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別無所求
我只知道
故事正在發生
那將熄未熄的燭火
才譜到一半的曲子
難道不就是整個世界嗎?
夜,漸漸深了。
紀雨湘走在寂靜的街頭,慢慢停下腳步,因為她看見霧升了起來,彷佛一道咒語將這城市籠罩住,呈現一幅迷濛凄涼的景象。
不知不覺中,她走到了聯合廣場(UnionSquare),附近的百貨公司都已打烊,就連常在此地覓食的鴿子也不見蹤影。
她坐在公園的石階上,默默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只有寂寞陪伴着她。
身上美麗的衣服並不能保暖,令她漸漸覺得有些冷了,只能以雙手抱住自己的雙肩,抵擋這越來越強的寒意。
霧都,她很自然地想起來,三藩市有個別名叫「霧都」。
白色的霧很美,但也很冷,她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也不知自己該往哪兒去,或許她會就這樣消失在這白霧中吧!
只是,這時卻沒有人可以想念,不是稍微悲哀了點嗎?
驀然地,她腦中浮現詹姆士的模樣,這讓她心驚了起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可以如此清晰地記起他。
就在她感到心慌之際,一陣「叮噹!叮噹!」的聲響傳來。
紀雨湘站了起來,不知為何,她竟感覺到這鈴聲有些熟悉,彷佛喚醒了她記憶中的某個部分,讓她不禁閉上眼仔細聆聽,希望能想起一些什麼來。
「嗨!可愛的女孩,我們又見面了!」
紀雨湘睜開眼睛,發現一輛纜車正停在自己的前方,而車尾處有位中年男子對她招呼着,那親切的笑容彷佛他倆早就認識。
「我們又見面了?」她指着自己,語氣隱含着不確定。
「是啊!要不要搭個便車?這是末班車了,我可以送妳到妳想去的地方。」包爾笑咪咪地對她說。
紀雨湘不再猶豫,既然這個人曾經見過她,她一定能從他身上找到些蛛絲馬跡!
於是,她跳上了車,站在車尾處,望着那白霧不斷蔓延開來。
「嘿!妳又改變形象了,打扮成意大利女郎的模樣,很漂亮。」包爾一邊說,一邊脫下外套,「不過,我想妳一定很冷吧!」
紀雨湘感覺到肩頭一陣溫暖,只見包爾將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謝謝……」她猛地一顫,好象這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不用客氣。」包爾歪着頭看了她一下,「我問個問題,希望妳不要介意,為什麼我每次看見妳,妳都好象迷了路的樣子?」
「我……」她自己也無法解釋,只有以問題回答問題,「你在哪裏見過我,請你仔細的告訴我。」
包爾壓抑不住詫異的表情,「妳怎麼了?才幾天前的事妳就忘了?」
「我……我發生了一些事,現在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她皺起眉頭,身軀微微的顫抖起來,就像一片即將凋零的落葉。
包爾見她臉上毫無血色,連忙扶她到車內坐下,「可憐的女孩,我不知道妳發生了什麼事。我當然會告訴妳我所知道的一切,希望對妳有些幫助。不過,妳沒事吧?妳看起來好象快昏倒了。」
紀雨湘揉了揉太陽穴,「謝謝……我還好,請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吧!」
