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連幾日的陰雨,引發了樊曄頭部的舊患,扯着頭皮的疼痛時有時無,讓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因為徐佑林的關係,樊曄開始躲着汪紅,無奈還是被逮了個正着。
“你有空嗎?我把書還你。”
“嗯,你放在我的桌子上吧。”
汪紅把書放在桌上,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幾分鐘后,樊曄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忽略她的存在,只好開口問:“還有事嗎?”
“我想跟你談談。”
無法拒絕,樊曄跟着汪紅走到了極少人走動的樓梯間。
“那天的事,我不介意。”
“……”樊曄不知如何應對,臉色尷尬。
“劉姐幫我做介紹的時候應該有提過我的情況吧?”
樊曄茫然地看着汪紅,劉姐說過的話他完全沒有印象。
“我家在鄉下,日子過得很苦。好不容易讀完書,卻找不到穩定的工作。”汪紅的眼中隱約有淚光閃動,“我不敢奢望什麼,只想在城裏找個人嫁了,好好地過下半輩子,不用一個人那麼辛苦。”
汪紅莫名其妙的話讓樊曄更加茫然。她見樊曄不出聲,便更加大膽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所以很想跟你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樊曄驚呆了,沒想到汪紅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他們不是朋友嗎?
“嚇着你了?”汪紅羞得轉身背對着樊曄。
“不是,我……”
“什麼?”
“讓我考慮一下。”不!他並不想這麼說,他是想拒絕,可是對方到底是女人,他……
“真的!”汪紅再次轉身,眼中有藏不住的欣喜。
樊曄僵硬地點頭,傷處更加疼痛。
***
“這算什麼?”樊昕看着在自己家中忙忙碌碌的女人,一臉不快。
“別讓人聽見,她是你哥的朋友。”付雷霆摸了摸樊昕的頭髮,像是要把小貓的豎毛摸順。
從廚房出來的汪紅,抬起掛着汗珠的額頭,笑着對站在走道上說話的兩人喊:“雷霆、阿昕,你們讓讓,我把地拖拖。”
樊昕與付雷霆同時點點頭,走進了卧室。
樊曄正在書桌旁埋頭工作。
“哥……”
“什麼事?”樊曄仍然低着頭,沒有看弟弟。
“你不是請汪紅回來當傭人的吧?”
停下手中的筆,樊曄有些無奈地說:“我跟她說過了,她自己閑不住。”
“她是你女朋友?”付雷霆問。
樊昕瞪大雙眼看着付雷霆,然後再轉向自己的哥哥,說:“不會吧!”
哥哥找女朋友?這個玩笑可開大了。
樊曄沉默了一會兒,又拿起筆繼續工作,最後不經意地說了句:“以後我的事你們還是不要操心了,我自己有分寸。”
對於徐佑林出現在家中的事,用腳趾去想都知道是誰搞的鬼。樊曄一直沒有正面提起,是不想去面對與那個人有關的任何事,但是有些話還是說明一下比較好。
樊昕張了張嘴想說話,卻被付雷霆搖頭制止了。
房間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
***
是夜,付雷霆從樊家出來,來到徐佑林的住處。
“坐,喝茶嗎?”
“不用了。”
付雷霆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徐佑林點了一根煙。他看起來沒什麼異樣,家居服乾淨整潔,髮型一絲不苟,只是面色有些灰暗。
端坐的兩人沉默着,彷彿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氣氛有些沉悶,徐佑林打開了電視,嘈雜的聲音頓時迴響於室內。
“我記得你不抽煙。”
“那是為了樊曄才戒的,現在……已經沒必要了。”
“你們……”
“結束了。”
付雷霆把背靠在沙發上,舒展了一下身體,說:“我以為你會堅持下去。”
“他恨我,”徐佑林狠狠地掐熄了手中的香煙,“如果離開可以讓他輕鬆一些,我願意放棄。”
“口是心非你挺拿手的。”
“什麼意思?”
“你在害怕吧?害怕聽見他說他已經不愛你了。”
徐佑林怔了一下,起身走到了窗邊。窗外一邊昏暗,只有隱在樹枝間的小路燈還在發著幽光。
“能不害怕嗎?如果樊昕要離開你,你會選擇接受他不愛你這個原因,還是選擇造化弄人這個原因?”
