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好的艷陽天,隔天就被大雨取代。而與天氣變化一樣突然的,還有李珍的出走。
「她去哪裏了?」
「我不知道,對不起。」
面對杜凱的質問,原野很是慚愧。他實在是撐不住了才在椅子上眯了一會兒,誰知再睜開眼李珍就不見了。他已經找遍了整間醫院,可還是不見人影,很明顯是李珍自己跑走了。
「你怎麼……怎麼這麼靠不住!」
杜凱直想罵人,可礙於原野和張鐸的關係,髒話到嘴邊還是強行壓了回去。只能像只躁怒的獅子一樣在病房裏走來走去,恨不得把眼前的東西全都拆了。
跟在他一起回來的除了張鐸之外,還有他的父親、原野的頂頭上司--杜啟輝。
見兒子如此失態,他頓時皺起眉頭,不悅地說:「你就會把責任都推到別人頭上。還說什麼廢話,趕快找人要緊!」
「我……」
不想看好友與原野起衝突,張鐸搶先說:「杜叔叔說得對,先找人再說。你打電話問問李珍的家裏人,看看她是不是回家了。」
知道不能耽誤,杜凱不再糾纏這些,開始聯繫李珍的親朋好友。可是數十個電話打下來,還是沒有李珍半點消息。
看杜凱越來越焦躁,原野忍不住說:「沒用的,她存心躲着你,想找也找不到。」
「她為什麼躲我?」
原野本不想插手這兩人的事,可見杜凱完全沒有自覺,只好提醒說:「流產對李珍來說是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打擊,你是她的未婚夫,你要做的應該是去安慰她,而不是忙着責怪。」
「我什麼時候怪她了?!」杜凱對原野的說法很是不忿。
原野正要開口,卻見張鐸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事,於是將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可杜凱卻不肯罷休,非要原野說個所以然出來。
「你倒是說啊!我什麼時候怪她了?」
「你沒有嗎?」不滿杜凱咄咄逼人的樣子,原野到底還是把心裏話說了出來:「你只是沒有當面說而已。昨天你在門外說的那些,我們在裏面全聽見了。你怪李珍沒有保住孩子,還把她一個人丟在醫院……」
「原野!」張鐸喝住原野,看了看面色發黑的杜啟輝,立刻替杜凱解釋。道:「杜凱並不是要丟下李珍,他只是回家去把孩子的事告訴杜叔叔。」
「那他為什麼不說一聲再走?」原野無法理解。
「他只是……」
「只是什麼?就是有你這種是非不分的朋友,他才會弄不清自己錯在哪兒,」
見原野語氣不佳,張鐸立刻抓住他的雙肩,提醒道:「嘿!現在說的是李珍的事,不要把矛頭轉到我身上來好不好?」
知道自己有些過頭了,原野穩了穩情緒,而後推開張鐸,對杜凱說,「你走了以後,李珍哭得非常傷心。她是孩子的母親,失去了孩子,她才是最難過的那個!你要做的應該是給她支持,而不是雪上加霜。」
聽到這番話,杜凱明顯有所觸動,可一開口還是夾槍帶棒:「你什麼時候成了李珍的代言人了,她的想法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告訴我了?」
「好了,在這裏吵吵鬧鬧成何體統!」兒子越說越嗆,一直沉默的杜啟輝終於忍不住出面干預。
杜凱本就在氣頭上,父親的責斥無疑成了火上澆油,只聽他不服氣地說:「明明是他把人看丟了,還在這裏教訓我。我哪裏吵了?!」
原野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對牛彈琴,當下不客氣地說:「我不是想教訓你,我只是在提醒你。你無心的言論已經嚴重傷害到李珍。如果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我勸你還是不要找她了。」
「我傷害她?你憑什麼說我傷害她?!」
「就憑你昨晚說的那些話。如果我是她,一定會認為你是為了孩子才求婚的。李珍是個女人,她對婚姻充滿期待,可你現在卻在踐踏她心中最美好的東西。你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
就像被踩到痛腳,杜凱更加口不擇言:「什麼女人不女人的,不要以為你被張鐸當成女人來用,就能代女人說感受了!」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原野更是瞠目結舌,差點沒背過氣去。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張鐸緊張地看了看杜啟輝,而後朝杜凱狠狠瞪了一眼,試圖矇混過去。