包爾開始回想道:「大概是在五天前,妳在市場街口(MarketStreet)上了車,那時妳穿着一身黑色大衣,我問妳是從哪兒來的,妳說妳是台灣來的,還說妳的老家在台北西門町,後來妳就在中國城下了車。當天晚上,也是最後一班車,我又遇見妳,但那時妳穿着白色旗袍,和傍晚時的模樣不同,妳說妳想去熱鬧的地方,我就建議妳到意大利區,這就是我認識妳的過程了。」
紀雨湘努力的消化着這些訊息,她大概知道了自己是台灣人,家住台北西門町,來這裏的目的是中國城,因此惹到了勇哥那一幫人,但她還是不懂自己的意圖所在,也不懂自己為何會做出這些事。
包爾看她默然沉思,又問:「我該叫妳什麼名字呢?」
「你……叫我玫瑰吧!」她想,Ross這個名字對他是容易些的。
「玫瑰?很適合妳的名字。」包爾扯開友善的笑容,「雖然我已經向妳自我介紹過了,不過,我想我還是再告訴妳一次,我叫做包爾。」
「包爾,真的謝謝你。」她再次致謝。
「別這麼客氣,對了,終點站就要到了,妳要在哪兒下車呢?」包爾問道。
對平常人來說,這應該不是個難題,但她卻無法回答,「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
包爾掩不住驚訝的張大嘴,「那怎麼辦呢?」
她咬了咬下唇,「我自己會找到去處的,謝謝。」
她將外套還給他,抬起下巴往前走去,她相信自己總有本事撐過去的。
看着那背影,如此孤單、如此無依,包爾不禁開口喊道:「玫瑰,別急着走,雖然我不能把妳帶回家,因為我老婆會殺了我,但至少我可以請妳去喝一杯,天氣這麼冷,我們去漁人碼頭喝點海鮮湯吧!」
紀雨湘原本想拒絕他的好意,但在他殷切的邀請下,她也不由得答應了。
等包爾下班交差以後,便帶着她走到漁人碼頭(Fisherman'sWharf),四處都是小酒吧及餐廳,在寒風中映照出溫暖的黃色燈火。
許多餐廳是從十九世紀末既存在的,門口擺着傳統的大煮鍋,男人們穿着工作服為觀光客送上熱騰騰的螃蟹、蟹肉雞尾酒等,雖然必須站着或蹲在路邊吃,但還是有不少觀光客捧場。
「我有個朋友在開餐廳,我們去吃點東西吧!」包爾說。
對於這個建議,紀雨湘難以抗拒,因為她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
於是,他們走進「CrabHouse螃蟹之家」,她點了螃蟹濃湯和三明治,包爾一面看着她吃,一面笑道:「妳好象餓了一整天似的。」
紀雨湘羞怯地笑了,包爾則拍拍她的肩頭說:「沒關係,慢慢吃。」
紀雨湘顫抖了一下,因為他拍到了她的傷口,而包爾也立刻住手,他在三藩市待得夠久了,也曾看過許多黑道恩怨,他知道那是繃帶纏繞的傷口。
紀雨湘心裏黯然地想,一般人碰到這樣的狀況,應該是會敬而遠之吧!
但沒想到,包爾還是朝她伸出了友誼的手。
他誠懇地說:「玫瑰,我們雖然認識沒多久,但我想妳一定是遇到了某種麻煩,如果妳願意相信我,我可以替妳打個電話給一位朋友,他在市區很有勢力,也擁有許多家公司和餐廳,我想,他至少可以給妳安排一個落腳處。」
紀雨湘聽着這番話,幾乎忍不住衝動想要給他一個擁抱,「謝謝……我真的不知該怎麼回報你才好……」
包爾只是微笑,「我這個朋友很有辦法,我相信妳若受他保護,就絕對沒問題的。」
紀雨湘看着包爾起身,走到櫃枱打電話,而坐在火爐邊的她,則繼續喝着濃湯,感覺那一陣陣溫暖,流動在她的體內,以及心中。
