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叫化子?」
指了指自己,單于煜發出的怪叫聲幾乎可以震聾墨吟的耳朵。
墨吟再次摀住耳朵,但視線卻無法自他身上移開。
擦乾淨一張臉,將披散的髮絲束起,整了整儀容之後的單于煜,彷佛變成另外一個人,讓她瞠目。
細長的丹鳳眼,藏着一貫的凜冽桀傲,高挺鼻樑下是噙着驕傲笑容的薄唇。他的臉色略嫌蒼白,襯托出他粉色的薄唇,一如海棠花瓣的美。
眉如墨畫、面如桃瓣……墨吟頓時想到這兩句形容詞,瞧得出神。
他擁有一張精雕細琢的臉龐,即使他身上的污穢讓他看起來狼狽,可是絲毫不損他得天獨厚的俊美。
就算他再狼狽一百倍,他那張掛着驕傲和自信的臉龐也很難讓別人誤認為他是乞丐吧?她輕嘆,看來之前是她看錯了。
「瞧得入神了?」他滿意地欣賞着大家驚艷的表情,順便扯出專門用來勾引人心的微笑。
那抹笑容透着壞壞的味道,像是在訕笑,又似在取樂,他眼神玩味的睨向她,像是站在盤桓天山上的天神,傲視着眼前卑微的人類。
「帥有個屁用。」到最後還不是被「卒」吃掉?她暗自在心中揶揄他。
她才不管他是誰,他受了墨家的恩惠,就不該對大家擺出一張冷臉。
「總好過妳在心底暗自罵人。」他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哼。」她肯定是好心沒好報,才會把這個無禮的男人救回來,讓他有機會虧自己。
單于煜的眼神牢牢落在她身上。她微微噘起的嬌嫩粉唇宣告着她的不悅,靈氣十足的眼睛閃着不屑的神采。
她長得並不是很美,可她身上散發著讓人難以忽略的清純靈氣。尤其是那雙猶如一泓清水的眸子,彷佛凝聚了所有清雅靈秀的光芒。
只是,如此清靈的眸底卻藏了一絲神秘。別人瞧不出的端倪,他卻可以透過碰觸而得知。
之前病發的時候,他就從碰觸之中感覺到她的異樣。而剛才蘇醒之後,他一握上她的手,更是感覺到了她心底深處的一股憂傷。
是很深沉的,埋藏得極好、極神秘的憂傷。
這個女子身上藏着的秘密到底是什麼?他以耐人尋味的眼神打量着她。
「雖然老夫不清楚公子身上的傷是從何而來,但公子還是靜養一天比較好。不如您就先留在這裏靜養吧?」墨雄是一個標準的好心人,很熱心地要幫助他。
單于煜斜睨他一眼。這個藥師老伯竟然可以對一個身分不明、來歷不明的人如此關心,是熱心呢……還是別有居心?
「請問公子貴姓大名?需要我們派人去通知你的家人嗎?」墨曦以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單于煜,試圖套出他的底細。
單于煜同樣打量着墨曦。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他見慣了人心的險惡,所以對陌生人一概是保持疏遠和冷漠的態度。
「也對,我倒忘記請教公子的姓名了。」墨雄摸了摸鬍子。
單于煜瞇起狹長的鳳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視線逐一在墨家眾人身上掃視,最終停留在墨吟身上。
這個丫頭有些特別。不知為何,她那副拒他於千里之外,彷佛十分唾棄他、不屑他的態度,難得的勾起了他對她的興趣。
也許,習慣成為眾人焦點的他,開始對那些崇拜景仰的眼神感到厭惡,她這種好像閃避害蟲一般的眼神,正巧讓喜好新奇玩意兒的他感到有趣。
吃膩了山珍海味,偶爾換一下清粥小菜,也是挺不錯。一想到這,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是狂放。
那種諱莫如深的眼神實在讓人覺得不安,就好像大灰狼緊盯着小白兔的眼神。還有他那是什麼笑容啊?根本與那些喜歡往青樓跑的色老頭沒兩樣!
