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截到高戈寧手上的貨?!”電話那頭的女子驚呼。“就在今天進來的那批貨櫃裏?”
“我沒有讓它直接進來。我嗯……有在中途讓它們轉一轉。”變更名目,四處飄泊一下,清洗它們的前塵過往。“這批貨還是來得太遲了嗎?”
“不不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天哪,真的到手了?“赫柔,這件事你還告訴過誰?中間有哪些部門的人經手過?”
“都沒有。大MAN交代了,別讓體制內的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否則就不給我吃紅。”只有陽春酬勞可拿。
那個賤骨頭!“他居然這樣跟你說?你知不知道裏面的東西值多少?”
“不知道,可是我肚子好痛……”嗚,瀉到她快半身不遂了。
“你又在亂吃東西!”看到飼料就往嘴巴塞,從不知保存日期是個什麼東西。“喂,你該不會是在馬桶上回我電話吧?”
“我有沖水……”外加高級廁所芳香劑。
“等你拉完再打給我!”吼!不對,現在不是跟她發飆的時候。“赫柔,這批貨的事暫時到此為止,我會把酬勞匯進你的賬戶,分紅的部分你自己再跟大MAN喬。但是你這段期間,必須消失一陣子。”
“我本來就打算賺夠這一票,去南洋小島退休養老。可是……”
“小姑娘,你顯然沒聽懂我到底在講什麼。”好吧,先不管這些了。“可是什麼?”
“可是一來是地球暖化速度太快,我的南洋小島恐怕再過幾年就會沉到海里,二來是有新案子進來了,指名要我護駕。”
“你的案子都是我在經手,我怎麼不知道有什麼指名的新案子找上門來?”
“啊我不知道啦……”她都已經傷到大腸了,還拿這些有的沒的來傷她大腦幹嘛?“這種事你們自己去喬,我只管辦事拿錢。”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大家都愛死你了。”
大家哪時很愛她了?
“你就繼續保持這樣,不必想太多。新案子的事,我會去處理,價格不夠好就不用談。”
“但對方已經先付我一半酬勞。”她老實報價,嚇得電話那頭驚聲尖叫。
“WHAAAAAAAT?!他們直接把這筆款子匯給你?”干,那她這個中間人還能抽什麼成?而且這麼肥的一筆款項,就這樣交給赫柔這個腦殘天王?
“沒啦,他們才沒匯款給我。”
呼,好險……
“他們是直接付我現金。”
頓時,天崩地裂。付現?這麼一大筆錢錢錢錢錢錢……
“不過我才抽一張出去吃個飯,就瀉到掛。”真衰。
“赫柔,我覺得你這樣直接接案不太好。雖然對方付款很乾脆,對你卻沒多大保障。”她冷峻地展現專業架式。“對方是什麼來歷,你清楚嗎?”
“清楚啊。”人家有留名片,花錢還可以報公帳,耶。
“我是說,你要護駕的對象。萬一是黑道分子或美國總統呢?”
“我要護的是個小男生。”有附照片,帥到爆。“萬一他因此迷上我,順便來段姊弟戀也不錯。”
啊啊啊……熱淚盈眶。拜託赫柔娘娘,留點銀子給其它小老百姓花吧。“赫柔,我還是覺得這件案子不妥。而且你現在得儘快銷聲匿跡,等這批攔截貨件的風聲平息,再出來賺你的老年津貼也不遲。”
“你是見不得我錢賺太多還是怎樣?”小姑娘脾氣再好,也有些不爽了。
“我是幫你顧好安全範圍。好比說,在萬丈懸崖邊灑出去的錢,我絕對會抓住你,不准你飛身跳下去搶那沒幾張的鈔票。”
“這位大嬸,你想太多了。”
“這位死小孩,叫我姊姊。還有,把人家留給你的那張名片立刻傳到我這兒來。另外,別忘了回你同學電話,別忘了下個禮拜六你爸生日,別忘了寄幾張你人在紐約的合成照給你媽——”
“好煩喔,這些事照例找工讀小弟代勞不就得了?”