幾分鐘后,包爾坐回桌前,一臉開心地說:「他很快就會來了,他說他正缺人手,如果妳不介意,就去他的餐廳里幫忙吧!」
「我很樂意。」紀雨湘點頭道,此刻她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能有個朋友、有份工作,就該感謝老天了。
在等待的時候,包爾和紀雨湘聊起天來,紀雨湘才一點一滴的明白,包爾已經駕駛纜車十幾年了,從他年輕時當水手周遊列國以後,他就在三藩市定居下來,如今這裏已經是他的家,而他的老婆、孩子也都很喜歡這個城市。
「雖然這兒晚上有點危險,但還是一個很美麗的都市,我已打算要在這裏度過晚年了。」包爾肯定的說道。
紀雨湘望着他的臉龐,不禁有點羨慕起他來,只因為他有一個家。
就在這時,幾名東方臉孔的年輕人走進店來,其中一人突然指着紀雨湘,以中文說:「噢!她不就是勇哥要找的那個女人嗎?」
「沒錯!雖然她穿的衣服不一樣了,但那張臉我是不會忘記的!」另一個小夥子說。
「好,我們這就帶她去見勇哥。」眾人一哄而上。
眼前情況不對,包爾立刻站在紀雨湘的面前,挺身道:「你們想做什麼?」
「滾開!」他們以英文罵道:「這是我們的事,你最好別管閑事!」
「不行,她是我的朋友,你們別想傷害她。」包爾做出迎陣的架式,他年輕時可也是一名打架好手。
「包爾,讓我自己應付就好。」紀雨湘不願連累任何人,尤其是這樣一個好人。
那幾個年輕男人皆蓄勢待發,不等紀雨湘和包爾有所結論,就立刻動手揮出一拳。
包爾迎戰其中一人,幸好他寶刀未老,暫時穩居上風。
兩個男人向紀雨湘衝來,她想也不想的就踢腿而出,揮拳相向,她相信自己應該是有這本事的,當她的身體自然而然的做出動作,她更確定自己絕對辦得到。
然而,對方人多勢眾,包爾疲於應付,紀雨湘也傷疼難耐,眼看兩人就要落敗。
「碎!」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槍響,接着是一聲威嚴的命今,「不許動!」
一開始,紀雨湘還以為是警察,但那聲音是如此熟悉,她抬頭一看,發現竟然是詹姆士!
他手中的槍還冒着煙,背後跟着一堆手下,個個都帶了傢伙,將餐廳團團圍住,看起來十分嚇人。
那幾個中國城的兄弟很快地收了手,認清了來者后,便咳嗽一聲識相的說:「老闆,這是我們中國城的事,希望你給我們個方便。」
「要我給你們方便?」詹姆士慢慢的走上前,一把將紀雨湘擁進懷中,「她是我的女人,你們敢對她動手,不就是不把我放在眼裏?」
「啊?!」不只是在場的東方人嚇到了,連那些意大利人也訝異莫名。
不過,最為震驚的人應該還是紀雨湘,她貼在他的胸前無法動彈,因為他正抓住她肩頭的傷口。
「老闆,你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吧?」那些中國城的兄弟還不想放棄。
「我可不是愛開玩笑的人,要我證明給你們看嗎?」話落,詹姆士就一低頭,在沒有任何預告的情況下,就直接吻住了紀雨湘的唇。
這場熱情無比的吻戲,讓在場所有的人都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意大利幫的老闆第一次承認有了女人,而且還當眾演出親熱畫面!
紀雨湘的腦中呈現一片空白,上次他以唇喂她喝酒,讓她昏昏沉沉睡去,但這次,她是清醒的,她也沒有喝酒,怎麼竟然也會顫抖了起來?
