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要娶妻了?」
「是的。」
「……恭喜。」
說了這一句后,朱雀轉身離去。
一瞬間,天塌地陷。
腳下空了,沒關係,他是飛禽,而飛禽就算是普通的麻雀也會飛翔,不會因為突然失去立足之處而摔死。眼前黑了,沒關係,飛禽辨別方向除了依靠太陽外,還可以依靠星光和大地的磁場。
可是天沒有了,也就沒有了太陽,地沒有了,也就沒有了磁場。什麼都沒有,飛翔所依靠的氣流也消失了。懸空,墜落,黑暗無邊……
好暗,微弱的光線中四周的景物是如此朦朧,輪廓也模糊不清,幾乎無法分辨四周都有些什麼。個子嬌小的紅髮少年抬起雙手,四下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前進。
這裏是哪裏?為什麼這麼暗?別人呢?天寒呢?井宿鬼宿柳宿星宿張宿翼宿軫宿呢?都到哪裏去了?怎麼只有自己一個?奇怪,自己怎麼會在這裏的?……
不遠處突然出現了一個白影,隱約是個人形。心中一喜,急忙奔去。越接近,越可以清楚地分別出對方的模樣:修長勻稱的體型,亭亭玉立;藏在衣袖中的雙手交握在身前,荷衣欲動,若飛若揚;燦爛的金色髮絲泛着淡淡光暈,蛾眉深蹙,眼眸凝定,欲語還休。
鳳凰!彩鳳丹瑩?他不是在披香殿嗎?怎麼出現在這裏?
紅髮少年在他身前兩步遠的地方停住了,抬起手,試探性地探去,卻在一步遠的地方遇到障礙,再無法前進。張開手掌,貼在那看不到障礙物上,緩緩移動,那障礙物平滑如鏡。丹瑩微微抬起眼瞼,視線纏上了紅髮少年,如利劍般穿透那透明的牆,穿透他的身體。
『表之鳳凰,里之朱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是我的半身,如果你不做,誰還能做?』
冷汗,從脊背上流下,他不由自主地倒退,幾步后卻又觸到障礙,旋身一看,隔着透明的牆,一名女子斜坐在軟榻上,石青色的發,石青色的眼,頰上兩道石青色的刻紋透着金色的光芒,一手撐在太陽穴上,另一手中執着一把團扇,輕輕扇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卧看牽牛織女星。
『我可以為他生兒育女,你呢?你憑什麼和我爭?』
趔趄中,向側邊退去,卻又碰到障礙,同樣平滑的牆壁,又出現了一個身影。那是一抹金紅色的背影,並不曾見過,卻感覺到熟悉。不同於自己的嬌小,那是屬於鳳凰的修長,不同於自己的濃烈鮮紅,那是屬於華貴的熾熱。不多時,卻見轉過身來,整齊的劉海下,深邃的靛色眼瞳,神色凜然,兩道石青色的刻紋奕奕生輝,赫然便是鳳凰的容顏。徐抬手,交握住一柄匕首樣的利刃,刃口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你以為長生不老就不會死了嗎?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利刃猛然刺落……
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將即將衝口而出的尖叫強自壓下,衝著四面唯一留下的出路奪路而逃。黑暗中,他只想逃的越遠越好。
透明的牆壁再次擋住了他的去路。這次,紅髮少年看到了一個嬌小的身影,頰上一道石青色的刻紋,鮮紅的長發披在肩膀上,靛色眼睛睜的大大的,透着憤怒與驚恐。他將手放在那透明的牆上,對方也伸出同側的手放在同一個位置,他將臉湊上去,鼻尖碰到了冰涼的牆面,對方也將鼻尖碰到了同樣的地方,當他移開鼻子的時候,對方也移開了鼻子。打量一番,鬆了口氣:這是一面普通的鏡子,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影子。可在他放鬆下來的時候,鏡中的影子卻沒有跟着鬆弛下來,依然瞪着眼睛。鏡中,原本雪白的窄袖衣袍上漸漸浮現出了污點,並開始碎裂,原本整齊的紅色長發也逐漸凌亂。忽然間,數支長矛從天而降,哧哧聲中,那單薄的身體被穿透。紅色的液體從那下垂的矛尖上滴落。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上,紅色的小溪流從眼窩鼻孔耳孔嘴角溢出。那頭顱突地脫落,徐徐落下,帶着嘴角鮮血,他對他露出嘲諷的笑容……
『來了嗎?可你現在來有什麼用?已經太遲了。』
緊閉目,他捧住自己的頭,蜷縮起身子。
「呀啊──!」
不用總是讓他看過去的景象,已經過去七百年了,它們早就應該被埋葬在時間的流程中;不用總是來提醒他,他沒有忘記;難道他就不可以為現在的自己傷心一下?不可以為自己的心動搖一下?
