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個月後東方大宅
「東方夫人，您好！真不好意思，讓您等我等那麼久。」帶着千斤重的心情，水海茵還是踏進了東方大宅。
因為東方夫人完全配合她的時間、因為再拒絕下去會影響公司的商譽，更因為她不能再讓肯恩難做人了，所以最後她還是決定接下裝潢東方大宅的工作。
「說什麼傻話！來來來……這邊坐，還有，別叫我什麼東方夫人，這麼生疏，叫伯母就好。」安雪柔一見水海茵就眉開眼笑熱情的招呼着。
「事情都解決了？那應該沒事了吧？」
「托……托您的福，都解決了。」水海茵有些心虛的響應道。
事實上這一個月的時間，她都在台灣，哪也沒去。在幾次溝通后都無法讓安雪柔改變主意后，她才決定接下這份工作，而她也告訴自己，既然接下了，對她來說這將只是一份「工作」，一份她該以最專業的態度來面對的工作。
「那就好。對了！下次帶星予來，我好久沒看到她了，真是想念那可愛的小娃兒。」
安雪柔的笑容始終掛在嘴邊，握着水海茵的手也始終沒有放開過，這樣的對待，着實讓海茵有些坐立難安，特別是她還提起了星予。
她可以感覺得到，安雪柔是真心喜歡她和星予的，但她並不希望被她喜歡，更不希望和她有太多的牽扯，她只希望和她維持單純的主雇關係。
「謝謝夫……伯母的抬愛，不過星予還在瑞典，和我父母住在一起，短時間不會再來台灣。」
「這樣呀！」安雪柔的語氣里含着濃濃的失望，「沒關係，反正時間還長，等她回來，可別忘了帶她來。」
「嗯……」海茵含糊的響應着，但她絕不可能再讓星予出現在東方家人面前。
「伯母，我想已經耽誤您很多時間了，我想現在就開始工作。」水海茵抽回被安雪柔握得溫熱的右手，拿出放在公文包里的筆記本和數字相機。
今天她到東方家來，最重要的事就是將他們對房子的要求記錄下來，並將房子基本格局拍照，以方便在設計上的規畫。
「好好！」站起身，安雪柔便帶着水海茵從客廳開始介紹起。
所謂東方大宅，事實上是由兩棟相距不到五十公尺的建築物所組合成，佔地共三百坪，而圍繞着這兩棟建築物的，則是一座漂亮、具歐風感的庭園。
「這裏的格局大概就是這樣，未來就我和我老公兩個人住在這。」帶着水海茵步下樓梯的安雪柔邊走邊說道。
「那請問伯母希望將房子裝潢成什麼樣呢？」看過整棟建築物后，在水海茵的心中已經大約有個藍圖，現在剩下的就是要將屋主的想法融會，之後設計圖應該很快就可以完成了。
「像個『家』，子孫滿堂的『家』就好！」安雪柔無奈的說道。
「伯母？」
「我知道這個要求，再頂尖的設計師也辦不到。」只能等她家那個渾小子想通，但就怕等到她頭髮變白了，都不一定等得到，唉……
「就看妳想怎麼設計，至於『子孫滿堂』的想法，只要妳偶爾帶星予到伯母家串串門子，增添人氣就好。」
難道他還沒結婚？
關於他的一切，水海茵根本不想知道，但不知怎地，她卻聽到自己這樣問着：「東方熾……總裁他還沒結婚嗎？」
一提起東方熾焱，安雪柔就有滿肚子的苦水，於是水海茵問一句，她可講了一長串。
她說他的緋聞不斷，卻找不到一個可以當老婆的，更說他是如何忤逆她這個生養他的可憐母親。
最後則說到：「本來他大學畢業后就要到美國跟我們一起同住，可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堅決留在台灣，即使他爸爸幾年前就把集團全都交給他了，他還是堅持當空中飛人，來管理公司。
這一晃眼都六年了，一家人一直分開總是不好，所以只好我們兩老回台灣定居。」安雪柔邊說，邊帶着水海茵一起進入另一棟建築物。
什麼原因讓他執意留在台灣呢？會是……
不！甩着頭，水海茵企圖將翻騰的思緒逐出腦海，她根本就不用去在意他的事，理智是這麼想，但腦子裏卻持續想着關於他的一切。
「這裏就是他住的地方，既然我們都回台灣了，我可不准他一個人繼續住在飯店裏，像個沒家的小孩一樣。」即使安雪柔的語氣里有着苛責，但更有着疼惜。「至於該怎麼裝潢，這妳就得問問他啰！」
「什麼！？他要住這裏？」這個突來的消息，讓水海茵不自覺的提高了音量。
