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過雖然方若玉暗中打定主意要討厭這個讓凌度羽十分欣賞的元十九,可見了面卻還是忍不住在心裏讚歎了一聲,實在很難要去討厭這個人。
方若玉半生漂泊,閱人無數,可只有這個人,真正當得起「身似流雲」這四個字。
所以,雖容貌不若凌度羽俊雅,可和凌度羽站在一起,倒是看起來不相上下,像是一雙璧人。
到了晚間兩人單獨相處時,方若玉怔怔的發了半天呆,突然說:「今後我不在了,你就和他一起吧。」
背對著方若玉彎著腰找東西的凌度羽聞言,手停了,緩緩的直起身,轉過來。
他面上沒有表情,只是一雙眼亮如寒星,凝視方若玉。
看得方若玉心中忐忑起來,十分不安。
過了許久,凌度羽突然有了動作,撲到方若玉身上,力度之大,讓方若玉往後退了一步,凌度羽緊緊擁抱他,緊的讓方若玉覺得痛楚。
可是這痛楚如此美妙,方若玉希望永不減退。
凌度羽一字一字的說:「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方若玉看着凌度羽,突然之間潸然淚下。
他伏在凌度羽肩上,淚水漸漸浸濕了凌度羽的衣杉。
凌度羽靜靜抱着他,安靜而充滿愛意。
房中燭火搖曳,照出一室溫柔情意……
第二日閑聊方若玉才知道,原來元十九果然驚才絕艷,名不虛傳。
元十九是真正的天才,他五歲練武,七歲習琴,九歲學醫,十一歲學畫,到了十三歲,什麼也不願學了,日日走馬觀花,可是所習所知已經震驚洛陽。
洛陽盛傳,十三歲元十九就隨侍父親上了洛陽最大的青樓,那裏有青樓第一名妓水幽兒,眼高於頂,一曲千金,但那日水幽兒奏了一曲,其間元十九有三次微微笑了笑。
一曲終了,水幽兒竟請了元十九父子進了她的香閨,眾人嘩然。
至此以後,天下只有元十九可以隨時進入水幽兒香閨,除了他,便是景南王世子也常常要等上一兩個時辰。
十八歲前,元十九已經是洛陽最為有名的公子,每一個未嫁女子的夢中情人,習武之人都仰慕他。
只是他不曾行走江湖,名未外傳罷了。
兩年前天命教與天驕公子一戰傳奇無比,天驕公子的事迹傳遍宇內,元十九深悔自己未曾親歷,懊悔不已,終於下了決心行走江湖。
兩年來成就輝煌,直追天驕公子。
只是元十九總是說:「時勢造英雄,我沒有天命教可以對抗,這輩子是比不上天驕公子的了。」
不過私下也對凌度羽說:「越想越是後悔,我那個時候怎麼就玩的那麼開心呢?若是我早些開竅,當時就出來,至少也可以和天驕公子並肩作戰,死了也值得的。」
說了幾次,凌度羽只是笑,並不說什麼。
這次凌度羽到洛陽來,元十九十分高興。
他與凌度羽一見如故,雖說一直不知道凌度羽到底是什麼人,但元十九十分豁達,並不尋根問底,只與他做朋友。
且以前幾次相聚凌度羽都是獨自一人,倒是這次竟帶了個人一起,雖相貌普通,可一看便知非尋常人物,而且這兩人神態親密,關係非同尋常。
元十九高處不勝寒,仰慕者雖眾,朋友卻極少,這次見凌度羽前來,不由得喜出望外,十分熱情。
當晚安排凌度羽兩人在華樓美閣休息,倒是他自己興奮的半晚睡不着,第二日一早又極早起身,親自去廚房做早飯。
元十九還在洛陽時,有一年天下第一名廚冷屠子過洛陽,卻不知元十九用了什麼方法見到他,之後他竟然為了元十九在洛陽留了半月方走,從那以後,元十九在高興的時候便會偶爾下廚了。