『彤,你相信我嗎?我不知道我要做的事是對是錯,也不知道是否能成功,惟有儘力一試。如果你不相信我,現在就殺了我。殺了我,彤,在我傷害你以前殺了我。』
在告訴他自己要娶妻前,天寒說對他說了這樣一番話,他至盡仍不怎麼明白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目的何在。相信怎麼樣?不相信又怎麼樣?既然他們實質上什麼關係也沒有,何必要吻他?還說要他相信他?相信什麼?就算想相信,又憑什麼相信他?
***
祥隆宮鼓樂喧天,異香撲鼻;笙簧雜奏,蕭鼓頻吹;宮商角征羽,悠揚高下齊。但見金光萬道,瑞氣千條。兩班彩女娉婷婀娜,玉質冰肌。諸神仙卿玉簪珠履,紫綬金章。
到處都是歡聲笑語,滿目花雨,飛天群舞,齊聲道:「萬歲萬歲萬萬歲!君悅臣歡同玩賞,華夷永鎮世康寧!」
今日是天帝第六子青龍天寒大婚之日,新娘是成王翼龍瑞瑟格的愛女利金郡主。青龍天寒雖然是第六子,卻是中宮皇后的嫡子,勢力發展迅猛,不可小覷,而且由於終於在七百年後再次迎娶龍族女子為正室,正式被冊封為皇太子。這次的婚禮,比之七百年前那一次的規模有過之而無不及。
朱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喜堂上,怎麼在合巹之宴落座的,他只是機械地移動着腳步,依照禮節道着喜,習慣性地扯開笑臉。身在天庭,一舉一動都不可失了禮數。否則,只會給人捉着短處,惡整一番。他一來不是龍族親貴,二來不是妻妾女眷,三來身份尷尬。他朱雀彤雖然位列四神,頂替困在披香殿中的鳳凰領事,掌管整個天空的治安,卻眾所周知戴着青龍天寒的擒心鎖。別人提起來,第一印象就不過是個被豢養的寵物,差別只在於飼主是公認的下任天帝青龍天寒。在天寒大婚的日子,如果失了禮數,只怕就落下了個看不得飼主娶妻存心來搗亂的罪名,那時,他要在這龍族的天宮立足就更難了。
又濕又熱又粗糙的一層東西由下至上颳了一下他的臉頰,刺痛的感覺讓他幾乎以為自己的臉皮被蹭掉了,不禁轉頭瞪去,一雙水汪汪的綠色貓眼赫然在目。白虎之馮豎著大棒子似的尾巴,一張嘴,濕糊糊的舌頭又舔了上來。
「快停止!臟死了!」
口水糊了一臉,好噁心!朱雀推開他,一邊用袖子胡亂擦拭,一邊壓低聲音罵道:「你這是做什麼?這麼多人看着呢!」
有着銀色半長發的少年雖然繃著張臉,架勢也大模大樣,卻喜眉笑眼的,與其功架一點也不配。朱雀真佩服他能施展出這麼高難度的顏面技來。
「你很傷心?」
白虎此話一出,朱雀臉色立即就變了,白了他一眼,沉默。這種白痴問題他會回答才怪!
