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進到赫蘭泰的帳幕內,瓔珞立即被丟在鬆軟的長毛卧榻上。她滾了半圈,趕緊以手臂撐起身子,拚命向後退。
他打算做什麼?
瓔珞強作鎮定地注視赫蘭泰的一舉一動,他當著她的面脫衣裳,才一會兒工夫,便露出精壯的上半身。
他突然掀開帳門朝外交代了下屬幾句,便掉回頭走向卧榻邊。
他……他到底想怎麼樣?瓔珞兩手握成拳頭,不住地發抖。
他為什麼一直盯着她,不動也不說話?她越來越不敢面對眼前矗立如山的男人,像做錯事的小孩般,戒懼地低下頭,眨巴着游移不定的大眼睛。
“啊,你要幹嘛?”他居然動手脫她衣服!瓔珞拚命抓回被他拉開的衣襟,卻一點用也沒有!“不要!你這禽獸,快住手!”
他完全沒有收手的意思,他是那種一旦下決定,必定執行到底的男人,沒有什麼能阻撓他。
同時,他也是個速戰速決的男子,厭惡拖泥帶水。
“嘶”的一聲,他連拉帶扯的硬是扒掉瓔珞身上的衣物。
“住手!”她被站在卧榻邊的赫蘭泰壓制在床上,柔美的身子完全裸裎在他眼前。老天爺,如果可以,乾脆讓她因羞愧而死,她不想活了,再也沒臉見人了!
這裏簡直是地獄。出嫁時對未來抱着的甜美幻想,到現在全成了一場夢魘。她千辛萬苦地來到此處,竟然是為了受這等屈辱。
“將軍,水來了,乾淨衣服就放在這。”
隨着帳外的士兵們的呼喊與闖入,她幾乎是在同一瞬間被厚暖的大千毯整個蒙住。
“退下。”赫蘭泰冷冽地下令,同時將榻上瓔珞破爛又骯髒的衣服扔到士兵手上。“拿去燒掉。”
瓔珞在毯中聽了嚇了一跳,偷偷掀起一小角,看見退出帳外的士兵群之中,有一個手上捧着的彷彿是她的衣物,倏地坐起身子。
“你怎麼可以燒了我的衣服?”那是她貴重的出嫁禮物,也是她唯一帶來的蒙古部族衣物。
等她自焦急中移回注意力,看清赫蘭泰眼中深幽的火炬時,才發現她因倉卒起身,復在身上的大毯早已滑至腰際。
“啊!”她趕緊躲進毯內,丟臉得幾乎想就此消失。
赫蘭泰卻硬是把她整個人由毯內拖出來,打橫抱起。
“不要!你快放下我,別碰……啊!”她的身子突然丟進一大桶熱水中,嚇得她不小心喝了幾口水。
熱水!她渾身上下被熱水包圍,一股自體內突然湧起的舒懶感令她醺然,沒多注意手拿熱毛巾站在她身側的赫蘭泰。
“你在……不要擦我的臉!”她死命地躲着要擦乾淨她小臉的巨掌,偏偏赫蘭泰的另一隻巨掌正卡着她的後腦,不容她有反抗地餘地。“赫蘭泰,我自……我自己來就好……”
“什麼蒙古格格!”簡直髒得像蒙古野人。不過又是落水又是趕路,她想不狼狽都不行。
“赫蘭泰……”好吧,她不做無謂地掙扎了,兩手反而可以空下來掩住胸脯。“你擦得我臉好痛!”
