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埋頭苦幹直到隨部眾策馬回營后,才知道瓔珞受傷的事,他幾乎是一聽到消息就火速奔入帳內,驚醒了正伏在厚毛卧榻上休憩的瓔珞。

“你回來了。”她口齒不清地揉揉惺松雙眼,一時迷迷糊糊地忘了背上的傷,很自然地打算翻身起床。

他猛地一把將她臉朝下地拉倒回卧榻上。雖然卧榻上的長毛毯又松又軟,但突然塞堵住口鼻的感覺一樣令人難過。

“別翻身。”他坐在榻沿,緊扣着她的手臂,防止她妄動。

“你今天出外商議的結果怎麼樣?還是決定準備率軍前往本博圖山防禦嗎?”她不懂軍情,但多少聽說他要遠行。

如果不是因為他很清楚瓔珞單純的性情和直線條的思路,他會以為她是在耍顧左右而言他的把戲。

“怎麼傷的?”他冷冷一句,直接動手掀起她唯一穿着的雪白中衣。

“等……等一下!”她趕緊伏在榻一拉下身前的衣緣。可惜她手法比不上赫蘭泰,還來不及挽救,整件中衣就被他拉過頭,脫得她上半身一絲不掛。

天哪,羞死人了!她把臉埋進長毛毯中,雖然與他裸裎相見已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總有些矜持。赫蘭泰的腦子卻完全不甩“矜持”二字是什麼意思,一切都由他的意志來主導。

一看到她雪白背上微微的處處灼傷,他的眉頭緊蹙得駭人。

“只是小傷而已,過幾天就好。”她微微抬起小臉偷瞄他。赫蘭泰的表情實在……哎,他連生氣的樣子都很迷人。

“誰上的葯?”他不悅地撫着紅腫傷點之間的光滑肌膚。

“玲兒替我去軍醫那兒拿葯來敷的。”她知道自己最好別從嘴裏吐出別的男人的名字,否則提到誰誰倒霉。光是上次她無意間提及費英東和思麟建議她道歉之事,就害他倆足足被罰做全天苦勞,連日下來忙得慘兮兮。

他一言不發地起身走向帳內一側的紅木矮櫃,在裏頭東翻西找。

“你用膳了嗎?今天騎了一天的馬很累吧?”光看他身上和臉上的灰塵就知道。“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凈個身,也順便替肩上的傷換新葯……”

“閉嘴!”他回頭罵道,然後繼續找東西。她自己身上有傷不好好照料,還嘰嘰喳喳地多管他的閑事。

她挫敗地垂下頭,側臉趴在卧榻上,她雖然已經被他罵習慣了,但還是會有受傷的感覺。

他對帳外士兵吩咐兩句,脫下滿是塵土的外衣,走向瓔珞。

“你幹什麼?”他怎麼拿起沾了清水的布就往她背上擦?“你這樣會把玲兒替我上的藥膏全擦掉的。”

“羅嗦!”他就是要擦掉這些沒用的藥膏。

她像是被主人狠狠訓斥的小狗,可憐兮兮地伏在他身側,她這時才看見門外的士兵不知何時已將食物與一盆清水擱在矮桌上。她不怕自己的身子會被人看到,因為她發覺赫蘭泰總會十分技巧地擋住所有能窺視到她的角度。身材壯碩的人就是有這點好處。

“這是什麼?”她看赫蘭泰手上拿着一隻小玉瓶,從中倒了些白色的粉末。“這藥粉和我原先擦的藥膏不同嗎?"

那種藥膏是專給軍營里那些銅筋鐵骨的人受傷時用的,她這身細皮嫩肉,哪禁得起那種粗劣的藥膏。

“赫蘭泰,你要不要先用膳?要是那些菜涼了……”

“你說夠了沒?”他火大的將她攔腰抱起,乾脆讓她趴在他身上,省得她老伏在榻上回頭羅嗦。

她什麼話也不敢說了,乖乖地將頭倚在他的肩窩上,趴貼在他身上不敢亂動,讓他專心抹藥粉。他們之間就只隔着他身上的一層底衣。

她喜歡被他照料的感覺,被人呵護,原來是這麼一件令人陶醉的事。只可惜他的嘴巴實在太傷人了。

“你已經決定去本博圖山參與防禦行動了吧?”她側着小臉把頭枕在他肩上,對着他的頸項喃喃自語,“我們要分別多久呢?”