「不要難過!天寒結婚了是喜事!所以你也應當很高興才是啊?」
朱雀又白了他一眼,嫌他廢話太多。白虎卻彷彿沒看見一樣,自顧自往下說:「天寒已經有老婆了,他不要你了,所以你也別想他了。不就是拜天地嗎?他們能拜我們就不能拜?小菜一碟!包在我身上!」
這一句用他那大嗓門毫不掩飾地吼出來,威力有夠強勁,立馬把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看看朱雀,再不約而同地轉移到正在接受別人勸酒的新郎那邊,所有視線都在新郎頭頂上看到了一朵綠色的雲彩。原本喧鬧的宴席立即鴉雀無聲。
朱雀臉煞白。白虎把話一吼出來,青龍天寒那雙金色的眼睛就牢牢地盯住了他,那目光幾乎要把他看出一個洞來。就在朱雀以為過了一萬年那麼久的時候,天寒把視線移開了,舉杯笑道:「大家喝酒,喝酒!」
笑談聲再次響起,尷尬的氣氛勉強算是帶過了。
「星君可真是懂得未雨綢繆啊。教教在下怎麼樣?」
有着赤銅色發和土黃色眼睛的男子來到朱雀面前,臉上帶着志得意滿的笑容。
利金郡主嫁過去是太子妃,以後便是皇后,他翼龍瑞瑟格可就不僅僅是個親王了,以後將是國丈。虛名他倒不怎麼在乎,重要的是隨着地位帶來的佳釀與美人,一想到這裏,這怎能不讓他笑逐言開呢?
原本以為朱雀是青龍的禁臠,被保護的是周詳又周詳,一直苦於無法得手,不想今日卻爆出原來朱雀在青龍天寒娶妻,自知將要失寵的情況下傍上了白虎這一靠山,對溜掉的良機是萬分懊惱,便過來說風涼話。
白虎擋到朱雀面前,立即對成王虎起了臉,正要發話,朱雀卻又搶到了他前面。
「王爺謬讚了。」朱雀扯開笑臉,艶麗無雙,「關於這點,王爺應該比在下有經驗的多,您是過來人不是嗎?」
這些年,衝著他和天寒的「關係」來巴結他的人不少,這類或當面或背後的風涼話也聽的不少。一開始確實臉紅氣憤,到了今天他再也不會去爭辯什麼,嘴長在別人臉上,只能任由別人去說。
「我該恭喜王爺,得了如此乘龍快婿啊!往後,王爺一家可就風光無限了,有句話說的好:日中則仄,盛極則衰,王爺可要小心了哦。」說著,他笑出了聲,清脆透明。
為那笑容所惑,成王也跟着傻笑起來,根本沒有注意到對方到底說了些什麼。旁邊的賓客們也跟着賠笑。直到旁邊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悄聲說明,他才醒過神來,笑容略顯僵硬。「你!」正待發作,卻被白虎搶白:「你身為王者,卻輕信他人,太沒有主心骨了吧。」
白虎展臂將紅髮少年攔腰一抱,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把朱雀抗上了肩。
「你幹什麼?」朱雀大叫,揮舞着手腳反抗。
「先行告退。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說著白虎在眾目睽睽中化為一道白光離開天宮往西而去。別看朱雀比他只矮了一寸,分量卻差遠了,也就斤把,所以要抗着朱雀迅速移動是輕而易舉的事。
「你要帶我去哪裏?」
聽着耳邊的風聲呼呼,被抗在白虎肩膀上的朱雀可一點也不舒服,肚子被咯得生疼生疼,一陣一陣噁心直往上涌。
「拜堂拜堂!我們去拜堂!」
白虎大聲回答,腳下一點也不含糊。現出虎身,轉頭叼住朱雀腰上的衣服,四爪躥動,忽忽生風。
陽春三月的昆崙山,說不上繁花似錦,卻也春意昂然。白虎不多時便降落下來,氣貫丹田,塌腰昂首,猛地發出一聲虎嘯。山巒中立即起了騷動,無數鳥雀撲稜稜地騰起,發出驚恐的鳴叫。朱雀毫無防備,怎麼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吼了出來,近距離被這音波一攻擊,立即暈頭轉向,眼睛裏的圈圈轉啊轉啊轉……
白虎叼住昏乎乎的朱雀,大步往茂密的山林而去,不多時便出現了一座洞府,上書「風侯府」三個大字。這裏便是四方守護神白虎的府邸。門外,早有旗鼓等候,白虎七星豺狼奎宿,黑豹婁宿,饕餮胃宿,猱獅昴宿,白狐畢宿,金狢觜宿,伏獬參宿列隊相迎。方才一聲呼嘯,就是打了聲招呼,告訴他們「我回來了」。
白虎又化人型,將昏乎乎的朱雀往肩膀上一扛,昂昂烈烈,挺起胸脯,拽開大步,逕入門裏。
發現老大肩上多出來的『東西』,無數雙眼睛好奇地跟着走:是美人耶!他們的老大白虎之馮,二百五十歲,按人類來算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孩子,但也差不多到年紀了,莫非該慶賀了?
