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林靖傑只是鐵青着面孔被他拉出去,倒沒有執意要留下來。
大約也是覺得有第三人在場不好說話。
方湛侯一聲不吭低着頭走,走了好半晌,到了個小山坡下,終於停住腳步。
只是還不知該如何開口。
林靖傑先開口了,「你為什麼要走?」
那聲音中沒了先前那般怒意,倒是多了許多不解。
他實在不能明白,方湛侯怎麼突然變了這麼多。
在林靖傑的心中,方湛侯毫無疑問是喜歡他的,不管自己怎麼惡言相向,不管自己有時候對他很是粗暴,都沒見他惱過,他知道方湛侯喜歡看到他,喜歡和他在一起,很多時候他的眼中都明白無誤的露出喜悅神情,林靖傑心中總是不由得軟了。
而且方湛侯一直都十分遷就他,事事他都先認錯,從來不說自己不好,有時候林靖傑心中難免覺得幾分內疚。
可是,為什麼方湛侯突然就變了呢?
雖然他還是十分遷就林靖傑,但他不再靠近了,甚至想要遠遠離開。
林靖傑十分疑惑,他本是開朗大方的人,又是武將,難免有些粗枝大葉,方湛侯出身宮廷心思極重,一個念頭都要在心中轉上千百遍,林靖傑哪裏能明白。
不過他倒有個好處,不明白也不亂猜,直接便問了出來。
方湛侯聽他問,不由得便苦笑,想了想說:「我覺得我不適合待在這裏。」
林靖傑皺皺眉:「不適合?為什麼?有人刁難你嗎?叫你住我那裏就對了,那裏還有誰敢對你怎麼樣?」
縱然在這個情況下方湛侯也覺得有點想笑,下過心中沉重,到底沒笑出來。
只是說:「幷沒有人刁難我,只是我自己覺得不適合而已。」
林靖傑越發迷惑,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肩,「那到底為什麼,你說清楚啊。」
方湛侯突然就笑了,這個孩子,還是一樣的暴躁一樣的不耐煩。
既然如此,他就說清楚吧。
好歹這麼些年,有些話一直沒有說過,總得說一次,不然竟是不甘心呢。
輕輕掙脫他的手,退了一步,看着他的眼睛,輕聲說:「林將軍,我一直喜歡你。」
林靖傑仍是皺着眉,「這個我知道。」
方湛侯覺得心中莫名的便是一陣絞痛,是啊,你知道……」
他看着林靖傑俊美的面孔,雖是皺着眉,仍是那麼漂亮,低聲地說給自己聽,「所以糟蹋起來才會更快意。」
「你說什麼?」
方湛侯說:「就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以前做了些錯事……」
林靖傑一口截斷,「那是以前的事了,早已無關緊要。」
林靖傑其實也偶爾想起以前,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以前是不是太小氣了些?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啊,也沒必要那麼生氣的。
方湛侯仍是笑:「可我覺得我該補償你,我知道你十分不願意看到我,所以我想要離開。」
林靖傑怒:「你胡說什麼,誰說我不願意看到你的。」
方湛侯一怔,他以為這說辭夠好,卻這樣被林靖傑毫不留情的被駁回來了。
他深深吸口氣:「是,我說錯了,是我不願意再看到你。」
林靖傑彷彿被雷擊了一般,後退了一步,極為震驚。
太不可置信了,這話真是方湛侯說出來的嗎?