墨吟心底開始發毛,當即閃到大姐身後,探出一顆頭顱。「喂,你還沒有回答問題呢!幹嘛直盯着我瞧?」
「我的名字是吧?」他刻意對她扯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希望這些墨家人心臟夠強才好。他微仰首,眼神帶着犀利的鋒芒。
「我的名字是單于煜。」
「噢,單于玉。」墨雄連連點頭,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家人都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氣。
堂堂一個男子漢,怎麼會取一個如此像女人的名字啊?而且他還剛好和皇城古都的單于老闆一樣,都是姓「單于」……咦,好像有些不對勁?
「那個皇城古都的單于老闆……叫什麼名字來着?」終日沉迷醫術的父親問着比較有常識、但此刻瞠目結舌的兒子。
「單于……單于煜。」好不容易咽下幾乎噎着自己的口水,墨曦才答話。
不理會同樣陷入瞠目結舌狀態的老爹,墨吟驚訝的瞧向眼前笑得十分得意的單于煜。
單于、單于老闆就是他?!那個被全城姑娘奉為天下第一俊、天下第一優的首富單于煜?
聽說,城中有女初長成的父母,莫不渴望把女兒嫁入單于家。就算不能嫁入單于家,只要是能以下人的身分進入單于家,也是一件光榮的事情。
聽說,只要是單于老闆出現的地方,就會擠滿人潮,每個人都爭相排隊,渴望能見他一面,場面之盛大可媲美祈神祭典。
最離譜的聽說就是,家中若有牙牙學語小孩兒,父母第一句要教小孩說的話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單于老闆」。
傳聞中如此偉大、好比聖賢的單于老闆……原來就是眼前這個外表長得俊美儒雅、實則劣質又無禮的痞子?!
「嗚嗚。」她很不合時宜地嗚咽一聲,頓時換來家人一致的冷瞪。
「不好意思,單于老闆,小女是太過吃驚才會反應失常。」墨雄的夫人立即打圓場。
「小妹是太意外了,畢竟她救的人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單于老闆。」墨曦也諂媚地一笑。
單于煜噙着玩味的眼神看向當事人。「真的嗎?我也知道她很吃驚,可是沒辦法,她一定想不到一個叫化子竟然是皇城古都的首富。」
小氣鬼,到現在還記恨!墨吟憤恨的想要反駁,但家人卻紛紛投來「趕快向他賠罪」的眼神。她冷哼一聲,乾脆雙手環胸,來個仰首不理。
「妳叫墨吟?」這個丫頭是越瞧越有趣。
「你怎麼知道?」她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他名字。
「雖然是行醫世家的傳人,可是妳的醫術實在不怎麼樣。」他的話讓她深受打擊,想大揍他一頓,但他的笑容卻讓她打消了揍他的念頭。「不過我感謝妳到最後還是救了我。」
「這……沒什麼。」沒想到他是要向她道謝,她微僵,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道:「那我就向你說聲不好意思,把你誤認為是叫化子。」
現在大家各不相欠,省得家人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她在心底想着。
他卻對她微微一笑。「我大人有大量,就原諒妳吧。」
她的柳眉擰得死緊。他緊盯着她的眼神好像想看穿什麼似的,讓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只希望他早點滾蛋,遠離他們墨家醫館。
「墨雄藥師,我也要感謝你。」他笑着頷首,裝作沒瞧見她的咬牙切齒。
「這是老夫的職責。」墨雄連忙搖手,推了一把將所有心事寫在臉上的女兒。
「噢,沒事就早點走吧,咱家醫館地方窄,恐怕會怠慢了單于老闆。」故意漠視老爹的眼神,她誠實說出自己的看法,換來墨家大小的翻白眼。
「墨吟姑娘請放心,我的人很快就會找到這裏,只是我這個人有一個缺點,就是好奇心特彆強。在臨走之前,我有一件事情想請教墨吟姑娘。」他衝著她一笑。
又是那種邪里邪氣的笑容。墨吟頓時打了一個哆嗦。
「公子有什麼事情需要咱家吟兒回答?」大家好奇地問着,墨吟則興味索然地佯裝沒聽見。
單于煜朝刻意避開的她勾了勾手指,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不上前,可是身後的大姐卻推她一把,讓她不小心跌向前。
「有什麼吩咐就說吧。」墨吟整了整衣衫,刻意擺出一張冷臉。
大家都把這個傢伙慣壞了,他才會如此囂張無禮。她可不會像老爹他們一樣對他恭敬有加。
單于煜示意她再往前一些,她不甘不願地踏上一步,墨家眾人立刻揚起耳朵打算聽個清楚。
「我想單獨和墨吟姑娘說一說話。」他堆起笑容,語調有着不容反抗的威嚴。
「單于老闆要和咱家吟兒單、單獨說話呀?!」墨雄受寵若驚地低呼,換來墨吟的擰眉。他立即幫忙揮退眾人。「我們快出去,讓吟兒和單于老闆單獨說話,誰也不許打擾!」
「墨藥師真有趣。」單于煜迎上眉心緊蹙的她。
「你要問什麼?」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跟她單獨談話?他們應該沒什麼好說的啊!