軍隊要駐防多久她不在意,可是與赫蘭泰分離,即使是片刻,她也萬般不舍。

“如果我是男人,就可以跟你一起去,那我們就不必分離了。”唉,她也只能作作白日夢自我安慰。“你要去多久才回家?”

回家,他頓了一下為她上藥的動作,臉上有着難以言喻的悸動。

這是何其簡單的兩個字,二十多年來,他卻不曾聽人對他如此說過。他的家在哪裏?能對他說這句話的人在哪裏?他在北京雖然有座豪邸,可是徒具空殼,待在其中一樣感到孤寂。然而此刻這個邊關駐紮的小營帳,像巨樹一般深深紮根在他心裏——這個被瓔珞稱之為“家”的地方。

“你要早點回來,記得要派人告訴我你的信息,不然我會擔心。”尤其是遠征防禦,誰知道會臨時遇上哪些危險。

他什麼話也沒說,瓔珞枕在他肩上,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她在赫蘭泰低頭吻她粉頰時才意外地抬起小臉,對上他的視線。

“葯擦好了嗎?”背上敷藥的地方帶着微微的沁涼感,乾爽芬芳,沒有上了藥膏那種黏膩的不適。“我背上都是藥粉……這要我怎麼穿衣服啊?”

“根本沒必要。”他大手俐落地幾個動作,坐在他腿上的瓔珞連下半身的衣物都被他褪得一乾二淨。

除了趕快把臉埋進他懷裏,她想不到其他更好的遮羞方式。赫蘭泰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吧,她根本來不及留住衣服,就已經渾身光溜溜地坐在他腿上,任他摟抱。

“大約要駐防本博圖山兩、三個月。”他側過頭來吮嚙着她的耳垂。

“那麼久。”她仰起小臉,幾乎鼻尖對着鼻尖問道:“為什麼要那麼久?這段期間你都不會回來嗎?”

她這張殷殷期待的小臉,看久了真的會上癮,還好她沒楚楚可憐地哀求他別走,否則他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做出毫無理性的答覆,任她予取予求。

“會有信差隨時回來傳報我的消息。”

“可是我還是見不到你啊!”她苦惱地低首咬手指。“三個月……我以為你只去幾天而已,這教我怎麼熬得下去?”

“熬什麼?”他摩挲着她柔滑的大腿,只剩一半理智聽她說話。

“想念啊!難道分別這麼久,你都不會想念我嗎?”現在光是想像,那種相思之苦就已教焦慮難耐。

他已經快記不得什麼是思念的滋味,除了多年以前死去的族人,他不知道有誰還能重新喚起他想念的感覺。

“只是三個月的駐防而已。”

“什麼而已?”她已經擔憂得心都揪在一起。“光是你每天長時間的行軍獰獵訓練就讓我在帳里,營區里踱來踱去,等得有多難過,你知道嗎?”

“你就不會找點事做?”閑着沒事,凈會胡思亂想。這就是女人。

“我有啊。”她純稚的雙眼比言語更動人心弦,“事情在我手頭上忙着,腦子裏卻個惦記着你,想你現在在做什麼,危不危險,為什麼今天比平常晚回來。你教教我吧,要怎麼做才能撇開腦子裏這些時時刻刻糾纏不清的念頭?”

如果他真有那麼理智,就讓他來教吧。讓她也學學該如何把心思收回來,別把一切關注都投在他身上,讓自己痛苦。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教起,但他赫然了解瓔珞至少比他坦白,她有什麼感覺就說出來,而他呢?即使有了感覺,也會本能地自動否認。

他解釋不出為何每天早晨自她身旁離去前會再三流連,為何回營時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她。

“都是你在耍花樣。”一種會讓他更加眷戀她的花樣。

“我……我玩什麼花樣?”奇怪,他的口氣聽起來是生氣,是不信任,可是他臉上的線條卻溫柔得令人沉醉。

“少羅嗦!”他蠻橫地吻住她的小嘴。三個月不能相見……她現在才開始擔憂,他該如何熬過渴望這副嬌美身軀的折磨。

“赫蘭泰,我……我背上有傷,恐怕不能……”她知道他身下的熾熱與硬挺代表什麼,可是她不能不顧及現實的狀況。

他放下瓔珞,起身迅速褪除所有衣物,正面抱着她坐回他的腿上。他的動作蠻橫,卻也細膩得完全不觸及她受傷的背部。

“你要做什麼?”

