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睡足了十小時之後,黎湛離開何美琪家,打算再去找找韓闖。剛下樓,就見有人叫他。

“阿湛。”

熟悉的聲音突然蹦到黎湛耳朵里,讓他生生地打了個激靈。

“上車,我有話跟你說。”

不等黎湛應答,黎衡就打開了車門。

順從地坐到了車上,黎湛問:“什麼事。”

“韓闖已經答應接手廣榮,韓昆要你去輔佐他,直到他站穩腳跟。”黎衡板著臉,眉宇間隱隱有幾分煞氣.

黎湛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而是直接問道:“那你呢?”

黎衡把視線定格在兒子的臉上,來來回回巡視了良久,似在衡量兒子的反應有幾分真實,直到確定並無半點虛假之後,才說:“韓昆讓我替李新看着廣安。廣安根本是李新的勢力,我去了不等於被架空嗎?搞這種明升暗降的把戲,哼!”

黎湛一度希望韓昆對父親有所防範,可是當他看到韓昆將父親處心積慮得來的地位轉眼變成泡影,黎湛的心裏卻又不覺得有絲毫的暢快。同情或者失落,複雜的感情讓黎湛心裏有些犯堵。

“韓闖什麼時候答應的?我前天晚上見他的時候,他還一點都不願意。”

“我昨天去見過他。”黎衡頓了頓,話里似乎有些後悔。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黎湛嘴邊泛起一絲冷笑,沒有出聲。

“還好他很聽話,”黎衡也笑了,那是全然的得意,“你暫時待在他身邊,在我回廣榮之前,你就給我好好看着他。大少爺養尊處優的,你可要小心點,別讓他累着。”

黎湛冷冷地看了一眼父親,對他如此隱晦地要求自己架空韓闖,表現得極為不屑。

“就這些?”黎湛問。

黎衡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認真地看了兒子許久,說:“阿湛,你始終是我兒子,對嗎?”

“我沒忘。”

“那就好。”

抬着沉重的雙腿踏出汽車,黎湛已經沒有再去找韓闖的必要了。四下張望了半天,他發現自己居然無處可去,只好又回到了何美琪的家,假裝沒有聽她的詢問,徑直走進了客房,關上了門把自己扔在軟柔的大床上,繼續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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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職比韓闖想像的要容易,大約是看他一直沒做出什麼成績,所以老闆巴不得他快點走人。

其實這也不能怪韓闖,以他的資歷,頂多也就是給事務所的頭牌律師打打雜,根本就沒有發揮的機會。當然,他自己並不努力也是原因之一,對於這一點韓闖倒是從不避諱。

就像是預見到自己一定會走上叔叔這條路,他趁着年輕多混幾天清閑日子,有何不可?

繫上脖子的領帶,左想右想還是扯了下來,他現在已經不是什麼白領一族了,黑社會沒有着裝要求吧?太正式了看起來一定很怪,韓闖自嘲地笑笑,將領帶甩到了沙發上。

全黑的古董車,身着灰黑唐裝的韓昆早就端坐在內,不苟言笑的樣子,十足的黑道大哥架式。韓闖一言不發地坐到他的身邊,用全身的毛孔感受着狹窄空間裏的壓抑氣氛。

全新的開始,另一段人生,是好是壞?

第一次踏進廣榮,漫天蓋地的黑白兩色,居然讓韓闖想起父親的靈堂。來不及回憶幼時那段悲愴的過往,站在眾人之首的黎湛就讓他吃了一驚。

筆挺的黑色西裝,一絲不苟的髮型,嚴肅到讓人生畏的臉。

這不是韓闖熟悉的黎湛。

黎湛應該是淡然隨意的一個人,雖然寡言少語,但是從不會給人過於強勢或刻板的觀感。可是,現在的他居然像極了韓昆,不是身形或外貌,而是單純的氣質相近,遠遠的就能讓人知道,他們是一類人,同樣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視線后移,站在黎湛身後的錢永勝韓闖是認識的,再來那一長票人,韓闖也多多少少見過一兩面。與印象中完全不同的是,這一回所有人都穿得人模狗樣的,比白領還白領,比精英更像精英。

拉了拉領口微敞的果綠色襯衣,韓闖突然想怒吼,你們不就是個放高利貸的嗎?!

