,江家大門就沒斷過求親的,至今仍是絡繹不絕。
可是這個江正峰奇怪至極,這麼多年來,他是既不願娶妻,也不願意讀書求名,一門心思地跟着江守臣學習經商,一顆聰明的腦袋精明的嚇人,自從他十八歲開始正式接管家事以來,江家的事業幾乎擴張了一倍,已經超過了江守臣半生的努力,商場上沒有人不知道江正峰的大名。
光是他一個人就已經讓人難對付了,再加上他還有一個能幹的助手江正琪,幾乎每個人都明白,如果不小心惹上了他們,後果絕對不堪設想的。
江正琪,江守臣的次子,只比江正峰小了4個月,為人溫和有禮,循規蹈矩,看上去比江正峰還像個商人,他的母親是個商人之女,拜父母所賜,江正琪有着不遜於其兄的頭腦,是江正峰不可或缺的助手。只是不若江正峰有大將之風,懂得變通圓融。同時,他也是江家三兄弟中惟一成家立業的一個,不僅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同時還是一個顧家的好丈夫,慈愛的好父親。
相較於兩個優秀又事業有成的大兒子,小兒子江正茂就不一樣了,由於母親的溺愛,自幼便驕傲自大,不可一世,念的書雖沒有兩個哥哥多,可是熱衷於功名,對商人不屑一顧,自從中了一個秀才之後,更是鼻孔朝天,彷彿全天下死光了讀書人,只有他一人才是狀元一樣,整天遊手好閒,東遊西盪,凈和一些不入流的朋友一起吟花弄月,那副自作多情的樣子讓人看了就生氣。
看着眼前這個不成材的三兒子和他那個刁蠻無禮又勢利的娘,江守臣不禁覺得把老友最鍾愛的女兒交給他們的決定是否是做錯了,可眼下……也只能這麼辦了!“唉!”江守臣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倚竹是個好女孩,將來會成為茂兒的好幫手。”
“老爺……”“在吵什麼?”不悅的聲音傳了進來,大廳里頓時靜了下來,林蘭仙也生生地吞進了已到口邊的話,隨着聲音進來的是江正峰,平靜的面孔看不出什麼情緒變化,惟一泄露他不滿的,是聲音。
“峰兒,他們不肯娶倚竹入門,別的我不管,我一定要讓倚竹成為江家的媳婦,讓我們家來好好照顧她,不然,我怎麼對得起九泉之下的柳兄呢,你說是不是?”
看到寶貝兒子進來,江老爺就像得了靠山一樣,立刻把事情統統地說給兒子聽,他一直相信自己的大兒子是無所不能的,只要把事情交給他,一定會辦得周周到到,讓人無法挑剔的。聽了父母的話,江正峰的眼睛掃向了那對驕橫的母子。
“為什麼?”輕輕的問話自含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讓剛才還不可一世的母子頓時減去了八分威風。
“大少爺,”林蘭仙佯作鎮定的說:“茂兒將來是要為官作宦的,要娶也應該娶一個能讓他官運亨通的妻子才對,而不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女孩,更不是一個沒爹沒娘的……”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對方的視線中。
林蘭仙咽了咽口水,不無怨恨地看着江正峰,不知為什麼,她就是怕,自從進了江家門以來,她先是怕大夫人李若梅,那個女人表面上無波無瀾,其實精明厲害的很,等到她好不容易熬到五年前李若梅因病去世,以為從此可以出頭了,沒想到,那女人留下的兒子會如此難纏,簡直比她娘厲害一百倍,總是讓她莫名其妙的害怕。
“你呢?”無波的問話轉向了江正茂。
“我……想專心學業,況且倚竹今年才十四歲,未免太小。”江正茂低頭囁嚅着理由,卻不敢抬頭看向大哥一眼,怕被他看出真正的想法。
聽了三個人的話后,江正峰眉頭皺也不皺的就向江老爺說道:
“爹,既然三姨娘和三弟都不願接受倚竹,那還是別勉強他們,否則柳小姐就是嫁過來,也不會有幸福的,相信那也不是爹所樂見的。”
“就是嗎!還是大少爺明白事理。”
“我就知道,大哥一定會支持我的。”
如釋重負的聲音來自江正茂母子。在整個江家,除了江正峰之外,他們是不怕任何人的,如今看見江正峰難得地站在他們這一邊,氣焰立刻又囂張起來。
“峰兒,那可不行,不娶倚竹過門,我要怎麼向柳兄交待,其實要不是沒辦法,我也是不願意這樣做的。”江守臣為難的說。
“這好辦。”平靜的語氣像是在說著一件極普通的事。
“怎麼辦?”三個人異口同聲地問着江正峰。
“我娶。”
“你娶?”這個消息太驚人了,半晌之後,江老爺才勉強恢復了神志,瞄了瞄仍呆若木雞的林蘭仙和江正茂,又看了看面不改色的大兒子,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求證:
“峰兒,你剛才說的是……”
“我說,我要娶柳倚竹為妻。”好心情地重複了一遍。
“你確定?”