“抱歉,工讀小弟已經轉換跑道,前往新加坡進入航天科技產業,追尋自我去也。”真是痛失英才。“所以,這段空窗期,自己的雜務自己顧,不要露馬腳就行。”
“我哪有那個時間啊……”噢,大腸絞痛……
“你別私下亂接案子就不會沒時間弄。”哼哼,瀉吧瀉吧,這叫天譴。“等你腸胃清空、人還活着的話,再打電話給我。”
通訊中斷,放任赫柔自生自滅。
嗚……小人兒縮在馬桶上,凄風慘雨。開敞的浴室門外,是她先前衝進來上廁所時不小心踢翻的背包,散落滿地凌亂的巨額鈔票。誰來幫她收拾呢?
還是匯款的方式比較好……
天長地久有時盡,她瀉到幾乎快絕期,癥狀才逐漸平靜。隨即又花容失色地鬼哭神號起來,發現了更可怕的慘劇——
廁所沒有衛生紙了。
晴朗的午後,艷陽高照,天空卻是一片灰,彷彿湛藍碧空拉攏了一層巨大的簾;天似乎是明的,卻像即將風雲變色般地陰霾。
“喂?你在哪裏?”
一身樸實裝束的女孩,在出租車內不安眺望漫長的壅塞車陣。“我人在南京東路上。”
“你回台北了?那就一起出來吃個飯。”
“恐怕不太方便。”清湯掛麵妹妹頭,劉海下的銅鈴大眼看來分外獃滯,卻又機靈地不多解釋,自己是身處上海的南京東路上。“我和人有約,不知會忙到什麼時候。”
“你這無業游民還有什麼好忙的?”
“忙着打零工啊。你找我幹嘛?”
“我論文過了。”
“恭喜你啊。”赫柔笑得可酸了。“等我這陣子忙完,我請你吃飯。”
“謝謝,不必。”這場飯局光用聽的就覺得毛骨悚然。
“對了,大書呆,你對東方文物熟不熟?”
“我的東方文物常識,只到台北故宮有顆白菜、有塊豬肉的等級。”
“嗯……”聽起來,台北故宮好像一家小餐館。
“我不需要知道我沒興趣的東西,但我知道相關訊息可以去問哪些人。”
“那我待會傳一份東西給你。”遙望前方,車陣綿延。“你幫我查一下——”
話還沒說完,她右手邊的車門就被人自外頭打開。搞什麼啊?看不見這台出租車裏有人嗎?
她才嘟囔到一半,一件大風衣就將她從頭蓋住,整個人卷出車外,拋往逆向車道的另一台車內,迅速駛離。原本載着赫柔的出租車司機回頭傻眼,望着莫名敞開的後車門,以及空蕩蕩的後座,和座椅上遺落的手機——
“喂?赫柔,你要我查什麼?喂喂喂?”
風衣里被蒙頭纏裹住的小人兒,嚇得魂飛魄散。這是怎麼回事?光天化日之下,她就這樣被綁架了?怎麼可能?
她沿途又踢又踹,努力在風衣外綁住她口鼻的布條下鳴聲抗議。風衣外一圈又一圈加上的捆綁布條,把她裹得像條毛毛蟲,飛馳載往不遠之處:對岸的浦東。
身手利落的沉默人馬,花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就將她毫髮無傷地送抵商業大樓的高層私人辦公室內,靈巧鬆綁。
她傻住了;不光是錯愕於這批高手的高度專業與效率,也錯愕於眼前與幾十分鐘前截然不同的光景。感覺像是……自己明明才在紐約第五大道逛精品店,一眨眼,就瞬間移動到華爾街超級業務員的角間辦公室;玻璃牆外,居高臨下。
“歡迎,赫柔小姐。”
沙發前佇立觀景的男子悠然回身,遙遙問候。她防備地不予響應,靜觀其變。
對方是名西裝革履的時髦男子,應該不到三十歲。由他袖口隱約顯露的腕錶及皮鞋來看,這是位有錢爸媽的心肝寶貝。辦事本領不一定高,但養得起一票具辦事本領的鯊魚,替他賺錢;他只要懂得數鈔票就行。
“很抱歉我必須用非常手段,將你請來此地。因為時間緊迫,我得在規定的底限內把你帶到這裏。”
他一傲然抬手看錶,她就面無表情地在心中咯咯賊笑:來了來了,她就知道這傢伙逮着機會,一定會來這一招。不然戴這麼笨重的百萬大表做什麼咧?
