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路行來,所見的景色觸目驚心。其血腥污穢是年僅三百歲的青龍天寒所無法想像的。
這就是戰場嗎?沒有大義凜然,沒有英雄豪氣,只有斷臂殘肢,血流成河。尚未氣絕的肉體蠕動着,有的向著某個方向爬去,有的正努力想要把淌出來的腸子塞回去。
鐵鏽似的生硝氣味瀰漫在空中,刺激着他稚嫩的鼻腔……
強烈的嘔吐感……
同時,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怖感涌遍他全身。他害怕,害怕發現那個人已經成為了這些沒有生命的肉塊的同伴……
很快,他就發現了目標。幸好,他的擔心沒有成為現實。不過,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
在前方的空中,他看到了因激烈纏鬥而形成的巨大氣流旋渦。美麗石青色鳳凰正現出巨大的原形,跳着殺氣騰騰的旋舞,而與其纏鬥在一起的是一條渾身金光閃閃的巨龍。火球與雷光激烈地碰撞着,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雙方正都使出全力,卻因為勢均力敵而僵持不下。
「不要……」
他不要這樣啊!一個是他新婚的妻子,而另一個是他的親生父親,對他來說都是最親的人,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為什麼,為什麼兩人要這樣以命相搏?為什麼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呢?難道就不能和睦相處嗎?
不是說只要兩族和親,就永世修好,不起刀兵嗎?為什麼一覺醒來就全變了呢?
「不要!快住手!快住手!不要再打了!」他聲嘶力竭地大叫。
不要不要!不論失去誰,都不是他能接受的!他不要再看到任何一個人死去。
這一聲叫出來,戰團中的雙方自然充耳不聞。但是其中一方的動作突然停止了,雖然它看上去很不願意,卻似乎因為某不可抗拒的力量而不得不停止。就在這一瞬間,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的另一方抓住機會猛攻,結結實實地咬住了停止動作一方的咽喉,同時伸出巨爪抓向其肚腹……
美麗的鳳凰墜落下來,着地發出轟然之聲。塵霧散去,一名有着石青色長發的年輕人匍匐在鳳凰落地的位置。因為雄性的力量比較強,所以青凰羽盈是以雄性身體作戰。只是因為他的容貌並沒有改變,所以幾乎沒人發現。
鳳凰掙扎着挺起上半身,血肉模糊的前胸以及肚腹幾乎可以看到內臟。紅色的液體在他身下形成小小的湖泊,並逐漸擴大。
鳳凰抬眼,搜尋着。很快,石青色的雙眸就搜索到了目標。金眼少年已經被這意想不到的發展嚇呆了。
「……天寒……」鳳凰向他伸出手去,纖細的手指上一個金色的指環閃着冷冷的寒光。「天寒……你居然……為什麼……為什麼要出賣我?」
美麗的雙眸中滿是憤怒與悲哀。
這該死的擒心鎖,即使他不願意,也會強迫他聽從對方的命令。而且一旦有了實質上的關係,力量更是能百分之百地發揮。當初他戴上它,是因為他信任他啊!沒想到,今天害了自己性命的人,居然是他如此信任、甚至決心託付終身的人!
