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以天為被,大地為床,地上纏綿的兩人早已忘了四周的環境。
歡歡身子痛疼的依偎在葉浪懷裏,葉浪這時才發現了她背部的皮膚被石子弄傷的紅痕,他頓時心生憐惜,馬上轉過身子,讓她趴在他身上。
這動作讓歡歡感到貼心,葉浪仍是溫柔的葉浪,仍是捨不得她受苦。
歡歡將臉偎在他的肩窩,輕聲開口,“你相信我了吧?”
葉浪身子一僵,理智終於重回腦子裏,他在做什麼?真的和歡歡發生了關係,如此一來,自己要如何處理他們倆之間的事呢?
他不說話,摟着歡歡坐起,將她略微推開,拿起一旁的衣服想穿上。
歡歡沒有得到回答,見葉浪還是緊繃著一張臉,沒有她想像中會用溫柔和疼愛來對待她,她連忙阻止他穿衣的動作,有些心慌的再問一次,“怎麼不說話?葉浪,你相信我了對不對?你說過只要我做了你,你就相信我的!”
葉浪神色冷峻的看着她,“我沒說一定會相信你,我還在考慮!”
“你!你怎能這樣說話?我給了你女人最珍貴的東西,你卻如此回答我!為什麼不肯相信我?我是真心愛你的,騙你是不得已,我害怕你會因為我有婚約在身而不理我,因此才不告訴你,相信我,葉浪,我對你是真心的,相信我!”歡歡的心中好委屈,忍着淚,她苦口婆心的解釋,希望葉浪明白。
葉浪的手在歡歡裸裸的肌膚上盡着,話氣平板地陳述,“被欺騙的感覺是我最痛恨的,你卻騙了我,我如何能只憑你的片面之辭而相信你呢?騙我是不得已。這真是全天下最差勁的借口!你若是在我們認識的最初就坦白,我雖會傷心但也會爭取你到最後,而現在,甚至於剛才,我再三的詢問你時,你卻還在欺騙我,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呢?假若你是我,又會相信嗎?”
“你……你既然不相信我,為何……為何還要和我……和我……你怎能這樣待我?你怎狠心這麼做呢?”歡歡傷心的用手猛捶着葉浪的胸膛,不敢置信他竟會這麼說。
葉浪捉住了她的手,不客氣的回答她,“欺騙?讓你也嘗嘗被人欺騙的感覺,感覺一下這滋味好受嗎?”
歡歡無法接受這個緒果,搖着頭對葉浪大叫:“不!不!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恨你,我恨你,你這個壞人,你是個惡魔,卑鄙的大壞蛋……”她早已泣不成聲了,一片真心換得如此對待,教她情何以堪呢?
葉浪將她拉近,臉色冷凝的說:“我是大壞蛋嗎?可是剛才你不是這樣叫我的,你可是很享受我對你使壞,那時你是喃喃說你愛我呢,小紫兒。”
“別叫我!你不配叫我,拿開你的臟手別碰我,你不配!我不要再見到你:永遠也不要再見你了。”歡歡用力抽出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捂住耳朵,掙扎着要退開葉浪的懷抱。
葉浪面色難看到了極點,歡歡嫌棄的表情似拿刀狠狠地割他的肉般,他也發狂了,捉住了她,又將她拉回懷中,咬着牙一字字地說:“你終於說出我不配了,我配不上你高貴的郡主身分,比不上你英俊瀟洒的未婚夫婿對不對?你說,對不對啊?”
歡歡的心都碎了,被葉浪傷成了碎片,她賭氣的喊道:“對,對,你不配,永遠也比不上文大哥,文大哥永遠不會對我用粗,永遠也不會惹我傷心,他--”“夠了!好,你終於說實話了,終於承認你的文大哥很好了,但是現在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會讓我的女人跟我在一起時還想着別的男人,你最好有所覺悟。”葉浪又用嘴封住了歡歡的,再度將她推倒地上,粗魯的佔有了她。
歡歡知道他的企圖,卻阻止不了,她哭着將臉別開,屈辱似潮水般將她給淹沒了,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能在這時候死去,永遠不必再面對他。
葉浪盡情將他的怒氣發泄在歡歡身,不管會不會弄傷她,也不管她的心裏有什麼想法,在這場男與女的戰爭中,他要掌有主控權,也一定要勝利。
沒有感情、沒有憐惜,共剩下赤裸裸的情慾。
激情過後,兩人之間的傷痕更是無法彌補了。
歡歡面無表情、慢慢地撿起地上的衣裳穿上,她沒有看葉浪,流淚只會讓他看笑話而已,所以她也沒哭,她強撐起自己,不讓自己往葉浪面前崩潰!她的心已死,再說什麼也是無益。
葉浪靜靜地看着歡歡的一舉一動,心中若有後悔、若有愧疚,也在歡歡冷然的表情中冷卻了,他也不說話,放任兩人之間的關係惡化下去。
終於,歡歡穿妥了衣裳,順了順凌亂的髮絲,她踉蹌的站起身,卻因步履不穩而差點摔倒,葉浪想出手扶她,但歡歡已扶着一旁的樹榦站好。,她拖着腳步,一步步走回觀雲別莊,自始至終,她沒再看葉浪一眼,也沒說一個字,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葉浪。
就算心中再渴望,葉浪也拉不下臉出言懇求歡歡留下,她每走一步,他的心就越往下沉,直至歡歡走入了別莊,看不見人,葉浪才收回眼神。
他杵在原地,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疲憊的起身,穿上衣服回家。
這結果也不是他所想要的,他做錯了嗎?