“如果樊昕要離開我,我會不擇手段把他留下來。”付雷霆說的斬釘截鐵,事實上,他也是這麼做的。
“我沒你那麼強。我和樊曄從一開始就是我在小心翼翼的維繫,而他隨時都能甩手離開。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情太磨人,你永遠不能體會。”
“我是不能體會,可有一點我比你看得清楚。”
“什麼?”
“樊曄是因為太愛你,所以才會那麼恨。”付雷霆關掉了電視,走到徐佑林的身邊。
“因為愛你,所以他永遠不可能過上父母期望他過的生活。這讓他十分愧疚,從而無法重新接納你,只好一直恨你,希望恨得多一些愛就會少一點。”
“他說……他不能原諒自己。”
“他這麼說了?那我的猜測就是對的。”
徐佑林的腦中猶如醍醐灌頂一般,頓時清明起來。
“謝謝。”
“不用謝,我是為了我自己。你們一直拖着,讓我和樊昕無法安心啊。”
徐佑林聞言轉身,兩個男人對視着,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
次日清晨,太陽親切的笑臉一掃天空的陰霾,讓人心情舒暢。
樊曄從床上坐起來,只覺得眼皮跳得厲害。
“哥,吃早餐了。”
“謝謝。”
“我有個事想跟你說。”
“說吧。”
“我想去S城。”
“咳、咳、咳……”樊曄被牛奶嗆到,不停咳嗽。
“哥,你還好吧。”樊昕手忙腳亂地拍着哥哥的背,想幫他順氣。
“沒,沒事。你怎麼突然想去那邊?”樊曄擺了擺手,為自己的失態而尷尬不已。曾經與徐佑林一起住過的S城,是他不想觸及的禁地。
“沒有啊,雷霆在那邊的生意要擴大,合伙人催他回去,他要我過去幫他。”
“他要你一起過去?”
“是啊,這幾年我一直在為他工作,如果不過去我就失業了。”樊昕趁哥哥不注意的時候吐了吐舌頭。說是工作,其實也不過是去當米蟲而已。
“你想去嗎?”樊曄問弟弟。
“想,當……”樊昕本來想說當然想去,可一看哥哥落寞的神情,馬上改口說:“如果你不想我去,我也可以不去的,重新找工作就是了。”
樊曄淡淡地笑了笑,說:“你去吧。”
“哥,你同意了?”
“你想去就去吧,不用擔心我的。”
“我不擔心,反正已經託人照顧你了。”
“什麼?”
“我是說汪紅姐,她好像很想照顧你。”
“別亂說。”
一提起汪紅,樊曄就頭大如斗。於是,他不再與弟弟搭話,埋頭吃完早點,打算去一趟社裏。
無暇欣賞石子路旁的花草,樊曄吃驚地看着站在夾竹桃樹下的徐佑林。
“早。”徐佑林掛起了招牌微笑。
“你怎麼在這裏?”
徐佑林忽略樊曄生硬的語氣,指了指身後的房子,說:“我家住這兒。”
衝擊太大,樊曄一時無語。
“快走吧,你要遲到了。”
“我,我自己可以走。”看着跟着自己的人,樊曄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們同路。”
“我……”不想和你同路!樊曄未完的話語被徐佑林燦爛的笑容給噎了回去,伸手不打笑臉人,是這理吧!
“雖然做不成戀人,做朋友也可以吧。你就那麼不想見到我?”徐佑林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苦澀。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走吧。”
樊曄慢慢跟着徐佑林,暗暗為自己的心軟而生氣。事情怎麼會變得這麼、這麼……怪異?!
就這樣,徐佑林再次闖進了樊曄的生活。他一再強調,兩人不是戀人,而是朋友。讓原本就心軟的樊曄,無從拒絕。畢竟他只是隔三岔五的接送一下,外加偶爾打個電話問候問候,並無過分之處,讓樊曄真想拒絕也拉不下臉。只是,敏感的樊曄發現,徐佑林的出現頻率隨着時間的推移日漸增多。比如現在……
“我是樊曄,哪位?”