算了,有錢人家的思維不是他們這些窮苦人家可以理解的,她還是及早回答他的問題,然後請他走人要緊。
他瞇起眼睛,目光落在她微微握緊的拳頭上。「當時那朵毒花在妳緊握之下,變了顏色。為什麼?」
她一驚,隨即暗罵自己太過粗心。她竟然忘記了自己在救他的時候使用了「那個」,她答應過家人絕對不能隨意使出「那個」……
要是「那個」被人發現的話,她會讓自己陷入危險。更重要的是,她隨時會連累到疼惜她的家人……這是她心底深處的恐懼。
雙手輕輕地顫抖着,墨吟迎上他的審視,心臟開始劇烈的收縮。他的眼神好像能夠洞悉一切,緊緊擒着她的呼吸,彷佛要將她的心底的秘密看穿……
別慌別慌,只要她什麼也不說,他就不會知道,她的秘密就可以永遠地保守下去。
「這是什麼問題?」她強自鎮定,乾脆裝作聽不懂他的問題。
當時她沒有想太多,她只想暫時以自己的能力來穩住他的毒傷,慌張之下她才會使出「那個」,現在她已經很後悔了。
她的故作不知分明就是大有文章。他的好奇心更甚,單刀直入地問她。「這和妳心底的『秘密』有關?」
她瞠目,連忙後退一步,可是腳下一絆,她反而摔向前,跪倒在他面前。
他本來不想伸手相扶,可是轉念一想,他賊笑着扶起她。
「墨姑娘怎麼行如此大禮呢?真是……咦?!」才想調侃她幾句,單于煜的臉色卻在瞬間轉變,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頓時加重。
她驚惶失措地抬首,燦亮的眸子倒映出他俊美的面容。他居高臨下瞧着她,眸底犀利尖銳的鋒芒,彷佛就要看穿她的心思。
不。沒有人會知道「那個」秘密。那個秘密已經長埋黃土多年,她不會讓任何人再發現,也不會讓任何人再因為這個秘密而受傷。
撐起身子站穩后,墨吟焦急地避開他的眼神,握緊雙拳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手心傳來微熱的溫度,是他碰觸后殘留下來的熱意。
「我才沒有什麼秘密!堂堂單于老闆怎麼會問如此奇怪的問題?」她立刻瞪他一眼,卻讓他瞧見她更多的慌亂。
單于煜的眼神由驚轉沉,打量着失措的她。他很肯定剛才他沒有聽錯,那道來自她內心深處的聲音。
她心底的聲音都告訴他了。告訴他有關她矢口否認,卻因為在他的碰觸之下,而無所遁形的「那個」秘密。
只是他沒有想到他因為好奇而揭開的秘密竟然……如此的驚人。
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他沒有想過自己只是在樹林閑逛,也會遇上一件如此不平凡的事情。如果放任她不理,當作什麼也沒發生,他絕對辦不到。
今天發現秘密的人是他,要是換作別人發現她的秘密,她的日子可能就不再平凡了。
為了大家的利益,也為了自己的利益,身為商賈頭領的他很快有了計策。
「很好,我決定了。」
正皺眉思忖的墨吟被他嚇了一跳,一抬首就迎上他奸詐無比的笑容。
「什麼決定?」她隱約覺得他的笑容里,藏有太多的危險和未知。
「我決定聘請妳過府,當我的專屬藥師。」
*