詹姆士終於放開她,環顧四周睜大的雙眼,只是以淡然的口氣道:「你們都看到了,可以幫我傳個話嗎?這個女人叫做玫瑰,她是我的女人,任何人想找她麻煩的話,就等於是向意大利市宣戰!」
中國城的兄弟們見此局面,心中皆明白此時只能乖乖退場,因此,他們走向門口,回頭又道:「老闆,我們會把道件事告訴勇哥的。」
「請!」詹姆士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
等他們離開之後,詹姆士才轉向紀雨湘,一字一句狠狠地說:「妳這隻小野貓,回家后我非好好教訓妳不可!」
紀雨湘這才恢復了神智,回嘴道:「別叫我小野貓,我討厭這個名字!你以為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她可不覺得這是個巧合。
這時,包爾走上前來,解開了紀雨湘的疑惑。
「老闆,你怎麼不早說你認識玫瑰呢?害我還想了一堆話要說服你收留她呢!玫瑰,原來妳跟老闆早就認識了啊!我跟妳提的好友就是老闆呵!這真是太巧了!」
紀雨湘直到這時才明白,原來老好人包爾就是促成她和這男人重逢的原因。
詹姆士只是淺淺一笑,「包爾,這回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會記住的。」
「這不算什麼,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很高興能看到你們在一起。不過,這是我朋友的餐廳,現在客人都被你們嚇跑了,我該怎麼彌補他呢?」包爾說到這兒,欣慰的笑容頓時變成了不知所措。
詹姆士聳聳肩,「這很簡單,我帶來的人都還沒吃晚飯,就讓他們好好的吃一頓,你的朋友會賺回來的。」
「謝謝!謝謝!」餐廳主人從櫃枱后爬出來說道。
「我要先帶玫瑰回去了。」他說著,就將她拉往門口。
紀雨湘又是掙扎,又是呼喊的,「我不跟你走,包爾,救救我!」
包爾對此為難極了,小倆口的事他實在不好介入,只好說:「玫瑰,改天我會去看妳的,希望妳別和老闆吵架了。」
「安靜!不準吵!」詹姆士將她帶上車,很快地,她的聲音就淹沒在引擎聲中了。
留下的數十個大男人,開始圍着服務生又叫又喊,因為他們今晚奔波了一整夜,肚子可真是餓壞了呢!
而普契尼、羅西尼和貝利尼這歌劇三兄弟,正以瞭亮的歌喉、渾厚的嗓音,在市中心的街道上一遍一遍的找着玫瑰呢!
他們已經打定主意,如果找不到那朵玫瑰,他們就得趁夜逃離三藩市了。
「親愛的玫瑰,妳到底在哪兒啊……」
如今,詠嘆調竟」」成了垂死的嘔歌。
夜色之中,燈火紙紛,一輛黑色跑車駛上富豪坡(NobHill),在一棟藍白色調、維多利亞風格的房子前停下,等鐵門自動升起,車子便開進了車庫。
一直到這個時候,紀雨湘才確定自己真是無路可逃了,於是,她默默地下了車,卻不理會詹姆士,自顧自的往樓梯走去。
「妳要去哪兒?」詹姆士極不客氣地拉住她的手腕。
「不關你的事!」她失去所有的忍耐性,反手在他胸前擊出一拳,然後再轉身又要走。
詹姆士悶哼一干,撫了胸口幾下,滿腔的怒火也隨之高漲。
「這是妳自找的!」他索性橫抱起她,任憑她又踢又打的,固執地將她抱到主卧房裏,而後把她重重的丟在大床上。
紀雨湘不顧腦中的昏眩,抓起枕頭就朝他丟過去,「你以為你是誰?我才不是你的女人,你沒有資格對我這麼做!」
詹姆士閃過那顆枕頭,俊臉上佈滿了寒霜,「誰教妳不聽我的話!妳知道妳那樣跑出去有多危險嗎?要不是包爾打電話給我,恐怕妳現在早就被抓回中國城,那種下場絕對不是妳所能想像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既然我要找出自己的身分,我就已有心理準備面對一切。」
「妳別天真了,妳不是小女孩了,用用妳的大腦行不行?」
「你不懂!你完全不懂!」她用力的搖着頭,不去管頭痛逐漸強烈,激動地道:「你把我關起來,不讓我去找出真相,只會讓我發瘋罷了,與其這樣莫名其妙的瘋掉,我寧可因知道真相而死去。」
「恐怕在妳知道真相以前,妳就已經橫死街頭了。」他冷冷的提醒她。
「活得不快樂、不清楚……不如死了算了!」紀雨湘有些感傷的說。
「口口聲聲的說要死,妳究竟懂不懂什麼叫生命可貴!」
她雖然感覺到自己像是隨時都會昏倒,卻還是以僅存的力氣說:「如果……你像我一樣,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裏,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一走出門便是完全陌生的世界……沒有回憶、沒有身分、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就這樣孤孤單單的,不知道該相信誰、不知道該依靠誰……你會怎麼樣?你會讓人把你關起來、會躲在屋子裏不敢出去,還是會碰碰運氣,看命運究竟要將你怎麼樣擺佈?」