“怎麼?爹不答應?”江正峰挑高了兩道英挺的眉毛。
“答應,當然答應。”回過神來的江老爺立刻滿口的應承,開玩笑,好不容易大兒子提出娶親,作父親的豈有不答應的道理。生怕兒子反悔,又急急地道:“那三日後下聘,半個月後迎娶的事,你沒問題吧?”
“沒有,一切任憑爹爹作主,若沒有別的事,正峰告退了。”說完,這個始作俑者就轉身出了大廳,留下仍處於驚嚇狀態的三人。
沒辦法,事情來的太突然了,江家每個人都知道,江正峰是個以事業為生命的男人,要他放下賬本簡直比登山還難。除了生意,他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對成親更是興趣缺缺,幾年來,不知打了多少千金小姐、名門閨秀的回票,江老爺都已經認命地認為大兒子是要終身不娶的啦,沒想到,今天他卻突然說要娶妻,而且對方還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唉!江老爺再一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但願這不是老天和他開的玩笑。
“小姐,來,看看這件衣服合不合身。”一個急切的聲音打斷了倚竹的沉思,回過頭來看見奶娘正向她展示着一件粉白色的綢衫,倚竹不由得苦笑道:“奶娘,你幫我準備的衣服已經夠我穿一輩子都有剩了。”
“小姐,衣服怎麼會嫌多呢,快來試試看。”
“奶娘,我真的不需要衣服。”倚竹拚命地推卻着。
“小姐,不是我愛念,實在是夫人去世的早,沒有來得及教你針線活,老爺又寵你,把你寵得拈不得針,拿不動線,奶娘要不幫你把一世的衣服做好,嫁人後,你可怎麼辦!往後,有你哭的日子……”
“奶娘,”倚竹受不了的喊道:“江家那麼有錢,應該不介意為我請個裁縫吧!”
“小姐,裁縫是裁縫,不管怎麼說,女人家這些針線活是不可少的。”奶娘繼續叨念着,她一向疼倚竹,也一直為倚竹不會為女紅而耿耿於懷,有空就會叨嘮個不停。
“奶娘,你好嗦,人家找姨娘去了。”受不了奶娘的疲勞轟炸,倚竹只好撒嬌地撇下兀自念個不停的奶娘,來到了方艷華的房間。卻驚訝地發現她正在抽泣着,心裏不由的一驚:
“姨娘,你怎麼好好的哭起來了。”
“還不是捨不得你,”看見倚竹,方艷華的淚落得更凶了,“小姐,要不是老爺去世得早,我又沒有一男半女,是怎樣也不會把你送到人家作媳婦的。委屈你了。”心疼地將倚竹摟進懷裏,雖然倚竹不是她親生的,可她卻是一直把她當親生女兒來撫養的。
“倚竹,會不會怪姨娘。”緊緊地摟着倚竹,擔心地問出了心裏一直想問的問題。
“不會,姨娘已經為倚竹做了最好的安排了,倚竹又怎麼會怪你的,倒是姨娘你自己今後打算怎麼辦呢?”
