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姐，你的電話。”周日上午，何倩雯向廚房裏的姐姐喊道。
“喔。”誰會找她？何津羽一邊走向客廳，一邊好奇的想，該不會是吳雪燕又打來邀她聯誼？她實在沒那個勇氣，拜託就饒了我吧。
“你怎麼沒手機？”一開口，楊奇峰就不太高興的質問，他翻過了球隊通訊錄，大家都有手機，就她沒有，搞什麼東西？
“呃……抱歉。”何津羽不懂自己為何要道歉，但對方的語氣相當不滿，她似乎有此必要。如果他是專程打來責怪她沒有手機，她也只好由他去，此君思考邏輯異於常人。
“給你十分鐘，到你家巷口，我在計程車上等你，動作快點。”
“請問有什麼事嗎？”
“約會啊！還要我提醒你嗎？不要拖拖拉拉的，否則我就走了。”
“我……”她正想拒絕，電話卻掛斷了，這下怎麼辦？
好吧，出去跟他說個清楚，她不需要他的垂愛，也沒想過高攀他，一切都是他的錯覺。坦白說，她沒看過比楊奇峰更“自我感覺良好”的人，當真以為他的“男色”可以迷倒眾女，就算他有這本事，她也未必要接受，她只想繼續過平凡生活可以嗎？
但一想到他嚇人的表情，心中怒火頓時滅見，唉，還是找個委婉的理由吧，他的脾氣那麼大，她可不想看暴龍噴火。
何倩雯看姐姐拿了包包，又準備要穿鞋，當然好奇問：“姐姐要出去啊？”
“嗯，有點事。”
“是不是約會？”何倩雯笑得曖昧，念國三的她一點都不緊張課業，最近還換了男朋友，由於母親在醫院值班，她們姐妹都挺自由的。
“你想太多了。”何津羽搖頭苦笑。
帶着點不安和緊張，何津羽走出家門，很快來到港口，看到楊奇峰站在一台計程車前。
“動作這麼慢，快上車！”楊奇峰等得心浮氣躁，雖然她明明在十分鐘之內出現了。
“我來是要跟你說，我並不想要……”
他拉住她的手臂，口氣不耐煩。“上車再說，要是被別人看到怎麼辦？”他現在可是瞞着女朋友，偷偷摸摸的跟球隊經理約會，這叫偷吃耶！
他的大手傳來熱燙體溫，讓她愣了一下，還來不及反應，她已被他強拉上車，車門隨即關上，司機也踩下油門，一切都來不及了。
“麻煩你到……”楊奇峰說了個地址，司機先生點頭微笑，因為這地址有點距離，算是有賺頭的。
“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麼？”回過頭，楊奇峰問身旁的女孩。
“沒、沒什麼。”因為有陌生人在，她不敢開口，萬一楊奇峰深覺受辱怎麼辦？為了保住他的面子，還是等兩人獨處的時候吧。
楊奇峰不懂這女孩，被他約出來應該心花怒放，她卻一臉心事重重，到底哪裏不對勁？第一次看到不是穿制服的她，仍是保守風格，白上衣和灰格裙，她才十六歲，幹嘛把自己弄得像二十六歲？
其實她長得不難看，眼睛水亮亮的，就是那副眼鏡有點土，髮型也不夠俏麗，應該請他的設計師來搞定，但想想還是算了，他只要陪她約會三次，其他的就與他無關了。
沉默中，車子開到了目的地，楊奇峰付了錢說：“不用找零。”對他來說，一千元本來就是零頭。
“多謝！”司機先生非常高興，雖說兩位乘客是少男少女，但有錢賺最重要。
下了車，何津羽心想應該可以開口了，但是……在這地方該怎麼說？誰知他會帶她來陽明山上，要是說了讓他不高興的話，說不定她得自己走路回家，而且她一定會迷路！
“這是我家的別墅，先進來。”楊奇峰指向一旁的洋房，拿出鑰匙開了大門。
“喔。”好吧，進屋再說，希望他們能心平氣和的詳談。
就在一念之間，她踏進了未來十年分分合合的戀情，如果她堅持點、聰明點，就不會一步錯、步步錯，然而當初的她怎能想像，自己跟楊奇峰竟會糾纏這麼久，甚至成為一生最深刻的回憶……
進了屋，楊奇峰放鬆許多，這棟別墅平常沒人在，今天也不會有人來，為了保密防諜，他還可以搭計程車，不讓家中司機接送。