第一道曙光自天際灑落,映在金***的琉瓦上,反射出淡淡的金色光輝。光潔無比的圍牆在曙光的輝映下泛着迷人的色澤,仔細一瞧,如此光滑的圍牆並不是以普通的石磚砌成,而是以最堅固稀有且價值不菲的上等玉石所砌。
傲然矗立的單于城堡雄偉而壯觀,是最璀璨明亮的中心,也是所有瑰麗堂皇的縮影,幾乎每個經過的路人,都會以羨慕的眼光望向這座美麗的大宅院。
此刻,正有一個姑娘以目瞪口呆的表情,瞪着眼前這座大宅院。
馬車在她身後停下,自馬車內走出的俊美男人興味十足地站在她身側,欣賞着她目瞪口呆的表情。
「這、這裏是……」
墨吟指着好比宮殿般壯觀的宅院,腦袋一時停擺。天啊,這座宅院佔地之廣就讓她難以置信了,這裏至少比她家大上二、三十倍吧?
「這裏是我家。別吃驚得太早,裏面還有許多讓妳更吃驚的東西。」單于煜揮了揮手,身旁的護衛立即躬身開門。
漆紅大門被推開,還處於吃驚狀態的墨吟隨着他的腳步走進去。迴廊上已經站滿了下人,朝他恭敬地躬身道安后,井然有序地退開,各自去忙了。
「哇。」他家的下人真多,但是下人之間卻沒有因為她的出現而互相耳語,只是很禮貌自持地躬身退下了。
真不簡單。她偷偷瞄了一眼他的背影,目光很快被庭院裏的景物吸引。「咦?這不是『醉美人』嗎?!」
這是她在書上看過最稀有珍貴的花種!根據書上記載,此花只能以上等香醇的葡萄酒來灌溉,一年只開兩次花,花瓣嬌艷動人,宛如美人不勝酒力軟垂而下,因此被稱為「醉美人」。
不止如此,庭院還種滿了其它稀有花卉,諸如皇宮裏才有的「御語花」、需要以甘露來灌溉的「彩雲裳」,還有運自國外、單是培植的土壤就足以讓人花上好幾百兩銀子的稀有蘭花「鐵蘭」……
她咋舌,光是種植這些稀有花卉的花費,就足以讓她家五口吃上一年。
這就是單于大老闆的家?一個小花園就可以花上好幾千兩銀子?
「好奢侈。」她得到這個結論。
「是好豪華。」他回首糾正她,蒼白的面容上閃過一絲自傲。
「你既然如此富有,為什麼要聘請我做你的藥師?我看只要你單于老闆開口,外面就會擠滿願意為你診治的藥師——」
他沒有理會她的嘟嚷,快步走入大廳。
她只好氣鼓着腮幫子跟上他的步伐,但甫踏入大廳,她的腦袋再度停擺了。
觸目所及的事物讓她的眼睛瞠大、再瞠大——
大廳的地板鋪上運自關外西北國家最昂貴、手工最上乘的毛毯。
居中的壁上掛着一幅山水壯麗圖,栩栩如生不在話下,最讓人吃驚的是畫中的山、水都泛着淡淡的金光,仔細一瞧,原來是在山水之間灑上了點點細碎的金片。
她瞠目,又被不遠處的某種光芒吸引過去。掛在兩側通道的門帘,垂落的是一串一串的南海珍珠,這些價值好幾百兩銀子的寶物竟然淪為門上的擺設。
除此之外,大廳椅子上的扶手鑲了碎鑽、雕刻繁複的門框還鑲上翡翠,擺在白色雲石桌子上的是上等紫金茶壺……
她的雙眼越瞠越大,瞠到最後,她必須揉着酸痛的眼睛,才能夠讓自己眨一眨眼、冷靜冷靜。
這裏是金庫還是銀庫?她怎麼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一個完全不屬於人界的奢華國度?
