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年後

台北世貿傢具家飾展，融合了現代與古典，搜羅了最新的傢具家飾流行風，各式品牌旗艦廠齊聚，是台北一年一度最大規模的傢具展。

開展的前三天，僅限建築商等相關公司企業入館內參觀，而後一連七天，則是開放給一般民眾。

為了得到豐碩業績，百家大廠無不精品盡出，包括現代新潮傢具、歐式精品家飾等。

有些參展廠商更為吸引買家的注意，邀請多位走在時尚尖端的超級名模，以肢體藝術呈現今夏流行創意傢具，展現人與傢具的親密結合。

「雪柔，這款米蘭時尚風格感覺還不錯！」

強調溫暖色彩的南歐傢具，經由台上模特兒的展現，已經吸引住司徒影風的老媽裴怡儂的目光。

在美國居住近十年的東方夫婦及司徒夫婦，在將事業漸漸交到第二代手中后，前陣子才搬回台灣定居。

而這次為了重新裝潢東方大宅及司徒大宅，兩家的女主人特地抽空前來看展，雖然請個設計師什麼事都可以搞定，但閑閑沒事的兩人決定好好花些心思在「房事」上。

「感覺是不錯。」相較於裴怡儂熱情的口吻，熾焱的老媽安雪柔就顯得意興闌珊。

「怎麼了？雪柔？」聽見她冷淡的響應，怡儂不解的詢問道。

前一秒鐘，她們還開心的討論着是不是要將每一間客房設計成不同風情的房間呢！怎麼才沒多久的時間，雪柔就……

「唉……」話未開始說，安雪柔就先一聲長嘆。

台上的模特兒，一男一女外加一個小男孩，如同一家人般，不但將南歐傢具所強調的舒適、溫暖展現得淋漓盡致，更讓觀看的安雪柔不由得有感而發。

「還不是那個渾小子！」安雪柔無奈的道。

「熾焱怎麼惹妳生氣了？」不用猜，裴怡儂也知道她口中的「渾小子」是何人。

安雪柔指着台上的小男孩，說道：「妳看看台上那位小朋友多可愛，如果好命一點的話，我孫子搞不好都這麼大啰！」

小男孩天真活潑的模樣，讓她的嘴角不由得揚起，但想到現實狀況，揚起的嘴角馬上又垂下。

「但現在，不要說孫子了，就連媳婦的影子都沒看到。」這就是她心情突然不佳的原因，「而且更氣人的是，我昨天問那個小子什麼時候帶媳婦回來給我看看？妳知道他怎麼回答？」

「他又說什麼話氣妳了？」裴怡儂大概也知道他會說什麼，應該跟她家那個渾小子差不多。

想起昨夜的一切，安雪柔實在是被她那兒子氣得皺紋又多了好幾條，「那個小子竟然說：『媳婦沒有，要孫子自己生！』這象話嗎！？真是氣死我了。」

明知道他老媽都年過半百了，難不成要她「老蚌生珠」嗎？

不過，就算她想生，她老公也不準，因為當年生熾焱，她差點難產，嚇得他幾乎魂飛魄散，所以下達了「禁孕令」，而他也立刻結紮去，所以……唉……

如果當初是生女孩就好了，女孩貼心、孝順又聽話，更不會像只會惹她生氣的渾小子一樣，到處拈花惹草，卻連個媳婦的人選也找不到。

安雪柔越想，就越恨不得把熾焱塞回她的肚皮里，再請老天爺幫個忙，換個甜美可愛又溫柔善良的女孩兒給她，要不然給她個小孫女也好。

不過這一切……唉……都不可能。

「別生氣了，」裴怡儂安撫的說道：「我家那小子也這麼說過，我已經被他氣得現在都懶得再問他這些事了。反正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急也沒有用，還是看看怎麼裝潢房子比較重要。」