“我?”方艷華凄涼地笑了一下,“能怎麼辦,當然是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
“不,不要,”倚竹驚叫着,“姨娘,你不要走好不好,跟我到江家去,我來養你。”她不要離開方姨。
“那怎麼行呢!”笑着倚竹的孩子氣,“江家是個大家,怎麼會容得下一個歌妓呢,當年……要不是有老爺憐惜我,夫人願意接受我,恐怕我是活不到今天的。”一想起當年的事,方艷華的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老爺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本想一輩子侍候他們,卻不料……”洶湧而下的淚水讓方艷華說不下去了。從前的日子她想想都害怕。
“姨娘,我不離開你,我不嫁了,一輩子跟着你好不好?”方艷華的悲傷感染了倚竹,令她不禁悲從中來。
她幼年喪母,母親的形象已不復記憶,從她懂事起,就跟着方艷華生活,方姨對她非常好,拿她當親生的女兒一樣對待,她也把方姨當成了自己的母親,她才十四歲,還不太明白,為什麼爹一過世,所有的人都要離開,連最疼她的方姨都要離開,就因為爹沒有兒子,她是個女孩子嗎?
“大哥,你要成親了,是不是真的?”一條修長的身影在撞開屋門的同時,飛快地撲到了一張大得不可思議的堆滿了大大小小薄冊的書桌前,興奮地叫着。
“嗯,有這回事,怎麼?有問題嗎?”平靜的聲音從厚厚的賬本中傳出。
“大哥,拜託你不要再管那些賬本了好不好,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把搶過江正峰手上的賬本,一雙和江正峰相似的眼睛閃爍着探索的興味直直地望向了事情的始作俑者。擺明了如果對方再一心二用地敷衍,他就算是耗到明天凌晨也決不罷休。
“正琪,”江正峰無奈地抬起頭,“爹一定要讓倚竹成為江家的媳婦,三姨娘和三弟又堅決不肯要,你又已經成親,除了我娶,難道你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嗎?”
“可是,大哥你就這樣成親了,如果沒記錯的話,你足足比那個柳倚竹大十歲吧!”獃獃地立在原地,江正琪仍不敢置信於大哥居然就這樣訂下了終身。而且對方還是一個只有十四歲的小女孩。
“不這樣,又能怎樣?正琪,你確定你留在這裏只是為了提醒你大哥是老牛吃嫩草嗎?”江正峰似笑非笑地挑高了眉峰。“如果是這樣,我建議你最好出去替我操辦一下婚禮,還有三天就要迎娶了,會有很多事情給你忙的。”
“哥!”沒能到想要的答案,江正琪不放棄地繼續努力着。
“好了,剛才管家說陸家和李家,還有幾家世交都送了禮來,你去看看,將禮單收好,禮物就送到庫房,還不快去。”起身將不願意離開的江正琪半推半拽地拖出了房間,合上房門后,不理會江正琪在門外的大嚷大叫,江正峰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二十四年的生命里,從不曾介入過任何一個女子,這在當時的社會上是少見的,尤其是像他這樣的人家更是異類,大多數的男子十八歲就已經娶妻生子了,像和他同歲的正琪不就是十八,歲成親的嗎。現在女兒已經四歲了,每天夫唱婦隨,琴瑟和諧,有數不盡的天倫之樂。
他江正峰不是不想成親,其實他也想像正琪那樣幸福安樂的過日子,在忙完了一天的事務之後,帶着滿身的疲累回家時,有摯愛的家人迎接,妻兒繞膝。
但這樣的生活,他恐怕沒有那麼大的福氣享受。自從十六歲開始跟隨父親經商,十八歲正式掌管家務以來,他見過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那些自稱名門閨秀、詩禮千金的個個都是盛氣凌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繡花枕頭。而那些小家碧玉、青樓歌妓就更不用說了,總想飛上枝頭作鳳凰。真是三千粉黛易求,知心一個也難尋。
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在宣府,每個人都知道江家大少爺是出了名的品行端方,從不拈花惹草,其實,不是他的本性如此,而是沒有遇到一個能讓他心動的人,幾年以來,他一直在等候着那個能讓他心動的女子出現,但他失望了。