白虎在南面當中坐下,白虎七星正胡亂猜疑間,忽聽得白虎下令:「快準備喜堂!今天我要拜堂!」
『喜糖』?『白糖』?
豺狼奎宿舉手道:「老大!多吃糖對牙口可不好!」
白虎道:「怎麼不好?我只聽說酸對牙不好,糖甜甜的怎麼也不好!」
黑豹婁宿道:「麥芽糖很粘!會動搖牙根!」
饕餮胃宿道:「那是你的牙沒用!糖對牙不好是因為殘留在齒間的糖份會被分解成酸,從而腐蝕牙齒。」
猱獅昴宿道:「一開始只是外部堅硬的琺琅質被腐蝕,什麼感覺也沒有。」
白狐畢宿道:「琺琅質越來越薄,終於穿孔,殃及牙質。開始疼痛。」
金狢觜宿道:「當牙質被腐蝕出一個口子,牙髓就會裸露出來,直接受酸性的唾液和食物汁液接觸。」
伏獬參宿道:「牙神經完全失去保護,直接受到刺激,到了這個時候,補也沒辦法補了。」
豺狼奎宿道:「只有任憑疼痛肆虐。捂着腮幫子叫喚──」
饕餮胃宿立即照做:「哎喲!哎喲!哎喲喲!」
猱獅昴宿嘆息道:「最後只有拔掉。」
金狢觜宿道:「於是出現了好大一個窟窿。透氣,漏風,好涼快啊!」
伏獬參宿道:「然後兩邊站崗的就會往中間倒來碰頭:你好,握手,抱抱。」
白狐畢宿做總結:「不要以為乳牙蛀了也沒關係反正要換恆牙。這是最錯誤的認識。牙齦中的恆牙如果受到感染,將來就會歪斜、參差不齊、先天殘缺、又黃又黑!當你咧嘴,別人就會嚇一跳:『嘿!這位兄弟的牙長的還真驚險!』」
一番唱念做,銀色半長發的少年聽的一頭冷汗:「這麼說,這糖還真不能多吃。」
白虎七星齊點頭:「那是自然。老大,與其吃糖,不如多吃點肉!」
吵鬧中,躺在白虎膝頭的紅髮少年從眩暈中逐漸解放出來,揉揉腦門,『唔』的一聲掙起。感受到膝頭的動靜,白虎突然醒過神來,大吼道:「你們在攪和什麼呀!我說的是拜天地用的喜堂!我今天要拜天地!還不快準備!」
白虎七星被吼的一頭霧水,敢情此『白糖』非彼『白糖』?
「老大,『拜天地』是什麼?幹什麼用的?」
「拜天地就是──」
還沒來得及細說,白虎發現膝頭上的紅髮少年正掙扎着要逃跑,急忙伸手去按。但是朱雀掙扎着厲害,光用手按不住,一翻身乾脆用全身將他壓制住。
「總之快準備就是了!快一點!」
「要準備什麼?」
被這麼一問,白虎有點答不上來,他不過是從龍族那裏聽來看來了一點大概。拜天地具體要做什麼,規矩有哪些,忌諱有哪些,一概不知道!
