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微微側過頭去,似笑非笑的瞟他一眼:“鄭先生不是要參加晚宴嗎?”
鄭清淮也是箇中高手,並沒有得寸進尺:“是啊,不得不來呢,真是悶,小米不覺得么?”
我笑:“當然覺得,可是也不知道做什麼才好。”
鄭清淮便說:“這酒店後面是極漂亮的花園,我陪你去走走吧。”
我嗤一聲笑出來,這個人果然沒什麼詞用,花園也是漂亮,人也是漂亮,一個漂亮通用全球。
鄭清准看我笑,十分得意:一邊就將手滑下來順勢摟住我的腰。
我推推他:“這裏的人都認識我,你還是規矩一點的好,不然明天上了什麼頭條,可和我無關。”
他並不肯放開我,只是調笑:“和小米一起上頭條我求之不得,最好是紐約時報,那才精彩。”
咦,這個人說話倒有點意思。
想必是天生的花花公子材料,看他手勢如此純熟,想必修鍊多年。
江景澄幫我選的人倒還不是低三下四的。
我果然便與他往門口走。
剛走了兩步,門卻從外面被拉開,江景澄叫我:“小米……”
話沒說完,便見到我和鄭清準的親密舉動,頓了一頓,眼睛微微眯起來:“鄭先生要帶着我的特別助理哪裏去呢?”
鄭清准饒是高手也難免尷尬,忙放開我,說:“我和程先生都感覺這裏悶,想出去走走。”
果然會說話,一句話點明你情我願,誰也管不着。
不過我有點驚訝,原來我想錯了?江景澄並不知情。
江景澄看我一眼,微笑道:“小米,覺得悶么?那幫我做點事情好不好?”
聲音是慣常的溫柔,微笑也一點沒有走樣。
我覺得有點口乾舌燥,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是向他走過去。
他輕輕攬過我,在我臉頰上親一下:“青明正忙不過來呢,你去幫幫他的忙好嗎?”
我點頭,不敢看他,更不敢回頭看,逃一般的出去了。
我急急的走了出去,卻站在走廊里發楞。
難道真的要去找那個傅青明?
開什麼玩笑?
獃子才會把這話當真。
我站在原地,倒真有些想回去看看江景澄在和鄭清淮說些什麼。
正在猶豫不定之際,聽見有人叫我,“小米,你怎麼沒過去?”
是江景澄。
怎麼這麼快啊?
難道就和鄭清淮說了兩三句話就出來了?
我心中驚疑不定,勉強抬頭看江景澄的臉色——他仍然是淡然的微笑,從容步伐十分優雅,絲毫看不出有什麼不同跡象。
見我獃獃的看着他,江景澄輕輕笑起來,“小米,你真可愛。”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說我可愛。
我連忙低頭,有些不以為然,心中卻是略略放心下來,不像剛才一樣無措。
江景澄摟住我,在我耳邊道:“小米,我們回家好不好?”
我閉着眼睛點點頭,卻不清楚心裏的那絲不愉快從何而來。
***
回到江宅,江景澄輕吻了一下我面頰便脫下外套進去梳洗。
我一個人坐在床沿上細細把今晚的事情想了一遍,發覺還是太詭異。按照江景澄當時的反應,我與鄭清淮的見面似乎並不是他的安排,可現下他的表現,怎麼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我並不指望他為我吃醋,可到底說來,眼前我還算是他的人。我和別人這樣親密,他竟連一絲不快也沒有嗎?
正想着,江景澄已經走了出來,笑着對我說:“怎麼還坐着,快去洗個澡好好休息。”
我死死的瞪着他。
這人成天笑些什麼,有那麼多事值得高興?
見我還是不動,他又走近了些,“難道小米是想要我抱你進去?”
我竟然臉紅了,抓過衣服跑進浴室,果然聽見他在後面低低的笑聲。
我在浴室里左思右想,還是弄不懂江景澄在想些什麼。
從浴室出來,江景澄正就着床頭的櫃燈看書,看我出來了,就拍拍身邊的位置要我坐過去。
我坐在他身邊,猶豫道:“我……我和鄭清淮沒有什麼……”
竟然有些期期艾艾,我一輩子也沒這麼狼狽過。
聽見我說的,江景澄從書本中抬頭看着我,微笑道:“我知道。”
“知道?”
“嗯。”
我都不知道,他怎麼知道的?