他以為不管如何,方湛侯總是會一直喜歡他的,一直遷就他,一直容讓,一直寵愛,可是……他竟然這麼說,他竟然說:「我不願意再看到你!」
一直篤定的心立時便恐慌起來,彷彿被狠狠地抽了一鞭,緊緊縮成一團。
看他面色不對,方湛侯連忙問他,「你怎麼了?」面孔上大見憂色。
林靖傑只是搖頭,好半晌才掙扎着說:「為什麼,你不喜歡我了么?」
聲音十分嘶啞,心中更是緊張。
方湛侯淡淡一笑:「不,我一直喜歡你,可是……」
林靖傑不由面露喜色,立時放下心來,連忙表態:「以前是我有些過火,你生氣也是應該的,今後再不會了。」
方湛侯怔了怔:「我沒有生氣。」
眼看兩人又要回到先前的那個爭執話題上,林靖傑便說:「既然沒生氣,為什麼要走?」
方湛侯答非所問:「你一直問我怎麼一會胖了一會瘦了,你似乎沒有發覺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會瘦。」
林靖傑倒真的破他問的楞住了。
方湛侯緩緩說:「今日你一定要問,我也不妨說出來,我只要與你在一起,時時心驚膽戰覺得隨時會有噩夢,每一晚都難以入眠,且時時驚醒,你說如何能不瘦下來,若是時間再長些,只怕就死了呢。」
方湛侯語氣雖舒緩,聽到林靖傑耳中卻彷彿炸雷一般,十分不可置信。
不由問:「為什麼?」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方湛侯既然說喜歡自己,為什麼又這麼怕呢?
方湛侯凝視他,「因為我喜歡你。」
林靖傑徹底胡塗了。
這話完全不得要領,難免不煩躁,說:「到底是為什麼?你說清楚明白些可好?」
方湛侯微微笑起來,「你沒有經歷過自然是不能明白的,我沒法子說得更清楚了,我越喜歡你便越怕你,以前喜歡的不夠,所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怎麼也沒關係,可現在,我若再和你一起便只有死路一條,也就只得離開了。」
林靖傑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可是這麼婉轉的心思,一時之間哪裏明白得了,不由問他:「你是要我讓你走?」
方湛侯點頭:「是,我是這麼希望,若你肯讓我走,我走的也要容易些,若是你不肯……你放心,我也絕不會怨你,我會留下來,而且仍是心甘情願的。」
林靖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蕩氣迴腸的話,不由得怔怔凝視他的面容。
這清俊雅緻的容貌,對着自己的時候總是微微地笑着,飛揚起來的眼角藏着許多熟悉的情意,可是似乎這才發覺,那微笑的背後,藏着些淡淡的凄苦,林靖傑知道那是極力掩飾后無意泄露的,他或許幷不想人知道。
林靖傑心中沒來由的沉沉的一痛,突兀的連自己都不明白這痛的緣由。
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發楞。
方湛侯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看着他,晶亮雙眸悄然燃燒,亮如星辰閃爍,甚至不由自主的微微眯起來。
看林靖傑神情不停變幻,努力掙扎,方湛侯幾乎屏住呼吸,眼睛緊緊盯着他不放。
他知道林靖傑在變,這次見到他立即就發覺他變的很多,或許,在他心中自己也漸漸的變了。
變的不再是他憎恨的人,不再是他的敵人。
林靖傑會關懷他,會想要留他在身邊了。
可是方湛侯欣喜之餘也不由暗暗嘆息,事已至此,這變化似乎來得太慢了吧。
不過,此刻他也想不到別的,只是看着林靖傑,等着他說話。
良久,林靖傑終於嘆口氣,低聲說:「既然如此那你走吧,何況你留在這裏也讓人擔心。」
天門訇然中開,整個世界流光溢彩,方湛侯甚至覺得似有五彩虹霞在眼前飛舞……