論禮儀,龍族的最繁瑣,規矩也多;飛禽族稍微好一點,次之;玄武族則神秘莫測,外人無從得知;而獸族對於所謂的婚姻制度基本無概念,要說有,也就是最簡單的『洞房』而已……
到了發情期,雌性只要到處拋媚眼,雄性只要撲上去就是了……
「總之!要一對紅色的大蜡燭,越大越好!香爐……恩恩,大概也要!點上三支香!準備一塊紅布,有足夠長度一條紅稠!其它紅稠越多越好!」
白虎七星立即行動,東跑西躥,雞飛狗跳。
大紅的蠟燭?跑到和尚廟裏,把佛像前一對還剩一大半的香花寶燭偷了回來。
香爐香爐……哪裏有?看到了,雖然是四方形的,但夠別緻,而且還是青銅鑄的古董哦!夠分量!抗回去吧!
只見那『香爐』上刻有三個大字──司母戊……
紅布紅布?看到了!那不在竹竿上曬着嗎?扯了就走!
「哪個挨千刀這麼缺德啊?!把我家曬的棉被的被面撕掉了!」
「老闆,有紅色的綢緞嗎?」
「客倌要什麼樣的?」
「長的!越長越好!」
「有!」老闆碰地丟出一匹布,「總長度十丈!」
「多謝了!」
捧了就走。老闆急忙扯住:「客倌還沒給錢呢!」
猛回頭,現本相瞪眼齜牙咧嘴,把個老闆唬得急鬆手,跌跌爬爬:「妖怪啊!」
一方面扯着綢緞就一飛衝天,布匹散開來,老長老長,好似一條游龍上九天。
再看後院庫房,無數紅稠騰空而起。目瞪口呆,損失慘重……
只聽陣陣狂笑:「人類就是好嚇唬!哦呵呵呵呵呵呵!」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白虎交代的東西就全齊了,沖回來立即依照吩咐開始佈置。
那廂忙上忙下,這廂白虎正竭力地安撫着死命抵抗的紅髮少年。
「別著急,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了。」
「放開我!讓我走!」
既然用說的講不通,別怪我不客氣!力氣不濟,那就用靈力轟炸!劈里啪啦,希里嘩啦,轟隆,哐啷啷啷!
「感情真好啊!」
「要是小娟對我也這麼熱情就好了,可惜她都不願意咬我!」
忙着佈置喜堂的白虎七星感嘆中。
眼瞧着白虎變成了『黑』虎,白虎七星才報告全部準備妥當。
「好燙好燙!」
忽然白虎捂着屁股蹦跳起來,屁股上冒着煙,還躥着火舌。白虎七星急忙手忙腳亂地滅火。一番扑打,好不容易滅了火,原本毛茸茸的尾巴已經成了肉棒一根,光禿禿……
銀髮少年捧着尾巴哀悼中。
朱雀想要突圍,可惜雙拳難敵四手,對方加上白虎可有八個人!又寬又長的紅綢子塞到了他手裏,還順便在他腕上繞了兩圈。眼前一黑,一塊巨大的紅布蒙了上來,下擺垂到了地上。背上被一推,膝彎上被踢了一腳,不禁跪了下去。
「一拜天地!」
一個拔高了的嗓門叫喚着。肩膀被抓住,向前按下,直到額頭碰到了地面。
「二拜高堂!」
身體被拉起,換了一個方向又向下按去。
當然,並沒有所謂的父母長輩在,『拜高堂』就是對着屋樑磕頭而已。
「夫妻交拜!」
身體又被拉起,站直了轉身,又被按着要往下。朱雀怒火上沖:這幫白痴!太過得寸進尺了!