要不是他那時進來,還說不定我和鄭清準會做些什麼。
“哦。”我應了一聲,突然覺得真是沒意思極了。他都不急,我究竟在旁邊急個什麼?我出軌,金主不生氣,大家高興,這樣的情況不過是多事了我。
我拉過被子蓋過頭,在他旁邊側身躺下。江景澄放下書,拉滅燈,抱住我睡去。
真討厭。
我躲在被子裏想。
***
這夜我睡得並不安穩,老早就聽見旁邊乒乒乓乓,似乎在收拾東西。等我真的有力氣睜開眼,還是早上不到六點。
江景澄在床邊拍拍我的臉,“小米,起床了,我們出去旅行好不好?”
我迷迷糊糊的,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只知道他精力怎麼這麼好,好像都不用睡覺似的。
“你啊……”我聽見他嘆息,然後感覺有人把我給抱了起來,換衣服,洗漱……等我真正清醒已經到了飛機上,空姐為我們拿過毯子,還特地多看了江景澄幾眼。
這人到哪裏都招桃花。
我揉揉眼睛,“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啊?”
“今天早上沒大睡好吧,再多睡一會兒。”江景澄幫我拉好毯子,“等我們到了你就知道了。”
真是老套,我轉了轉眼睛。
我也不擔心,最多也不過是把我賣了,我還怕什麼?
***
我們的晚餐是在一艘名叫“CUNARDLINE”的郵輪上。
侍者輕輕移出座位,在我坐下后,抖開餐巾鋪在我的腿上。接過侍者遞來的菜單,我點好了菜,從沙拉到甜點一共四道,江景澄點了一瓶白葡萄酒。
侍者很快把酒拿來,非常熟練的從兜中掏出酒塞起子,一手托着瓶底,用手指轉動瓶子,讓江景澄看清前後的標籤和年份,在他點頭示意后,把起子輕輕插入軟木塞的中間。轉動三圈,豎起起子頭,隨着輕輕的一聲暴音,瓶塞跳出。退出起子,軟木塞上只留一個仔細才能看清的小孔。侍者把起子在手指上轉動一圈,“嘩”地一下折起,收入兜中。然後酒瓶微傾,在我面前的酒杯中潤底。
我端起酒杯,醇酒入喉,是意大利葡萄園的味道。
在這裏享受美食的確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餐廳中的使者們號稱:從你走進餐廳的那一個瞬間起,除了需要你自己張口咀嚼和吞咽外,侍者將為你做其他的一切。
巨大的郵輪,其實就是一座浮動在海上的五星級酒店和豪華商場。十多層的甲板橐集成天井,用無數彩燈和玻璃裝飾,圍聚成中央大廳。六道玻璃電梯的豪華舒適,就是舊時的王公貴族也不曾享受過。
我站在甲板上,海上傍晚的景色十分美好。
航標浮筒上,幾隻海豹懶懶的曬着太陽;鯨巨大的尾鰭時而在遠處隱現;碧藍的天空中翱翔着禿鷹,下面是同樣碧藍的海水;淡淡的雲朵在夕陽附近被燒成火紅,然後終於燃成灰燼。
我把頭靠在江景澄肩上,看着這令我窒息的黃昏。
他緊緊我摟住我的腰,和我講着他去過的地方,說他最喜歡的地方是在托斯卡納,一定要帶我去看小巧纖細的維也納——那裏青青的石板路,爬上牆的薔薇花,外牆上的聖母像,還有歌德式尖頂上停着的瞌睡的鴿子。
我想我已經被他的言語蠱惑,只是靜靜的聽着,並不出聲,任他的氣息包圍着我。
今日許下的諾言也許永遠不會有實現的一天,但是我至少還知道,這一刻是真的。
***
這幾日我彷彿活在天堂。
江景澄全心陪我,連生意也不管。遇見鄭清淮的那天晚上,我明明聽見傅青明和他說第二天有重要會議,可現在卻看他悠閑的陪在我身邊,連電話都不接。
我從來不知道生活可以這樣美好,每一天都有新奇。有時乘着快艇去看鯨魚黑色的背影,有時在船上享受滑水池的樂趣。我這才發覺原來江景澄也是一個玩樂的高手,知道的花樣並不遜於我。
今天郵輪用最慢的速度小心翼翼的蹭進海灣,前面就是著名的哈勃德冰川。
我們靠着撫欄,看着小冰片從船體邊漂過,還有眼前巨大的冰川,我想起當年的鐵達尼號就是沉沒在這裏。
那樣相愛的人都會分離,何況是眼前我們的買賣關係?