他連忙低下頭,怕眼中的溫柔與喜悅不受控制流瀉而出。
緊緊咬着牙努力鎮定。
然後低低的模糊的「嗯」了一聲轉身就走。
不敢說話,這一聲模糊的聲音也用盡了所有力量控制,不然只怕要唱起歌來。
無法想像的歡愉終於有了感受,笑容如漣漪一般在方湛侯眼中擴散開來,漸漸蔓延全身,無比的雀躍。
那個人……
方湛侯回頭看他一眼,他仍保持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幷不知自己所有心事已經泄露,被這個狡猾的狐狸一般的人看得通透無比。
方湛侯笑容璀璨,如珠若玉,與星光掩映,竟是從未有過的奪目。
林靖傑聽方湛侯腳步聲遠去,心中萬般滋味,卻是想不明白。
只怔怔地站着,晚風清涼的拂在臉上,只是心中煩躁不堪,又哪裏是這點晚風能吹散的。
方湛侯……
這個人實在太玲瓏,心思十分婉轉,很難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或許林靖傑從來沒有明白過。
從開始到現在,真的從來沒有明白過。
當年不明白他身為男子為什麼會喜歡別的男子,甚至那麼不擇手段,覺得對自己完全是一種折辱。
他是堂堂大將軍,不是男寵。
可是那種憤怒現在竟然已經蕩然無存,再找不到痕迹,此刻林靖傑想起來竟不由的微笑。
第一次的相見是在他的慶功宴上。
十八歲的大將軍第一次大捷,第一次登上朝廷殿堂最高的階梯,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季,揮汗如雨,他第一次如此近的見到了皇帝,太子,以及已經襲承王位,陪太子飲宴的成親王。
他記得起年輕的成親王的樣子,尊貴的親王服飾,冰玉般的肌膚,飛揚的眉眼,他甚至有一瞬的疑惑,這麼熱的天氣,他竟然一點汗也沒有出。
滿朝的文武都比平日放鬆許多,但成親王眉目依然緊繃,只是在看到他的時候,目光突然一跳,然後靜靜凝視他。
緊繃的眉目漸漸舒展開來,飛揚的桃花眼更上挑了,帶着一種彷彿是稚氣的喜悅之情。
也就是那個夏日開始,他們便糾纏在一起,發生了許多事,到今日竟然解不開了。
林靖傑從遙遠的記憶里回過神來,又開始想今日的事情了。
照林靖傑的想法,不喜歡便最好離的遠遠的,喜歡了便要盡一切可能在一起才對,如此簡單直接,一目了然,豈不是好?
可方湛侯偏偏說什麼因為喜歡所以要在一起,可因為太喜歡所以要離開。
且十分無賴的把這個決定丟給他來做,他自己倒是一副任憑宰割的模樣。
不過……
林靖傑忍不住笑起來,他說的那話可真是動聽,讓林靖傑覺得似乎那該死的決定也沒有那麼難做了。
林靖傑性子一向爽直大方,皺着眉頭想了一陣子,發覺自己已經拿那人沒有辦法了,便乾脆順其自然,方湛侯既然說走比較好,便讓他走好了。
這人一向死心眼,心裏念頭又多,若留他下來不知又多委屈,說不定倒真的胡思亂想了想出些什麼毛病來呢,不如讓他走。
這前線本就危機四伏,他出身那麼好哪裏見識過,這裏又不像在京里,出入都有侍衛前呼後擁,在這裏自己不見得能護得他周全,萬一出了什麼事,可不後悔得了不得?
現在趁還未正式開戰讓他走了,免得擔心也好。
等戰事結束再說,想來他也不會走的讓他找不到人吧。
林靖傑本不如方湛侯那麼會亂想,這麼想了想,安慰了自己心裏倒是平靜了很多,轉身回營去了。
卻哪裏知道變故已經發生。
林靖傑回到帥營,招來幾名副將繼續研究行軍部署,今天從見到方湛侯開始便整個心思都在他身上了,倒把公事荒廢了,眼看開戰在即,這次對手又強,得做好完全準備。
所以雖看起來晚了,林靖傑還是不放人回去休息,一直研究到快半夜。
聽到巡夜敲了三更了,林靖傑見眾人略略露出疲色,自己也覺得有些倦了,正要叫人解散回去,卻有人風一般卷進來。
帥營警備森嚴,現在竟然無聲無息便被人闖了進來,裏面的人都大吃一驚。
立時人人寶劍出鞘,嚴陣以待。