到處都是金光閃閃,這裏的擺設完全將「奢華」這兩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真是有錢到讓她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單于煜富有得好可怕,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富有的人啊?
唯一和這個奢華大廳擺設格格不入的就是,橫樑上的一塊匾額,上面以金漆書寫了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行善為樂」。
她橫看豎看都覺得這塊匾額很諷刺、很逗趣。
「我家很不一樣吧。」單于煜很愛欣賞別人看到他家金碧輝煌的程度后,那目瞪口呆的樣子,她的表現實在太稱職了。
「這裏的擺設全都經過我精心設計,每一件東西都是價值連城。」他笑得可得意了,手輕撫着鑲了碎鑽的扶手。「妳很驚訝吧?沒辦法,這就是我單于煜獨一無二的家,哈哈。」
他最喜歡向別人炫耀他的財富。可是他並沒有發現,站在他面前的墨吟嘴角正隱隱抽搐着,好半晌,她才冷哼一聲,逸出一句。
「俗不可耐!」她簡直不敢苟同他的「精心設計」。
俗不可耐?!她、她這個連金子銀子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的丫頭,竟然敢說他費盡心思佈置的家俗氣?真是沒見過世面!
他差點兒被她氣得喘不過氣來,連忙輕咳了幾聲,為自己找台階下。「算了,妳這個丫頭懂什麼?我真是對牛彈琴。」
「那麼我要請教一下單于老闆,為何要聘請我這個『丫頭』當藥師?」她瞇起眼睛,銳利地反問。
這個問題,在她被家人推出家門、被他的手下押回來的時候,就一直在想。
他先是一臉神秘地告訴她「我知道妳的秘密」,然後又一臉嚴肅地說要聘請她過府當藥師,再接下來就連她也不知道為何向來維護她的家人,會一臉感激涕零地要他把她打包帶回家去!
他究竟知道些什麼?她的秘密,早就已經隨着那些人長埋土下,她相信家人不曾向任何人提起這個禁忌的秘密,包括他在內。
她更不明白為何他會要她來當他的專屬藥師。雖然很不想承認,不過她的醫術的確比起老爹、大姐和二哥還差很多,他就不怕她真的會害死他?
「是妳自願隨着我回來。」他好整以暇地啜口茶,以迷人的眼神緊盯着她。
「別、別把我說成是那些迷戀你的女子!」她知道在古都內有多少渴望接近單于老闆的姑娘,可她不是其中之一!她憤恨不平地叫道:「是你威脅我們。」
「我沒有。」他立即指了指大廳內最不相襯的匾額。「單于家的祖訓就是行善為樂,我哪裏會做出威脅別人的壞事呢?罪過、罪過。」
他輕摀心口,一副大受打擊的表情,竟然讓她生出些許罪惡感,覺得自己是否真的冤枉了好人……
墨吟,妳清醒一點,千萬別被他的笑臉騙了!