奮力掙動,挺身抬腿,一腳就踢了出去。只聽嗷嗚一聲慘叫,想來是踢的正中要害,肩膀和胳膊上的禁錮鬆動了。
朱雀連忙乘亂就想走,卻被一把扯回來按在地上。
「跟了我有什麼不好?」剛才被踢到的疼痛還在,白虎齜牙咧嘴着,原本頗可愛的臉現在完全扭曲了,顯得分外猙獰。「難不成你現在還想為天寒那個混蛋守節?」
「你的腦袋裏都是糨糊啊!」朱雀吼他,「你把我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扛回來,還拜什麼堂,真想弄的天下皆知嗎?」
如果飛禽族和獸族來往過密,相互勾結的事就有可能敗露,那他的犧牲豈不是全白費了?連帶不知道要有多少無辜者遭殃。
「我就是要讓大家都知道!」白虎從鼻子裏哼氣,「過了五年偷偷摸摸的日子,我早就不爽透了!」
說著,居然手腳並用開始扯朱雀的衣服,一下露出了內里的裘衣。口哨聲此起彼伏,白虎七星群起叫好。
「天寒那條泥鰍已經另娶,何必為那種狼心狗……啊不!何必為那種髒心爛肺的東西心?他們拜他們的堂,我們拜我們的!就是要笑給他看!」
白虎眯起眼睛,用全身的重量壓下來,並用最粗暴的方式撕扯着朱雀的衣物。尖利的爪在露出的皮膚上留下了血痕。
「哇啊!」朱雀發出驚叫,反射性地抵抗。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其實應當乖乖認命,任由對方發泄,忍忍就過去了,畢竟過去五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可是被這麼粗魯的對待,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玩弄的玩具,完全不被重視。特別是今天,他更是完全沒有心情和他糾纏。同時,倒刺數目比狼牙棒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虎類生殖器官讓他心有餘悸,一想就不寒而慄!
朱雀又羞又憤,臉漲的通紅:「你把我抓回來說什麼拜天地,難道就是準備當眾強暴我?」
氣憤中,使出全身的力氣抬手就打了過去,將對方的臉打歪到一邊。
「啊?『強暴』?」白虎停下動作,一臉不解。
「如果不是,那你在做什麼?」朱雀憤怒到極點,居然還給他裝蒜?「那些又是什麼嗎?」
所謂『那些』,便是指豎著尾巴和耳朵正坐看熱鬧的白虎七星們。
「何必在意他們?當他們不存在不就行了!」白虎理所當然地回答。
依照獸族的習俗,如果看上了對象,就把對象打昏直接拖進洞裏去,就算是禮成了,並沒什麼拜堂不拜堂的繁文縟節。如果不是為了照顧朱雀的感受,他才懶得做這些在獸族看來毫無意義的事!儀式又怎麼樣?規矩又怎麼樣?旁人的眼光又怎麼樣?那些虛幻的東西都是自找麻煩,那裏比得上實質上的接觸呢?如果除了生存以外還樣樣都要在意,那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難道你就不會溫柔點嗎?」朱雀努力推拒着凶像畢露的白虎。
總是這樣,『性致』一來就拉了他直奔主題,既沒有甜言蜜語來哄他開心,也沒有愛撫來讓他陶醉。無論他多麼痛苦慘叫,都沒有半點痛惜。只顧自己享受,一點也不關心他的感受。只有到了結束以後,才會用那粗糙的舌頭不斷地添舐來撫慰他,表達一下太過粗暴的歉意。
如果白虎也能像平時那樣對待自己,本來也無所謂,可是現在這樣的行為實在讓他無法坦然接受。
「我不是已經很努力了嗎?還要怎麼溫柔?」白虎臉雖然被推的歪到了一邊,但手腳還是飛快地進行着除去對方衣物的行動。
千百年來,獸族的洞房都是這樣的,只有兇猛的雄性才被承認是真正的男子漢。哪裏有婆婆媽媽的道理?