四周是寂靜無聲的,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
※※※
自從那日之後,歡歡便沒再去見葉浪,而樹笛聲也不再在二更天時響起。
歡歡沒有消息傳來,也沒再提退婚的事,文克烈以為她想通了,便歡歡喜喜的回家準備婚禮。
杏兒和桃兒都發覺郡主變了,變得安靜,也變得鬱鬱寡歡,一整天都見不到她的笑容,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她沉靜得讓人擔憂。
日子一天看的過去,再過三天就是出嫁的日子了,明早她必須回城,回郡王府里待嫁。
這些日子以來歡歡反覆的思考,傷心、痛苦、無助、氣憤,什麼樣的情緒都有,就獨獨少了不愛他這個念頭。她知道自己仍是愛他,好愛、好愛他,就算他曾如此的對待自已,她仍是愛他。
所以,她要去找葉浪,找他將話說清楚,她可以不要家人、不要郡主的名位,她只要他,這輩子只要他!
她獨自一人到馬房,牽出了馬,跨上馬背,從後門離開別莊。幸而葉浪曾帶她到高處,指出他家的位置讓她知道,依着印象,她在樹林中慢慢找着,她定要找到葉浪的家。
※※※
葉浪在床前陪着父親,爹的病又發作了,這一次來勢洶洶,連大夫都束手無策,明白地告訴他,要他有心理準備,他爹可能拖不過這幾天。
所以葉浪這些天都沒出門,時刻在床旁陪爹,在歡歡的事情后,又添了一項憂愁,讓他無法展眉。
一陣馬蹄聲在門外停下,葉浪警覺心大起,人走了出去。
找到了,終於找到了!歡歡的臉上浮起多日不見的笑容,囑咐自己千萬不能再和葉浪吵架嘔氣了,要好好地將話說清楚,想出解決的辦法。
屋門打開,葉浪走了出來,兩人一見面,彼此都一怔,氣氛有些奇異,也有不自然。“有什麼事嗎?”葉浪打破沉默問道。
歡歡下馬,走向前兩步停住,點點頭后才開口“我……我要成親了……”
“我知道,恭喜你。”葉浪沒聽她說完,以為她來告知她的婚期,斷然就下了評語。
聽到葉浪的回答,歡歡呆住了,不可思議的瞪着他,“恭……喜。你只有這句話?”
“我只會這句祝賀辭,不然,你還希望聽到我怎麼說?”葉浪被爹的事弄得心力憔悴,失去了平時冷靜的心思,否則他一定不會如此回答。
歡歡呆在當場,一時之間想不出如何回話。
“還有事嗎?否則我要回屋裏了,你請便!”葉浪挂念垂病的老父,沒心情關心歡歡在想什麼。
“葉浪,在你心中我算什麼?你可曾真心喜歡過我?”歡歡只能如此問,她要知道葉浪對自己的感情。
葉浪逼自己狠心對待歡歡,她就要成親了,再糾纏不清對彼此都沒有好處,不如就讓她徹底死心算了,他們是註定無緣,他可護不起這株尊貴名花,與其讓她跟着自己吃苦,乾脆就放了她吧,讓別的男子給她幸福。
“你是懷安郡王的女兒,歡歡郡主啊!我不知通自己喜不喜歡你,不過,你對我而言是很新鮮的,我的紅粉知己向來只是尋巷裏的歌妓姑娘,郡主你可是第一個例外的。只可惜你要成親了,否則大家還能在一起快樂玩玩!不過,你放心,我們的事我不會告訴你未來夫君的!若你想我,可以來這兒找我,我們私底下還是能聯絡感情的。我想通了,能做郡主的地下情人,葉浪也沒有損失。”葉浪說得弔兒郎當,一副不當一回事的樣子。
歡歡死命的瞪着他,一字字顫聲問道:“這是你的實話?”