她那脆弱的神情、哀傷的語氣,頓時讓詹姆士消了一半的怒氣,「這些我都知道,可是……該死的,當我看見妳被那些人圍繞着時,妳教我該拿妳怎麼辦?」
「不要管我……」她緊抱住自己的頭,彷佛藉此可以壓迫出一些什麼,「我一定要想起來……我到底是誰?我為什麼會從台灣來到美國?我來做什麼?我的家在哪裏?」
他不忍見她如此,於是坐到床邊握住她的手,「夠了,別去想了。」
「不!我一定要用力的想。」她深深地皺着眉,不顧腦中的疼痛,「我可以想起來的,包爾說他見過我……他說我來自台北西門町,他說我五天前坐過纜車,那時我還沒失去記憶,我只要回到那一天就可以了……」
「妳的臉色很蒼白,不準想了,不準妳這樣虐待自己!」他猛力地搖晃着她的身軀。
「你可以把我抓起來……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回憶,我要知道我自己是誰……」她急喘着氣,一滴冷汗從額頭流下。
「紀雨湘,妳不準再這樣了!」
他實在無計可施,便想也不想的就封住了她的唇,希望能藉此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不要如此的自我折磨。
在雙唇接觸的瞬間,所有的爭吵、對罵、喊叫都為之終止。
紀雨湘安靜下來了,她不得不安靜,因為她無法言語。
除了安靜,她更是詫異,先前在餐廳的那個吻或許是權宜之計,但現在這個吻又是怎麼回事?她不懂,她真不懂啊!
詹姆士也不懂,自己這是幫助,還是借口?是出於應該,還是想要?
不管了,總之,他吻了她,而且他無法停止,因為他想要更多、更深。
紀雨湘全身僵硬着,然後慢慢變得虛軟無力,她不知道吻竟會是這樣的,是因為她喪失記憶,忘了這般滋味,還是因為他的吻特別火熱、特別激烈?
他將她壓在身下,兩人的重量使得大床微微下沉,卻剛好讓他們的身體相貼嵌合,也敏銳地察覺到彼此興奮的狀態。
不行了,再這樣下去會出事的!兩人心中不約而同的閃過這念頭。
當詹姆士抬起頭,望見她亮晶晶的雙眼時,他明白她要說什麼,直接就搶先開口,「別問我為什麼。」
「但……為什麼?」她還是問了。
「等我想出來以後再告訴妳。」他將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免得她那雙大眼直盯着他看,「現在,妳冷靜點了沒有?」
她還傻愣愣的,只有輕聲回答,「嗯……」
「好,妳聽我說,明天我就派人去打聽消息,我保證會給妳一個答案。以後妳要出門可以,但得有人跟着妳,不管到哪裏,妳一定要讓他們保護妳,不可以再像今天一樣偷偷溜走,聽懂了嗎?」
他的聲音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她不由自主點了點頭,但這慌惚並未持續太久,她又反問道:「為什麼我得聽你的?」
果然,這女人不可能是乖巧柔順的那一型!詹姆士在心裏嘆口氣。
「如果妳不聽我的,妳只會往找出真相之前先丟了小命,如果妳要活着知道事實,就乖乖聽我的話。」
她還是不太滿意,但勉強可以接受就是了。
「還有,不準妳再那樣折磨妳自己,若是讓我發現,我就會像剛剛那樣狠狠地吻妳!」
「你管我那麼多?」她杏眼一瞪。
詹姆士連忙以手掌遮住她的雙眼,「別這樣瞪着我看。」
「為什麼不?」她拉開他的手,直視他的眼睛。
「妳真是一點都不可愛。」他也和她卯上了,四隻眼睛就這樣瞪視着彼此。
「我為什麼得要可愛?我不喜歡可愛這兩個字。」她挑釁的說。
「見鬼了!」他握緊拳頭,卻只能敲在床上。
「你想要打我?」她也做出反擊的姿勢。
天曉得他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罷了,再說下去,只怕他會一口吞了她。
他從床上逃開,在柜子裏找出醫護箱,「夠了,別跟我鬥嘴了,我得替妳換藥。」
「用不着。」她故意轉過頭去,肩頭的傷處卻隱隱作疼。
詹姆士將醫護箱拿到床邊,輕輕轉過她的身子,脫下她的外套,露出她那白皙的肌膚,仔細拆開繃帶,上藥、包紮。
這動作持續了十幾分鐘,她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彷佛當他不存在似的。
空氣中好象有種芳香,有種甜蜜,卻說不上是從哪兒傳來的,經過剛才的熱吻,這樣的親昵讓人更加不知所措。
「好了,妳睡吧!明天一早我就會派人去打聽。」他的聲音略帶沙啞,像是壓抑着某種難以克制的東西。
紀雨湘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竟會覺得有點冷。
房裏開了暖氣,她整個人包在層層的被單裏面,哪有一點冷風吹到她身上?