柳倚竹的出現正好,既然等不到讓他心動的人,就自己打造一個好了。那柳倚竹今年才十四歲,既然是知府的千金,想必有幾分姿色,也不會太蠢笨,以他的聰明才智,一定會讓柳倚竹讓人刮目相看的。
他要親自教她念書識字,記賬打算,琴棋書畫,總之,凡是那些千金小姐不會的,不可以學的,他都要教給她,要向世人證明,他江正峰的妻子決不是那些整天躲在繡房裏的庸脂俗粉比得上的。江正峰越想越得意,唇邊的笑容也不禁越擴越大。
自從柳知府去世后,門前冷落鞍馬稀就成了柳宅的真實寫照,昔日的車馬川流不息眨眼間就變成了門可羅雀,可一聽說,北地首富江家與柳家已經聯姻,來往的人又絡繹不絕了,人情冷暖可見一斑。
此時,天已三更,夜露泠泠,讓人感到一絲寒意。從柳宅的迴廊上傳出了一陣凄涼的簫聲,讓人聽了倍覺凄涼。
“小姐,夜深了,回房休息吧。”丫頭蓮子把一件衣服披在了吹簫的絕美少女身上,婉言勸着。
“我再呆一會吧。”少女的臉上籠着一片輕愁。
“小姐,你是不是不開心啊!”蓮子有些着急,自從聽說與江家訂親以來,小姐就一直不大對勁,依她看來,這門親事很好呀,江家是宣府的首富,銀子多的幾輩子都花不完,小姐嫁過去,准有好日子過,更何況,小姐的夫婿江正峰更是出了名的英俊正派,是不少名門閨秀心目中理想的夫婿人選,小姐的好運不知羨慕死了多少姑娘呢,只是……小姐為什麼還是不開心呢。要是她蓮子,早就樂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小姐,”蓮子腦中突然靈光一現,一定是這樣了,“你是不是覺得姑爺的年紀比你大太多了,其實不是啦,十歲也不算太大啦,況且那樣姑爺才會更疼你啊,小姐,你不要不開心啦。”
“不是。”淡淡的一句帶過,不願泄露自己的心事,柳倚竹輕輕地把玩着手中的暖玉簫。
對江家,她是陌生的,對江正峰也沒什麼好惡之感。爹爹的驟然去世,帶給她的不光是喪親之痛,更多的是看清了許多從前所不懂的人情世故,一夜間,她彷彿長大了好多。慕僚們的散去,親戚朋友的冷淡,尤其是方姨的命運更是讓她難過不已,由於不是正室,又沒有一兒半女可以依靠,連留在柳家守節都不被允許,天下之大,卻不知道何處才是她的棲身之處。
江家肯在這時提出婚約,已經是很難得了,這樣的人家是不會虧待她的,她的未來是無需掛心的,可失去了方姨,誰又能像方姨那樣真心的疼愛她呢,這些日子奶娘不顧勞累地日夜不停為她作了大批的嫁衣,是為了她在夫家不必動用針線,怕不會針線的她被人為難。姨娘不僅把家裏的財物都給了她,還教給了她很多為人妻子的責任和道理,看她們緊張的樣子,誰又能說,她的未來是真的無須掛心。
幽幽的洞簫又響了起來,伴着冷冷夜露,帶着一縷輕愁,一抹無奈,一絲擔心……
今天,是宣府所有待嫁女子的斷腸日,也就是大家心目中最優秀的夫婿之選江正峰的大喜之日,這場婚姻禮辦得十分的熱鬧豪華,因為這是一直不肯娶妻的江正峰要成親,而且娶得又是江老爺的莫逆之交柳知府的千金,樂昏了頭的江老爺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他的寶貝兒子要成親了。不單是迎親的隊伍十分浩大,前來賀喜的客人也是川流不息,將原本並不小的江家塞了個滿滿登登。
“大哥,你真的成親了。”看着府裡外處處高掛的大紅燈籠和綵帶,貼得無所不在的雙喜字以及那川流不息的賀客,一直陪在江正峰身邊幫他擋酒的江正琪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顯然還是無法相信大哥已成親的事實,他怎麼也搞不明白,他不過才去了江南一趟,回來時他那視賺錢為命的大哥居然就轉性成親了。
似笑非笑地看了弟弟一眼,“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你就會見到你嫂子了。”真是的,他成親有這麼令人難以接受嗎,怎麼人人聽到都是這副見鬼的模樣。“正琪,正茂,時候不早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我回房了。”爹怎麼請了這麼多的人啊!