他停下手,凝視着瓔珞。輕嘆一聲,他扔掉毛巾,以大掌撈起熱水,親手撫凈她臉上的塵土。
瓔珞像觸電一般,微啟紅唇卻講不出話。
他知道他在做什麼嗎?堂堂一名將軍,竟半跪在澡桶外親手擦拭着她的臉。他的手掌十分粗糙結實,以水洗她的臉時,卻又那麼溫柔,使得手指的粗糙變成另一種刺激的感受,令她覺得……覺得……
“這水好熱喔!”她知道赫蘭泰一直凝視着她,可是她實在不敢看他,眼睛不斷東飄西盪。
“往前坐。”他的氣息幾乎拂在她耳畔。
“啊?什……什麼?”她被赫蘭泰充滿男人味的吐息搞得神智迷離,忘了注意他在說什麼。
“我叫你往前坐,別一直背靠着木桶。”
“為什麼?”她乖乖地邊往前移邊發問。
突然響起的嘩啦水聲與澡桶內她身後多出的人令她呆愣了。
“赫蘭泰!?你怎麼……怎麼可以……”瓔珞的舌頭嚴重打結,赫蘭泰現在全身赤裸的和她同坐在澡桶內,把她夾在他彎曲的兩條長腿間。
“我想我已經……洗好了。我先起身,你……你慢慢……”她動不了,無法起身。赫蘭泰居然以大腿緊緊無效分夾住她,令她動彈不得。
赫蘭泰把瓔珞的辮子甩至她胸前,霎時整片雪白無瑕的背毫無遮掩地呈現在他眼前。
好美,美得令他意亂情為迷。
“這……這澡桶坐兩個人好像太小了。”她努力地想盡量往前坐些,好逃避離她背後只有一小段距離的男性胸膛。可是……“赫蘭泰,你的腳……能不能別夾着我?我都不能動了。”
忽然,一隻巨掌撫上她的背,嚇得她赫然挺直身軀。
他的手像是要摸遍她背後的每一寸肌膚,不斷地游移摩挲,她的心劇烈地跳着。
奇怪,水為何會越來越熱?幾乎快把她給融化了。
“我們……不應該這樣。你既然不想娶我,就……就不應該對我做出這麼……這麼……”
“嗯?”他的鼻音都有令人心悸的魅力。
“這麼親……親密的舉動。”她兩手顫抖地死抓着辮子,好像那是救命法寶。
“你是我的,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他收回手,兩掌放在澡桶邊上,更顯得他魁梧身軀的張狂。
一時之間她竟然有點失落,現在她身後沒有怪手繼續騷擾,可是她居然有點渴望剛才背上那種酥麻感。
不過她沒膽敢對赫蘭泰說:請你繼續摸我吧,雖然她很想。
“赫蘭泰,你為什麼不想娶我?”她開始玩起髮辮,但低垂的腦袋有着明顯的沮喪。
“我誰也不娶。”
“為什麼?”她側頭看向高她一個腦袋的赫蘭泰,“你都二十八歲了,還不娶妻的話,不是很奇怪?”
“我十七歲時就娶過了。”他面無表情地盯着驚愕的瓔珞。
“你……你已經娶過正室了?”那清軍這方來提親時,怎麼會說是要迎娶將軍夫人?她被騙了嗎?“那你的夫人她……”
“死了。”他說得像是秋風落葉般無關緊要。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她趕緊轉回頭,愧疚之中卻仍帶着隱隱地落寞。“你一定很愛她吧?所以在她死後便不打算讓任何人頂替她的位置。”
“我誰也不愛。”他的雙手卻愛憐地將她拉入他的胸懷,兩具赤裸的身軀交疊在一起。
她整個人都僵住了。被他這樣完完全全地擁在懷中,讓她覺得自己嬌小得不像話。尤其是環抱着她腰際的鐵臂……就正好在她的胸脯下方,她和赫蘭泰不是第一次有如此親呢的接觸,但這股曖昧的氣流以前從曾產生過。
“赫蘭泰,你的手……”可千萬別移上來!“你能不能放開我?我想起身了。”
“這是什麼?”他突然拉起她頸間掛的煉子,這條由珠玉寶石串成的煉子應當很精美,其間卻串着兩顆突兀的大熊牙。
“別扯它!它是我的護身符!”她就怕赫蘭泰也把它扯下來拿去燒了。
她這一側身,對上了赫蘭泰的視線,面對這張粗獷的英武面孔,她遲疑了一會兒才想到要閃躲。
赫蘭泰的動作比她更快,猛地箝制住她的頭,狂野的吻立刻印在她紅唇上。
她的力氣本來就比不過赫蘭泰,加上空間狹小,讓她只能完全被困在他懷中。其實她也有點喜歡被吻的感覺,可是他每次的吻都來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又太過狂烈,她以為吻應該很輕柔、很甜蜜,而不是如赫蘭泰這樣,像把烈火似的竄燒她每一根神經,吻的力道又急又眩狀態的嬌顏。
“啊……”赫蘭泰好像在跟她說什麼事,可是在他一波波的深吻下,她只知道自己快昏倒了。
“雪格格,請留步!赫蘭泰將軍他……”
“赫蘭泰!”忽然被猛力掀起的帳門闖進一名女子的身影,“你真要娶那個什麼蒙古來的女人?”