“這是韓闖,從今天起廣榮全部由他打理,黎湛將會從旁協助一段時間,日後另有安排。”

一句話確立韓闖的地位,並為黎湛將來的離去打下伏筆。韓昆的聲音很冷,凍得韓闖打了個哆嗦

“是,昆哥。”眾人的回答聲像訓練有素的軍隊,整齊劃一。

不再廢話,韓昆直接叫上黎湛,帶着韓闖走進了代表廣榮最高權威的房間。

真皮大班椅,坐上去不軟不硬,可就是規模大了點,加寬幾寸都能當床使了。韓闖站在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繼續心不在焉。

“阿湛,阿闖這邊你多幫着點,別再辜負我的期望了。”少了大哥的威嚴,此時的韓昆更像個叔伯長輩。

細心的黎湛沒有忽略,韓昆從來沒有提過“教”或“學”這樣的字眼,韓家的繼承人不需要老師,只需要忠心的部下,因為徑渭分明的等級從來不允許被逾越。

“我知道,昆叔。”黎湛回答。

聞言,韓昆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示意他退下。於是,黎湛恭敬地退出了房間。

等黎湛關上門,韓昆對侄子說:“阿闖,黎湛是個好幫手,如果不能收歸已用,是你的損失。”

沒料到叔叔會突然說到這個,韓闖愣了愣,沒有回應。

韓昆不甚明顯地嘆了一口氣,說:“廣榮算是交給你了,好好乾,別給你爸丟臉。”說完,他打開了門,慢慢推動輪椅離開。該說的說完了,他不會像保姆一樣守在韓闖身邊,接下來只能看韓闖自己了。

純黑的實木門再次合上,剩下韓闖一人,只見他漫無目的地在房內轉了幾圈,然後按下了內線電話。

“闖哥,有什麼吩咐?”

第一次被人叫闖“哥”,韓闖有些小小地不適應,不過還是馬上端起大哥架子,命令道:“叫黎湛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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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湛推開門,韓闖正蹺着腳,窩在那張巨型的大班椅上。

“這是廣榮的重要客戶名單,昆叔想讓你全部見見,人我已經約好了,這是時間表。”將一疊厚厚的表格放到韓闖的面前,黎湛顯得從容淡定。

掃了一眼表格,韓闖十指交叉,支起自己的下巴,說:“你去把窗帘換成米色的,另外在休息室加張按摩椅。”

沒想到韓闖會說如此瑣碎的事情,黎湛怔了怔。

“別在這兒傻站着,快去辦吧。”韓闖露出公事化的笑容,彷彿黎湛只是個打雜的小工,“對了,出去順便把錢永勝叫進來。”

空氣有些壓抑,黎湛拉了拉自己的領帶,面無表情地走出了韓闖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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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哥。”

錢永勝站在韓闖面前,神情飄忽,顯然不太適應管一個小他五歲的人叫大哥。

韓闖看出他的不自在,禁不住笑道:“你可以叫我韓先生。”

“呵呵……”錢永勝尷尬地搓了搓雙手。

“好了,接下來我們來看看這個客戶名單。衡叔告訴我,你每一個都很熟悉。”打開黎湛剛剛交給他的文件,韓闖示意錢永勝站到他的身邊。

“我以為……阿湛他……”錢永勝有些驚訝。

“黎湛那邊另有安排,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拉下臉,韓闖打斷錢永勝的疑問,“他在牢裏待了一年,我不認為他有能力幫助我。”

“可是上個星期他已經與衡叔做過交接,何況廣榮以前就是阿湛在管理……”

“夠了,你想教我怎麼做嗎?”韓闖將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扔,眉間浮起怒意。

不想去挑戰韓闖的權威,錢永勝吁了一口氣,停止了無意義的反駁。

接下來的日子,韓闖如魚得水。事實證明他是天生的生意人,總是有辦法榨乾對手的最後一分錢。而對於手下的那些弟兄,韓闖更是左右逢源,個個收得服服帖帖。唯一不太協調的,就是……

“黎湛,去幫張先生倒杯茶。”

早已習慣了這種無理的指派,黎湛一言不發地走到了茶水間。

氣不過的錢永勝走到黎湛的身邊,低聲抱怨道:“這算什麼?!他當你是傭人嗎?”