林靖傑卻認得來人,是與方湛侯一起來的那個娘娘腔,便命人:「沒關係,你們先下去。」
幾個人對看一眼,見主帥發了話,也就不敢多話,道一聲:「遵命!」
紛紛退了出去。
溫近南看人走了,一雙細長的眼睛在帥營里逡巡了一圈,便皺起眉來:「方湛侯呢?」
「什麼?」
林靖傑差點跳起來,他本來就十分不滿這個人了,成日裏和方湛侯出雙入對的,這個時候闖進帥營自己看在方湛侯面上已經隱忍不發了,他倒不知進退,這麼不客氣。
林靖傑自然皺起眉來,冷冷說:「他早回去了,你還來做什麼。」
林靖傑心裏窩火,心道若這人還要說什麼不客氣的,就直接一掌劈過去好了。
劈哪裏呢?脖子?算了,一下子劈昏有什麼意思。肩好了,夠痛就行……
正想的開心,卻聽到溫近南冷冷說:「你倒是放心得很,湛侯幷無自保能力,又無近侍護衛,半夜不知蹤影,我倒是擔心得很呢。」
說完轉身就要走。
林靖傑怔了一下,一把拉住他,「你說什麼?他沒有回去?」
溫近南道:「你以為我喜歡來見你嗎?我是巴不得永遠不必見你的,不過是來找他罷了。」
林靖傑也顧不得他的冷言冷語,連忙問:「他一直沒有回去?」
溫近南看他也着急,言語方才沒有那麼冷淡了,道:「他與你出去后便沒有回來過。你們什麼時候分手的?」
林靖傑道:「沒有談多久,他鬧着要走,我也只得讓他走。」
又想了想:「難道他真的就這麼走了?」
溫近南冷笑:「你放屁,他是這樣的人嗎?他走倒是可能不會告訴你,不過至少會告訴我的。」
林靖傑覺得這話十分難聽刺耳,且本就討厭此人,若放在往日,只怕早就發起火來,可此時心中全是對方湛侯的擔憂,也就忘了發火,道:「難道是被人捉了去?」
不由得跺腳:「你先回去,我出去找他。」
一邊就命人點起士兵大肆搜查,自己帶了一隊人去剛才的地方查找。
溫近南道:「我與你一起去。」
林靖傑不耐煩:「你回你帳篷里去,別沒找到他又把你弄丟了,我可不去找你的。」
溫近南道:「我與他可不一樣,別說普通士兵,便是你,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我要取你的腦袋也不難。」
「你!」
林靖傑氣結,不過想起剛才他闖帥營的樣子,倒也相信他的武功,只得帶他前去。
在林靖傑與溫近南尋找方湛侯之時,他已經遠離邊境前線,到了四川境內。
那是一處華麗的大宅,雖不如他在京的王府恢弘,倒也十分闊大,顯然是豪富之家。
方湛侯被軟禁在此,生活也算舒適。
他獨自住在一個精緻的小院子裏,有兩個小丫頭和幾個粗使丫頭服侍,連廚房都是單伺候他一個人,要湯要茶都十分便捷。
院子裏有許多罕見花草,便是憑方湛侯的見識也有許多沒見過的,他每日裏研究那些花草,日子倒還是過的很快。
也是疑惑的,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夜離開林靖傑回營之時遭遇突襲,待得醒來已經在路上顛簸,過了幾日便到了此地。
不過直到此刻,他還沒見到主使人。
也不太明白是什麼緣故。
有些想不通。
在前線被虜,開始他以為是敵國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是好歹他王爵已被廢,此事明載邸報,天下皆知,敵國應不該知道他與皇上的私下協議才對。
待方湛侯一連顛簸數日,便明白自己必是往內地去了,離前線越來越遠,這次事件必然與戰事無關。
不由得苦笑,倒真是湊巧,他對林靖傑說了要走,果然便走了,還走的這般遠,若不是阿南還在當地,只怕林靖傑會以為他真的已經走了。
阿南不見了他,不知要怎麼和林靖傑鬧呢,他一向為他不平,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可是此事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個宅子裏高手眾多,便是一路上在馬車裏服侍他的那個小丫頭也是會武的,這麼多人看着他,他怎麼跑得掉。