瓔珞差點被來人嚇破膽,連忙埋首躲入赫蘭泰的臂膀中,她和赫蘭泰一絲不掛的共浴景象被人瞧見了,她毀了!
他坐在澡桶的位子正背對帳門,完全遮住了瓔珞的身子,帳門雖然摔蓋回原來的位子,擋住了帳外的視線,但闖入的女子卻隱約看出澡桶內的不對勁。
“你在做什麼?”那女子不太相信自己的猜測。
“雪格格,請您出來吧!”帳外的士兵沒有赫蘭泰的允許,誰也不敢擅闖入內,只能拚命在外頭向那女子哀求。
“赫蘭泰,你該不會是在……”
“你有眼睛可以看,何必多問?”他轉頭斜睨着雪格格。
嘩啦啦的一陣水聲,他自澡桶中站起身,也拉起瓔珞,打橫抱起她便跨出桶外。
“不要!赫蘭泰!”瓔珞驚恐地在他懷中抽了口氣,她寧可身子給他看去,也不願任何陌生人窺見她赤裸裸的德行。
“不要亂動。”他威脅地抱着瓔珞走向卧榻。
丟死人了!羞死人了!瓔珞這輩子所受的羞辱都沒這兩天來得多,赫蘭泰簡直是上天派來毀了她的惡魔!
“赫蘭泰,你……她是什麼人?”雪格格氣得半死。她知道赫蘭泰抱着一個女人,可是他壯碩的背影巧妙地遮掩住所有可以看見那名蒙古女人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頭如絲長發與掛在他手臂之處的雪白小腿。
瓔珞被濕漉漉地放坐在榻邊,與半跪在她身前的赫蘭泰面對着面,完全阻絕了她的視線,她始終看不見雪格格的模樣。
“你可以滾了,雪格格。”他吐出來的話冷得懾人,盯着瓔珞不放的雙眼卻幽深熾熱。
他是在生氣嗎?瓔珞在他的注視下越來越不自在,兩手緊緊地環抱着胸部,躲避他的視線。
“我不走!”雪格格妒火轉變成了怒火。“你為什麼要那個蒙古女人卻不要我?”
“你是要自己走出去,還是被我親自丟到帳外丟人現眼?你自己選一樣。”
“你!”為什麼?為什麼以她雪格格如此尊貴的身份,總是得到他這副斜睨的回應?“你為什麼要她不要我,連態度都差這麼多?”
赫蘭泰憤而起身,赤裸而火爆的面對屢次冒犯他的雪格格。
雪格格驚愕地掩住小口,她雖未經人事,卻也知道男女不同,但首次面對如此健美精壯的男性軀體,仍忍不住內心狂亂地悸動。
“滾!”他隨手抓起軟墊狠狠扔向雪格格。
“赫蘭泰!”連瓔珞都嚇一跳。
“你居然……”雪格格難以置信,他竟然會這樣待她。可是她連質問和掉淚的機會也沒有,便被他一把推到帳外,跌坐在地。
“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任何人進來!”