“有事嗎?”
“有人要見你。”時間剛好。
“哪位?”
“這位。”他將桌上的計算機屏幕翻轉方向,正對向她。
她皺眉怪瞪,視訊尚未聯機。但幾秒過後,她嚇到差點驚聲尖叫。
“晚安,愛咪。”屏幕內閃現的笑靨,和藹可親。“啊,我應該稱呼你赫柔才對吧。”
高戈寧?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她幾乎要用手去狠狠揉眼睛,確認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有毛病。
“很意外嗎?”俊眸微眯,狀似迷惑。“是不是覺得一個外行的傻大個,哪兒來的智慧可以逮到你的下落?”
賓果,答對了——只是她沒膽說。
“我不過是覺得你的‘晚安’很好笑。”此地外頭,烈日當空。
“有何貴幹?”
“請把不屬於你的東西還給我。”他怡然莞爾。
想必他是指被她半途截走的雜貨,哎。
“不屬於我的東西,我怎會放在自己這裏?”當然是儘快脫手。“我只負責攔截貨件,不負責倉儲保管。”
“但是我這裏的單據證明,東西在你手上。”
“才沒有咧……”定眼一瞧高戈寧在屏幕前展示的單據,不禁好笑。“我不知道你從哪弄來的假單據,企圖釣我的口供。老實說,我今早才跟上頭確認過,整個貨櫃裏的東西已經由他們簽收了。”
“他們是……”
她憨憨聳肩,恕難奉告。
“我想也是。”他好笑地垂眸。“看來,你還不是很清楚事情的嚴重性。”
“我只需清楚自己要負責的工作範圍就可以。”
“而我的損失,正好在你負責的範圍之外?”不關她的事?
“請節哀順變。”對此她也愛莫能助啊。“如果沒事了,就……”
她懶懶地擺擺手指告別,敷衍了事。
“要趕去下個委託,當小帥哥的保母嗎?”呵。
她無奈地乾笑兩聲,心頭一凜。這下可好,惹到可怕的人物了,連這些都給他查到。
“高sir,請問我現在到底是在扮演什麼角色?”男子傲然插話。“我總覺得自己完全被撇在你們的對話之外,像個出借場地的道具而已。”
赫柔瞠眼側目:你本來就是啊。
“這樣吧,李德。你不妨將這當作是我給你上的新人培訓課程,藉著處理赫柔的這件案例,讓你了解實際操作的狀況。”
赫柔敬畏地瞟瞟身畔喚作李德的男子,心中嘖嘖嘖——他爸媽竟給他取名叫“領導人”:1eader?他們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啊?
“這女的也和我一樣是在國際商展中被挖掘到的?”李德顯然對此很有意見。
“她在哪裏被挖掘到的、怎麼被挖掘到的,我不是很清楚。因為她是別家的人手,與我們是同領域的競爭者。”但他約略風聞,對方旗下攏絡到不少人才,精心培訓為頂尖高手。其中有位神秘少女,天賦異稟的狙擊手,行蹤成謎。但每回出馬,都使命必達。
高戈寧透過計算機屏幕,雙眸犀利如箭,穿透着她。
赫柔一悚,腸胃不適。
“這麼說,我在這領域比她還資淺嗎?”李德控訴。
“你和她分屬不同機構,出任務的性質也不同,跟資深資淺並沒有必然的關聯。”
“她那兒是什麼性質?我這兒又是什麼性質?”
“都一樣是論件計酬的委外工作:別人有案子委託你執行,如果條件都OK,就簽約合作。差別在於,我們這裏的人,都有自己的正當職業,外接這種任務,是工作時間之外的私人興趣。赫柔那家不是;她所屬的那家,裏面的成員幾乎可說是無業游民。”
純靠出任務的酬勞度日。
“所以你大可繼續從事你的正職,我若有任何任務要交託給你,一定會排在你的上班時間之外。”
“我願意放下工作,全力配合!”李德搶過赫柔的位置,獨霸鏡頭。
“那不是我的作風,而是赫柔所屬的那家慣用手法。”他悠然安撫。“我倒希望你顧好你的工作,以此作為出任務時的最佳掩護。就像超人或是蜘蛛人那樣,有份正職,閑來沒事,才去打擊罪犯拯救世界一下。”
赫柔在一旁歪嘴斜眼,認真地胡思亂想。那她的工作型態比較像00七或蝙蝠俠啰?沒么什正當職業,一天到晚閑閑沒事,燒錢度日,有委託上門了才出任務?