「唉……」安雪柔除了嘆氣，也是莫可奈何，只得跟着裴怡儂走到下一個北歐設計風格館去。

突然，安雪柔的視線牢牢地盯在北歐館的孩童房內，一個約莫四、五歲，五官相當漂亮的小女孩身上。

她五官漂亮並不是吸引她注意的重點，因為從她們進到展覽館內，看到擔任表演者的小孩，不論男女，每個都長得十足漂亮討喜。

這個小女孩之所以吸引她，是她那一頭烏溜溜的卷翹短髮、美麗慧黠的大眼、一身白裏透紅的漂亮肌膚，還有……

就在這時，小女孩突然抬起頭和安雪柔對上了，朝她送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而後又低頭繼續玩着床上一堆大小不一的玩偶。

雪柔震住了，因為那五官簡直就像……

「怡儂，她……她……」指着小女孩，安雪柔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好象熾焱的翻版喔！」就連裴怡儂也注意到了。

「妳也這麼覺得，是不是？」安雪柔的眼神閃着莫名的興奮，眼前的小女孩跟熾焱小時候真是太相似了！世上怎麼會這麼相似的人？除非……

「怡儂，妳想這個小女孩有沒有可能是我家那小子在外面偷生的？」安雪柔眼睛直盯着小女孩，就連離開一下下也捨不得。

「我覺得以熾焱的個性，他應該不會在外面偷生。」從小看着熾焱長大的怡儂，提出她的看法。

熾焱就跟她家那小子一樣，絕不會輕易在女人身上留下任何屬於他們的「東西」。

就算真有這麼一個女人得到他們的「東西」，以這兩個小子的作法，也絕不會用偷偷摸摸的方式解決。

「妳說的沒錯！」安雪柔也知道熾焱不是這麼沒擔當的男人，一思及此，不免有些失望。

此時，孩童房裏走進一位成熟穩重的男人，他不像模特兒，倒像是該家展覽公司的主管級人物。

他一進來就坐在小女孩身邊，小女孩一見來人，馬上就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比手划腳地對着那個男人說著話，彼此似乎相當熟稔。

看着小女孩的舉手投足，安雪柔總把她和小時候的熾焱重疊在一起。

她真的和熾焱一點關係都沒有嗎？她實在不太相信……安雪柔不死心地想着。

「怡儂，妳覺得會不會是熾焱傷了那個小姐的心，而人家還愛他，幫他生了個小孩，故意不讓他知道，有沒有這個可能呢？」安雪柔仍不死心的推敲着，任何可以讓眼前的小女娃成為她孫女的可能。

「也許吧！」裴怡儂也認為有這樣的可能性，因為這個小女娃真的跟熾焱太像了，甚至和赤傲、雪柔都有那麼一丁點的神似。「不過，我想熾焱應該不會這麼不小心的。」

畢竟台灣這麼多人，沒有關係的人卻長得相像的大有人在，況且電視上也播過「超級明星臉」的節目，總不能說長得像明星，就說是他們在外面偷生的吧！

「一定是的！」安雪柔相當肯定，她不相信這麼可愛又漂亮的小娃兒和東方家一點關係都沒有。這絕對是老天爺聽到她的心聲，讓她在這裏找到未曾謀面的小孫女！

「我非得問個清楚不可。」她隨即拿出手機打給熾焱，不過他的電話一直處於通話狀態。

「雪柔，妳先別急嘛！」裴怡儂見她不斷重複撥打着電話，也不是辦法，於是提出建議：「就算直接問熾焱，搞不好他還聽不懂妳在說什麼，我們何不直接去問問那小女孩的父母是誰，說不定他們就在現場，到時不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熾焱在外面偷生的了？」

聽裴怡儂說的很有道理，安雪柔停下撥打電話的動作，馬上拉着她就直接找人問去。

至於裝潢的工作，早被她們拋到萬裡外的天空了！

「媽，又有什麼事？」

熾焱的車甫抵達機場，就接到安雪柔的電話，趕着到英國的他，實在沒時間也沒精力再應付他老媽的逼婚轟炸。

「熾焱，你給我老實說，在五、六年前，你有沒有傷了哪個女人的心？有沒有欺負了人家，再把人家給拋棄了？你趕快想想，有沒有這麼一個人？」電話那頭的安雪柔，緊貼着話筒，生怕錯聽熾焱的回答。