“大哥,不用那麼急嗎,嫂子又不會跑掉。”酸酸的聲音來自江正茂,自從大哥替他接了柳倚竹這個燙手山芋后,他的心情一直不錯,可今天卻有點失落,原以為柳家不過是個失勢的官家,卻沒想到給柳倚竹的嫁妝是如此豐盛。他不是貪財,江家有的是錢,只是大哥,二哥除了每個月的月銀外,根本就不讓他有多餘的錢可以支配,賬房也不買他的賬,從不讓他單獨支錢,所以他才去動腦筋要娶一個名門閨秀,讓她既能在仕途上,也能在錢財上幫助他,對柳倚竹,看來他是打錯算盤了,現在,他只希望柳倚竹只是一個普通的千金小姐,沒什麼姿色,和其他的小姐沒什麼不同,要不然大哥是財色雙收,他豈不是虧大了。
柳倚竹昏昏沉沉地坐在洞房之中,外面的嘲雜吵鬧統統與她無關,現在,她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今天從三更天她就被方艷華叫醒。梳妝打扮,又坐着轎子搖搖晃晃的一路到了江家,原本因睡眠不足和轎子的搖晃而有些暈的頭被那一大堆的繁文縟節搞成了一團漿糊,讓她現在還處於混沌狀態。
真沒想到嫁人是這麼無趣的事,折騰了一天,她好累,也好睏,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休息啊,她快要撐不住了,這鳳冠真不是普通的重。一心與瞌睡作戰的倚竹沒有發現房門已悄悄地被人打開。
毫不客氣地將一大批想要鬧洞房的親朋好友拒之門外后,江正峰一進門,就看到了坐在床邊已然搖搖欲墜的小人兒,不禁失笑,再讓她這麼搖下去,那蒙在頭上的紅巾非得讓她搖掉不可,快步走上前,伸手穩住了她嬌小的身軀。
以北方人的標準來看,眼前的柳倚竹長得相當的嬌小,還不到他的胸膛,剛才拜堂時,他已經感覺到了,只是她會長得什麼樣子呢。
大概每個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就婚姻的人,都會有這種好奇吧!每個男人都希望自己娶的是一個天仙絕色,每個女子都希望自己嫁的是一個英俊瀟洒的丈夫,總之,在未揭蓋頭之前,每個人都有胡思亂想的權利,而揭了蓋頭之後,不管結果如何,都只能是姻緣天註定,半點不由人了。
像很多入洞房的男人一樣,懷着一絲期待,一絲好奇,江正峰緩緩地揭開了柳倚竹的蓋頭,卻好笑地發現自己看見的只是低低的鳳冠。
柳倚竹的頭都快垂到膝蓋上去了,臉紅得不可思議,由於瞌睡的關係,她不知道江正峰是何時進的房,還站在她前面。可他的手一放到她的肩上,不知為什麼,她所有的困意一下子就都不見了,臉也不爭氣的發熱起來。
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柳倚竹只好把頭越垂越低,直覺地不想抬起頭來,直到兩隻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抬起她的下頦,目光被動的上移時,才望見了一張俊逸的臉,直直地望入了一雙漆黑若子夜的眸子,直到那雙眸子閃現出異樣的火花時,才驚覺自己的無禮,不禁感到心在怦怦地亂跳,尷尬地扭過頭去,臉上一個勁地燒得厲害。
他就是江正峰,他未來的夫婿,看來蓮子沒有騙她,他長得真的很英俊,只是他怎麼一直在盯着她看呀。
看到小姑娘害羞地扭開了臉,江正峰才回過神來,收回了手,驚訝地發現他的小妻子長得相當的漂亮,彎彎的柳眉,俏挺的鼻樑,弧度優美的紅唇,加上一雙迷濛着霧氣的鳳眼,組成了一張讓人捨不得移開目光的如花容顏,而眉眼中隱隱透露出的稚氣,又讓人忍不住的疼惜。
江正峰不是沒見過比她更美的美人,只是沒見過如此吸引她的美人,讓她能夠如此的痴迷相望。
輕輕地上前拿下了她的鳳冠,真夠重的,怪不得小姑娘一直搖搖晃晃的。
“你叫倚竹,是嗎?”緊挨着她坐在床沿上,江正峰儘力地放柔聲音和表情,眼睛定在她紅紅的小臉上,小姑娘漂亮稚氣的面容和局促的態度讓他興起了聊天的興緻。
倚竹僵硬地點了點頭,心跳得更快了,她好緊張,長這麼大,她沒和男人這麼接近過。
“知道我叫什麼嗎?”江正峰沒發覺自己的聲音溫柔的不可思議。
“知道,他們說你叫江正峰。”
“不是他們說,而是我本來就叫江正峰。”單純的回答逗笑了江正峰,“你以後就叫我峰哥好了。”
“峰哥。”柳倚竹不自覺地叫出了聲,抬頭望進了他那異常漆黑的眼瞳。