葉浪邪氣一笑,故作老實地點點頭,“當然,郡主還有疑問嗎?”歡歡感到自己的心逐漸死去,原來心如槁木就是這種感覺了,她搖搖頭,轉身上馬。
臨走前,她哀傷帶笑的對葉浪表明,“我不會後悔遇上你,這輩子你也將是我唯一的愛人,是的,我愛你,但是,我也恨你!”
語畢,吆喝一聲,馬兒快速的帶着心碎的歡歡離開。
葉浪靠着門柱,好一會兒都無力站好,只能無神的一笑。
過去了,都過去了!他的小紫兒、他的愛都過去了!他覺得疲累,由心至外的疲累,若可以,他想倒地不起:永遠沉睡。但他還有血海深仇未報,他絕不能倒下。
拖着空虛的身心,葉浪走回屋裏。
※※※
三天後,郡王府一片喜氣洋洋。
花轎停在郡王府外,王爺和王爺夫人送女兒上花轎,兩人又叮嚀又交代的,父母疼愛之情溢於言表。
而歡歡只是附和的淺笑,看不出任何的喜氣,她平靜得不似個新嫁娘,冷靜得讓人感到不尋常。
不過,歡歡向來就是個讓人放心的孩子,王爺和王爺大人也沒多加懷疑,仍是高高興興的送女兒出閣。
突然,戴着紅頭巾的歡歡內父母下跪,鄭重其事的告別,“爹,二娘,歡歡不孝,無法再承歡膝下,望爹和二娘多保重身子,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吧!”
王爺和王爺夫人急着扶女兒起身。
“說這什麼話啊?你雖然嫁出去了,也是可以常回府看爹和二娘啊,說得好似永遠不回來似的。別說了,快上花轎吧,不要誤了時辰。”顏永展笑着斥責歡歡,要她上轎。歡歡伸手將紅頭巾略撩起,有着妹妹倖幸和弟弟浩浩,淡笑着交代他們,“替姊姊好好孝順爹、娘,別不聽話了,讓姊姊能走得放心,好不好?”
倖幸和浩浩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同聲回答:“好!”
歡歡再回頭看了王府一眼,這才上轎。
喜樂響起,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的出發了,杏兒和桃兒是陪嫁丫鬢,也跟着花轎一起離開瑞安城。
瑞安城離文克烈的楓紅別業有段距離,新郎會在半路接花轎。
花轎才出城不久,歡歡就以難過想吐為理由喊停轎要下來。
兩個丫鬟忙扶着歡歡到路邊的草叢,歡歡卻又直往前走,通過一片草叢后就是湍急的溪流了。
她沒吐,只是蹲下身子將手放在溪水裏,水的冷涼讓她打了個冷顫。
“郡主,還不舒服嗎?你要快回花轎里了,否則會誤時辰的。”桃兒提醒着。
歡歡起身,將頭上的鳳冠摘下,遞給杏兒,“你們雖是丫鬟,卻一直是我最好的姊妹,有你們陪伴真好,謝謝你們照顧我這麼久,謝謝。”
杏兒和桃兒還沒發覺不對勁,歡歡就指着她們的身後大叫着:“文大哥,你怎麼來了?”
杏兒和桃兒忙回頭看,就在此時,聽到“撲通”一聲的落水聲。
兩人急轉回頭,就看到一身紅衫的郡主在水中載浮載沉,被急流的水衝著走。
“救命……救命啊!郡主、郡主……”兩個丫鬟驚恐的大聲呼叫。
歡歡放棄掙扎,讓水淹沒自已,愛沒了,她活着有何意義呢?