凌度羽與方若玉一早醒了,又在床上膩了半晌方才起身,正在洗漱,元十九已經遣人來請,凌度羽便催著方若玉一起過去。
早飯擺在前廳,方若玉剛道去,就聞到一股難以形容的香味,那是一種便是不敲的人也忍不住食指大勤的香味,更何況方若玉一早已經餓了。
他看了凌度羽一眼,見凌度羽笑道:「真正好口福,十九親自下廚了。」
元十九滿面笑容,請他們坐下,笑道:「來嘗嘗,這個季節沒什麼新鮮東西,將就做點,不嫌棄就好。」
桌子上只有四菜四點心一湯,可是精緻無比。
元十九不要侍女伺候,自己親自給凌度羽舀湯,笑道:「這筍是後院我親自種的,就這個算是今日新鮮的了,你試試看。」
凌度羽笑笑,卻把自己的碗端給方若玉,笑道:「若玉你先嘗嘗,他說得這麼好,看看到底如何。」
方若玉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不由贊:「好!」
那種新鮮滋味難以形容,彷佛是深夜大雨後的清晨,朝陽甫出,露珠在朝陽下消散的那一刻樹葉的清香氣息。
元十九得了讚揚,更是笑容燦爛,連忙又給他舀了一碗,笑道:「方兄真是賞臉。」
方若玉也不想多說什麼,只是挨着試過去,其他菜式點心都是尋常常見的,但在元十九手下分外潔凈雅緻,且隱約帶著一股書卷氣息。
最後吃的差不多了,凌度羽笑道:「十九,你忘了什麼?」
元十九忙笑道:「凌兄弟喜歡的我怎麼會忘,只是火候還不到,不敢先就端上來。」
兩人相視而笑。
方若玉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心裏隱約有點不舒服。
那種親密隨意的態度,實在不是很順眼,明明凌度羽一向只與自己親密,是以此時看到他們親密分外不舒服。
可是元十九這人偏偏又不容易讓人討厭的起來,方若玉不由暗暗嘆氣,別過頭去。
元十九看他一眼,便叫他:「方兄。」
方若玉應了一聲,元十九笑道:「今日不知方兄口味,是照着凌兄弟的口味做的,不知可還吃的慣?若不喜歡,方兄說出來,兄弟重新做去。」
方若玉忙道:「不必了,我與教主口味一樣的,這些就很好了。」
元十九一怔:「教主?」
眼睛便看過去,看着凌度羽。
方若玉十分伶俐,一見此情形便知道元十九不知道凌度羽身份,深悔失言,便要出言彌補,凌度羽卻笑起來,態度十分大方:「十九,我全名凌度羽。」
元十九怔了半晌,突然縱聲大笑起來:「我早已奇怪凌兄弟天縱奇才,武功高絕,怎麼會籍籍無名,原來竟然是天命教教主,我元十九原以為有生之年能親見凌教主大駕便已是人生快事,沒想到竟能相交,真是死而無撼了。」
滿面興奮之色,幾乎沒有飛起來。
又說:「我也真是笨的厲害,明明早該想到的,說起來只能怪凌兄弟威名太盛,我怎麼能想到我有那麼好運氣。」
凌度羽笑着搖搖頭,道:「果然不讓我失望,不過,你還不去廚房?」
元十九得他一提醒,大叫一聲糟糕,飛奔而去。
方若玉等他走了才說:「我不知道他不知道你身份。」
凌度羽握住他的手,笑道:「有什麼關係?只要你不吃醋就萬事大吉,其他都是小節。」
方若玉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人倒真是什麼都會,且還能精通,真是難得。」
凌度羽笑道:「他算是資質好的,可惜就是資質太好,才不能更進一步。」
方若玉點頭:「是,旁驚太多,雖能樣樣精通,卻不能登絕頂,若他肯集中一樣,成就定能傳世。不過到得了這個地步也是異數了。」