說實在，他從十四歲就交女友，情史算豐富的，今天確實他第一次劈腿，搞得自己緊張兮兮，對象卻是這麼普通的女孩，萬一被發現不就成了笑話？
“隊長……”何津羽開了口，仍不知從何說起，這是他家的房子，看起來沒其他人在，要是惹得他心情不佳，他想砸窗、翻桌、打人都行。
“好渴，有沒有什麼可以喝的？”楊奇峰坐到沙發上，口乾舌燥。
他問歸問，卻像個少爺坐在那兒，也不去廚房找找看，她只好站起身走向廚房，大致巡視了一下，像個丫頭回報：“冰箱有汽水、果汁、牛奶，還是你想喝熱的？有很多茶包，也可以泡咖啡。”
“我要紅茶不加糖，但是要加牛奶。”
“是。”她平常伺候隊員習慣了，對於隊長更不敢怠慢，除了紅茶還奉上茶點，反正廚房裏剛好有餅乾和水果。
“請用。”她坐到離他遠一點的位子，心想等他喝了茶，就可以進入主題了吧？
誰知大少爺喝了兩口就放下茶杯，滿臉不悅。“不對！我們今天是來約會的，你怎麼可以伺候我？”
“我們真的在約會？”她沒約會過，但實在懷疑這算哪門子約會？
“來看影片吧！我姐推薦的，應該還可以。”他是有備而來，從背包里拿出十幾張光碟，都是些文藝愛情片，有“曼哈頓奇緣”、“K歌情人”、“愛情三選一”、“艾蜜莉的異想世界”……總之就是他平常不會看的片子，有了這些應該就算約會了吧！
以往他跟女友約會，大多是吃飯、逛街、兜風，今天對象換成這個眼鏡妹，那些公然招搖的事情通通不能做，只好轉為“宅”約會了。
沒想到他這麼用心，讓她有點小感動，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先看一部片子再說了。
他立刻放了第一部電影，室內安靜，陽光明亮，影片中男女主角相逢了、認識了，戀愛的開始多麼動人心弦，接下來不知多少考驗，有情人是否能相守到最後？
何津羽試着專心在影片上，但很快就發現自己做不到，因為身旁的楊奇峰居然睡著了，還把頭靠在她肩膀上，呼吸就在她脖子上！一次又一次的，好熱！
她緊張得不敢動彈，但他帶來的壓力實在沉重，她忍不住移開身子，結果他的頭順勢而下，掉到她大腿上就不動了，表情似乎很滿意，“嗯”了一聲繼續睡。
現在該怎麼辦？她腦中一團亂，不知該把他推開，還是自己移開？
望着他安詳睡臉，她心軟了，當他像個小孩睡在她腿上，叫她怎麼忍心把他推遠？一股莫名情愫悄然蔓延，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過他的發，他忽然動了一下，她連忙收回手，不敢再亂碰。
時光彷彿停駐，如果她有相機，她會拍下來他此刻模樣，但是她沒有相機，只好用眼睛去牢記。不知是誰說過，愛情總發生在最難預料的時候，她應該不會愛上他，但她一定不會忘記他。
傍晚時分，楊奇峰終於睡夠了，昨晚為了計劃今天的約會，他苦思到半夜才入睡，再加上看不慣的愛情文藝片，沒有打鬥情節，叫他怎能不昏迷？
一睜開眼他就嚇了一大跳，他不只睡著了，還躺在何津羽的大腿上！瞧她表情複雜，像是被色狼騷擾似的，驚慌又無奈。
“我睡了多久？你怎麼不叫我？”他馬上坐起身，離開她那柔嫩的大腿，雖然隔着一層衣料，他仍感覺到那是一隻“品質良好”的大腿，不太肉感也不太骨感，躺起來非常舒適。
何津羽咳嗽一聲才回答：“你大概睡了兩小時，我想你可能太累了，需要休息……”
兩小時？怎麼可能？視線一轉，他看到電視熒幕上一片黑，影片早已結束，這才確定自己睡了很久，真是離譜，他常常睡不好，還會作噩夢，卻在這女孩腿上呼呼大睡，是什麼原因讓他成了睡王子？
瞧他目瞪口呆的，她也不知該說什麼，想站起來但雙腿發麻，一下子又倒回沙發上。
他皺起眉問：“你怎麼了？”
“腿有點麻，等一下就好了。”她說得簡單，其實酸痛難止，都怪自己心軟沒把他推開。