白虎不耐煩地抬起頭,將原本仰躺着的朱雀整個翻了個面。朱雀扭動着身體,想要逃離,雙臂被抓住,狠狠地擰到背後。
「你早就是我的人,我這麼做是天經地義的,難道每一個動作都要得到你的許可不成?行房本來就是征服與被征服的關係!」
朱雀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直接聽來卻還是感到一陣眩暈。
說來也是,自己不過是飛禽族用來交換獸族戰力的禮物,有什麼資格要求得到溫柔的對待?如果不是因為獸族疼愛對象的特性,哪裏輪得到他在這裏?沒有因為一再的忤逆反抗而被拋棄,已經應該感激涕零了。
「別的什麼都可以聽你的,但在床上你就得聽我的!」
下體很快就全部裸露了出來,就着爬伏的姿勢,雙臂被擰到背後,臀部高高翹起。由於持續的劇烈動作,束髮的冠掉落,長長的紅髮散開,逶迤在地上,熾熱的兇器無情地抵上禁閉的入口……
「美人啊!老大真有眼光!」
「第一次就挑戰這麼高水平的,下次可這麼辦?」
觀看現場表演的白虎七星們感嘆中。但是他們突然注意到了一個事實──雄的!老大帶回來的美人居然是雄的!
「……」
「說起來……那個好象是飛禽族的……」
「而飛禽族中,十個美人里有九個半是雄的……」
靜──
之前獸族與飛禽族的交接,都是與根據地的負責人直接會面,朱雀並沒有出面,所以他們並不知道朱雀的樣子。白虎雖然早就想把朱雀帶回來見見弟兄們,但是朱雀堅決反對,於是一直拖到了現在。
「沒關係,今年完了,明年再找嘛!」
乾笑中。
「反正機會多的是。」
「哈哈,哈哈,哈哈……」
繼續乾笑中。
依照獸族的習俗,配偶每年可以重新找,可以相同也可以不相同,隨便得很。
一頭母狼姍姍而過,回頭媚眼一送。
「嗷嗚──!」
豺狼奎宿化狼身破窗而出。其它六人亦做鳥獸散。
一陣風過,風侯府中空蕩蕩。現在是春天,大家都忙的很呢,如果不是白虎呼喚召集,恐怕要到夏天才會重新聚到一起。
***
天宮中,青龍天寒的合巹之宴繼續進行着。
席間,一名身着赭紅衣袍的老者用僅余的左眼看着志得意滿的成王,眼中滿是鄙夷之色。一道猙獰的寬大疤痕將他右眼完全覆蓋住,從額發一直延伸到耳根,敦實的身材因為年紀的緣故已經發了福,行動間蹣跚龍鍾,眼睛渾濁,赭紅色的發和虯髯早已斑駁。靖王赤龍火山,兩千三百歲,按人類來算已過花甲之年。
成王被數不清的道賀敬酒者包圍住了。聽着他們層出不窮的賀詞上,有着赤銅色發和土黃色眼睛的男子喜笑顏開,忙不迭地給還禮。
靖王從鼻中冷哼一聲:「那個蠻夷,這下可抖了。」
當初,常俊向翼龍瑞瑟格百般示好,許下各種承諾,與其結為異姓兄弟,並對天盟誓,約定永不相負,他們這些兄弟全都心知肚明,大哥常俊為的不過是將這支戰力收歸己用。後來這個蠻夷也確實是為他們打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落罵名的事全推給他做了,最後還不是被從中央架了出去?給了個親王的虛名,讓他吃喝玩樂去了。青龍天寒誰的女兒不好娶,偏偏娶他的女兒做正宮娘娘,很明顯在拉攏這早被拋棄的鷹犬。
「不過是只會上躥下跳的小丑,一條汪汪狂吠的癩皮狗,不知死活的東西。」
一旁立即有人勸道:「王爺低聲。」
老樹根般的巨掌將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落,啐一聲:「他娘的!」
***
新房中,喜燭的火焰跳動着,淌下淚結成如意結。喜娘們早已經退下,新郎坐在椅子上,新娘依然坐床中,頭上的蓋頭還好好的。
新娘沒有等待新郎的秤,而是自己動手把厚重的蓋頭取了下來。看着新郎,她說:「你後悔嗎?」
「……」
「如果後悔,就去追他回來,告訴他你愛他。」
「……我不知道我究竟愛不愛他。」金色眼睛的男子搖了一下頭,隨即露出堅毅的神情,「我只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他,我不會下這樣的決心。維持原狀其實並不能有任何裨益,我希望,能為被傷害的飛禽一族做儘可能多的事。」