凌度羽說:「若他專心武學,只怕能與我比肩呢。」
言下之意甚為惋惜。
方若玉突然瞪他一眼,俯身過去在他肩上咬一口:「別一直誇他,我沒那麼大方。」
略略撒嬌,眉眼間情意綿綿,凌度羽心中一動,手上便緊了緊。
正要說話,卻見元十九已經走了回來,後面跟着兩個丫頭,端了個大盒子。
走近來,元十九笑道:「差點來不及,幸而火候剛好,現在正是時刻。」
丫頭打開盒子,裏面是兩個雪白大碗,裝了八分滿的湯。
一時濃濃香味撲上來,凌度羽笑道:「果然來了。」
元十九很是得意,親自捧了給凌度羽:「凌教主請。」
又招呼方若玉。
凌度羽對方若玉說:「當時冷屠子在他家裏教他廚藝半月,到十六日早晨吃了他這碗面,嘆了口氣說他已經沒有可以教他的了,吃過早飯就走了。你快試試,我最愛此味了。」
那面似乎是炸過再蒸,然後放入鮮湯熬軟,且面中似乎加了別物,味美至極。
方若玉果然把這碗面吃的精光。
元十九十分忍不住,在他們吃面時就已經忍不住問東問西,對凌度羽仰慕之情難以抑制。
最是感興趣的便是當年凌度羽與天驕公子南宮玉一戰。
凌度羽說:「我誤服遺恨,已經不記得當年的事了。」
元十九連忙問他:「你服了遺恨?就是毒仙唐小令所作的名葯遺恨?」
凌度羽點頭:「所以你不必問我了,我哪裏記得,若玉也不知道的,你不必問他。」
元十九得意一笑:「真是太巧了,上月我還見了唐小令,她將她所作十種名葯全部給我看了,且和我研討了這些葯的藥理,回來我有了興緻,嘗試著作了幾種解藥,其中就有遺恨。」
方若玉與凌度羽齊齊一怔,凌度羽一時無語。
方若玉卻急急的問:「遺恨真有解藥?」
元十九笑道:「自然,只是這葯試過了,還有點不太對。」
方若玉連忙問他怎麼不對。
元十九道:「服了遺恨的的確是能記起原來的事了,可是卻把他服了遺恨之後的事忘了,我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唉,唐小令一代毒仙,她的葯倒真不是那麼好解的。」
方若玉極快的瞟了一眼凌度羽,又極快的低了頭,不知在想什麼。
卻聽到凌度羽笑道:「既然這樣,我可不做你試藥的人,你若是做的一點問題沒有了再給我好了。」
元十九忙笑道:「為了凌兄弟我自然是要好好試試了,定會把解藥制出來。」
凌度羽笑道:「我來找你也不是為了這個,倒是若玉他得了種怪病,要你幫他看看。」
元十九看看方若玉,道:「方兄看氣色極好,且行動間若行雲流水,武功也是絕頂的,不像是身負怪病之人。」
凌度羽道:「若是一眼看得出的病就不是怪病了,你看了再說。」
一邊就道:「若玉,讓十九替你看看,若玉?」
他沒有得到方若玉回應,便轉頭去看他,卻見他低着頭一動不動,不由一驚,以為他病又發作,連忙扶了他的肩,急急道:「若玉,你怎麼了?又不舒服了嗎?」
伸手去抬他面孔。
方若玉順從的讓他抬起頭,神色茫然,卻並無發病徵兆。
凌度羽總算放了心,柔聲道:「若玉,你怎麼了?」
方若玉彷彿此時才回過神來:「嗯?我沒什麼,你說什麼了?」
凌度羽說:「現在請十九幫你看看病,好不好?」
方若玉點頭。
元十九便請他隨他進內室。
方若玉站起來,隨他進去,只是一路上好幾次轉頭看着凌度羽,目光跳動,眉宇間心事重重,看起來竟彷彿纏綿之色,流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