黎湛微微一笑,不以為意。

“他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裏,你該去和昆叔談談。”

“談什麼?”

“他不能這樣對你!”

“他能,”拍了拍錢永勝的手臂,黎湛將熱水倒進茶杯,平靜地說:“昆叔不會為了我去責備他的親侄子,更何況我現在已經是可有可無。”

聞言,錢永勝無話可說,只好問:“那你要怎麼辦?總不能一直這樣吧?”

“等他完全適應了,我會離開。”只要等韓闖能夠獨掌全局,父親就不會對他構成威脅,黎湛默默地想着,端着茶杯走進了韓闖的辦公室。

“搞什麼?泡個茶都要這麼久!”

毫不留情的訓斥,是黎湛這段時間最常聽到的。韓闖想擺脫他,這點顯而易見。不過他不會被刺激到,因為他還要留在這裏,直到確定韓闖擁有與敵人抗衡的力量。

“對不起。”

禮貌地放下茶杯,黎湛沒有抬頭。

同樣,對於這種低聲下氣的表現,韓闖也看得太多了,這讓他有些不能忍受。

噗——溫熱的咖啡迎面澆到黎湛的頭上,棕色的污漬浸入了他身上雪白的襯衣。

“少擺出這副唯唯諾諾的模樣,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心裏在想什麼嗎?迫於權勢而不得不卑躬屈膝,一心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夠翻身,然後狠狠地報復曾經把你踩在腳下的人,對嗎?你永遠都不會有這個機會,因為我不會把它給你。”

韓闖越說越激動,甚至將手中的杯子摔得粉碎,完全沒有意識到房內還有第三個人。他很氣憤,為什麼黎湛在忍受了這麼多的踐踏之後,還能面不改色地待在這裏。

他需要他離開,這樣他就能完成他對黎衡的承諾,然後他就可以不用再去做那些該死的、根本不是出自他本意的蠢事。

可惜即使受到這樣的污辱,黎湛還是無動於衷,只是保持着慣有的面無表情、平靜地注視着韓闖,彷彿這不過是他孩子氣的打鬧。

韓闖滯住了,一時沒了反應。

這時,黎湛瞥到站在韓闖身後的客戶有些異樣,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客戶手上的白光襲向韓闖的頸后時,黎湛撲了上去將韓闖抱在懷中,反射性地用後背擋住襲擊。

等韓闖回過神來,那個客戶已經在黎湛的背上捅了兩刀。

“住手!”

韓闖吼着,想衝上去制止,結果卻被黎湛搶先一步。只見他猛地回身,單手握住手刃,一拳擊中那人的下顎。

“你、你為什麼要幫他!”倒在地上的男人,瘋狂地叫嚷道:“這種人渣,根本不管別人死活,他就想逼死你!為什麼要幫他!”

單膝壓在他的背上,黎湛不顧背後的劇痛,拚命制住逞凶的男人,同時還不忘問韓闖:“你沒事吧?!”

韓闖愣了愣,搖頭。

“那就快去叫人,別傻站在那裏!”

“哦!”

踉蹌了兩步,韓闖連忙打開那張隔音一流的大門,對着門外吼道:“來人啊!”

等眾人衝進來架住那個瘋狂的傢伙,黎湛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全身發軟。

“你流血了,得去醫院。”韓闖扶住他,雙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該死的!誰去打電話叫救護車!”