不過奇怪的是,他在這裏住了有好些天了,還未曾見到首腦,也不知到底怎麼回事。
只是雖是被虜,一路上卻也沒有吃苦,衣食都是上乘的,還有兩個精乖的小丫頭服侍他,對方顯然不是要虐待他。
方湛侯十分擔心林靖傑,這個時候被虜,想必他會以為是敵國所為,也不知他要怎麼做。
可是擔心也只能擔心,方湛侯無計可施。
真是氣悶,也就只有在邊關的時候自己的暗中護衛隊因在軍營,無法靠的太近,又想到軍營里守衛都應十分森嚴,不會有事,加上身邊還有個溫近南是高手,沒想到偏偏在這裏出事。
對方應是武林中人吧,且定是好手。
看這排場不小,自然是有勢力的。
住了好些天,直到某日早晨,他用過早飯,正在房間裏胡亂揀本書看,服侍他的小丫頭琉璃兒突然進來笑道:「方先生,我們爺請您去大廳呢。」
方湛侯抬起頭來,竟有種舒了口氣的感覺。
不管如何,到底要見正主兒了,事情好歹有點發展,比這些天這麼不明不白的好得多。
他連忙放下書,隨琉璃兒去大廳。
方湛侯十分有自覺,在這裏這麼些日子,除了待在自己住的那房間,竟哪裏也沒有去過,雖從窗子裏看出去,能見到後面有一片花園,滿園紅香綠玉,他卻也從沒有提出要去看過,竟是最安分守己的。
此時隨着琉璃兒出去,一路上不免多看了幾眼,倒覺得這宅子十分富麗堂皇,又透着一種舒朗之氣,果然是武林中人所建。
一時到了正廳,廳里有人負手而立,背對着他,正在看牆上的字畫。
方湛侯站在門口不動。
琉璃兒道:「四爺,方先生來了。」
那人連忙轉身,滿面堆笑:「方先生,請坐請坐。」
又叫人:「把我帶回來的好茶泡了來給方先生嘗嘗。」
非常的客氣,完全不像是他綁了他來,倒是請來的貴客一般。
方湛侯不語,只是打量他。
見此人容貌也算清俊,身材頤長,英氣勃發,顯然武功極好,且似乎是個性子十分爽朗之人,此時見方湛侯打量他,也覺有點尷尬,只一迭聲請他坐下。
方湛侯七竅玲瓏,此時已經明白的八分,便微微一笑,坐了下來,端了茶嘗一口,贊道:「好茶!」
那人笑道:「特別為孝敬方先生的,我是粗人,也不怎麼講究。」
方湛侯微笑,這個人有點意思,怪不得阿南為他費盡心思。
那人似乎想要說什麼,卻不知怎麼開口,十分猶豫。
方湛侯不知為何,心情十分好,便笑道:「這麼些天了,不知阿南可要趕到了嗎?」
那人差點跳起來,瞪着方湛侯:「你……」
方湛侯笑道:「在下與阿南相交數載,他的事情到底還是了解些,閣下不必驚慌。」
那人僵硬了一陣,突然站起身來,對着方湛侯一揖:「冒犯之處,還請方先生體諒在下迫不得已。」
方湛侯連忙扶他起來,只說不要緊。
心裏卻是為溫近南高興的。
溫近南的運氣實在比他好得多了。
不過此時心中倒也放了心,既然是因為這樣,阿南想必是知道前因後果了,林靖傑也就不必為他擔心了。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方湛侯才能相信林靖傑會擔心他,若是在往日……
方湛侯苦笑,能擔心他已經是個奇迹了。
還能要求什麼呢。
兩人十分客氣的交談,方湛侯原對只是略有所聞,溫近南只有在心情極好或是極差的時候才會偶爾說上兩句,到了此時,他才知道此人姓楚名逍晴,是明教教主寶公子座下七大堂主之一。
方湛侯微笑:「貴教教主可好?」
楚逍晴有些奇怪的答:「寶公子一切安好。」
方湛侯笑道:「寶公子仍是在京?」
楚逍晴道:「寶公子在江南,暫時還不能回京。」
咦,這倒是奇怪呢,方湛侯深知廷寶不肯離開他的皇帝哥哥,連忙問緣由。
楚逍晴見他追問,便道:「在下也不知道緣故。」
方湛侯有點奇怪,轉念一想,廷寶雖為明教教主,到底是暗地裏的,江湖中人只知明教有一位神秘教主,卻極少有人知道這教主竟是天子幼弟,朝廷中最為天子恩寵的寶親王。
此時楚逍晴不肯說明緣由,自然是礙着他這身份,那便是說他在朝廷中出事了?