帳外士兵連忙向帳內的怒吼回應,幾個小卒趕快扶起雪格格,防止她再度觸怒將軍。
當他狂暴地走回榻邊時,瓔珞嚇壞了,她該不會是他下一個發飆的對象吧?她實在怕極了怒氣衝天的赫蘭泰,他果然如她所料,是個脾氣非常不好的人。
沒想到他居然拿起一旁的大巾,半跪在她的身前為她擦乾身子和髮絲。
“赫……蘭泰,你不用這樣,我自己來就可……”
他憤然轉狠的眼神教她打住了話。瓔珞乖乖閉嘴,任由他主導一切。可是剛剛才看見他對雪格格粗暴的態度,現在突如其來地轉變與溫柔實在令她心驚膽跳。
“這是滿族的衣服,記得以後自己該怎麼穿!”他一邊發令,一邊親手一件件替她穿上,動作溫柔細膩,與方才摔枕推人的架式完全不同。
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她越來越迷糊了。
“你……你待人一向都這麼凶嗎?”她有點怕怕的。
“我凶?”他不悅地皺起眉頭。
“剛才你又摔東西又推人,好可怕。”就算再可怕她也得努力找話講,不然他赤裸裸的身子及替她着衣時不經意地碰觸,快令她渾身着火了。
“在此處,違逆將軍的命令,只有死路一條。”他沒處分雪格格已經是手下留情。
“為什麼?”將軍又不是皇帝,哪有這麼大的權力?
他拉着瓔珞的衣領靠近他的臉,再次享受她突然被嚇到而後轉為羞赧的表情。“這裏是邊關重鎮,與敵人最近的區域,如果敵人進犯,下屬卻不聽將軍的命令回擊,怎麼辦?”
“呃……對喔。”她思索着,沒注意到他替他扣扣子的動作放得多緩慢。“可是……剛才那個雪格格又不是來和你談軍事,日常小事何必這麼斤斤計較。”
“小事放肆成習慣,遇到大事時,就會成為反叛。”
對喔,她都沒想到這些。“可我還是覺得你不應該那樣將雪格格推出去。”
“軟枕扔不死人的。”
“是沒錯,但是……”她突然停頓下來,垂下視線擔憂地盯着他的胸膛。“萬一我惹你生氣了,你也會拿東西扔我嗎?”
他停下一切動作,靜靜地看着低頭絞扭手指的瓔珞,忽然抬起她的臉,瓔珞驚訝極了。
“不會。”他為什麼會給她如此的待遇,他也不知道。
“真的?”她睜大眼睛看着他。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準質疑我的話!”他一下子又從平穩的表情轉為慍怒。“我說一就是一,沒有真真假假的餘地。”
“赫蘭泰!”瓔珞連忙叫住棄她而去的身影,但一看清他是裸身走向一疊衣服並開始穿戴,她連忙轉過頭去。
天啊,跟這個男人在一起實在危險,隨時都有不同的駭人狀況發生。她撐得下去嗎?
“對不起,赫蘭泰。我只是一時習慣就脫口問你真的假的,下次……”
“赫蘭泰將軍,費英東大人回營。”帳外嘹亮的一句稟報,打斷了她改善和他之間關係的機會。
“帶到大軍帳,聽候處理。”
“遵命。”通報的士兵立即和掀帳而去的赫蘭泰離開,丟下不知如何是好的瓔珞。
她要待在這兒幹嘛呢?她可以到帳外去嗎?一脫離赫蘭泰駭人的氣勢籠罩,她漸漸恢復了思考能力,她想先問出妹妹玲兒被安置在哪裏,也順便把這裏的狀況搞清楚。
雪格格是誰?而她自己今晚又該留在何處?
在什麼地方都好,只要別留在赫蘭泰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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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瓔珞東問西問,繞了半天終於在校場找到思麟貝勒時,嚇了他一大跳。
“瓔珞格格!”他趕緊拉着她往另一個營區走去。“你不能到校場去,這裏不是每個區域都能任由女人亂闖。”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幾乎是用跑的才能跟上思麟貝勒的腳步。
“赫蘭泰拉你入他的營帳之後,有對你怎麼樣嗎?”
她紅着小臉追着思麟的背後跑,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我換個說法吧。”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瓔珞,臉色顯示出事態的嚴重。“你成了他的人嗎?瓔珞格格?”