當初願意接下這個案子，另一個原因就是知道東方熾焱不住在這裏，那她會遇到他的機率就大大的減少，甚至可能根本不會見到，但現在竟然……天啊！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沒……沒有，總裁住在這……本來就理所當然，只是……只是我怕達不到總裁的要求。」為了掩飾自己突兀的態度，海茵連忙找了個借口搪塞。
「這妳大可放心，他對裝潢的事大概不會有任何意見，我要妳問他，只是要讓他知道房子已經開始要裝潢了，無論如何，等房子一裝潢好，他就得馬上給我搬回來住。」
言下之意，房子要怎麼改對東方熾焱來說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要不要搬回來住。
「我明白了！我會找時間去見總裁的，那我先拍些照片，麻煩伯母帶路。」
「好，我們先從樓上開始。」
而這一路上，水海茵的心中只想着一件事──
她該怎麼跟他聯絡？
遲疑了三天、考慮了三天，水海茵終於想了個最適合的方式與東方熾焱聯絡。
既然伯母也說了，他對裝潢的事不會有任何意見，那麼她就排除了當面詢問的方式，選擇以電話詢問。
而決定打電話給他的這天，她則讓自己忙到快下班時，才拿起話筒，撥到他的公司。
當拿起話筒的那一刻，她的心情就如同打給任何一位客戶般的自然，但就在等待他的秘書轉接電話給他的瞬間，她的心卻突然莫名的狂跳，手更因為緊握話筒的緣故，頻頻冒汗。
「東方熾焱！」話筒里傳來他冷硬的語調。
乍聽到他的聲音，水海茵才驚覺這段等待的時間，她一直是屏住呼吸的，掩住話筒，她連忙閉上眼、做了個深呼吸，再睜開眼時，她要自己的頭腦與語調都要是冷靜而清晰的。
「你好，這是IDEA傢具設計公司，此次由我擔任貴宅的室內設計，我是Erica。」水海茵用一口流利的英文介紹着自己。
雖然「水海茵」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可能早已陌生，甚至遺忘許久，但用英文名字，還是讓她比較自在些。
「有事？」
「是的，有關裝潢的事，想請教總裁是否有特別的要求，例如書房、客房的安排，以及是否有比較喜愛的設計風格？」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而接下來如果沒有任何意外，她將會聽到他「無所謂」、「隨便」或是「妳看着辦」這些響應，如此，她就可以結束這段基於尊重的對話。
「目前沒有……」
「好的……」聽到這句話，讓海茵鬆了口氣，正想結束對話，卻被他的下一句話給震驚住。
「等看過妳的設計圖之後再說！」
「什麼？你要看設計圖！？」沒預期他會這麼說，害得海茵突然失了鎮定。
「熾焱，下班時間已經到了，人家在等你去吃飯呢，你電話還要說多久嘛！」突然，一聲嬌滴滴的女性嗓音，自話筒的另一端傳到水海茵的耳里，這讓她的理智全回了籠。
「沒問題，設計圖完成後，會馬上拿給總裁你過目的，不耽誤總裁，再見！」沒等東方熾焱的任何響應，水海茵直接掛上電話。
然而，她卻沒想到，剛剛她那一聲突兀的驚愕，和之後莫名產生的怒意，在在都讓東方熾焱對她產生了疑問。
東方飯店頂樓套房
Erica！
這一個多月來，他的生活里不時出現這個名字，但直到今天，東方熾焱才正式的對這個名字有了反應。
躺在床上，雙手枕在頭下，仰看着天上的星空，他腦海里回蕩着今天傍晚和她的對話。
他要看設計圖有什麼不妥？她為什麼要驚愕？還有，她臨掛上電話前的怒意因何而來？
再說，能和東方集團做上生意，沒有一個廠商無不親自登門拜訪，巴結逢迎的，但她卻只打個電話，說不到幾句便急着結束，似乎不太樂意跟他打交道般，這點讓他實在想不透。
從他母親那裏得知，她是個漂亮的女人，有個四、五歲大的女兒，丈夫是個中瑞混血兒，夫妻相當恩愛，有個幸福的家庭。
念過T大，但並不認識他，也許是他畢業那一年新人學的，可既然不認識他，那她今天突如其來的反應，又該作何解釋？