「……不……不是的!」
青龍天寒終於清醒過來,打着趔趄向鳳凰跑過去。他只想阻止這無謂的爭鬥,只想讓自己最重要的兩個人能停止,只想……只想……
天寒跑過去,卻在即將觸摸到鳳凰的地方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攔腰抱出了。一副寬闊的身板擋在他和鳳凰之間,將雙方隔的嚴嚴實實。
「你來幹什麼?這裏太危險了!快走!」
抱住他的人是他的父親——常俊。
一咬牙,常俊用左手將兒子攔腰攬在腰間,右手揮劍,往鳳凰的手腕處砍去。狠狠砍了三下,終於將鳳凰的雙腕砍斷。常俊立即提著兒子脫身而去,鳳凰的斷腕依然緊緊抓着他的右腿。
飛奔出三十來丈的時候,一股巨大的氣浪從背後襲來,將常俊掀得直往前撲。他急忙將兒子提到身前,以身相護。
在他們背後,巨大的火柱騰起,不斷變粗,直衝雲霄……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寒獃獃地看着那還在燃燒的火柱,似乎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又似乎不明白。他現在身處龍族的陣營中,母親父親叔父弟弟都在,活着的龍族士兵也在。可羽盈卻在火柱中。
父親為了保護自己,身體后側燒傷了,雖然不是太嚴重,但那水皰讓人心驚。抓在父親腿上斷腕也在火柱騰起不久化為了灰燼,金色的指環掉了下來。母親將其交到自己手中,沒說一個宇。
火柱越來越小,終於完全熄滅了。在火柱原先的中心位置,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天寒一驚訝,如夢初醒地向那蠕動地東西跑過去。同時發現那物體的龍族也有了動靜,跟着跑過去。
來到那物體近前,天寒看清楚了。鳳凰坐在那裏,絕艶的容貌一如從前,石青色的長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燦爛的金絲一般的長發,碧綠的眼睛取代了石青的雙眸,茫然地看着來到面前的天寒。光裸的身體不着寸縷。沒有高聳的胸脯,沒有凹凸有致的身材,那是屬於男子的軀體,該有的一應俱全。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從沒見過鳳凰雄性身體的天寒腦中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自己傷透了鳳凰的心,重生后的鳳凰為了不當自己的妻子了,寧願換個性別。至於鳳凰是雌雄同體、可以依照自己的意志將性別完全轉換這件事,他想也想不到。
鳳凰將空洞的視線在天寒身上停留了片刻,就掉頭,向著某個方向爬去。
爬啊爬啊爬。天寒不敢上前,只是讓視線跟着他走。
到了某個地方,鳳凰停了下來,抓起了一隻鴿子大小的無頭鳥屍,那鳥屍渾身的羽毛都是紅色的,只是深淺不一。突然,鳳凰將那無頭鳥屍體住口中塞去。
「不,不行!」
見此,天寒急忙衝上去,抓住鳳凰的手阻止他。鳳凰縮着身體,躲閃着,繼續想要把鳥屍往嘴裏塞。天寒急了,屍體這樣的東西怎麼能吃?抓住鳥屍體用力一甩,遠遠地扔了出去。鳳凰轉向著鳥屍被扔出去的方向,就要爬去。
「不行!羽盈!那個不可以吃!」
鳳凰就像聽下懂似的,逕自往那個方向伸着乎,口中發出「啊啊」的聲音。
「羽盈!你不要這樣!醒一醒啊!」天寒蹲下抱住他。
鳳凰掙扎着,試圖脫身。天寒和他拉扯間,不小心出力大了點,鳳凰立即就摔伏在地,跟着就像摔倒的小孩子一樣哇哇哭了起來。
天寒僵在那裏,不知所措。
這個時候的鳳凰,簡直和幼兒沒有什麼區別。如果居心不良的人想要對他做什麼,這個時候就是大好良機。
背後傳來動靜,天寒轉身,父親母親弟弟就在不遠處,他們背後是大隊的龍族士兵。
「不要過來!」
天寒擋在鳳凰前面,張開雙臂,就像豎起全身羽毛保護孩子的老母鶏。
「你們誰都不要過來!」
被這麼一喝,常俊在離兒子一丈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其它人也跟着停下。
「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是不是?」天寒對着常俊大叫,連「爹」這稱呼也省了,直接使用「你」字。「同意我娶羽盈,也是因為考慮到正好可以利用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就打算髮動這戰爭!為的就是羽盈軟弱如同嬰兒的這一刻!」