剛才她一走上前去，便聽見小女孩叫着那男人爹地，這對她而言簡直是晴天霹靂。她不相信和小女孩有說有笑的那個男人就是她爸爸，再怎麼看，還是熾焱跟小女孩看起來比較像父女！

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物，雪柔實在無法接受這個「禮物」裏面什麼都沒有。

她真的不甘心，所以只好再打電話問問熾焱，看能不能得到一絲曙光。

而熾焱沒想到母親會這麼一問，這讓他瞬間停下腳步，臉色也凝重起來，隨行人員也停下腳步，站在一旁等待。

「媽，妳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傷了女人心，並毫不留情的拋棄，他的腦中頓時浮現一抹纖細身影，那個讓他魂牽夢縈了六年的「她」。

「真有這麼一個女人對不對！？」感覺熾焱口氣的不尋常，這讓雪柔莫名的感到興奮，連忙滔滔不絕的告訴他她在世貿看到的情景。

「……那個小女娃就跟你小時候一樣可愛，而且她也有咱們家頭髮自然卷的特徵呢！雖然她父親頭髮也是卷的，不過呀……」

「媽！」熾焱一聲不耐的叫喚，阻斷她似乎永無止盡的敘述，並直接問着重點：「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對對對！得先知道被你負心的女人是不是她，她叫……」想了三秒鐘，安雪柔終於說出了名字，這可花了她不少工夫才問到的。

但這三秒鐘對熾焱來說，卻彷佛有一個世紀之久，而這段時間，熾焱一點也沒發覺，自己正屏住呼吸，整顆心更是揪的緊緊的。

「Erica！我只知道她的英文名叫Erica，熾焱，那位是不是就是替媽生了個小孫女的小姐呀？」聽安雪柔的口吻，彷佛早篤定小女娃絕對是屬於東方家似的。

不是……不是海茵……

聽到不是預期的名字，熾焱迅速收拾脫軌的思緒，蹙起兩道濃眉，繼續邁開步伐，冰冷的語氣瞬間澆熄了母親的希望：「不是！別再半路認親戚了。」

「怎麼可能？熾焱，你一定是忘了人家小姐的名字，聽說小孩的媽媽今天會到台灣，你現在馬上到世貿來，到時候你一定會……」

熾焱心煩的掛上電話，並直接關機。

他也希望真的是她！

六年前，他為了找尋她，幾乎找遍了整個台灣，每一戶水姓人家，就連出境名單都被他翻遍了，而她似乎人間蒸氣般，消失在這塊土地上。

當初他傷她傷得那麼深，他懷疑，即使她真的懷了他的孩子，恐怕是恨不得打掉，怎麼可能願意生下來？熾焱唇問揚起一絲苦澀的笑。

突然，入境入口處一抹似陌生卻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他的目光，讓他猛然定住腳步，視線不禁隨着她移動。

但機場出入境的人潮實在太多，一波接着一波不斷湧上，阻擋了他的視線，不一會，他失去了她的身影。

會是她嗎？

此刻的熾焱正天人交戰着，想着是否該追上前去……

「總裁，登機的時間已經到了。」身旁跟隨的人員見時間差不多，連忙提醒。

此次去英國事關上百億的生意，馬虎不得！

「走吧！」抽回視線，熾焱這才緩慢地移動腳步，往登機門走去。

他肯定被老媽影響了，以為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

真是可笑！

她終於回來了！

走出國際機場的海茵，看着晴空萬里的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祖國的空氣，感覺好極了！