莫名的,我的心情突然黯然下來,推開江景澄,輕聲說,“我想獨自走走。”然後去了中廳的酒吧。
我坐在吧枱上,喝了一杯又一杯,我本來酒量不大,逐漸有些神智不清。
朦朧間,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小米?”
我笑起來,可無論怎麼睜大了眼睛,都看不清叫我的人的樣子,“景澄……”
我不確定。
恍惚中那人把我扶了起來,帶到一個房間。
過了不久有人走近我,想脫下我的外套。
我掙紮起來,大聲喊叫,“我不要、我不要!”
他停在那裏。
我上前扯過他的領帶,正經的說:“你知道不知道,我一點也不想和你上床,和你做愛,一點也不想要你買我。”
那人好像笑起來,“小米,你真可愛。”
可愛?
又是可愛。
我討厭可愛,又不是小貓小狗,什麼可愛?
我心中氣苦,怎麼也忍不住,喃喃說:“景澄,你知道嗎?我愛你。”
說完這句,我全身虛脫,倒在那人身上昏了過去。
***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窗外白浪粼粼的海面。雖然不如江宅水天如碧的絕色,可也是難得了。再轉頭,看見鄭清淮在我眼前放大的臉。
反射性的一腳,我把他踹下了床。
他哀嚎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小米,你做什麼?”
我瞪着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沒穿衣服。
“衣服呢?”我冷聲說。
鄭清淮攤攤手,指指地上。
衣服撒了一地。
果然是酒後亂性,我開始頭痛。
鄭清准瞧着我,突然笑了一下,“小米昨天好熱情呢,還纏着說:‘我愛你’。”
我不理他,只管穿自己的衣服,又看看他光裸的身體,我開口道:“鄭先生能不能去浴室暫時避一下,我這個人有視覺上的潔癖,最怕看見不幹凈的東西。”
“不幹凈的東西?”鄭清淮嘴角抽搐了一下。
估計他縱橫花叢許多年,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待遇。
可他到底好風度,仍沒有失態,只是問,“小米沒有別的要說的了?”
“你情我願有什麼好說的?”
“可我昨天明明聽到有人說:‘景澄,你知道嗎?我愛你’。”鄭清淮笑得仿如狐狸。
我終於知道江景澄為什麼要用“狐狸”來形容他——這正是我的軟肋,是我在夢中連對自己也不願意說出來的話。
我穿好衣服站起來,撿過地上的衣服扔到他手上,背過身等他穿好衣服。
等穿衣的“簌簌”聲停歇,我回身,鄭清淮已經穿戴妥當。
“你想怎樣?”我問。
鄭清淮繼續笑,“小米寶貝,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我說:“不用想了,你去告訴江景澄吧。看他是會甩了我,還是殺了我。說不定他也愛我愛得不可就葯,你這樣我們剛好兩情相悅,皆大歡喜。”
鄭清淮不笑了,“小米,你真是特別,我想照顧你。”
我不以為意,“好吧,我特批准許了,要不要我簽名蓋章給你?”
鄭清准哭笑不得。
正在此時,外間傳來敲門的聲音。
我眼睛跳了一下,隨即平靜下來,表情仍是那樣沒有變化。
倒是鄭清淮看着我,笑容有些尷尬了。
我知道不會是服務生,這裏的服務生以神出鬼沒出名,從來不會來敲客人的門,但就算你只出門十分鐘,回來也會發覺他們來整理過房間,我百思不得其解,他們到底是怎麼知道我出門了的呢?
我發覺我實在厲害,這種時候還能胡思亂想,還盡想這些不相干的事情,鄭清淮已經開了門。
我聽到鄭清淮說:“江先生,有什麼事嗎?”
我眼睛轉一轉,真是倒霉呢,每次都讓他抓到,不過……我懶洋洋走出去,反正他也不會動氣,抓到就抓到,有什麼了不起?
走出去,看到那兩個人正站在門口,同時轉頭來看着我。
江景澄沒有什麼表情,只是說:“小米,過來。”
我乖乖走過去,讓他牽着手。
江景澄對鄭清淮說:“鄭先生,謝謝你照顧小米,我們先走了。”
也不等鄭清淮答話便拉着我往外走。
咦,還說他不動氣呢,怎麼這會兒臉色不太好看?