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匾額,瞇起眼睛。「是你說只要我不答應你的要求,你就會立刻將我們家的醫館剷平。」
「不不不,妳誤會我的意思了。」修長的手指輕晃,似菩薩般的慈祥笑容在他柔美的面容上漾開,卻讓她瞧得心底發毛。
好可怕的笑臉!有多少女子就栽在他那看似慈祥聖潔的笑臉下,只有她才知道他笑臉背後隱藏的陰險。
「我哪有誤會你的意思?」她挺直腰板,一點兒也沒被他的笑容迷惑。
他一說要聘請她過府當藥師,她就已經嚇得傻眼了。她三兩步退得遠遠的,以一副見到瘋子的眼神盯着他,生怕他會在下一刻說出更驚人的話。
「那個時候你是怎麼說的?啊,對了。」墨吟腦海想起當時的畫面,立即冷嗤道:「不要害怕,我沒有惡意。」
單于煜支着下顎凝視她,有點佩服她把自己的語調學得維妙維肖。
「既然你說你沒有惡意,那麼我拒絕你的要求總可以吧?但我一說不,你就馬上威脅我。」
她當時不作他想的就拒絕,暗自提防着他還會出什麼小人招數。
果然,他笑着揮手,示意她上前說話,她抵死不從,結果他當即撂下狠話。
「如果妳不答應,我只好動用自己的勢力來剷平妳老爹的地盤,也就是這家醫館,把妳家的醫館剷平再重建,當成是我商隊的貨倉。」
她學足了他氣若遊絲的語氣,末了,還冷哼了一聲。「你說,這不是威脅是什麼?」
行善為樂是單于家的祖訓?她冷笑,拜託單于家那些仙去的祖宗們,趕緊在夜半回來敲醒這個不肖子孫的頭腦吧!
單于煜的坐姿沒改,姿態依舊優雅迷人,一雙美眸穩穩地落在略微激動的她身上。
他毫無忌憚的盯着她瞧的眼神,像是鋒芒銳利的劍。她咽了咽口水,覺得自己的shen體彷佛被他盯得穿出一個洞了。
雖然他的眼神沒有兇狠之意,可還是讓她的氣焰莫名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
他眸底柔和蕩漾的笑意,竟讓她感到緊張和不自在。
「說話呀!單于大老闆!」額頭微沁出汗珠,她有些發窘地叫着他。
單于煜好整以暇地撩了撩烏亮的長發。「墨雄藥師告訴我,『小女年紀尚幼,若有得罪單于老闆的地方,請單于老闆多多包涵』。」
「你和老爹談過話?」她怎麼不知道?一定是在他的僕役們衝進屋子的時候,她忙着和娘去了解狀況,所以沒聽見他和老爹的對話。
可是老爹為什麼會說這種話?她正思忖着,就聽見他又輕嘆一聲。
「我的小妹生性粗魯,粗心粗線條,可是我擔心的不是她,而是單于老闆您的安危。因為……她的醫術真的很不行。」單于煜刻意頓一頓,看着她的雙頰由紅轉青,這才輕笑揮手。「以上是我轉述妳家大姐和二哥對我說過的話。」
惡魔大姐和二哥竟然、竟然如此貶低她的醫術!不過,他告訴她這些事情,好像和她要的答案無關?
「說得如此淺白,妳還不明白?」很無奈地壓着額頭,單于煜以同情的眼神看着她。「對於我將妳帶走的這件事情,妳家人感到很高興。」
「高……興?」她一時會不過意來,但是仔細一想,她發現當她離開家門的時候,大家的臉上似乎都掛着……喜極而泣的表情!
「如果妳真的是為了醫館而被迫出賣尊嚴跟我回來,妳的家人應該感到難過。可是他們一點也不難過,反而讓我覺得……他們在歡送妳的離開。」單于煜分析得頭頭是道。
她的眉角抽搐,想起老爹歡呼揮手的表情,大姐、二哥一臉冷漠,但是眸底卻閃着為她感到高興的光芒,唯一不舍她離開的,恐怕只有抱着她輕泣的娘了。
「為什麼他們都很高興地送妳離開呢?」單于煜輕輕頷首。「因為他們都知道進入單于家工作保證前途無量,而且他們都不知道我之前對妳說過的話。」
墨吟慢慢消化他的話,不太難懂,她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
難道……從頭到尾這個可惡的單于煜,根本就沒有拿醫館的存亡來威脅老爹他們,唯一受到他威脅的人……就只有傻傻的她?!
難怪老爹會笑呵呵的跟他說話,難怪大姐和二哥以羨慕又欣慰的眼神盯着她,難怪娘親在她臨走前還抱着她說:妳一定要加油,為墨家爭光……
原來他們都不知道她會答應跟他走的原因是,他說要剷平墨家的醫館!