青龍天寒瞪着他們,金色的眼睛紅紅的,蓄滿了淚水。烏龍梓童向前邁出一步,似乎想要說什麼,卻被常俊阻止了。
常俊看着天寒:「我不否認。」
「卑鄙小人!下流無恥!」
天寒對着自己的父親怒罵,臉上的肌肉抽搐着。原本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他從沒對父母出言不遜,連想都不曾想過。
「權力,地位,不過是身外物,為什麼要看的那麼重?為了取得權勢,竟然連自己兒子的終身大事都可以利用!竟然可以對自己兒媳下這樣的毒手!難道你就沒有一點仁愛之心嗎?我很懷疑,什麼是你不敢做的,什麼是你想要保護的?也許有一天,你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會殺了自己所有的兒子!」
常俊靜靜地凝視着他,彷彿沒有聽到兒子的怒罵。但是當聽到某句話的時候,原本平靜的臉突然抖動了一下。
「天寒。」他向兒子邁出了一步。
「不要過來!」
天寒拔起插在身邊泥土中的一把劍指着父親。戰場上,這樣橫七豎八的武器多的是。
「不要過來……我不是你兒子……你也不是我父親……」指着常俊的劍微微抖着,「我再也不會叫你『爹』了……」
他用盡全身力氣大叫:「我沒有你這樣的『爹』!」
他回身抱起了鳳凰。就像所有的飛禽,鳳凰很輕,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我要帶他走,再也不回龍族了。如果你想要帶走羽盈,除非先殺了我。」
背對着父親母親和弟弟,天寒頭也不回地離去。
烏龍梓童再次想要奔出去,卻再次被常俊攔了下來。
「隨他去吧。」常俊向妻子一笑,滿是無奈。「我們還有掃蕩戰要打呢。」
鳥龍梓童看看丈夫,然後垂下眼睛嘆息……
***
六個月以後
青龍天寒的面前再次出現了烏龍梓童。
這六個月,龍族進行了大面積的掃蕩戰,全力鎮壓飛禽一族中試圖反抗者,對上位者以及鷹、雕、隼、驚等猛禽則格殺勿論。
自從大本營梧桐城陷落,鳳凰涅盤,飛禽一族就完全失去的主心骨,各地的抵抗勢力幾乎都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六個月後的現在,連零星的抵抗力量也消失了。
現在,常俊就要登基成為天帝了。
而青龍天寒則帶着鳳凰東躲西藏,四處流浪,惟恐被龍族族人發現。他只想找個無人打擾的地方,安安靜靜地和鳳凰過日子。伹龍族幾乎已經統馭了天地,那樣的地方又豈是那麼容易找到的。
即使投奔了某處飛禽的聚集地,身為龍族的他還沒開口說話,雨點般的攻擊就立即落下來。他只有護着鳳凰逃走。原來他也想過就把鳳凰交託給某個飛禽聚集地后,自己默默離開,但看着那些聚集地接二連三地被龍族佔領,他就不敢這麼做了。
當烏龍梓童出現的時候,天寒幾乎已經和髒兮兮的流浪漢沒什麼區別。他和鳳凰住在一處山谷的山洞中,過着近乎茹毛飲血的日子。
半邊臉上滿是胎記的婦人看著兒子,心疼不已。才幾個月而已,竟然瘦了那麼多。
想想也是,這孩子從小養尊處優,衣食無缺,哪曾挨過餓受過凍?何況現在還要照顧如同嬰兒一般的鳳凰。最要命的是,鳳凰屬火,喜歡的是乾燥溫暖的地方,而身為龍族的天寒最舒適的地方則是潮濕寒冷之地。天寒自然寧肯自己難受,也不願意虧待了鳳凰。
「娘——」
娘字呼出一半,天寒硬生生地住口。他既然已不認父親,那母親自然也不能認。
「你是來勸我的嗎?」天寒硬起心腸,故意用冰冷的語氣對烏龍梓童說話,「不必費心了。我不會回去的。」
他擋在山洞洞口,沒有讓母親進去的意思。
聽了天寒的話,烏龍梓童沒有動氣,也沒有說話。這個兒子雖然生性溫和,卻是榆木腦袋,頑固起來就像是茅坑裏的石頭,不管怎麼勸也不會有用的。就像當初提出要娶鳳凰的時候,不論夫君如何震怒如何反對,他仍執意要為之。
這個時候,不論她如何以言語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都不會聽一個字。因為他對自己的到來起了戒心,完全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
與其浪費口舌、自取其辱,不如直接以行動敲開兒子的榆木腦袋。
烏龍梓童轉身拍拍手,一隊龍族士兵出現在山洞前的空地上,推出了十餘名被捆綁着的飛禽族人,然後退開。那些飛禽族人全部都是平民的老弱婦孺,他們東倒西歪,驚慌失措,發出尖銳的驚叫。
另一隊龍族士兵在距離他們十步遠的地方架起了弓箭。
天寒一驚:他們想幹什麼?莫非?