這不該有的寒意,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
她一點也不敢多想,只能緊緊地、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清晨,紀雨湘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已很溫暖、很安全。
因為,她正被詹姆士擁抱着。
什麼?被他擁抱着?她頓時睜大了眼睛,難以相信這個事實。
他仍閉着雙眼,右手讓她枕着,左手攬在她的腰間,沉穩的呼吸就在她的頸邊,而她的雙手也貼在他的胸前,她的雙腿則被他壓着,兩人的身體有如枝枒般糾纏在一起。
她發獃了幾秒鐘,望着他沉睡的面容,感覺他似乎沒那麼高不可攀了,事實上,他就在她身邊,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到他……
不曉得碰着他的感覺會是怎樣的?他唇邊長出了一些胡碴,摸起來會刺刺的嗎?但他的唇看起來又是那麼柔軟……
這麼想着想着,她竟真的伸出了手,只要再一公分就可以摸到他的面頰。
但就在這時,詹姆士猛然睜開了眼睛,多年來的警覺心讓他立即清醒,出於自然反應的抓住了她的手,逼問道:「妳想做什麼?」
她的臉孔霎時羞紅,硬着嘴說:「你……你怎麼會在這裏?我正想把你打醒。」
他卻冷哼一聲,「我可是被妳折騰了一夜,好不容易才讓妳睡着的。」
「折騰?你在胡說什麼?」她的雙頰更加艷紅。
「妳昨晚作了噩夢,大喊大叫的,我跑過來看看妳,就被妳抓住了走不開,才會這樣陪妳睡到現在。」
「真的嗎?」她不太敢相信,但看見他淡淡的黑眼圈,似乎又真得是如此。
那水嫩的雙腮、粉色的紅量,讓他無法將視線移開,忍不住伸手輕碰她的雙頰,想確定那肌膚是不是像看起來一樣細柔。
「妳還說了一些夢話,妳都不記得了?」他輕聲問。
對於他的動作,她沒想到要抗拒,因為她的注意力已經被轉移了,緊張地問:「我說了什麼?快告訴我!」
他的手指從她的額頭滑下,緩緩地游移在她的臉頰上,「妳說的都是些重複的話,妳不斷喊着:爸爸、媽媽、大哥,二哥,我想,他們是妳的家人吧!但妳的聲音很悲傷,而且繼續說:你們不要丟下我,帶我一起走!妳甚至還哭了,我得不斷的哄着妳、抱着妳,才能讓妳安靜下來。」
雨湘聽得出神了、迷惘了,「是嗎?原來我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大哥、二哥,但他們人在哪兒呢?我還見得到他們嗎?」
如此傷感的聲音、如此矇矓的眼神,竟讓他感到心疼了,「別想了,妳會頭痛的。我一定會幫妳找出答案,但妳要有心理準備,或許……妳會往夢中流淚的原因,是妳和家人因為某種情況而分離了。」
「我哭過了嗎?」她摸摸自己的臉頰,這才在意到他的手也在她的臉上,兩人的手指不由得交握起來。
他們凝望着彼此的眼眸,沉默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沒有道理,沒有一點道理啊!明明是這樣迷糊的狀況、明明是這樣莫名的相識,但他們卻沉溺在對方的眼中無法離去。
「你的眼睛……」她傻傻地開口。「很黑很深,像是東方人的眼睛……」
他淺淺的笑了,低聲解釋道:「我母親是台灣人,我父親是意大利人。當我母親到意大利旅遊的時候,途中碰到火車大盜,所有乘客的財物都被奪走了。但我父親一看到我母親,就說:我不要妳的錢,我要妳跟我走!