“聽起來,她那種特務型態比我們這種兼差型的更專業。”
“這不是專業與否的問題,而是格調問題。”
李德一副什麼都要拿來比的醋勁,被高戈寧輕盈的這句冷笑,打發過去,同時暗算赫柔一記,讓她莫名其妙中箭負傷。
“李德,你我都不是得靠出任務才能賺錢過活的勞動百姓。我們接案,純粹是為了調劑生活,轉換心情。而赫柔那種類型的特務,完全是價格導向:對任務的取決,全看價格有幾位數。”
“聽來像個傭兵似的。”
“是這樣沒錯,不過打的是另一種型態的仗。”實際的戰爭,已是上個世紀的落後產業、蠢蛋專屬的零和遊戲。例如:小布殊……
“可本領呢?”李德就是不忘追根究柢。“業餘人士,敵得過專業人士嗎?”
言下之意,高戈寧根本就是赫柔的手下敗將。
“在羅馬之行的案子上,我承認,是我太大意。”屏幕中的俊臉坦然一笑。“我也想藉此測試看看,是赫柔那家的投機操作比較高明,還是我們這邊的經營原則比較可行。到時你可以自己決定去留,要跳槽我也不反對。”
赫柔暗忖,高戈寧這裏的從屬關係還真親密,跟她和大MAN完全兩樣。
“我有回答到你的問題嗎,李德?”
他想了想,勉強點頭。
“那麼,站回你原來的位置去,現在是我和赫柔說話的時候。”
李德心有不甘,卻乖乖聽命。赫柔不得不好奇高戈寧這號人物,恩威並施,細膩操縱着,溫文收服李德的咄咄逼人,同時維護他傲慢的薄弱自尊。
要是她上頭的人,才不會這麼客氣,一定會先狠狠給李德一頓教訓,殺他的銳氣,再教他什麼叫作多動手腳、少動嘴皮,省得找死。不過,托李德的福,問出了好些她到現在都還不清楚的狀況,算是旁聽了一門課。
她愣愣站回視訊鏡頭前,重新與他面對面,卻赫然想起,自己今天的造型超聳的,保母味十足。糟糕,今天也沒帶任何補妝工具可以挽救……
可是,她沒事想這個幹嘛?
“你考慮好了嗎,赫柔?”情人一般的呢噥,內容卻是關乎她的死活。
“我……”挑眉展手,勉強耍帥。“考慮什麼?”
“你不會以為我剛才是閑閑沒事放你在一旁乘涼的吧?”
難道不是嗎?
他微笑;還真會裝傻。
“你有兩條路可走。”他很好心地予以提示。“一是把東西還給我,二是直接離開,去當小帥哥的保母——現在就走的話,還趕得及呢。”
他的善意,觸動到她最高層級的防備。
得來太容易的出路,多半是陷阱。
“高先生,我之前已經說了,東西並不在——”
“都這麼熟了,就照過去那樣,叫我戈寧吧。”
呃啊,好尷尬的親切。“我要講的重點是:東西不在我這裏。”
“你沒有講到重點。”
這還不是重點?他要的不就是那批東西嗎?
“你要講的重點應該是:你早已把整個貨櫃的東西運抵你上頭的經紀人那裏,銀貨兩訖,任務完畢。但是貨運公司那裏的單據顯示,你並沒有託運任何貨櫃過去,而是寄給你自己:貨運單據上籤的就是你的大名。你有如假裝要寄信給朋友,其實是寄信給你自己。現在,難題來了,究竟是你擺了所有人一道,還是你被上頭的自己人狠狠擺一道?”
不會吧?
她整個人僵呆,不敢置信。她上頭的自己人,沒事這樣整她做什麼?
不對!她幹嘛要被高戈寧的片面說辭牽着鼻子走?