他的預感成了真。隨着領隊的一聲號令,數十枝利箭離弦,向那些飛禽族人飛去,霎時間哀號四起。有的扎進了心口,有的扎進了肚腹,有的正好扎進了眼睛……一時還不得斃命的,扭動着發出痛苦的呻吟。
「不!」
天寒大叫,想要衝出去,卻被烏龍梓童強硬地擋住。
第二撥飛禽族人被押了出來,被推到先前死去的飛禽的位置,與屍體以及傷者一起。弓箭手們從箭囊中取箭,開弓,弓身發出吱呀聲,銳利的箭頭瞄準了他們胸口。
「你們在做什麼?快住手!我不許你們這麼做!」
天寒掙扎着,想要掙脫母親的臂膀,但是徒勞無功。烏龍梓童雖然是雌性,但是她久經沙場,力氣自然不是尋常女子可比,天寒雖是雄性,但年紀簡稚,力量也不夠強。
「請問尊駕是哪位?」
烏龍梓童凝視著兒子,用冷冷的語氣問道。
「您在說什麼啊?娘!我是你的兒子天寒啊!」
天寒驚訝的看着母親,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怎麼問。
天寒話音剛落,烏龍梓童立即擰起了眉。在她背後,嗖嗖聲中,利箭離弦,緊繃的弓弦嗡嗡作響。
跟着第三撥又被推了出來,利箭再次瞄準了他們。驚恐的尖叫,哭聲喊聲,響成一片。
「我的兒子青龍天寒,是水族之長常俊的世子,是即將登基的天帝的皇子,也是下一任的天帝。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只要他一聲號令,就可以讓一萬生靈去死,也可以讓一萬生靈留下性命。」
烏龍梓童看着天寒,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
「你是誰?為何自稱是我的兒子?」
天寒目瞪口呆,頭腦中就像打翻了襁糊,什麼都無法思考了。
見他沒有反應,梓童向後一點頭,數十支利箭第三次飛了出去……
飛禽族人垂死的哭叫聲中,梓童強硬地將天寒拉出了山洞,天寒的掙扎絲毫沒有作用。另一隊弓箭手來到洞口,對着同一個目標拉開了弓。
「不!不許碰他!」
天寒叫道。他開始聚集靈力,如果他們放箭的話,他就攻擊。即使可能會傷到母親,他也顧不得了。
他們瞄準地正是坐在山洞中的鳳凰。這個時候的鳳凰和幼兒幾乎沒有什麼區別,除了本能以外,什麼都做不了。鳳凰對發生了什麼事情一無所知,他睜着碧綠的眼睛,笑了起來,伸出雙臂,發出「啊啊」聲音。
但是在另一邊,第四撥飛禽族人被推出來。利箭架起,閃着殺氣騰騰的寒光。
天寒大驚。這樣,他如果救了鳳凰,那些老弱婦孺就會犧牲,而如果救了那些老弱婦孺,鳳凰一旦再次涅盤,自己以及這裏所有的人,包括那些飛禽族人,母親,龍族士兵,統統都會卷進三昧真火中屍骨無存。
「你是誰?」烏龍梓童看着天寒,「你想做什麼?」
凝聚的靈力忽地浩散了,天寒終於明白到母親的用意。一咬牙,他對着弓箭手們大叫:「快住手!這是命令!這是命令!」
這話一出口,就代表他承認自己是父親的兒子,是水族之長常俊的世子,是即將登基的天帝的皇子,就是說,他推翻自己先前斷絕父子關係的宣言。但是他別無選擇,他眼睜睜看着這些無辜的飛禽族人被殺而不阻止,他做不到。更何況鳳凰現在就在他身後。
天寒從沒像現在這樣充滿無力感,兩個月前帶鳳凰走的決然沒有了,帶着鳳凰流浪的毅然沒有了,天塌下來自己頂着豪氣沒有了,現在的他,連幾個飛禽族人也保護不了。
現在他終於明白在他和鳳凰婚禮前夜,母親對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那不是要他不忘父母的養育之恩,而是提醒他別得意忘形,別對自己的能力產生錯覺。
離開了父親,他什麼都不是。只要父親有心,隨時都可以來將鳳凰帶走,別說阻攔,他連開口勸說的份都沒有。