“跨坐在我腿上。”他直接動手扳開她的雙腿。

“不,不可以這樣!我……這簡直丟死人了!而且我……”她的腦袋一片混亂,拚命嚷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講什麼話。

“勾着我的脖子。”因為他不能扶住她的背部,待會兒一不小心,她可能會向後翻倒。

“這樣不行的……”她乖乖地勾着他的頸際,埋首低喃,似乎為難得快被他逼出淚來。“我不要這樣,太不文雅了……”

“是不怎麼文雅,不過待會兒你就沒空思考這些問題。”他一隻大掌扣住她後腦,承受他強悍的深吻……

為了他,世上的一切她都願意背叛,願意捨棄。

徹夜的狂野糾纏后,她俯卧在厚毯上,累得神智迷離,赫蘭泰卻仍依依不捨地躺在她身側,吻着她嬌弱的臂膀,一路行至她的髮際,她的臉龐,他深深吸吮着瓔珞獨具的芬芳,一種能沁入人心的溫柔氣息。

在他不斷的細微騷擾下,她根本無法好好入睡,只能飄蕩在半夢半醒之中。

“怎麼辦?”他無聲地低喃着,究竟是瓔珞捨不得他走,還是他捨不得離開瓔珞?她又不是他生命中必要的人,可是他為何強烈地感覺到自己不能沒有她?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過了數千個日子,這些漫長歲月他不是捱過來了,為何現在卻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他在害怕嗎?他不禁輕聲失笑。他面對兇殘的猛獸或敵人時,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現在卻為了一個小女孩胡思亂想,牽腸掛肚——他們甚至還未分離,他就已經這樣。

“窩囊!”他低咒一聲,起身下床。

感覺到輕柔酥麻的騷擾突然消失,她像是被驚醒的睜開迷濛的雙眼,視線模糊地向四周搜尋。“赫蘭泰?”

“這裏。”他沒瞧瓔珞,專註地坐在矮桌旁,就着那盆清水更換肩上的布條及傷葯。

“要不要我幫你上藥?”她疲憊地抬着小臉揉眼睛。

“乖乖睡你的覺。”連話都說不清楚,她哪還有力氣管他肩上的傷!

“可是……”她還沒說完,腦袋就沉重地倒下去,勉強撐着眼皮,有一下,沒一下地看着微弱燭火旁的赫蘭泰。

一定要有他在身旁,她才能安心入睡。往往赫蘭泰半夜起身,她就會立刻從睡夢中驚醒,一定要找到他的身影才甘心。

他幾乎都快習慣瓔珞這個怪反應了。忽然間她驚恐地睜着大眼半撐起身,直勾勾地瞪着正在上藥的赫蘭泰,臉色慘白。

怎麼回事??察覺她的不對勁,赫蘭泰側頭凝視她怪異的表情,她在瞪着他右肩上的駭人的傷疤。

“赫蘭泰,你肩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她每次看到他的右肩時,不是繫着舊布條,就是才剛包紮好。她終於確確實實看到卸除了一切遮掩后的傷痕。

“之前在東北圍獵被熊抓傷的。”他繼續換藥的動作,不理會她對這四道醜陋爪痕的反應。

四道熊爪又深又長,由他厚實的右肩延續至後背,拉成四道恐怖的血痕。由疤痕上結出的嫩痂來看,這場意外應該是最近才發生。瓔珞不自學地顫抖着,下意識地抓着她頸上一直戴着的護身項鏈。

“你是怎麼受傷的?”是巧合吧?他只是正巧有個傷痕在右肩上,也剛好是四道疤痕而已。

“不久前皇上在東北圍獵,我在探勘狩獵區時不小心被熊攻擊。”

“就只是這樣而已?你不是因為救人而受傷的吧?”最好不是!否則這一切的巧合太詭異,教人難以置信。

“你怎麼知道我是因為救人而受傷的”這件事連費英東及思麟都不知道,大家只曉得他在圍獵時負傷而返。

“不可能!”她驚駭地坐起身子,退往卧榻裏面。

“別往後靠!”他一個箭步奔上來拉住瓔珞。“你背上有傷,沒事別輕舉妄動。”她再這樣迷糊下去,他遲早會被她氣死!

這不是真的吧?不會吧?

“瓔珞?”她怎麼了?他的傷有恐怖到令她目不轉睛,不住顫抖的地步嗎?

“你是為了誰而受傷的?是多久以前傷的?”

她是怎麼回事?