***
在宴會廳的外筵,一名有着銀藍色發的年輕人望着新房的方向,除了隱約的燈光外,褐色的眼睛其實並不能黑夜中分辨出任何物體,可是他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
突然,那微弱的火光熄滅了。褐色的眼睛急促地眨巴了幾下,努力地看着,但視野中依然是黑暗一片。他低下頭,轉身回宴會廳,還有很多工作在等待着自己呢。
一名侍從急匆匆地跑過來,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眼珠一動,在示意那名侍從離去后,深吸一口氣,調整臉上的表情,向那喧鬧的人群步去。
在笑鬧的人群中,一名壯年男子跌跌撞撞地不斷後退,最後在鬨笑中就往下坐倒,一屁股坐下去,卻沒有被玉石的地磚硌得生疼,而是跌在一團柔軟上。
「哎喲!王爺!您可小心着些,萬一摔壞了可怎麼得了。」
屁股下的物體開口說話,既似責怪又似關心。說著,還出力似乎想把他扶起來。
成王這個時候已經被灌的差不多了,一邊在對方的攙扶下努力重新站起來,一邊睜大朦朧的醉眼試圖看清聲音的主人。
「原來是你啊!」
好不容易站直,他傻笑起來,並將東倒西歪的身體放在對方身上。
「我告訴你,嘿嘿嘿!今天我女兒出嫁了,而且嫁的人是太子哦!嘿嘿嘿嘿嘿!這得多大的福氣啊!」
「是是是,太子妃殿下洪福齊天。」
律竭力扶住對方沉重的身體,臉上還必須維持着完美的微笑。他向仍然在喝酒的親貴們致意,表示要帶已經醉了的成王去休息,然後就半拉半扶地領着爛醉如泥的成王離開了宴會廳。
「大家喝!盡量喝!」
在過道上,成王揮舞着手臂又是叫又是笑,歪到這邊歪到那邊,幾次執意要和柱子擁抱,然後傻笑着說:「我告訴你,嘿嘿嘿!今天我女兒出嫁了,而且嫁的人是太子哦!嘿嘿嘿嘿嘿!這得多大的福氣啊!」
好不容易,終於來到了休息室,踢開門,律扶着成王進到房內,萬分艱難地來到床前,就一下雙雙倒了下去。
律搬着成王壓在自己腿上的沉重腿腳,卻被調整姿勢的成王一下壓在了下面,撐起上半身,有着赤銅色發和土黃色眼睛的男人笑着看着他,跟着低下身子,在律耳邊說:「我告訴你,嘿嘿嘿!今天我女兒出嫁了,而且嫁的人是太子哦!嘿嘿嘿嘿嘿!這得多大的福氣啊!」
律機械地響應着:「是是是,太子妃殿下洪福齊天。」
「利利是我最重要的女兒,只要她將安置好,我就算馬上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成王繼續在律的耳邊說著。
律有點訝異,沒想到會從這個男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除了自己以及家人外,你可曾為別人這麼想過?律在心中冷笑:安置?你未免想的太美了吧。
「可是王爺,阿律聽到一些不好的言語哦!」
「嗯?」成王迷迷糊糊地回答。
「有人說,太子妃不過是個蠻夷,只會上躥下跳的小丑,汪汪狂吠的癩皮狗,現在居然成了太子妃,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原本迷霧一片的土黃色眼睛立即凌厲起來,成王稱起上半身,一下抓緊律的頭髮。
「你說什麼?!」
「不是阿律說的!好疼啊!王爺恕罪!」律的臉皺了起來,似乎正忍受着莫大的痛苦。實際上,真正的疼痛不過是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半。「阿律也是聽來的!」
「是誰說的?」
「不知道,宴會廳里那麼多人,阿律也是耳朵里偶爾接收到的。當時阿律也是萬分生氣,想要找他理論,可是人實在太多了,實在分不清。」
「這麼那麼說,真的一點線索也沒有?」
「阿律只記得,是在南面那一帶,是老人的聲音。」
成王坐了起來,一副思索的表情,方才爛醉如泥的模樣彷彿只是幻覺。
阿律試探地喚到:「王爺?」
「南面……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