他立刻想到原因。“是我害的？”
他說對了，但她不敢怪罪於他，只是用雙手敲腿，希望那陣麻痛儘快消失，他看了當然不能置身事外。“我來。”
當他伸手要碰她的大腿，她嚇着了，整個人縮到沙發角落，慌忙搖頭：“不、不用了。”
“怕什麼？我會吃了你嗎？”
“不是……”她相信他對她沒胃口，但他力氣大，那雙手是打籃球的，可能會把她捏到瘀青。
“禮尚往來，不用客氣。”既然她做了他的枕頭，他理當負起責任。
她還沒回答，他的手已經爬上她的腿，表面看來頗為曖昧，但他心中沒想別的，只想彌補自己造成的錯，就像上回把球K到她頭上，很單純的一件事，絕對沒其他因素。
“拜託……輕一點！”她可不是籃球，他這麼使力，想把她抓起來丟進籃框嗎？
“你這麼脆弱？”平常看她打掃勤快，還以為她堅強得很，話說回來，這雙腿真的不錯，透過長裙的衣料摸索，可判斷是相當勻稱。
現在的女孩都想當紙片人，包括他女友黎馥曼，長期減肥中，搞得沒胸沒屁股又沒大腿，還不如這個眼鏡妹，身材勻稱，而且該有的都有……糟糕，他想到哪兒去了？只是一份責任感，他卻想入非非，真不應該。
“隊長！”他的力道讓她倒吸口氣，不得不握住他的手，以免明天看到滿腿瘀青。“已經沒事了，謝謝……”
兩人的手就這麼交握，他赫然發現一件事。“你的手好小，又會做飯又會打掃，真厲害。”
她苦笑一下，她這是做慣家事的粗手，哪比得上他女友的白皙柔嫩？千金小姐和平民丫頭是有差別的，他豈會分辨不出？無論如何，多謝他往她的好處看。
她的雙眼對上他的雙眸，忽然沉默也忽然緊繃，奇怪，好像有什麼在蔓延？這時他的肚子叫起來，她趕緊鬆開手，站起來說：“你餓了吧？我去弄點東西吃。”
“好吧，約會也得吃飯，我來幫忙。”他提醒自己別忘了，今天的約會是為了把她留下，他應盡量表現貼心，然而到目前為止，他可說相當失敗。
何津羽本想拒絕，這位大少爺顯然什麼都不會，只會造成她的困擾，但他表情堅決，她也不敢明說。不出所料，不到五分鐘他就出事了，因為要做炒飯，他被熱鍋中濺起的油燙着了。
“痛！”他忍不住大叫。
事出突然，她仍保持冷靜，先關了火，拉他的手到水龍頭下沖水。“有急救箱嗎？”
“應該有吧，我記得在鞋櫃那邊。”真糗，這下隊長的威嚴都沒了。
沖水沖了十分鐘，她拿來急救箱，替他擦了藥膏，又貼上OK綳。“應該不會很嚴重，明天你記得再擦一次葯。”
“當初錄用你還真沒找錯人。”他想起那道考題，她表現得就像個小護士，在她面前露出弱點似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她苦笑一下，不知這份“才華”是好是壞。“你坐着休息吧，我去做飯。”
“我可沒虐待你，因為我受傷了，才沒辦法幫忙。”他特別聲明，他已經儘力了，只是力不從心。
“我知道。”他愛面子嘛，當然都給他做好人、做老大。
不到半小時，何津羽端上三菜一湯，還有兩碗地瓜飯，楊奇峰立刻大快朵頤，今天他不用客氣、不用假仙，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痛快！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心想今天也算有收穫，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約會，雖然對方有女友，雖然是誤會造成，但不管怎麼說，她擁有值得回憶的第一次。
“吃過飯，我就送你回去。”他不用問也知道，她是早早就回家的乖女孩。
“謝謝。”幸好不用自己下山，她該感謝他的大恩大德。
他用手機叫了台計程車，轉向她說：“大概二十分鐘就到了，等會兒再出門。”