「你欺騙大家!」她難以置信地指着他。天使臉孔底下藏着魔鬼的個性,就是指他這種人了。
「不不不。」手指輕晃了晃,他掛着菩薩笑容的俊容上閃過一絲狡黠。「更正一點,我只欺騙妳。」
「我?」她愣住了,沒想到自己竟然那麼傻。
「單于家有財有勢,可是並不代表單于家的後代可以胡作非為。而單于家的祖訓,我們這些子孫輩更是銘記在心。」看見她的眉頭已經越揪越緊,他很好心地告訴她。「我只是跟妳開個玩笑,根本沒打算要剷平妳家的醫館。妳忘記了嗎?我最敬重的就是藥師。」他聳肩,還給她一記「我就說妳誤會了嘛」的眼神。
「你、你、你——」她又惱又急,連話也說得結巴了。
「說了那麼多,我還沒有正式回答妳的問題。為什麼我要聘請妳這個半調子過府當藥師是吧?」
玉般的面容冷凝了幾分,她的氣惱化為微怔,看着斂去笑容之後變得嚴肅深沉的他。
他終於說到重點了。可是她卻覺得他將要說出口的答案,絕對是一個大震撼。她悄悄地在心裏做了準備。
「我請妳回來,是要妳幫我種花。」
「嗄?!」種、種花?!她聽錯了嗎?還是她的樣子長得很像園丁,讓他誤會了?
可惡!雖然她是一個半調子,可她好歹也是如假包換、真金不怕火煉的行醫世家後代!
「我是學醫的,單于煜!」她惱羞成怒地低吼。
「我知道,所以我要妳幫我培植一種稀有的藥草。」他兩袖擺了擺,試圖拂去她的怒火。
「葯、藥草?!」很好,還不是一樣,還是一個園丁的工作!這叫做混入單于家就保證前途無量嗎?她好想掐死說出這句話的人!
「妳沒醫術天分,我了解。但是這件事情唯有妳能辦得到。」他認真得不像在開玩笑。
她有些呆愣地停頓了一切的動作,像是看到一隻會說話的鴨子般,目瞪口呆之餘外加一百分的不相信。
「因為那種藥草只有妳才懂得種植,唯有妳,才能夠培植成功。」
心底隱約浮現不安,像是隱藏多年的秘密即將脫蛹而出,她擰緊了呼吸,也擰緊了所有的知覺,一顆心怦怦亂跳。
「我……我不明白你要栽植的是什麼藥草。」她刻意避開他犀利的眸光。
他不可能知道她的秘密……她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寒意,身子輕輕地顫抖着。
單于煜很想把答案說出口,可是她抖動的身子像是狂風中的落葉,瞧得他微微瞇起眼睛。
她很害怕。他不需要透過碰觸就可以感受到她心底的恐懼,這讓他想起之前他在她內心聽到的聲音。
那充滿哭意、痛意和絕望的聲音,讓他的心頭湧上苦澀凄楚,久久不曾逸去,他可以強烈感受到她的悲傷。如果此刻他故意揭開她的傷疤,好像有點殘忍……
犀利的眸光逐漸轉沉,再由沉化為平日的柔美。他把所有的話咽回肚內,輕快的語氣再次從他嘴裏逸出。
「好吧,我遲些再找妳說個明白。反正,現在妳已經是我單于府的人,不能離開了。」他對她擠眉弄眼,那張蒼白的病容添了幾分朝氣。
她匆匆一瞥,極快地避開他的眼神,心底的懼意消失了,只是他帶着促狹的眼神還是讓她很不自在。
猶如芒刺在背,難受呀難受。
「有妳在身邊真好,我就不會悶着了。」
她並不知道,他這個人為了打發日子,再怎麼無聊的事情他也願意去做。
嗯嗯,還是別讓她知道他的怪癖比較好,日子才會過得有趣嘛。單于煜邪惡地盯着她直笑。
墨吟汗毛倒豎,忙不迭搓着自己的手臂取暖,心底暗叫不好。
怪就怪自己傻,誤上賊船!上了賊船以後就得識相一點,不然這個陰險難測的單于老闆肯定會讓她……死得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