「海茵，上車了。」來接機的是她的父親水長天。

「好！」提起簡便的行李，海茵將車門打開，把行李往後座一扔，便坐上前座，繫上安全帶后，車隨即激活。

今天回到台灣，帶的行李並不多，因為她已先將所有的家當用海運的方式託運回台。

她已經決定回台灣定居了。

為了這個決定，她足足作了近一年的心理建設！

現在她已經準備好，決定帶着全新的自己，毫無恐懼的面對未來。

「真的準備好回來定居了嗎？」水長天看向女兒，一、兩年不見的她，看起來似乎堅強了許多，但他仍擔心。

六年前的那個午夜，闊別三個多月的女兒，竟然渾身濕淋淋的敲着家門，當他門一打開，她就像一朵凋零的薔薇般的昏倒在他的懷裏，那個畫面一直到現在，都還讓他餘悸猶存。

雖然他想念女兒，但台灣對她來說是個傷心地，如果回到這裏，會讓那樣令他心痛的畫面再度重演，他寧願女兒平安快樂的永遠待在瑞典。

「放心，老爸！你女兒現在已經『百毒不侵』了。」海茵給了水長天一個俏皮卻充滿自信的笑容。

她知道父親在擔心什麼，六年前令她生不如死的那三個月，也令她的父母飽受驚惶。

當她被熾焱傷得體無完膚的回到家后，她整整病了半個月，即使後來康復了，也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彷佛只是等待着生命殞歿。

那時的她自私的忘記了，疼愛她的父母也陪着她整日以淚洗面。

後來，船公司頻頻催促，上船的時間迫在眉睫，放心不下女兒的水長天，於是乾脆帶着全家一起上船。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在船上面對茫茫大海，讓海茵更無法忘記和熾焱在一起時所有愛恨嗔痴的回憶！

越是想要忘記，那殘酷的一字一句越是闖入她的腦海，掙脫不了的她在某天清晨，終於爬上欄杆，想一躍而下，擺脫掉痛苦……

「那就好、那就好！」看着女兒有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水長天的心寬了，眼角也不自覺濡濕。

一度，他以為將永遠失去女兒，那天的清晨，在船艙遍尋不到女兒，眼皮狂跳的他直覺有事發生，連忙跑到甲板去，一上了甲板，看到的竟是令他怵目驚心的畫面──

他不敢多想，連忙跑上前，拚命想拉住女兒。

但一心尋死的人，反抗的力量是如此之大，最後他沒力了，於是大聲喊道：「如果妳真要跳，我陪妳一起跳！」

就這樣，他才終於喚回海茵的求生意志。

海茵注意到父親的淚水，這輩子她最最最愧疚的，就是讓愛她的父母傷心難過，這也是為什麼她要自己堅強，回到台灣定居的原因。

「我回來了，老爸你可別嫌我限制你抽煙、喝酒喔！」

國外的環境，母親住不慣，在確定忙碌的課業讓她不會再產生任何輕生的念頭后，三年前，她的父母便回到台中的老家，而父親也正式從船上退休。

父母的年紀越大，身邊越是需要孩子的照顧，而她又是他們唯一的女兒，也該是她盡孝道的時候了。

即使曾有一度她視台灣這塊土地如洪水猛獸，但這一切都已經是陳年往事，所以在她準備好一切后，她又回來了！

「妳老爸我才不怕！」抹去眼角屬於快樂的淚水，水長天也開始和女兒耍起嘴皮子了。

「我知道你不怕是因為你一定會趁我和媽媽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抽煙、喝酒，看來我以後得叫星予在你身邊跟前跟後的，這樣看你怕不怕！」海茵半是玩笑、半是威脅的打趣道。

「唉呀……如果被星予那小丫頭給纏住，我鐵定完了！」嘴裏雖這麼說，水長天倒是希望能被星予這個小丫頭永遠纏住。

這個小丫頭可是他們全家的寶貝，他愛死她了！

「一說起星予，我已經近一個月沒看到她了。」海茵的思念之情溢於言表。星予為擔任傢具展的小Model，一月已隨肯恩先行回台做準備。

「再等個十分鐘，妳就可以見到了。」

「太好了！」海茵的臉上立刻揚起燦爛的笑容。

因為星予的存在，便是讓她能夠活下來最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