“除非我親自確認過這件事,否則我不會信你一個字!”她堅決道。
“很好。忠心,是一位優秀員工的基本條件。但是,僱主呢?你如何確定你上頭的人是一位可信靠的老闆?”
“不要趁機挑撥離間!”
“我相信像你這樣聰明的人,多少可以猜出上頭要你大費周章取得的東西,分量鐵定不輕。可是你居然在託運貨物的時候少了一個關鍵動作——”
“沒找保險公司承包這些貨物?”
“對,可見得你的上司一定曾經跟你說了什麼,導致於你沒有採取這重要的自保動作。”才會陷入此刻的危機里。
他好厲害,一猜就中。可是……大MAN有必要這樣陷害她嗎?
“你的上司是怎麼跟你說的?”高戈寧誠懇試探着。“說他跟我有私人恩怨,所以要你攔截我手上的案子,算是較勁?還是你們達成了什麼互惠條件?例如,升你作合伙人?”
“他說你手上的貨全是地攤級的仿冒品。為了要給你個教訓,所以私下派我當打手。”說是公報私仇也沒錯。
“啊。”他往後靠入椅背。“所以不需要花那麼高的保價在一堆垃圾上。”
是這樣沒錯……
高戈寧在屏幕中逕自沉思,對她視而不見地深瞅着。
她知道,他此時此刻一定是在複雜盤算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局,她卻杵在屏幕前飄飄然,心思翱翔到遠方。
她在羅馬之行期間,一直都覺得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外型好,修養好,個性好,品味好,看得出來家世學歷也非常好,就像會參加長春藤名校同學會的那種名流菁英——所以很容易就把他拐倒。其實……她對此也有點良心不安,不太想陷他於不義。
嗯……大MAN訓練她的時候,嚴厲警告過,千萬不可有絲毫婦人之仁,否則鐵定血本無歸。
她也有聽經紀人哈啦同業的八卦。因為這行常會接觸到有錢或有權的階層,黑白兩道通吃,常有白目的特務姊妹被這些迷得春心蕩漾,以為羅曼史的情節翩然降臨自己身上。結果,好像都滿慘的,只有少數能大澈大悟,重新振作,日後攀上比先前更輝煌的事業高峰。
可是,高戈寧不像壞人。看他剛剛跟李德有問必答的耐性,以及不厭其煩的入門解說,讓她覺得自己有點可憐……小嘴一扁。她被找入這行時,都沒人跟她講那些,只有一堆非上不可的特訓課程,和三不五時丟來的臨時任務。
所談的,都是價格。
才沒像高戈寧這樣細心照顧新人……
“赫柔,現在你我可說是同在船上。”他語重心長。
“什麼?!”粉臉爆紅。誰跟他同在床上了?“你想得也太遠了吧!”
“恐怕是你對危機的評估能力有問題。”而不是他想太遠。
“危機我自己會解決!”本姑娘賣藝不賣身。“而且我才不想跟你怎麼樣!”
下流,虧她剛才還偷偷把他想得那麼高尚。天下烏鴉一般黑,一天到晚就只想着如何趁機占女人便宜,無恥!
“我不會強迫你違背自己的原則與立場。”她如果硬要把敵我雙方分割得這麼嚴峻,他只能說,這位小女生畢竟太嫩。“但請容我先把現況跟你說明一下,你再來評估,要不要跟我合作。”
嗯?這麼快就知錯能改?
“就事論事。”她伸指警告,嬌顏紅通通,拒絕在職場上談兒女私情。
他苦笑,不是很懂她的顛三倒四。
“赫柔,你從中截走的貨,是我一位國內朋友的收藏品。姑且不論它們是真是假,我隨便找一幅給你看——”他將一份目錄似的數據湊近屏幕。“這是它號稱通過鑒定的估價。”
透過視訊,畫面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下面的金額位數:個、十、百、千、萬、十萬、百……呃,貨幣單位是……
她傾近屏幕呆視半晌。應該是她數錯位數,不然就是他們把小數點后的幾分幾毫也列進去,看起來才這麼轟轟烈烈。
“照這個價格,差不多可以買台藍寶堅尼跑車。”他收拾目錄,再度亮相屏幕前,卻逕自垂眸翻閱手邊的東西。“這應該是其中比較高價的一幅。你用貨櫃草率運送的,總價相當於好幾棟豪宅。你現在有比較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嗎?”