“沒有。”她拚命搖頭,雙頰緋紅。
“謝天謝地。”不然他真不知道如何向瓔珞的蒙古族人回復。
為什麼他會有這種反應?“思麟貝勒,你……打算把我送回蒙古嗎?”她始終放不下這層恐懼。
“可能不會。”思麟俊美的臉上浮現一抹苦笑。他是很想送瓔珞回去,免得赫蘭泰不給她名分卻壞了她的清白,但這一送回去,滿蒙雙方鐵定翻臉。
瓔珞的娘家蒙古哈喇沁部雖然並不富強,卻與清廷關係良好,在大清的滿蒙邦交政策下,倘若出了一個玷污蒙古格格的將軍,會完蛋的人不只是赫蘭泰一個。
“我不懂,你們為什麼千里迢迢把我迎娶到這兒來,卻要我面對一個絕不娶妻的新郎?”她覺得思麟貝勒和其他人不同,和他似乎比較能輕輕鬆鬆地坦白交談。
“這件事……說來有點複雜。”他到底該透露多少?思麟嘆口氣,領着她在草原上慢慢走回營區。“赫蘭泰這一年來運勢不佳,雖然在戰功上成績輝煌,但危機四伏,他老是陷在險境之中。我和費英東是他的生死之交,他有危難,我們不可能袖手旁觀。我詢問了京城一些朋友的意見后,便決定用結婚的喜氣來替他改改運。”
“有這種說法嗎?”結婚的喜氣可以改運?
“聽說漢人就挺時興這一套的。”思麟笑笑。也許是瓔珞的家勢並不龐大的關係,和她相處比面對雪格格還要自在得多。她沒什麼架子,顯然也沒啥心機,卻有本事擄獲赫蘭泰的心。
“你和費英東為了替他改運,就擅自替他訂了這門親事?”
思麟低頭淺笑,自己也覺得有點荒謬。
“這就難怪赫蘭泰會生氣,你們又不是他的父母,哪能任意替他決定這……”
“你不知道?”奇怪,費英東不是早該在迎娶的路上就告訴她赫蘭泰詳細的身家背景嗎?
“知道什麼?”她自從出了娘家到現在,只知道新郎不要娶她而已,其他一概不知,也沒人肯告訴她。
“赫蘭泰沒有父母,在他幼年時族人人大都死於戰亂。現在只剩他一條血脈。”
瓔珞愣住了,無法移動腳步。
“他十歲左右就投身策凌大將軍麾下,從最小的僮奴一路苦到……瓔珞格格?”思麟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身後的瓔珞早已停下腳步。“怎麼了?不舒服嗎?你的臉色很難看!”
“啊?真的?”她僵硬地笑着輕撫臉龐。“我沒有不舒服,我們走吧。”
她人是沒有不舒服,心卻在聽到赫蘭泰從小痛失父母的那一剎那,深深地刺痛着。沒有父母,這是她完全無法體會的感受。赫蘭泰十歲就決定在軍旅中求生存,而她十歲時還在父母與族人的呵護中,享受快樂的童年。
他沒有父母,甚至連同他同一血脈的族人也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她一想到這裏,心頭就痛。
冷夜寒天裏,誰陪着無父無母的小孩圍爐取暖?大雪紛飛的日子裏,誰替沒了爹娘的孤兒添補衣裳?天蒼蒼,野茫茫,只有一個孩子孤單的身影面對蒼涼的大地。
“瓔珞格格?嘿,別這樣嘛,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居然哭了!
“對不起……”她剛才還能硬裝出個笑容,現在再也裝不下去。
“真糟糕!”他身上沒胡手帕之類的東西,可是看她以衣袖猛抹淚水的模樣,又忍不住憐惜。“你要小心喔,赫蘭泰很討厭女人哭。”
“真的?”她嚇得馬上收住淚勢。
“而且最好別在他面前反問什麼真的假的。”思麟揚起一邊嘴角,伸出食指警告似的搖晃着。
這她相信,因為她已經因此挨了赫蘭泰好幾次罵。
“我記得了,我下次不敢了。”她羞怯地微微垂下眼瞼。“謝謝你,思麟貝勒。”雖然他的忠告來得有點晚,但瓔珞直覺地認為他是一個很不錯的朋友。
“那咱們走吧。”美女最好別看太久,免得看久了會心動,尤其是瓔珞這種楚楚動人的嬌艷少女。“其實會選哈喇沁部的人做新娘,也真是巧合。”
“為什麼?”她又開始追着思麟的背影問。
“我在京城的朋友替赫蘭泰批命,說若要改他的運,得找和也同生肖的女子才行。”
“什麼叫生肖?”