方湛侯手下有一個五人小隊受命一直暗中跟隨廷寶,每月向他彙報,只他到了前線方才收不到線報,廷寶偏偏就在此時出事了嗎?
方湛侯略覺不安,連忙道:「貴教教主與在下也算舊識,有些事情在下倒也知道,這次難道是朝廷的緣故他才滯留江南?」
楚逍晴明顯地露出驚訝神色,廷寶雙重身份秘密之極,此人竟能知道,自然是有極深的淵源,言語神態不由得便更客氣了,道:「是寶公子冒犯了朝廷,被流放到江南。」
方湛侯一震,流放?
皇帝對廷寶的寵愛毋庸置疑,竟將他流放,不知廷寶鬧出了多大的事來,皇上真不知會有多傷心。
不過流放到江南這富庶之處倒是前所未聞的,想來也是無可奈何之舉。
再是怎麼,皇上也不肯要廷寶吃半點苦頭的。
方湛侯笑道:「寶公子是如何惹惱皇上的?」
楚逍晴也笑,顯然沒有將此事看作多大的事情:「先生當時正在前線,想必是不知道了,上月皇上選定正宮娘娘,將要大婚……」
「啊……」方湛侯失聲道,他立時便明白了。
這個小傢伙,虧他還在出京前和他說得這麼明白,竟是一點用也沒有。
抬頭見楚逍晴不解神情,忙笑道:「楚兄請繼續講。」
楚逍晴道:「寶公子不知為何,竟當場大鬧朝廷,皇上大為震怒,便將他流放了。如今在江南已經一月有餘了。」
方湛侯點頭:「他也太胡鬧了,幸而皇上愛護,不然可怎麼得了。」
楚逍晴微笑,顯然不打算接著說這個話題。
此時他已經明白,這個清俊貴氣的男人顯然身份貴重,不是尋常之人。
他綁他前來也不過是為了引阿南過來,如今只需客氣便行,實在不必與他深交。
兩人說了一陣,又去花園賞看繁花,兩人都不願涉及人情世故,話題一直在花草上。
方湛侯道:「在下見府中許多奇花,有些似乎很難培植,卻長勢極好,真是難得。」
楚逍晴道:「這也不是我的房子,是我七弟的,在這裏落腳借來用用罷了,他精通藥理,培植這許多奇花倒也不難。」
方湛侯笑道:「那今後若有機會倒要請教一下,我也是愛花愛樹的人,對養倒是一無所知,且這裏這許多花草,竟泰半不認識,真要令弟指教呢。」
楚逍晴客氣的說:「方先生客氣了,今後回京了自然令他拜望方先生。」
兩人說話一直部十分客氣,反正話題也是無關緊要的。
直到晌午,楚逍晴命人擺了酒席,十分客氣的陪他吃了午飯,便體體面面的送他回房休息了。
方湛侯此時心中疑問已消,便安安心心的待在此地等溫近南。
算算腳程,也等不了兩天了。
漂泊日久,偶爾這樣停下來,彷彿當年初下江南的時候,靜謐無事,每日賞花讀書,心境愈加平和,人也更顯悠閑。
而且在此地衣食供奉也是上乘,毫無值得抱怨之處。
只除了偶爾會想起在前線征戰的林靖傑,方湛侯便會怔怔的在樹下站許久。
林靖傑英姿獵獵,比那俊美容顏更令人難忘。
當年方湛侯一見傾心,不能自拔,是以痛苦至今不得解脫。
一生情愛,卻只見前途黑暗無光。
方湛侯一世心機,卻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