有……但是,會不會太誇張了?
“所以,我必須搶在別人之前,先找到你。”
“但是東西真的不在我這裏。”
“可惜這話不具說服力。”他晃了晃貨運單據。
“我是被冤枉的!”
“我相信。”
原本的惶惶憤怒,驀然怔住。他相信她?
“赫柔,唯有找出那批貨物的下落,你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他放下已淪為廢紙的目錄打樣。“我也必須找回那批貨物,保住我在這行的信譽。我們的目標一致,為什麼不合作?”
“事情怎會搞得那麼複雜?”
“或許是你的上司跟你,兩者各有不同的目標吧。你的目標很簡單,任務達成,拿錢走人。但你上司似乎在你這份不管閑事的個性上,玩了個小手段,讓你去背他的黑鍋,他躲起來去數他的鈔票。只能說,你跟了一個不太愛惜下屬的上司。”物盡其用,用完就丟。
“那你呢?不是我的上司,為什麼卻跑來關心別人的屬下?”小人兒嘟囔,偷偷悸動。
他笑而不答,始終矚目在她身上,讓她愈來愈手足無措,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那麼赫柔,我們就照着之前的角色,繼續演下去,如何?”
“繼續扮演即將結婚的闊綽情侶嗎?可是我闊綽不起來了,因為這些費用無法報公帳。”她可沒打算自掏腰包,沿路散財。
“重點不在闊綽,而在於情侶。我們就照你原來的腳本,繼續演下去。不過,演的是我們各自暴露真實身分及任務后,繼續發展的感情。”
“我……都OK啊。”她假作瀟洒聳肩,卻莫名其妙地有些扭扭捏捏。“可是這樣扮演一對墜入情網的競爭對手,跟那批下落不明的貨物有什麼關聯?”
“我們就是要演出與那批貨物毫無瓜葛了:銀貨兩訖。它們流落到哪去,我們也不在乎,因為我們要金盆洗手,結婚去也。”
YA!她深表贊同地連連甩着食指。大MAN好幾次就是這樣痛失英才,對此恨得牙痒痒。
“也因為我要結婚、退出江湖,所以開始釋出手邊的東西——再重要的東西,對要退隱的人來說,都不重要了。”
“沒錯,這會讓你的上司忍無可忍,因為你這是在糟蹋他的資源,而且陷他於行蹤暴露的高度危機。”
“有嗎?”小臉怪皺。“就連我都說不准他人在哪裏唄,還會暴露他什麼行蹤?”
“受過追蹤訓練的狙擊手,憑着這些蛛絲馬跡,就夠他們追到獵物。”
他的淺淺笑意,讓她猝地繃緊了皮。
她不小心泄了自己的底:她沒受過這種訓練。高戈寧似乎比她想像的還高段,而那些深藏不露的什麼,全掩覆在他的從容優雅中。她好像……有點評估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斤兩。
“我先聲明,我不確定這麼做就能找那批貨。”
“放心,擁有那批貨的人會自動找上你。”而他,只要靜靜守株待兔就行。
“那我在這行還混得下去才怪……”
“屆時歡迎你加入我們旗下。”
李德在一旁不爽地遞來一份空白合約,供她參考,及時打中她浮動的心。
高戈寧這方確實比較優渥,也比較有保障,既顧慮到她,也和她一同面對危機。更重要的是,比起大MAN,高戈寧有感情多了,雖然她還說不清是哪種感情……
正當她心猿意馬地望着簽名欄之際,李德在鏡頭外的死角,背着高戈寧朝她冷冷輕噱——
“知道人財兩失四個字該怎麼寫吧?”
啊,她豁然驚醒,這才領悟到,這整個交涉過程不但在處理貨物,同時也在處理她——只要她一被說服,投靠他這方,立刻人財兩失。
猛抬眼,屏幕內的高戈寧仍在盈盈笑望。她瞠目咽喉,有種被定在步槍瞄準器里十字中心點的感覺。這個高戈寧,簡直就像——
另一個狙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