“我一個月前才受的傷。當時是被熊由背後攻擊,沒好好防備,所以傷勢嚴重。現在已經沒有大礙。”而且他的右掌還正緊緊拉住她細細的臂。

“誰?你是為了救誰?該不會是個小女孩吧?”拜託千萬不要!

“你怎麼知道?”赫蘭泰的意外證實了她的疑慮。“瓔珞!”他趕緊抱住完全癱軟的瓔珞,讓她卧趴在榻上。

不可能,這全是巧合,全是一場夢!

她才正要走入赫蘭泰的心中,兩人相依相守地平凡過一輩子,卻讓這四道疤痕粉碎所有的美夢。

所有的幸福都不存在了,現在正是災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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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瓔珞的燒還沒退嗎?”這個問題費英東和思麟已經追問玲兒一整天。

“還沒還沒!”他們問不煩啊!“你們別一直問我,我得再回去多挑幾件乾淨的衣服給姐姐換。”

“唉,等一下!”思麟抓回掉頭就跑的玲兒。“到底情況怎樣?”

“該不會是因為昨天雪格格害她受傷的併發症吧?”費英東硬着頭皮低聲逼供。

“我怎麼知道?”她甩開思麟的手。“她一直昏睡,還嗯嗯啊啊地說了一堆囈語,渾身冷汗流不停。軍醫方才給她開了兩帖安神的葯,我看她可能太焦慮了。”

“為了咱們赴本博圖山駐防的事嗎?”

“什麼‘咱們’!”費英東以手肘拐了思麟肚子一記。“瓔珞惦記的只有赫蘭泰一人,你少在那兒臭美。”

“我們可不可以偷偷進去探望她?”他們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帳外一角竊竊私語。

“最好不要。”玲兒瞟了兩人一眼。“赫蘭泰將軍今天動不動就沖回帳內探視姐姐的狀況,難保你們潛進去時不會正巧被他逮到。”

“玲兒!”赫蘭泰突然衝出帳外怒吼,嚇得躲在帳后的三人擠成一堆。不過玲兒似乎被人“出賣”似的給推了出來。

“將軍……我在這兒。”她平日是很兇悍,但面對真正狂猛的赫蘭泰,她絕不囂張。

“瓔珞的衣裳又濕了,快去拿乾淨的來!”他用力一甩,一件微濕的雪白中衣立刻扑打到她臉上,等她扯下衣裳準備回話時,赫蘭泰早已消失在帳門內。

“搞什麼嘛!”她忍不住低聲咒罵一句。

好像全天下除了姐姐瓔珞是至寶外,其他人全是人渣,什麼態度嘛!

躲在帳后的兩個傢伙朝她做了深表同情的表情,氣得她衝過去狠打他們一頓,噓聲、拳腳聲、竊笑聲交織成一片,和帳內的深沉隔成兩個世界。

晉江文學城Dragon錄入

瓔珞不斷重複作着惡夢。她小時候受到極度驚嚇的恐怖印象,反覆呈現在夢中,冷汗流滿全身,讓她渾身濕冷難受。

“瓔珞!”一直有個低沉而擔憂的聲音在呼喚她,有隻粗糙的大掌緊握着她冰冷的小手,給她溫暖。可是這一切都無法將她自夢境中救出,反而讓她更深陷其中。

恐怖的童年記憶變得異常清晰,彷彿又回到事件發生的當時。那年,瓔珞六歲。她從小就是個人見人愛的漂亮娃兒,只要她開口索求,大伙兒什麼事都會替她辦到,討她歡心。當年她阿爹——蒙古哈喇沁部的部落長奉清朝皇帝之命,與蒙古各部貴族一同前往東北參加狩獵,在拗不過她的苦苦哀求之下,私下帶她一同前往東北圍場。

在圍獵期間,她竟在森林裏迷路,遭到巨熊襲擊。對一個才六歲的小女孩來說,巨熊簡直就像山一般的龐大可怖,她當場嚇呆了,也不驚叫也不跑,就傻愣愣地睜着驚嚇過度的大眼迎接熊掌的重擊。

這一掌,足以打碎她的腦袋。

一個疾速衝上來的魁梧身軀撲倒她,這一跌倒摔回了她的神智。有人救了她!她從草地上顫抖地坐起身時,看見那名壯碩的救命恩人正與巨熊搏鬥,他背對着瓔珞,她根本看不見那人的臉,可是在他奮力激戰當中,他右肩到後背審美觀點熊掌抓出的四道大血痕不斷湧出鮮血,他的後半身一片鮮紅。是他替她挨了一記熊掌,是他帶她閃躲過差點栽入的鬼門關。她雙腳發軟得站不起身,什麼都再也看不清楚,但那四道血痕與汨汨湧現的一大片血水深深的刻印在她腦中。

“喂,你叫什麼名字?怎麼跑到這兒來的?”那人在擊倒巨熊之後,不斷以大掌搖晃着她和身子。

她一時之間仍處於恐懼中,視線渙散,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她記得有血,很多很多的血。

“瓔珞格格——”

“瓔珞,你在哪裏?”