拿起電話,樊曄揉了揉疲憊的雙眼。
“是我。”電話那頭傳來徐佑林低沉的聲音。
樊曄手一抖,話筒差點滑了出去。
“喂,曄!樊曄!你在聽嗎?”
深吸了一口氣,樊曄答道:“我在聽,有事嗎?”
“沒事,就是看你睡了沒有。”
“沒睡。”
“別睡太晚,對身體不好。”
“我知道,沒事我掛了。”
“曄……”徐佑林的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
“什麼?”
“樊昕不在,你一個人住要小心。”
“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照顧自己。”
“可是你從來沒有一個人住過,我擔心……”
“我沒事。”樊曄提高聲音打斷了徐佑林的話,“我去睡了,晚安。”
掛上電話,樊曄重新坐在書桌前繼續未完的工作。可是書稿上的字卻像與他作對一般,入了眼卻到不了腦子裏。
他的確沒有一個住過,樊昕去S城以後,房間裏總是靜得讓人難受,讓他很不習慣。都怪那時候一畢業就和徐佑林住在一起,根本沒有獨自生活的機會。
鈴──
電話再次響起。
“喂。”
“你還沒睡?”又是徐佑林。
“我睡了,你不要再吵我了。”
“你家的燈沒關。”
“你怎麼知道?”
“我在你家樓下。”
樊曄突然有些生氣,“你在我家樓下做什麼?”
“我剛下班,就過來轉轉。樊昕不放心,要我看着你。”徐佑林似乎在笑,“好了,快去睡吧,不準再騙我。”
樊曄“啪”的一聲摔上電話,越想越不痛快。
“你憑什麼在這裏管東管西的,普通朋友有這樣的嗎?我偏不睡!”樊曄嘟囔着,在屋裏轉了好幾個圈。最後,他還是乖乖地關了燈,上床睡覺。他才不會讓徐佑林有借口跑上樓來。
這一夜,樊曄出乎意料的好眠。
***
下班回家的路上,汪紅好奇地看着愁眉苦臉的樊曄:“什麼事不開心?”
“沒有。”徐佑林的事怎麼可能拿出來說。
出奇不意地掐了一下樊曄的臉頰,汪紅揶揄道:“臉都皺成一團了,還說沒有?”
不習慣這麼親密的動作,樊曄有些獃滯。
察覺到氣氛不對,汪紅尷尬地低下頭。
“上次那件事,”樊曄看了看汪紅,不想再拖下去,“我……我並不適合結婚。”
“為什麼?”汪紅抬起頭,驚訝不已。
“是我的問題。”
“可是,可是我們相處得很好啊!我以為……”
“很抱歉耽誤了你的時間。”
“你是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嗎?我說過我不介意的。”
“不是的。”一說到身體狀況,樊曄就想起徐佑林當時說的話,不由漲紅了臉,“我……總之是我的原因,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做不成戀人,又怎麼可能成為朋友?”汪紅盯着樊曄,淚水在眼框中打着轉。
“……”
樊曄的沉默讓汪紅更加羞憤,丟下一句:“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就跑得無影無蹤。
“看你,不幹不脆的,惹這麼多麻煩。”
“你怎麼在這裏?”樊曄被神出鬼沒的徐佑林嚇了一跳。
“我有空,順便來接你下班。”
“再順便偷聽人家講話?”沒來由的,樊曄覺得徐佑林今天的笑容特別刺眼。
“我不是故意的。”徐佑林無辜地看着樊曄,說:“感情這種事,不能接受就要乾脆的拒絕,不然時間越久傷害會越大。”
樊曄點點頭,冷冷地回應:“我知道。我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徐佑林假裝無所謂地聳聳肩,沒再出聲,心頭卻是一陣抽痛。
***
不知不覺中,夏天就這麼過去了。
秋風起時,樊曄感冒了。在被子裏縮了兩天,人暈暈乎乎的,隱約間聽到有人在敲門。
“誰啊?”他乾澀的聲音聽起來像敲擊破瓦罐。
“我。”
“有事?”樊曄將門拉開一條小縫,不想放徐佑林進屋。
“我帶了葯,還有一點吃的,讓我進去再說。”