“好。”她深吸口氣，決定坦承心意：“隊長，今天謝謝你願意陪我，我想這樣就可以了，我不會退出籃球隊，你也不用再抽空陪我了。”
她想通了，這位萬人迷無法以常理溝通，因此她決定順他的意，用他聽得懂的話來溝通，她都這麼委曲求全了，他應該願意“功成身退”吧？
他思索片刻，歪着頭回答：“你是不是在嫌棄我，覺得約會內容太無聊？”
她再次被他打敗，大少爺果真有別於常人。“不是的……是因為你有女朋友，這樣不太好。”
“我們又不是在談戀愛，差多了。”他不認為自己背叛了女友，雖然偷偷摸摸的，但反正他沒變心，不算就是不算。
“那當然。”她不敢妄想他會愛上她這樣的平凡女子，只是他何必說得太明白？
“總之，我這麼做都是為了籃球隊，你不用想太多，就三次約會而已，等我畢業以後就沒了。”他試着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人要自欺欺人的時候，是誰都敲不醒的。
她安靜點頭，對他的結論無法有意見，或許她也想再見到他？不，她只是怕自己得走路下山，如此而已。
隔天早上，何津羽如同往常上學去，放眼望去，這世界並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她心中藏着秘密，不能對別人說，說了他們會認為她在作夢。
“早啊！”進了教室，吳雪燕對好友們打招呼：“昨天你去哪裏？我打電話給你，你妹說你出門了。”
“我……去圖書館。”何津羽不得不說謊，這還只是個開始，以後不知要說多少謊。
“拜託，別這麼認真，顯得我很混耶！”吳雪燕放下書包，拿出還沒寫完的周記，振筆疾書之餘仍不忘動動嘴。“對了，你怎麼還不退出籃球隊？放學后想找你去逛街都沒辦法。”
“做人要有始有終，先做完一學期再說。”
這理由冠冕堂皇，吳雪燕卻不怎麼認同。“是不是你在籃球隊發現目標了？你喜歡誰？快說！”
“我沒有。”這回答算不算謊言？何津羽自己也不確定。
“少來！”哪個少女不懷春？正妹、普妹和歪妹都是一樣的。
“你快寫功課吧。”何津羽不想繼續這話題，這個秘密誰也不能說。
“你看！是隊長跟他女朋友。”吳雪燕眼睛一亮，盯着走過窗外的那對情侶，彷彿王子和公主，散發閃耀光環，一旁的老百姓只能投以注目禮。
何津羽抬頭望去，心情驀然低落，昨天的約會並不代表什麼，她必須早點接受這事實，千萬別妄想一些不可能的情節，守好自己的心才是生存之道。
“他們兩個真的好配，不知有誰能成為第三者？看來我是沒望了，唉~~”吳雪燕雙手托頰，對於楊奇峰仍是戀戀不捨，就算做白日夢都很甜。
何津羽只淡淡提醒：“你還不寫，老師快來了。”
“是！”吳雪燕舔舔嘴角，現在不是流口水的時候，交不出周記就得做值日生，她才不要咧！
一天八堂課很快就過了，放學后何津羽緩緩走向體育場，看到隊長和他女友站在一起，她只是默默走過，那不關她的事，她的目標是辦公室，她只是打雜的。
“這學妹好奇怪，不愛說話就算了，也不打個招呼。”黎馥曼忍不住對男友抱怨。
“我也想做球隊經理，為什麼不讓我做？”黎馥曼現在高二，去年她也參加過徵選，但在第一關就被刷掉，男友不肯破例收容，害她只能在旁加油。
“你比較適合當拉拉隊。”女友的本事他豈會不清楚？她是標準大小姐，勉強不得。
“聽說要抓到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我有點擔心……”也許是女人的直覺，她對那個眼睛妹有點介意，那些表面無害的女生，說不定殺傷力越強。
“那我應該跟你家大廚交往嘍？拜託你幫我們介紹一下。”
“討厭啦！”黎馥曼終於笑了，那笑容美麗至極，誰都會被迷住，而他也……相當欣賞。
“我去練球了，你先去樂隊吧。”女友是校樂隊的成員，負責彈鋼琴，很適合她的優雅形象。