舉着弓的弓箭手們就將弓放低了,退後,列隊,靜靜地侍立着。
「這就是權力。」烏龍梓童淡淡地說道,「你可以沒有強大的靈力,不懂高深的法術,也沒有聰明到能運籌帷幄,但只要有權力,你就可以保護想保護的,得到想得到的。所有的夢想都能夠實現。」
掏出錦帕,烏龍梓童為兒子擦拭着滿是污垢的臉。
「逃避不是辦法。你父親活了一千八百年,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現在又即將成為天帝,統馭四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你能逃到哪裏去,你能避到哪裏去?無權無勢,你憑什麼和他斗?憑什麼和他爭?」
天寒聽着,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梓童為他擦去眼淚,繼續說道:「如果你愛鳳凰,就重視他所重視的,保護他想保護的,利用一切能利用的,為他……撐起一片天。」
收起手帕,烏龍梓童最後用一種極低極無奈的語氣說道:「你的父親為了得到能夠實現夢想的權力,努力了一千五百年,而你,就因為是他的兒子,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為之努力了一千五百年的東西。如果不是顧慮着骨肉之情,你以為他會放過你嗎?只因為你是他的兒子,他就只能忍讓,甚至還必須為你張羅一切。你以為他好過嗎?」
天寒訝異地抬頭,卻看到母親已經別過臉,緩緩步去。
「天帝的登基大典就要開始了,帶上鳳凰跟我來吧。」
***
登基大典,普天同慶,四方朝賀,八方拜服。
沐浴更衣后,天寒看到了一身帝裝的父親。原本以為父親一定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不想父親卻只是笑了一下,還拍拍他的頭。
「你沒有錯。如果換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的。」
常俊看到坐在椅子上像個孩子一樣東張西望的鳳凰,於是他對天寒說:「我今年一千八百歲,還能活七百年。這七百年裏,我把飛禽一族的生死大權都交給你,是讓他們自生自滅還是發揚光大,就看你的了。對於與飛禽一族有關的事情,不論是喜是憂,我都不會吭一聲的。但是,只有七百年,你最好祈禱我在兩千五百歲生日那天歸天,一天也不多活。」
「……不……」天寒有點被父親的最後一句嚇到了,他呢喃着,「孩兒盼父親萬壽無疆……」
常俊大笑起來,摸摸他的頭:「不要勉強說違心之語。」
太合殿前,完成登基禮的常俊出現在列隊朝拜的臣民們眼前。「萬歲!」的歡呼聲頓起。
常俊揮手,他們立即安靜下來。身着皇後宮裝的烏龍梓童出列,大聲道:「今日是天帝的登基大典,是何等重要的大日子,但是卻有人擅動刀兵,濫殺無辜,用鮮血玷污了今天,你們說,應該怎麼辦?」
天寒看着母親,母親依然像以前一樣。她沒有美麗的外表,沒有噴火的身材,不懂琴棋書畫,不會詩詞歌賦,可是她卻是父親的結髮之妻,無論父親有多少個花容月貌的愛姬,無論那些愛姬生下了多少個兒子,她依然穩坐正室之位。如果母親只是溫柔賢良厚道,只是會洗手做羹湯,那麼在過去一千五百年間,早不知死過多少次了。母親之所以是母親,之所以是父親的正妻,憑的就是能與父親患難與共、並肩作戰,而不是在危急時刻抱着細軟和兒女哭哭啼啼,爭相逃命。
就像今天,能用最卑鄙卻最有效的方式逼自己回來。為了逼自己回來,竟然犧牲了那麼多無辜之人的性命。母親看準了自己絕對不會對老弱婦孺被殺無動於衷。
兇手……
即使是自己的母親,他也不禁想使用這樣的形容呵。兇手!