我心裏不由得嘀咕,他會說什麼呢?真是期待,哎,好像是我在期待挨罵似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低着頭跟着他走,一邊努力幻想他將要怎麼做,他突然就停了下來,我沒注意整個人撞上去,痛得我叫一聲:“哎喲。”
一邊就揉鼻子。
他笑起來,托起我的臉幫我揉,笑道:“你走路心不在焉,真是活該。”
我不服氣:“明明是你走一半停下來,還說我。”
他溫柔的笑,湊過來親親我的鼻子:“嗯,是我不好,對不起。”
然後他的唇滑下來,吻住我的唇,我想要推開他,他一隻手掐着我下巴,一隻手緊緊攬着我的腰,我根本不能動,想要掙扎卻不小心沉迷下去……
等到他放開我,帶着我熟悉的淡淡微笑看着我,我才發覺原來我們站在餐廳門口,裏面的人個個睜大了眼睛看着我們。
饒是我臉皮比大多數人厚,臉也紅了起來。
倒是江景澄沒有絲毫感覺,仍是那個微笑半點不走樣,而且仍是篤定神情,讓人看了就生氣。
他說:“也該吃早餐了,我們進去吧?”
雖是問句,卻並不遲疑帶着我走進去。
他吃西式早餐,我吃面,
我知道他是在西方渡過的學生生涯,很習慣西餐,我也在那邊待了很長時間,偏偏習慣不了,尤其恨水煮蛋,淡而無味簡直要噎死人。
還是中國的面好吃,這裏的伊府麵做的不錯,面在雞油里炸得金黃,用鮮蝦熬湯慢慢煨出來的,一團圓圓的金黃色的面卧在白湯之中,上面澆了碩大的雪白蝦仁,十分鮮美。
江景澄看我又叫那個,不由得說:“一大早吃那個,也不覺得膩?”
我當然沒他吃的健康,果汁、煎餅、培根煎蛋、半根煎腸,沙拉,太無味了,我才不要吃。
我便若無其事的說:“昨晚太累了,非得好好吃點。”
江景澄一怔,隨即笑起來,伸手摸摸我面孔,然後擰一把:“你醉的不省人事還累?我找你晚上才累呢。”
我不明白,只得看着他。他卻只是笑,不說話。
正在這個時候我點的面上來了,我伸手推給他:“你累就讓你吃吧。”
他眼睛笑得彎彎的竟然拿起筷子真的吃起來,我大怒,一把抓過他的筷子瞪着他,這死人,不知道我是在賭氣嗎?
他嘴角的微笑越發深了,望着我,好一會兒才說:“小米,你實在太可愛了。”
我一下子瀉了氣,真是挫敗,為什麼他可以不動聲色就讓我露出原形?而他,永遠篤定的微笑着,似乎什麼都在他的掌握中。
問題就在這裏,的確是在他的掌握中啊。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他彷彿就知道我在想什麼,知道我想做什麼,不用我開口他就幫我做到了,真是煩人,神仙變的也沒他那麼厲害。
真是從來沒有過這種情形,應該一直只有我程雪米無所不能才對,冷冷一個笑容,淡淡表情就已經足夠,哪像如今,都氣急敗壞了,江景澄還說我真是太可愛。
真想把那碗面扣到他頭上去。
江景澄把碗給我端過來,笑道:“快吃吧,涼了就更膩了。”
說著又笑,我只得悶頭吃面。
他心情真是好呢,我在心裏嘆氣。
還以為他要動氣了,我又失望了一次。
他點的東西端上來,開始斯斯文文的吃,吃到一半他突然對我說:“昨天你喝醉了。”
沒頭沒腦一句話,我抬頭奇怪的看他一眼。
他接著說:“但再怎麼樣也不會什麼都不知道吧。”
我當然是知道的,床上運動再怎麼樣也是大運動量的,若是做了我怎麼可能完全沒感覺?鄭清准還想誆我呢,真是好笑,又不是八點檔的肥皂劇,就算酒後亂性我程雪米也要挑對象的,他還不夠資格。
不過江景澄什麼意思?
他笑一笑,說:“我相信你,小米。”
我睜大了眼睛,正要說話,他卻不讓我說,自己接著說下去:“如果你真的要去做,那我也會上做的。”
他的臉似乎有點紅,我不太敢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