“晚上再打電話給你，掰掰！”黎馥曼對男友揮揮手，踩着輕快的腳步離去。
楊奇峰目送女友離去，轉向隊員吩咐了幾句，看他們開始練球，他卻默默離開，走向不遠處的球隊辦公室，他知道有誰在裏面。
打開門、鎖上門，他淡淡說了句：“下次買點菜過來，我想吃的都寫好了。”
大少爺命令的語氣多自然呀！何津羽放下拖把，接過他手上那信封，裏面有錢和菜單，他果真當她是丫頭，她該清楚自己的身份。
“還有，這支手機帶着，我剛換了新手機，這支舊的給你。”他知道她是因為家窮，為了顧及她的自尊心，他故意把新手機說成舊的，她應該可以順手接收吧？
“我不需要手機。”她的生活很簡單，不是上學就是回家，朋友也不多，沒這需要。
“帶着，我才方便找你。”他不希望打電話到她家時，是她家人接的電話，也不想聽到她不在家，一切都要以他方便為主。
“我不要。”她的表情很僵，語氣很冷，她又不是他的誰，這種感覺很怪。
“那就丟了。”他把手機丟到桌上。“你幫我丟。”
這種事也要人幫？好好的一支手機，看起來又時髦又新穎，他明知道她會捨不得浪費，他是故意的！
“就這樣。”他轉過身，大步離開，不當一回事。
可惡！她在內心大叫，卻明白自己抗拒不了他，她討厭第三者，但她連第三者也不算，卻莫名其妙的介入其中，到底這算什麼？說出去有誰會相信？就算相信，她也不會得到同情，反而是嘲笑她笨。
她開始有種命定的預感，楊奇峰將成為她生命中最初的心動，以及心痛……
有了手機，楊奇峰要找何津羽很方便，三次約會很快就過了，每次約會總是周日，總在他家的別墅，內容大同小異，就是看影片、煮飯、吃飯，還有睡覺。
是的，睡覺，何津羽不懂為何他這麼愛睡覺，平常他都睡不飽嗎？看影片的時候必睡，吃飽以後也會睡，不是靠在她肩上就是躺在她腿上，雖然沒有逾距行動，卻教她心慌意亂。
畢竟她是個連初戀都不曾有過的女孩，如此近距離面對一個男孩，她怕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然而這種想法已經太遲了，當她把他送的手機帶在身上，對他寫的菜單反覆研究，準時出現在約定的地方，她的心早就不由自主了……
在學校和球隊時，楊奇峰仍和女友出雙入對，表現得相當正常，沒人看出他心中變化，只有他自己明白，義務漸漸成了期待，是的，他期待那秘密的約會。
跟黎馥曼在一起的時候，他得意昂揚，走路都有風；跟何津羽在一起的時候，他只覺得輕鬆無比，長久以來的失眠都有救了，她可以讓他睡得好、吃得好，光這兩點就讓他樂此不疲。原本是想替隊上留住人才，這下變成了他私人的收穫，會不會有點像走在鋼索上？就算危險，他卻上癮了。
這天約會時，何津羽先買好了食材，全都是大少爺相想吃的東西，當然他又給她塞了錢，那態度就像她是個丫頭，而她敢怒不敢言，只好從頭到尾做個乖丫頭。
辣椒一下鍋，油煙四起，她被嗆得流淚，因為他要求吃麻辣豆腐，她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也得給他做好，真不懂自己幹麼如此犧牲奉獻，難道她有被虐狂？
當她拿下眼鏡擦淚，一旁的大少爺睜大眼說：“何津羽，你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謝謝。”她只當他是客氣，但不戴眼鏡怎麼做事？
“不要戴眼鏡，讓我仔細看看。”他轉過她的肩膀仔細端詳，由於辣椒的刺激，她眼裏透着一層淚霧，表情迷朦而脆弱，彷彿在等待王子的吻。
到底有什麼好看的？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要吻她，但應該是錯覺吧？
沉默中，她開了口：“隊長，今天是第四次約會……”