「就這樣,我母親被我父親擄走,而我父親開着一艘船,帶她來到我們家族的小島上,兩個人一起生活了幾個月,我母親的肚子裏就懷了我。當我母親打電話回台灣,跟着急的家人聯絡時,她只說了一句話︰我要和一個意大利男人結婚了,還有,我懷孕了。」
紀雨湘睜大了眼睛,「真的?你母親好可憐呵!」
「或許吧!不過,他們兩人倒是相守了三十年,現在仍在小島上一起生活。」
「哦!好象童話故事呢!還有……你的名字似乎也不像是意大利人的名字。」
「我母親年輕時,最崇拜的偶像就是詹姆士迪恩,而我父親什麼都依她的意思,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我的全名是詹姆士?亞力山大.里昂.得雷恩。」
詹姆士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的全名,他發現這是他幾乎不曾做過的事。
「天……幸好我的名字只有三個字。」
她的反應讓他憋不住笑意,那低沉的笑聲卻令她的心頭猛然一震。
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她繼續閑聊似的說:「難怪……你的中文說得這麼好,還有,你的眼睛這麼……」
她說不下去了,因馮他正以拇指撫摸着她的嘴唇。
怎麼辦?怎麼辦?他好象想要吻她,而她好象無力阻擋他,他和她好象都在期待着某件事發生……
「叮噹!叮噹!」門鈴聲像是警鈴一樣響起。
兩人一起恢復神智,像是被燙着了般條地放開彼此。
詹姆士下床披上外衣,沒有回頭的走出房間,紀雨湘則躲到浴室,望着鏡子裏的自己,還有些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等紀雨湘下了樓,看見門口竟站着歌劇三兄弟,他們每個人都抱着一束玫瑰花,正行着九十度的大鞠躬,沒看見她走下樓梯。
普契尼擠出眼淚說,「老闆,原諒我們吧!我們找了一整夜,就是找不到玫瑰。」
羅西尼則用悲傷的語調低訴,「我們本來想趁夜逃離三藩市的,可是我們實在太愛這個城市了,要流浪也不知要到哪裏去,求老闆讓我們留下來吧!」
貝利尼基至拿着一本中英對照的字典,「中國有句話說『負荊請罪』,我們今天就用玫瑰花的刺扎在自己的身上,請老闆一定要寬恕我們啊!」
詹姆士只是冷冷的望着這三人,嘴角含着淺笑,看起來卻比怒容更嚇人。
紀雨湘實在忍不住了,噗吃一笑,「你們別浪費玫瑰花,我看還不如送給我吧!」
「啊?」歌劇三兄弟一抬起頭就看見紀雨湘的身影,忍不住開始大叫大跳。
「玫瑰!妳沒事吧?我們找妳找了一整夜啊!」
「玫瑰花還是要配美女,放在我們這三個男人身上太難看了。」
「太好了,我們有救了,世界有希望了。」
紀雨湘接過玫瑰花,把臉埋進花瓣里,深深的嗅聞着,「嗯!好香。」
「妳可救了我們的命呢!走!我們到餐廳里去,我們三個給妳做早餐、泡咖啡,還要唱歌彈琴給妳聽。」歌劇三兄弟說道。
她看了詹姆士一眼,見他點了點頭,「我和妳一塊兒去。」
一哦!」歌劇三兄弟互相對望一眼,好象有什麼事在他們不在場的時候發生了。
昨夜的風寒露重,嘶啞嗓音、沿路尋找,已經完全被他們拋到腦後了,現在,他們只期待着下一出的好戲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