誰知,吵紅眼的杜凱根本不顧那麼多,指着原野的鼻子就對張鐸大聲嚷嚷道:
「他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他以為他是誰?不就是跟你上個床嗎?你去告訴他,現在就說給他聽,昨天那個伴娘究竟是誰!」
「你閉嘴!」張鐸一把揪住杜凱的衣領,想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可惜為時已晚。
「你不說是吧?好,你不說我說,」用力掙扎張鐸的鉗制,杜凱一臉幸災樂禍地對原野吼道:「張鐸的爸爸已經說了,我結婚之後馬上就會輪到張鐸,你還想跟他長長久久,做你的大頭夢吧!」
杜凱話音剛落,張鐸一拳揮過去。被狠狠打中下巴,杜凱當即摔倒在地,隨後便爬起來猛地撲向張鐸,與他廝打在一塊幾。
杜啟輝見兩人動手,立刻上前攔阻,可惜身高氣力都不如兩個年輕人,只能氣得大吼道:「住手!都給我住手,你們這是幹什麼?」
原野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只覺腦子裏嗡嗡作響。如果說杜凱最開始那句話只是羞辱,那最後這句就等同於毫不留情的鞭撻。頃刻間就將他抽打得遍體鱗傷。
努力找回自己的呼吸之後,原野轉身就走。本能驅使着他,迅速逃離這個該死的地方。
「原野!」張鐸發現原野的意圖,立刻丟下杜家父子,追了上去。
從病房到停車場,原野越走越快,最後乾脆狂奔起來。張鐸的腿雖然比他長上一截,可就是迫不上。等原野上了車,關了門,張鋒才勉強趕上。
「原野,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拚命敲打車窗,想讓原野把門打開。可原野不但充耳不聞,反而利落地發動汽車,一腳油門下去,衝出了停車場。
大雨滂沱,張鐸拼盡全力跟了一段,可最後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車尾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雨水與挫敗感將張鐸狠狠包圍,任他拳打腳踢,都不能揮開。
原野駕車一路急馳,也沒個方向,只是胡亂開着,不知不覺就來到自家樓下。本想回家去休息一下,可突然想起上班時間到了,便調頭往公司趕去。
人是準時進了公司了,可睡眠不足加上心事重重,原野一整天都精神恍惚。
早上的時候他不是不想聽張鐸解釋,只是害怕會聽到自己不想聽的內容。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面對打擊,說不定會崩潰。原野不能讓自己在張鐸面前崩潰,如果要說再見,他希望能平靜如常。
不恨他,不歇斯底里,從容地為兩人的關係畫上句號。原野一直是這麼想的,甚至可以說是這麼計劃的。在徐佑林離開之後,他發誓再也不讓自己被人拋棄得那麼狼狽。原以為不會這麼快的,原以為和張鐸會有未來……
終於熬到下班,原野回了家,一進門就倒在床上。他太累了,只想睡一覺。積蓄好體力,才能應對接下來的變故。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野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坐到了他身旁,輕輕地撫摸他的頭髮。接着,他的一隻手被握住,抬起,貼到那人的臉頰上。
硬朗的輪廓,略粗的皮膚,雖然涼涼的,可感覺十分熟悉。原野猛地睜開眼睛,天已經黑了,他面前有個人影。下意識去開燈,那人影卻突然埋到他懷裏,大叫道:「不要開燈!」
是張鐸的聲音。原野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放在他背上。
背上的衣服有些潮,帶着張鐸的體溫。
原野問:「幹什麼?」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張鐸不答反問。
「下班就回來了。」
「我以為你走了。」
「去哪裏?」
「離開我,像李珍躲開杜凱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張鐸的聲音很沉,乍聽上去像抱怨,細聽又覺得是在撒嬌。不自覺地,原野否認說:「我才不會。」