自從母親死後,韓闖再也沒見過這種鮮血淋淋的場面,這讓他聯想到死亡。

“不能叫救護車!”視線開始模糊的黎湛反手抱住韓闖,小心地平息他的慌亂,“去醫院會驚動員警。韓家有私人醫生,永勝知道上哪兒找他。”

“好、好,”韓闖大大地喘了一口氣,隨即又大吼道:“錢永勝……”

“我在這裏,我們這就去找醫生。”錢永勝比韓闖鎮定許多,只見他找出休息室里乾淨的毛巾,讓韓闖拿着它用力壓住黎湛的傷口,然後背起黎湛就往外跑。

停車場不是很遠,可韓闖卻覺得像有十萬八千里,好不容易坐進車裏,他臉上的汗水比黎湛的還要多。

靠在韓闖的肩頭,黎湛虛弱地笑了笑,說:“別擔心,我沒事。”

為了讓韓闖安心,黎湛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昏過去。等他在抵達私人醫生的住所之後,牙齒上已經滿是血漬。

私人醫生的醫療設備比韓闖想像得要好,實際上,這裏簡直可以媲美大醫院的急救室。

韓闖站在門邊,看着醫生為黎湛的傷口消毒、縫合、包紮,每一個動作都讓他的心臟一陣抽痛。

這時,何美琪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一把抓住錢永勝,問:“他怎麼樣了?”

“沒事,只是皮外傷。”錢永勝穩住她的身體,輕鬆地說:“阿湛很結實,這點傷不算什麼。”

“只有你們男人才會這麼想!”何美琪哽咽起來,眼中升起一層水霧,“在我眼裏,他哪怕是傷到一根手指頭,都是天大的事。這也不算什麼!那也不算什麼!你們每次都說不算什麼。牢也坐了,傷也受了,這種事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呀!”

“美琪……”錢永勝通知何美琪只是不想讓她擔心,並不是要讓她來責備自己的老闆。瞥了一眼臉色發青的韓闖,錢永勝尷尬地岔開話題,“你帶了阿湛的衣服嗎?他等會兒大概要換一身了。”

知道現在不是發牢騷時候,何美琪吸了吸鼻子,說:“帶了,我還帶了牙刷和毛巾,還有……”說著說著,何美琪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不會有下次了。”

韓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何美琪與錢永勝一怔。

“從現在起,他不用再為韓家工作。”無視眾人眼中的驚訝,韓闖斜靠在門框上,為自己點了一支煙,“你可以把他帶回家,將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意識到韓闖話中的意思,錢永勝再也沉不住氣了,“你不能就這麼踢他走,他剛剛才幫你……”

“我他媽的比你更清楚他幫我做了什麼!我沒要求他這麼做,也不需要他為我這麼做!”粗暴地打斷錢永勝的話,韓闖狠狠地將煙頭摁熄在門板上,留下一個焦黑的印記,“誰他媽的讓他來當人肉盾牌了?!該死的!”

一想到黎湛渾身是血的樣子,韓闖就氣得渾身發抖,心浮氣躁地來回走了兩步,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平靜下來,於是一腳踹上門邊的鐵製藥品櫃,硬生生地踹出一個凹痕來。

趴在病床上的黎湛,意識雖然有些模糊,不過並未完全昏迷。他能聽到韓闖說的每一個字,他知道韓闖受了驚嚇,他能聽出他聲音里的擔憂、焦慮還有害怕,可是他無力開口安慰他。

這該死的傷!

沒有人注意到黎湛皺起的眉頭,也沒有人聽到他心裏的話。

韓闖又點了一支煙,任煙霧再次將他包圍。錢永勝還再說什麼,卻被何美琪搶了先。

“謝謝。”

何美琪這聲“謝謝”說得很用力,因為她等這天等得太久了。只要韓闖將黎湛趕走,黎湛就一定能解脫出來,而她就一定能在黎湛心中找到一席之地。

看着那張還殘留着淚痕的俏臉,韓闖的眼神變得有些木訥,雖然那句“謝謝”聽上去並不順耳,雖然他能感覺到何美琪對他的厭惡,但是,這個女人是真的在擔心黎湛,他該為他感到高興嗎?

將煙頭扔在地上,用皮鞋踩去最後一點火星,韓闖一言不發地向門邊走去。

黎湛艱難地睜開眼,只看前他削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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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另一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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