“怎樣？你已經厭煩了？”他的自尊心相當敏感，不容她來挑釁。
“沒、沒有。”她還是不認得路回家，拜託他千萬別發火。
“你別想把我甩掉，只有我可以提分手。”他握緊她的肩膀，手勁中透出他的決心。
“分手？”他們又不是情侶，哪來的分手？明明有貌美如花的女友，還對她這個普通女孩說這種話？他知不知道他很自私、很惡劣？可為什麼，她還心甘情願的為他做這一切？
“別煮飯了，我們到房間去，你陪我睡覺。”他關了爐火，放過她的肩膀，卻握起她的手。
他的發言讓她全身僵硬，他說的是字面上的意思，還是另有所指？當他這樣握着她的手，她實在很難冷靜思考。
察覺到她的不安，他嘆口氣說：“我不會對你亂來，我只想好好睡一覺。”
她沒有猶豫太久就決定相信他，或許是他眼中的疲憊，或許是他聲音里的低啞，讓她心軟而且妥協，如果她能讓他睡個好覺，也算她的榮幸吧？
進了房，躺倒雪白大床上，兩人之間隔着一段距離，但他仍握着她的手，原本要閉上眼了，卻又突然想說話。“你知道我以後要做什麼嗎？”
“不知道。”她又不是仙姑，如果她是的話，首要之務就是研究他的心。
“我要做第一名，讓大家崇拜我、羨慕我。”
“你已經做到了。”大家不是都很崇拜他、羨慕他嗎？
“在學校稱王算什麼？我要做人中之龍，在事業上也是第一名。”
“我想你會成功的。”
“我爸有錢有勢，有三個老婆。我媽排行第二，不像大老婆那麼威嚴，又不像小老婆那麼得寵，我家有十一個孩子，我排行第六，有五個哥哥姐姐，還有五個弟弟妹妹，剛好卡在中間。”別人看他是享盡富貴，只有他自己明白，不上不下的他，可能躍上龍門，也可能沉淪到底。
好可怕的家庭！她不禁打了個冷顫，難以想像在那種龐大家族當中如何生存，相形之下，她父母離婚顯得很普通，單親家庭的壓力也微不足道了。
“所以了，我結婚的對象，一定要對我有幫助，在事業上、社交上、家族關係上都是。”他對自己的人生早有規劃，一切都將如他所願，讓所有人對他只能仰望。
她對他的發言沒有意見，他既然選擇了“力爭上遊”的人生，好壞都由他自己取捨，她當然不在他的計劃中，只是一個小插曲，她明白自己的分量。
“不過有時候我覺得好累，除了失眠還會作惡夢，說不定哪天我會發瘋，因為我想要的太多。”他從不透露自己的弱點，但天曉得為什麼，她就是有讓他心安的能力，忘了什麼叫好強，丟臉也無所謂。
“你休息一下吧。”她真希望替他做點什麼，如果她有能力的話。
他閉上眼，沒多久又睜開眼。“你呢？你以後想做什麼？”
“我沒什麼偉大的志向，只想過安穩的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父母離異並不算特別，但對她來說，生活的壓力一直都在，她盼望有天能獨當一面，還要好好照顧母親。
“我相信你會辦到的。”她表面看來逆來順受，但是柔中帶剛，才是真正的韌性。
“謝謝。”沒想到他們會各抒己志，至少算是知己了？
“睡吧，你也休息一下。”他翻身轉向她，把頭靠在她肩上，而她並不想移開。
就這樣，兩人靜靜度過了午後時光，她凝望他的睡顏，什麼也不說、也不做，但卻有種預感，她會牢牢記住跟他在一起的時光。
他是一個外表驕傲、內心焦慮的男孩，說他貪婪卻又可憐，原來做個豪門少爺也很辛苦。像她這樣平凡的女孩，能要求的不多，只但願她不會變得跟他一樣貪心，人心是一個無底洞，越想要就越難滿足。
她不確定自己對他是哪種感覺，更不知他在她身上找到了什麼慰藉，但她已能明白，她之所以沒有拒絕，除了怕他生氣，更因為她心軟，捨不得看他失望。
就這樣吧，讓時光緩緩流去，最後人魚公主的眼淚，會像珍珠一般流下，將是青春的紀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