而且她的聲音，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難道她真的認識他！？
夜越來越深，漸漸進入夢鄉中的東方熾焱，因為Erica的聲音，讓他夢見了好久不曾夢見的人兒。
六年來第一次，他作了個甜蜜的美夢！
雖然控制不了時間的飛逝，但水海茵卻可以控制設計圖的速度，只不過再怎麼樣的拖延，設計圖總有完成的時候。
今天，她終於要鼓起勇氣去面對了！
在這段期間，為了設計上的需要，水海茵又去拜訪了安雪柔三、四次，也遇到東方赤傲兩次。
她發現他們夫妻倆即使年過半百，卻依舊恩愛如昔，而東方赤傲的幽默更讓她印象相當深刻。
而每次去，安雪柔一定會問到星予的狀況，而她的答案也一樣──她在瑞典還沒回來！但最後一次她帶了助理去，在她還沒來得及回答的時候，助理卻率先的告訴她，星予在台灣，讓她不得不答應下次帶星予一起來。
而現在，她正帶着設計圖和星予再次造訪東方大宅。
至於東方熾焱那方面，她則全部交給了助理。
設計圖上該注意、該了解的地方，她都一一告訴助理，在他詢問的時候，好讓她知道該如何響應。
而對於他任何的要求，她則要求助理詳細記錄下來，方便未來的修改。
她知道裝潢工作未完成前，她都有可能再見到東方熾焱，但她心想，能拖過一天是一天，而且搞不好為了陪那些紅粉知己，他早忘了裝潢的事。
哼！那正好，可以永遠不見他。
每每想起在話筒里傳出的那句女聲，水海茵的心裏就很不是滋味，但她都故意忽略，不去探究隱藏在內的真正含義。
「星予呀！奶奶可想死妳了！」門鈴響起的那一剎那，大門也隨即打開，安雪柔早就在門邊，等待她們的到來。
「奶奶，您好！星予也好想您喔！」星予不但嘴甜，也熱情的在抱着她的安雪柔臉上，貼上她柔嫩的小嘴。
「好好好……來，奶奶準備了好多的小點心給妳吃，快進來，快進來，Erica妳也快進來。」星予的窩心，讓安雪柔笑得合不攏嘴，這也讓等在一旁的東方赤傲相當吃味。
上次看過這個小女娃后，他對她也相當喜愛，知道她今天會來，心情就像等着自己的孫女般喜悅，只是上回沒告訴她他是誰，自然小星予也不認得他。
但經過介紹后，善解人意的星予，也不負他的期望，嘴甜的叫了聲「東方爺爺」，也在他的臉頰上，親了個響吻，讓兩老開心得不得了。
不過，這看似「含飴弄孫」的情景，看在水海茵的眼裏，可大為緊張。
她就知道不能帶星予來，她的星予就是這麼討人喜歡，而多跟她相處，他們只會越來越喜歡她，要是有一天他們發現星予真的是他們的……
不行，以後她一定要強硬的拒絕，不能再讓星予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伯父、伯母，關於設計圖的事……」
「設計圖不急着看，反正時間還早，對了，Erica，妳應該有中文名吧！老是叫英文名，感覺一點都不親切。」安雪柔在「弄孫」之餘，抽空問了這個她一直想問的問題。
「嗯……」沒想到安雪柔會有此一問，水海茵停頓了一秒鐘后，直接回答了：「海茵，伯母叫我海茵就好。」
水海茵的話才落，身後就傳來一記重重的關門聲，讓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到門口去。
東方熾焱沒想到一回到家，聽到的竟是讓他魂牽夢縈了六年的名字。
「熾焱，怎麼這個時候回來呢？」安雪柔訝異的問道。
平常要他回家一趟，可都得三催四請的，可現在竟然在早上，該是上班的時間看到他回家，怪不得安雪柔覺得奇怪。
「有些設計上的問題，設計師的助理沒法回答，所以……我來找她。」
東方熾焱的話雖然是對着母親說的，但深沉的視線始終停留在身着深紫色套裝的水海茵身上，還直接向她走去。
當他一見是助理送設計圖來時，他便問助理設計師的所在，得知她在他家時，他二話不說的就馬上離開公司到這裏來。
他倒要看看這麼不把他看在眼裏，甚至可以說是根本不想見到他的人，究竟是誰？
而一切的謎底終於揭曉，他很慶幸，也很高興他來了。
「久仰大名，Erica！」來到水海茵的面前，東方熾焱主動伸出手，公事化的說道，但銳利的眼神，卻盯得水海茵直發冷。