遠方傳來的陣陣叫喊聲讓她眨了眨眼睛,是阿爹的聲音,阿爹來找她了。

“瓔珞格格,你在哪兒?快出來啊——”

那男子回過頭來搖晃她的肩頭。“他們是在找你嗎?你就是瓔珞?”

她一邊乖乖點頭,一邊慢慢集中渙散的焦點。第一眼看見的是倒在不遠處,眉間插入半截斷弓的巨大死熊,一動也不動。她嚇得死命抱着那人哇哇大叫,眼淚像洪水似的傾泄而出,剛才的驚恐全在這一刻崩潰。

“好了,已經沒事了。”他不耐煩地任她死命抓着他號陶大哭,趕到他已經有點受不了,而且搜尋她的人也越來越近,才火大的甩開她黏人的身子,破口大罵:“下次記得別再到處亂跑,小心沒命!”

她被這聲斥罵罵縮了肩頭,在救命恩人離去之際看見了他的面孔。他非常高,而且比阿爹壯得多,蓄着滿臉的大鬍子,尤其是他的犀利雙眼,像野獸般。

她見過這個人!她確實見過!她認得這副軀體,這張臉孔,她真的認識這個人!

就連他翻身騎上的駿馬與離去的熟悉身影她都認得!她知道他就是——

“赫蘭泰!”尖銳的恐叫聲劃破寧靜的午夜。她透過夢境由童年的記憶跳回現在的處境。

六歲的她只記得那四道血痕,以及那個留着落腮鬍的高大男人。現在十六歲的她卻認得那個人的一舉一動,認得那張面孔——那個她交將身心都交付出去的男人!

綉芙蓉2003年8月14日更新

“赫蘭泰!”她幾乎是用全身力氣嘶吼。

“我在這裏!瓔珞,你醒醒,我就在這裏!”他緊緊握住瓔珞綣成拳頭的兩隻小手,貼着她的臉頰不斷叫喚。

一張開眼,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視線被淚水糊成一片,她只能不斷喘息,又急又重地抖着喘息,完全剋制不了渾身劇烈的顫抖。

“沒事了,我就在這裏!”赫蘭泰愛憐地抱起瓔珞,讓她趴在他懷裏。

他不斷輕撫她後腦的大手,漸漸穩定住她狂亂的情緒。這個懷抱是安全的——不知為何,她就是有個直覺。她的雙手虛弱地擁着赫蘭泰,汲取振作的力量。

“我怎麼了?”她覺得全身乏力,整個人虛脫了似的,連說話的力氣都很微弱。

“發燒!”還好她及時清醒,否則再昏迷下去,軍醫說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我覺得……好累,沒有力氣……”

“你昏迷兩天兩夜,沒吃東西當然沒力氣。”他口氣不好卻動作輕柔地抱她到矮桌旁坐下,將一旁小爐上一直以文火煲煮着肉湯端上桌,一口一口地喂她進食。

她的頭無力地枕在他的臂彎中,柔順地讓他餵食。

“你在我昏迷的這兩天,一直都陪着我吧?”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總有一雙大手緊握着她,輕撫她,照顧她。

他不回話,只管喂湯。

“我有沒有耽誤你訓練征戰軍的行蹤?”他為了要親自訓練出一支精銳清兵,成為漠北第一善戰的勁旅,每天耗費全副心力在這千名士兵的陣法訓練上。

他以手背擦掉她嘴角滲了的湯汁,仔細而確實地把第一匙送進她嘴裏,根本不理會瓔珞的問話。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只能由昏暗的帳幕、微弱的燭光與悄無人聲的周遭,判斷現在是深夜。

“你照顧我……很累吧?”他火大地把湯匙摔進空碗裏,刺耳地撞擊聲嚇住瓔珞。“你管好你自己的身體就行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羅嗦!”