「可你早上一句話不說就走,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張鐸的「控訴」一下提醒了原野,他們之間還有很重要的問題沒解決。於是他說:「那你現在解釋吧!」
不想在黑暗中說這些,張鐸將燈打開。原野眯着眼適應了很久,可眼前還是黑一陣白一陣。腦子裏全是亂麻,原野弄不清該從哪裏
開始下手整理。他想甩頭清醒一下,卻被張鐸捏住下巴,牢牢固定。
「我爸藉著上次遷墳的機會,硬把那女人介紹給我認識。杜凱受了他的煽動,才會讓那女人來做李珍的伴娘,藉機讓我和那女人多接觸。杜凱說我會在他之後結婚,根本就是我爸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根本沒答應要和那女人交往,更別提結婚了。」張鐸把臉湊到原野面前,強迫他看着自己。十公分不到的距離,讓彼此眼中的血絲都無所遁形。張鐸就是要讓原野看清他眼中的坦蕩。沒有謊言,不存在欺騙。他沒有忘記曾經做過的承諾。
「我不覺得這事有什麼可說的,才沒有告訴你。杜凱那小子是為了李珍的事急糊塗了,才會張嘴亂說。」
「真的是亂說嗎?」原野很想相信張鐸,可他不敢,「你爸給你介紹的女人……那個伴娘……她分明對你心存希望,這是我親眼看到的。如果你不想跟她交往,為什麼不拒絕?」
「我有拒絕啊!照相那天,你沒看見我根本沒理她嗎?」
「我只看見她在不停對你表示好感。」
「原野!」就像秀才遇到兵,張鐸頭疼地說:「她是女人啊!我總不能直接對她說,請你不要纏着我了,我對你沒興趣吧!」
不滿張鐸理所當然的態度,原野賭氣反問道:「為什麼不能說?」
「因為我是男人!男人最起碼的修養就是不讓女人難堪!」
「男人最起碼的修養不是誠實嗎?」
「原野……」張鐸無言以對。
「你怕別人難堪,就不怕我難堪?你知道我從杜凱那裏聽到這些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雖然嘴上還在責難,可原野知道,他的心裏已經接受了張鐸的解釋。還好事情不是他想像的那樣,還好!
「對不起。」張鐸知道是自己的疏忽,對原野所受的委屈,他很是愧疚:「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杜凱他會……」
「你不知道杜凱會說這些嗎?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原野感覺不吐不快。他問張鐸:「你當初為什麼接近我?」
張鐸心頭一驚。當初他接近原野的目的可不怎麼正大光明。難道原野知道了?不可能呀!如果原野知道了,早就該找他算帳了。
張鐸有些心虛,於是小心翼翼地探問說:「杜凱告訴你了?」
「是,他全說了。他告訴我,你騙我上床是為了證明我喜歡男人,這樣你就能剃掉你的大鬍子。他還告訴我,你男女不拘,但一定會和女人結婚,因為你答應你爸爸,要讓他抱上孫子。他還告訴我,你對所有人都是三分鐘熱度,我們不可能長久,就連『曾經擁有』都不可能!」
「他跟你說了這些?什麼時候跟你說的?」張鐸錯愕。
原野沒有回答,只是扭頭避開了張鐸的視線。
「你、你為什麼……為什麼不來問我?」張鐸不敢相信,原野居然可以忍住不提。
「我該問嗎?」原野只想要一段輕鬆的感情,他不願為了這些已經發生的事去破壞兩人之間的融洽。如果不是早上的事,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說。
「你當然要問!」張鐸把原野從床上拖起來,讓他與自己面對面坐好,然後一臉嚴肅地說:「我不否認當初接近你是因為和杜凱打的那個賭,但更重要的是因為你吸引我。至於我答應我爸爸的事,那是在我遇上你之前。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愛上一個男人,更不知道當我有了他之後,心裏就再也容不下別人。」張鐸說得很認真,一字一句就像尖釘敲進原野的心裏。會痛,卻帶着欣喜,以及一點點不確定。
「我愛你,原野!我恨不得把你拴在腰上,天天帶着,寸步不離。這樣的我,怎麼可能跑去跟女人結婚?怎麼可能去生孩子?除非你能為我生一個!」說到最後,張鐸都有些嘔氣了。他以為他對這段感情的重視,原野多少都能體會。可現在看來,他根本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我真要生一個出來,不嚇死你才怪!」看着張鐸氣得鼓鼓的腮幫子,原野想都沒想,伸手過去就掐了一把。