“不用了,我家有。咳咳咳咳……”樊曄咳得面紅耳赤,卻一點沒有放鬆壓在門上的力氣。
“那好,我打電話讓樊靈過來看看你。”
“別打……你進來吧。”樊曄不想讓妹妹勞師動眾的跑過來看他,只好放徐佑林進屋。
再一次與徐佑林在同一間屋子內單獨相處,讓他十分不自在。
“你去房間休息,我把東西熱一熱拿給你吃。”
懶懶地點了個頭,樊曄重新爬回了床上。
食物弄好的時候,樊曄已經睡去。徐佑林探了探他的額頭,沒有發燒,這讓他鬆了一口氣。自從受傷之後,樊曄的體質就變得比較差,稍不注意身體就會出狀況。
“還說會照顧自己,就會嘴硬……”撥開他額前散亂的頭髮,徐佑林呢喃着。許久沒有與樊曄如此說話的機會,讓他的心中即是甜蜜又是酸楚。
似乎感應到什麼,睡夢中的樊曄無意識地側了側身,把臉轉向另一邊,避開了徐佑林灼人的視線。
“連睡著了也不想見到我嗎?”徐佑林嘆了一口氣,手指在樊曄的發梢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卻纏不住他一縷髮絲。
其實,樊曄睡得並不沉,徐佑林剛進房間他就醒了。
聽見徐佑林那表面責怪,實是疼惜的話語,他一時不知如何面對。
徐佑林真的只想與他做朋友嗎?還是以退為進?樊曄矛盾着,既希望徐佑林可以真的做為朋友留在他身邊,又遺憾這段歷經數載的感情就這麼走到了盡頭。人啊!總是太貪心。
恍惚間,聽見徐佑林離去的聲音,樊曄疲累地進入了夢鄉。
“哥。”
樊曄揮了揮手,擋開了在自己臉上輕拍的手掌。
“哥,你好些了嗎?”
“嗯?”用力撐開沉重的眼皮,看見妹妹模糊的身影,樊曄總算清醒了一點,“你什麼時候來的?”
幫哥哥掖了掖被角,樊靈回答道:“我來了很久了。徐佑林說你昨晚沒吃什麼東西,餓不餓?”
樊曄摸了摸肚子,“有點餓了,現在幾點了?”
“十點。”
樊靈邊說邊走出卧室,很快就端了熱氣騰騰的食物進來。
樊曄嘗了一口銀耳蓮子湯,問:“你做的?”
“都是徐佑林弄的。”
樊曄愣了一下,沒有出聲。
“他要去上班,怕你沒人照顧才通知我過來的。他知道你不想麻煩我,所以臨走的時候還擔心你不高興。”樊靈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哥哥的反應,“你對他還有感覺吧,為什麼不試着重新開始,其實,爸媽的事也不能全怪他,何況都過了這麼久,就算恨也該恨夠了。畢竟他這幾年為你做了這麼……”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不可能再在一起。”樊曄不耐地打斷了妹妹的話。
“是嗎?”
“是。”
樊靈無視哥哥的不悅,繼續說:“四年前你不肯再見他的時候,他就搬來了這邊,住在你上班時必經的那條路上。剛開始他怕你不適應,就總是悄悄的跟着你,後來就躲在屋子裏看。為了幫你復健,他手把手地教阿昕按摩。這幾年,你喝的各式各樣的補湯,都是他事先燉好,然後讓我們做做樣子,再拿來給你喝的……”
“不要說了,”樊曄放下手中的湯碗,說:“我和他現在只是普通朋友,這是他自己說的。”
“那是下下之選吧。我看,只要能待在你身邊,他就是做牛做馬都願意。”
“靈靈……”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反正說來說去決定權都在你。不過,我和阿昕都好慚愧,作為家人居然比不上徐佑林細心。以後,你有什麼事別瞞着我好不好,我可不想讓徐佑林笑話。”樊靈重新端起銀耳湯,笑着說:“吃吧,等下把你餓着了,他又該找我麻煩了。”
看着送到嘴邊的食物,樊曄只得張開口。機械地吞咽着,他的心裏被妹妹的話攪成了一團亂麻。徐佑林的細心體貼他一直都知道,可是沒想到他居然可以默默地為自己做這麼多事
樊曄想起汪紅說過的話,“做不成戀人,怎麼可能做朋友”,徐佑林是例外嗎?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