他開罵完畢,讓她自己坐在矮桌旁,逕自踱到臉盆旁,猛力潑水拍打臉頰。

他真會被瓔珞氣死!整整兩天兩夜,他差點為瓔珞不明的高燒昏睡急白了頭髮,千擔心萬焦慮,就是希望她趕快清醒,好好調養自己的身子。結果呢?她一醒來就嘰哩呱啦地講個不停,現在誰是病人?誰是照料病人的人?

“赫蘭泰,你……”

“你閉嘴!別再讓我聽見你說一個字!”他奮力脫下身上的外衣,氣憤地倒在卧榻上,背過身去。

瓔珞委屈地坐在桌旁絞扭手指,也難怪赫蘭泰發脾氣,他照顧她已經很辛苦了,又睡眠不足,延誤士兵的受訓課程,哪還受得了她的喋喋不休。

她本來想問他右肩上傷疤的事,看來還是先擱在一旁比較好。可是一想到童年的印象,鮮血淋漓的畫面與四道深深的熊爪傷疤,她的思緒就一直下沉、不安。

她下意識地握住頸上的項鏈——那條串着兩里熊牙的項鏈。

背對着她側躺在卧榻上的赫蘭泰心思也是一片混亂,無法入睡。他剛才會不會嚇壞她了?她是不是又兩眼帶淚地坐在那兒無辜地瞅着他?歉疚與不忍又一點一滴地啃蝕着他,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沒來由地被她惹惱。

他何必這麼在乎她,徒增困擾?對啊,他根本不必把她放在心上,最好能把她自腦海中完全趕出去,管她要死要活要哭鬧,都與他無關她也不過是個女人罷了!

但他剛才是不是罵得太凶了?傷到她脆弱的心了嗎?他會不會嚇得她從此躲得遠遠的,避免再莫名其妙地受辱挨罵?

“王八蛋!”他咬牙低咒,恨透了自己擺盪不定的思緒,想不甩她卻惦着她,想遠離她卻老是更親近她!

他突然感覺到背後的卧榻上有動靜,他停止一切胡思亂想,靠着靈敏的感覺文風不動地偵測她在幹什麼。這女人,燒才剛退,不好好休息,又不知道在搞什麼。

正想翻身開罵之際,赫蘭泰突然感覺到背後有副柔軟的嬌軀輕輕躺下。她細膩的臉頰貼着他背肌,像是怕驚醒他似的,偷偷依偎在他背後。

他轉過身來倏地擁她入懷,讓她趴在他身上,心中五味雜陳。

“對不起,吵醒你了。”她貼着他的胸膛喃喃地道歉。她還以為她的動作已經夠輕柔,不會吵醒這頭獅子。

“睡覺。”

她乖乖地沉默了一會兒。“你還在生氣嗎?”

他也跟着猶豫,不知該不該回話。可是不回話,她一定又會自以為是地認定他是在生氣——雖然他根本沒有。

“趕快睡覺,不要羅嗦!”

看來回話的效果也和沉默差不多,聽起來仍像在發火。

“你……你什麼時候要動身去本博圖山?”他雖然一再警告她快快休息,廢話少說,可是這件事不問清楚,她根本睡不着。

“後天。”

“後天?”她驚訝地抬起小臉,他卻閉着眼,一副已經入睡的模樣。瓔珞沮喪地趴回去,難過地咬着指甲。“後天……我們只剩下一天能在一起。”早知如此,她說什麼也不願意昏睡發高燒,白白浪費兩天相處的時光。

“我好想跟你一起去。”她輕聲地低喃着。“如果我能夠縮得很小很小,就可以藏在你的衣襟里,跟你到天涯海角,都不必分離。”

反正他已經睡了,她就任自己胡思亂想。

“分別三個月……你會想念我嗎?還是根本忘了有我這個人待在這裏傻傻的等你回來?”她眨了眨越來越沉重的眼皮。“我好想躲在你的衣服里,偷偷跟你去……”

她的身軀逐漸放鬆,呼吸沉緩。

“我們一起……永遠……”她在赫蘭泰平穩的心跳聲中墜入夢鄉。

“睡吧,我們會以在一起的,永不分離。”他溫柔地撫着瓔珞的後頸低吟,愛憐地抬頭吻啄伏在他胸前沉睡的臉龐。

只有在每夜瓔珞熟睡之後,他才會坦白流露無限的疼惜。平日不輕易表達的柔情,只在此時才會泛濫得無邊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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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夢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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