張鐸吃痛,立刻動作誇張地捂住臉。對視數秒之後,兩人竟不約而同笑出聲來。
「不生氣了?」張鐸問。
原野搖搖頭。張鐸的一番解釋早就將他肚子裏的怨氣散得一乾二淨。現在他擔心的事另一個問題:「你真的能不聽你爸的話嗎?杜凱說他……」
「別什麼都是『杜凱說』行不行?那個女人我不會要。這是張鐸說的!我爸的話又不是聖旨,我不聽他的早就不是一回兩回了,大不小脫離父子關係,有什麼好擔心的!」
「脫離父子關係!」張鐸說得輕巧,原野卻聽的心驚肉跳。
見原野當真了,張鐸立刻澄清說:「我開玩笑的。」原野鬆了一口氣,忍不住狠瞪他一眼。張鐸張開雙臂,將他拉進自己懷裏,輕聲說:「不用擔心。我都這麼大人了,我爸再專制也不可能事事都管到。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想學畫畫的時候,我爸就差點跟我脫離父子關係。呵呵,最後還不是隨我了。」
「沒聽你說過。」原野笑了笑,把臉埋進張鐸的肩窩。還能擁抱,感覺真好。
這時,張鐸突然喊了一聲:「好餓!」
「嗯?」原野茫然的看着他。
「我一天沒吃東西,給我弄點吃的吧!」
「哦。」
結束談話,原野趕緊去了廚房。
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基本都是他在下廚。張鐸的廚藝僅限於火鍋類,不過自從上次弄傷原野之後,他就發誓再也不碰那東西了。
很快,簡單的晚餐就上了桌。張鐸狼吞虎咽地吃着,看得原野不禁皺眉:「這麼餓?真的一天沒吃東西?」
張鐸忙着嚼咽,含混不清回答說:「磨呲(沒吃)!」
「為什麼?」
「找泥啊(找你啊)!」
「我一直在公司啊,沒見你找來?」原野夾了一筷子給他。
張鐸停了停,看似輕鬆地說:「哪裏都找了,就是忘了去你公司。」聽起來不怎麼誠懇,原野低頭不語。
張鐸又說:「就覺得你受了那麼大刺激,不可能還想着去上班。」
多大刺激?!原野心有不甘,逞強似地笑了笑。
「我找了你一天,都快急瘋了;回來看你躺在床上,差點想掐死你。」張鐸放下碗筷,把椅子挪近原野身邊,一本正經地發起了牢騷。
原野看着他,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該罵他活該。
這時,張鐸卻突然轉換了話題:「杜凱今天是過分了,但我希望你不要怪他。他是被李珍的事弄慌了手腳,才會沒了分寸。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對你沒有惡意。」
杜凱的敵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原野不覺得杜凱會想與他冰釋前嫌。不過為了不讓張鐸感覺為難,原野選擇了一語帶過:「他很護着你。」
「杜凱的確是護着我。我們二十幾年朋友不是當假的。他一直覺得你會讓我誤入歧途,今天算是找着借口對付你了。」張鐸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而後略帶凝重地說:
「其實你誤會他了。早在李珍懷孕之前,杜凱就跟我說過他想求婚。孩子的事只是讓時間表提前了而已。現在孩子突然沒了,受驚嚇的不止是李珍,杜凱也是嚇傻了,才會說那些沒大腦的話。」
「這是他們的事,等找到李珍再說吧!」不想再說,原野站起來,開始收拾桌子。
李珍和杜凱的事讓他不禁感慨,情感的脆弱程度遠遠超過他的想像。在沒有外力破壞的情況下,內部的問題也一樣可以帶來毀滅性的打擊。李珍和杜凱尚且如此,他和張鐸的聯繫乍看上去還不如他們那樣緊密。
如果真的遇上風浪,能順利扛過去嗎?
原野習慣性地悲觀起來。
「唉!」張鐸這時突然嘆了一口氣,說:「我都好多年沒和杜凱打架了,今天卻為了你跟他動手,估計他該氣死了。」說著,張鐸就把右手伸到原野面前。原野低頭,看見手背上有一些青紫。
「看着你離開,比打傷杜凱更讓我難過。」張鐸這麼說。
原野獃獃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而後握住張鐸受傷的右手,再向前,輕輕地摟住他。張鐸順勢低頭,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回以緊緊的擁抱。
片刻后,張鐸有些得意地說:「見你吃醋,感覺真好!」
原野沒出聲,只是抬起手,給了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