“那也是漢人的玩意兒,就是得選和他同年或差他十二歲的人。”反正那些屬牛屬兔什麼的,他也搞不太清楚。“結果在替他找新娘的時候,聽說赫蘭泰曾是你阿娘的救命恩人,你阿娘十分樂意嫁女報恩,所以就選定你為新娘了。”
“他就是我阿娘的救命恩人?”怎麼可能?十多年前,她阿娘在生她之前曾差點喪生,幸而有位壯士及時搭救,才保住了阿娘的性命。
但那位壯士是位高頭大馬的男人,不是十幾歲的少年。
“我也不清楚。”思麟聳聳肩。“我曾拐彎抹角地問過赫蘭泰,他說沒這回事。十多年前他天天在軍營中操練得半死,哪有閒情逸緻去救人。”所以很可能是瓔珞的母親為了讓女兒當將軍夫人而胡扯瞎掰的。
“我們蒙古人不會說謊的,我阿娘也是。”瓔珞的輕聲細語嚇停了思麟的腳步。
他有說出自己懷疑瓔珞母親想盡辦法攀上這門親事嗎?
“你沒有說出口,但我感覺得到。”瓔珞眨着美麗無邪的雙眼,坦誠面對回頭來一臉驚愕的思麟。
“你……你可以知道別人心裏想的事?”老天,這太神奇了。
“也不是知道,而是……”她偏頭努力思索適當的形容詞,“感覺得到。”
“那你感覺得到我現在在想什麼嗎?”思麟玩心大起地走近瓔珞。這種神奇力量有點令人害怕,但他的好奇心遠超過恐懼的感覺。
“我……我不知道。”她被思麟高大的身子逼得一步步向後退。
“你不是會讀出別人的心思嗎?”該不會是唬他的吧?
“我不會!我只是……思麟貝勒,你不要再走過來。”否則她遲早會一不小心往後栽倒。“我只是突然能感覺到而已,我沒辦法刻意去感覺出別人在想什麼。”
“是嗎?”他現在真像欺負小女孩的大惡霸,而且快把小女孩的眼淚逼出來了。
“你也想遭到和費英東一樣的下場嗎,思麟?”一聲冷冽的低嗚自兩人身側響起。
赫蘭泰正從大軍帳走出來,目光犀利帶怒,身後跟着走出來的費英東原本哭喪着臉,一見到瓔珞整個人突然跳馬起來。
“瓔珞格格,你平安無事了?”
“啊,費英東大人!”瓔珞驚喜的神色卻費英東放了心的笑容下,轉為愧疚。“對不起,我半路偷偷溜走,讓你擔心了。”
“不會不會,你沒事就好。”費英東只怕瓔珞面對他的是張不信任、排斥的臉。
“瓔珞沒事,你可有事了。”赫蘭泰冷酷無情的話立刻打斷兩人熱絡的氣氛,費英東也想起了自己受到的嚴苛處分,沉下剛剛揚起的笑容。
“幹嘛處分費英東?”基於三人皆是好兄弟的份上,思麟無法坐視費英東的委屈不顧。
“護送瓔珞是他的職責,他卻讓她半途逃跑,理當處分。”
“他護送的是你什麼人?赫蘭泰?”思麟咬住了問題不放。“你若要娶瓔珞為將軍夫人這還罰得有理。既然你不肯娶她,那費英東大老遠地送來的人算什麼?替你暖床的女人?而你要為一個暖床用的女人重懲陪你出生入死的副將?”
“思麟!”費英東嚇壞了,他怎麼可以如此羞辱瓔珞格格。
沒辦法呀,赫蘭泰這匹猛獸不用狠招是制不了他的。為了保住瓔珞格格的名分,他堂堂思麟貝勒不得不下海扮黑臉。
“你說的話和你跟費英東擅自胡搞的婚事,足以令你滾回京城,窩回老家去。”赫蘭泰平靜的語調充滿肅殺之氣。
“要處分,要罷我軍職都隨便你。我和費英東基於朋友交情才花盡心思替你娶妻改運,你若要以這種態度回應我們的一片熱忱,我自認倒霉,算我雞婆,沒事幹嘛顧慮你的死活!”