「罪該萬死!濫殺無辜者就該千刀萬剮!」
殿前轟然一片。
烏龍梓童點點頭,拍拍手。廣場一角的數十名龍族士兵立即拔劍自刎。頓時血流如注。廣場上的人群被這可怖的景象嚇的寂靜無聲。
天寒注意到,那些士兵就是今天射殺飛禽族人的士兵。
為什麼?母親她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算是贖罪嗎?他們不過是依照命令行事,不過是替罪羊!她想用這樣的方法為自己開脫嗎?
卑劣……卑劣!金眼少年暗暗磨牙,他垂着頭,不想去看那讓自己噁心的畫面。
「你們大家都聽着,」烏龍梓童繼續說道,「他們雖然是濫殺無辜,但卻是受人指使,那個人就是我,烏龍梓童!」
天寒猛地抬頭,看向母親,他全身都被震驚籠罩住了。
殿前廣場一片嘈雜,然後是啞然。
天寒扭曲的視野中,烏龍梓童提着劍走到了他面前。恐怖的不祥感覺化為麻痹感爬滿了他全身。
烏龍梓童微微欠身,對兒子說道:「計策是我梓童定下,你父親是按照我的意思辦的。如果要恨,就恨為娘我吧。不管有什麼罪過,由我梓童一人承擔。」
話音未落,她抽劍一橫,動作之快,根本沒有天寒阻止的餘地。等天寒抓住她的手腕,已經來不及了,劍身深深地陷進了咽喉處。
「不要!不要啊!娘!」
天寒用力扳着母親的手腕。
什麼「卑劣」,什麼「兇手」,全部都煙浩雲散。三百歲的金眼少年此時只是一個試圖挽回母親的幼子。
但是他沒有成功。腕上即使帶著兒子的手,婦人還是將陷進咽喉處的劍身狠命一劃拉,紅色的液體像噴泉一樣噴到目瞪口呆的金眼少年臉上、身上……
母親無聲的話語在天寒耳中迴響:娘為飛禽一族償命……
天寒看着母親的身體軟了下來,倒在自己面前。
四周的東西全部消失了,他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眼中只有母親逐漸失去溫度的屍身。
他曾經無數次想過要怎麼殺了父親,好為鳳凰報仇。但是現在同樣是至親的母親的屍體就躺在自己眼前,他發現,原來親眼看着父母死去是那樣恐怖的一件事情……他再也無法想像自己對着父親舉起利刃是什麼樣子……
常俊走了過來,步子緩慢而沉穩,每一步都似完全確認腳下有什麼后才抬起另一腳。到了三步遠的地方,一撩衣擺,新登基的天帝對着妻子的屍身雙膝跪下,雙手撐地,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動作緩慢而有力,隱約能聽到額頭與玉石地磚相碰撞的聲音。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形成逐漸推移的波浪。
只有青龍天寒一個人站着,呆若木雞。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