在來之前，她心中就已經有不好的預感，眼皮直跳着，老教她不安寧，原來……
「久、久仰了，東方總裁！」水海茵遲疑了一會才伸出手，但也很快的抽回。
在兩人觸碰的片刻，彷佛有股電流竄過全身，在別人看來只是寒暄式的握手，但其中的微妙只有他們自己明白。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調適好了，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再見到他，她一定都能輕鬆鎮定地面對，但現在她發現，她錯了。
歲月曆練了她，也同樣改變了他。
他的面容依然俊逸酷帥，但渾身上下多了一股以前所沒有的深沉與世故，這讓她難以招架。
流竄在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讓識人無數的東方赤傲感覺到了，但安雪柔卻尚未發覺，仍一頭熱的介紹着：「熾焱，來來，她就Erica，中文名叫海茵。」
接着，她將星予推到他的面前，「她就是海茵的女兒，是不是很可愛？媽覺得她跟你小時候長的還真像。」
然後她轉頭蹲下身，對着星予說：「星予呀！奶奶告訴妳喔，這個帥帥的叔叔就是奶奶的兒子。」
有禮貌的星予不用大人們說，便很自動的向東方熾焱問好：「叔叔好。」
看着星予純真的笑容，東方熾焱眼神里漸漸升起一股難以置信的光芒，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平視着她，也笑笑地說：「妳好，妳可以告訴叔叔，妳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水星予，今年六歲。」
「星予！」海茵來不及阻止，東方熾焱已經得到他想要聽到的答案。
「媽咪！星予說錯了嗎？可是媽咪告訴星予，星予今年六歲了，要上幼兒園大班了啊！」星予眨了眨無辜的大眼，被母親突然的叫喚給嚇着了。
這一切來的太快，讓水海茵一時慌了手腳，深吸了口氣之後，她決定要振作自己。
走到星予的身旁，她也蹲了下身，摸着星予的頭髮，給了她一個溫柔的微笑，軟下聲調，歉疚地說道：「星予沒有說錯，星予好厲害，媽咪說過的話都記得，剛剛媽咪太大聲，嚇到妳了，Sorry！」
「沒關係！」星予笑着偎進水海茵的懷裏，「媽咪不是故意的，星予知道。」
如此貼心的女兒教水海茵感動得說不出話。
不管東方熾焱發現了什麼，為了女兒，她會不惜一切奮戰到底。
當東方熾焱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一直不敢看他，因為失措，也因為害怕，但現在她已無所畏懼，抬起眼，水海茵迎上那一道始終注視着她，本該是充滿冷酷、憤怒、無情的目光。
但出乎意外的，她對上的眸光竟然溫柔有如微風，這樣的東方熾焱是她從沒見過的，他的溫柔令她想逃。
「伯……伯父、伯母，今天我不太適合跟你們討論有關裝潢的事，改天我再跟你們約時間。」邊說，水海茵邊牽起星予的小手往大門的方向走去，卻在越過東方熾焱的時候，被他攔了下來。
「我倒覺得相當適合，屋主在、設計師在，設計上有任何問題，正好可以攤開來『說明白』！」東方熾焱加重了說明白這三個字，這一語雙關的說法，讓在場的每位大人都心裏有數。
「有問題，還是當面解釋清楚比較好。」將一切看在眼裏的東方赤傲，也表贊同的說道。
「是呀！星予就交給我們，你們倆好好談。」安雪柔更直接的將星予帶到自己的身邊，鼓吹道。
此刻的她心裏悄悄竊喜着。原來海茵跟熾焱是認識的，那星予是她的孫女的機率就大為增加了！
「媽咪，妳放心，星予會乖乖在這裏等妳的。」
就連星予也要她和他去說清楚講明白，讓她似乎沒有反對的餘地，看着東方熾焱一臉得意的模樣，這讓她不禁有些氣惱。
好！既然要說清楚，那就說！
但對於星予的一切，她絕對會否認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