這是她愛錯人的下場,她無怨無悔。只願清澈的河水能洗去她心靈上的創傷,讓她無憂無慮的離開人世。
永別了,葉浪。
※※※
古箏掙掙的樂音從白色的紗簾后流泄而出,清脆婉轉、抑揚頓挫,聞者莫不心醉神馳,陶醉在樂音里。
大廳里坐着十多位男子,有老有少,大都衣着華麗,有得出是有家底的人。
他們的眼兒全瞪着設在半層樓高的台上,紗簾后彈琴的女子身影隱約可見,但看不清相貌,增加了些許的神秘感。
這兒是“醉仙閣”,每晚華燈初上之後,醉仙閣的當家姑娘何歡小姐就會在此彈琴娛樂客人,來此的客人也都是衝著何歡姑娘來的。
何歡姑娘只是彈琴,從古箏到琵琶,有時會換上笛、蕭,遇上她的心情好時,還得以聽她唱段小曲,不論何樣樂器,她都擅長,演奏的技巧連名家樂師也會佩服不已;嗓音更是有如黃鶯出谷,讓人回味無窮。
除此之外,何歡姑娘並不私下見客,偶爾掛着的紗簾會掀開,讓人可以目睹地彈琴的姿態,眾客人在此時才能見到她的真面目。
可惜是“雙頰凝酥發抹漆,眼光入簾珠的礫,故將白練作仙衣,不許紅顏污天質”,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但卻紅顏薄命,美人落風塵,而且還是個瞎眼美人。
何歡的雙眼看不見,更為她的美麗外表憑添凄艷,而且她個性冷漠,少言、少表情,大部分的時間她總是木然着一張臉,就算有笑容也是冷冷的。歌女舞妓哪有不化妝的,精心上妝后的她,更是冷艷得讓人不敢逼視,難以親近!
所以客人乾脆給她取了“寒冰美人”的別稱。
如此有特質、貌美、冷艷、有才氣的美人,本就已經很吸引人了,加上她雙眼失明的缺陷,又更是引得男人憐愛。
所以何歡雖只有每天在大廳里彈琴娛樂客人,仍是引得大把男人願意花銀子來看她。也因此她成了醉仙閣的招牌和搖錢樹!
曲罷,廳里響起如雷掌聲,何歡乃是漠然着一張臉,不笑也不答謝,起身讓丫鬟扶着走回房間。
她的杏閨是棟獨立小樓,裏面的陳設興常簡單,因為她看不見,屋內能減少的東西便盡量減少,而且都放在固定位置;在房裏,她不由人扶持也能自在走動。
“小姐,銀耳燕窩已經燉好了,就放在小姐面前,小姐吃點吧!”丫鬟翠珠扶何歡坐下,將一碗燕窩推到她面前。
“我不餓,備水沐浴。”何歡平板的交代。
翠珠只好應聲是,她明白,只要是小姐不想做的事,花再多的心力苦勸也沒用。
何歡坐在水池裏,拿着澡巾輕輕拭着身子,濃妝一卸下,一道自額頭延伸到眉角的紅色長疤就看得很明顯,在水氣鼠氯下,更是觸目驚心。
她習慣性的摸摸額上的疤,嘴角掛着讓人難以理解的笑容,似悲苦也似自嘲,總要撫弄那道疤痕好一會兒,她才會放下手來。
她之所以濃妝艷抹,也是因為這道疤,本來秦嬤嬤要她將額前的頭髮放下,以遮去那道痕迹,但她說什麼也不肯,就是要讓那疤痕顯露出來,但女子臉上有疤本就不好看,而且青樓女子又首重臉蛋,有疤痕會嚇跑客人的。
因此李嬤嬤才會讓丫鬟為何歡化上濃妝,以脂粉掩去傷疤。
沐浴完畢走出來,屋內名了個男人,身形壯碩、臉孔木訕老實的他關心的對坐在鏡前讓丫鬟梳頭的何歡說道:“你晚膳沒吃,這燕窩就多少吃一點吧。”
“我不餓。”何歡簡單回答。
“唉!你……你就是這性子,不好好照顧自己,身子都弄壞了。”秦泰忍不住撈叨。秦泰是碎仙閣老闆秦嬤嬤的兒子,是閣里的保鏢打手,當初也是他在河邊發現了奄奄一息的何歡,將她救回醉仙閣的。
他對何歡很好,簡直把她當公主般奉養着,大家都看得出他對何歡的情義,但他自認配不上她,只是盡心照顧她,不敢有非分之想。
秦泰這般的維護何歡,將她保護得很好,也讓有歹念的客人不敢染指於她,因此她在醉仙閣多年,還沒有客人冒犯過她。
翠珠梳好了頭髮后,何歡站起身走向床鋪,淡淡的去下一句:“我要睡了。”
秦泰搖搖頭,“好,我造就走,你好好休息。”說完,便無奈的離開。
翠珠伺候小姐睡下,這小姐的不近人情而搖頭,秦泰這樣的關心小姐,小姐卻沒一絲好臉色對他,這個小姐真是個沒心肝的人。
翠珠吹熄燭火,也退下了。
黑暗中,何歡一雙眼睛仍是睜得大大的,對一個看不見的人來說,黑夜白天是沒有什麼分別的,開眼與合眼仍是一片黑暗。
死不了,活着就是在受罪,她是罪有應得、自作自受!老天爺既然不讓她死,她就繼續留在人間吃苦吧。
多好的懲罰啊!她冷冷一笑,合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