峰哥,江正峰發現自己非常喜歡這個稱呼,開心的將小姑娘攬在懷裏,卻發現她的眼瞼下有着淡淡的黑影,看來經過一整天的折磨,小姑娘累得不輕,連他這勞碌慣的人都覺得腰酸背痛的,何況是眼前嬌弱異常的倚竹呢。
“倚竹,累了吧?躺下好好睡吧。”心疼着小姑娘的勞累,江正峰不想深究自己為何這麼關心倚竹和對她特殊的好感。當務之急不是聊天,而是他們兩個人都需要好好地睡一覺,有話以後有的是時間說。
聽話的躺了下去,柳倚竹是真的累了,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在睡着前,她不禁想到江正峰一定是個大好人,他對她真的很和善。
洞房裏只剩下了江正峰一個人愣愣地看着柳倚竹那俏麗的睡顏,不禁伸出手來輕撫着她那如嬰兒般細緻的肌膚,感覺情況有些失常,有點不對勁,是哪裏,又說不出來。
哎,不管了,輕輕地在倚竹的身側躺下,忙了一天,還是先睡一覺再說吧。
“你的家真的好大啊!”在走向正房的路上,柳倚竹興奮地叫着。今天是他們新婚後的第一天,一大早就要到上房去請安。
“是啊,可以讓你玩個夠。”將她輕柔地攬進懷裏,江正峰笑着看向她,柔聲道:“這也是你的家了。”
望着他那和煦的笑臉,柳倚竹的臉又紅了,一大清早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居然不要臉地睡在江正峰的懷裏,真是這輩子做過的最丟臉的事情了,尤其是這個人現在還緊緊地摟着她,如此親密的接觸讓她恨不得有個地縫好讓自己鑽進去。
“怎麼不說話?”她的靜默引來了江正峰的注視,後者驚喜地發現小姑娘臉紅的樣子好可愛啊。不但臉上紅撲撲的,連頸子也是粉紅的,更吸引人的是:一雙水盈盈的鳳眼也會蒙上一層薄霧,讓人看了簡直想把她一口吞下去。
吞下去,江正峰為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柳倚竹雖然是自己的妻子,可畢竟才十四歲,自己有這種念頭簡直就是變態。
“五雲書鑿金銀字,百花欄開富貴花。”通往正房的門上的一副對子吸引了柳倚竹的注意,不由自主的念了出來。再看向正房的雕樑畫棟,不由得輕笑出來,果然是豪富之家,夠誇張的。
“倚竹,你認識字啊!”江正峰驚喜地叫道。
“爹和姨娘都有教我。”被江正峰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倚竹淡淡的說。
“姨娘?”江正峰不由得挑高了眉峰。
“娘早就過世了,一直是姨娘帶我的,她和爹都很疼我,都願意教我念收寫字,可現在……爹沒了,姨娘也走了,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越說越難過,一提起這些,倚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落,在家的時候,她怕姨娘傷心,奶娘難過,蓮子着急,當著人,一滴眼淚也不落,有淚只是晚上一個人躲在被子裏面偷偷地哭。現在,親人們一個也不在眼前,她要哭就控制不住了。
“倚竹,不要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要再哭了。”她這沒有預警的淚水嚇壞了江正峰,看着倚竹哭個不停樣子,不由得手足無措極了。
怎麼辦?他沒有和小女孩相處的經驗,怎麼做才能止住小姑娘的淚水呢。還好他靈機一動,語帶威脅地恐嚇道:“倚竹,你再哭,可就要腫着眼睛進大廳了。到時候可別說是我欺負你的。”
他的話總算有了作用,倚竹終於止住了淚水,慌張地拉住了他的衣袖,不停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哭的,我的樣子是不是真的好醜?他們會不會不喜歡我?”
“不會的,是我不好,不該惹你哭的,你很漂亮,爹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一邊拿手帕給她擦眼淚,一邊耐心地一一回答她那一連串的問題,要不是他的記性好,還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呢。
“好啦,別想那麼多了,快走吧。”拉着倚竹直奔正房。爹他們一定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