“我的事原本就輪不到你們來羅嗦!”更何況這是他的終身大事。
“如果不是事關你的安危,我和費英東才懶得甩你娶不娶妻,改不改運!”怎麼,難道他思麟貝勒還會無聊到沒事替人當媒婆?赫蘭泰這傢伙也未免太不識好人心了。
“你最好注意你的措辭!”就算再好的朋友,赫蘭泰好歹也是個將軍。思麟一再地犯上的態度已經逼近他的容忍限度。
“好威風啊,大將軍!”很抱歉,他思麟貝勒天生皮癢,最愛向別人的威嚇挑戰,才不甩赫蘭泰那一套。“瓔珞格格,你瞧,咱們赫蘭泰將軍多英勇啊。明明人在京城休養,一聽到咱們要送個新娘給他,就提前快馬離京,逃回邊關來。要不是我耳目眾多,英明睿智地派人把迎親隊伍調往這兒來,搞不好你現在還傻傻地在京城裏守空閨哩!”
“思麟,你別再鬧了。”費英東夾在兩團火焰中間,都快急白了頭髮。“瓔珞格格,你別聽思麟胡說八道,他向來……”
“這就是你們半途把我送往塔密爾的原因?”為什麼赫蘭泰這樣躲她,如此排斥這樁婚事?“那為……為什麼還要提這門親事呢?”為何要讓她懷着美麗的夢想,到這兒來接受殘酷的事實?
“還不是為了咱們的大將軍!”思麟笑容鄙棄地冷哼一聲。“若不是為了替他改運,招點福氣,咱們大夥何必在此活受罪?”因為赫蘭泰的反應不只傷害瓔珞,也羞辱了朋友們的好意與關心。
“什麼娶妻改運的屁話,於公於私,你都已侵犯到我的權力!”赫蘭泰的低喝聲夾雜着喀啦作響的拳聲,站在一旁的費英東滿頭冷汗順頰而下。
“權力?好個權力!你的權力似乎是專門用來懲戒關心你、親近你、了解你的人嘛!”思麟的笑容越來越猙獰,幾乎分不出是喜是怒。“瓔珞格格,你要小心哪,赫蘭泰這種男人最危險了,若是一不小心愛上他,哪天他心情不好,不一口咬死身邊的你才怪!”
“住口!”赫蘭泰咬牙切齒得額頭上都浮出駭人的青筋。
“你瞧,這就是猛虎發怒的德行。若愛上了這頭猛獸,小心你會屍骨無存,搞不好連心都會碎喲!”
“閉上你的狗嘴!”赫蘭泰的重拳比驚天動地的怒吼更為火爆,猛地將思麟打倒在地,卻也同時被思麟一腳拐倒。
“王八蛋!我說中你的真面目你就不爽了,是不是?”思麟馬上還以老拳,與赫蘭泰當場扭打起來。
“思麟,快住手!”費英東死命拉也拉不開怒氣衝天的兩人,現場一片混亂。
“迎娶瓔珞格格這個主意是我出的,後果我自己負責,你償要妄想撿現成便宜,不娶她卻硬要強佔她。”
思麟這句話使赫蘭泰的理性完全失控,瘋了似地狠厲攻擊思麟,發狂的程度到了不殺思麟不罷手的地步。
“赫蘭泰!”連高大矯健的費英東都擋不住他,甚至不小心白挨了兩拳!
怎麼思麟一扯到瓔珞格格,赫蘭泰就變得分外暴躁?
“瓔珞格格,快去校場叫人來幫忙,快!”費英東發現再不找人幫忙拉開這兩頭蠻牛,他可能會是第一個陣亡的人。
瑟縮在一旁的瓔珞聽見費英東凄厲的呼叫,立刻回神,轉身拔腿沖往校場。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三個出生入死的同袍戰友,生死之交,竟為了她的事,受罰的受罰,挨打的挨打,為什麼會這樣?
一顆蒙古來的福星,竟然砸毀了三個男人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