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尼克把若蘭送到醫院時,諾亞已經進了手術室。達明一聽到護士說他的妹妹被送了進來就往急診室沖。
見到若蘭,他的驚恐才逐漸消失。她的模樣慘不忍睹,但她在呼吸,甚至為他擠出一個笑容。尼克摟着她的腰,坐在她身旁的檢查台上。達明認為他的模樣比她還要慘。尼克面如死灰,眼神憂煩。
「諾亞怎麼樣?」尼克問。
「他們正在替他動手術。」達明回答。「醫生說子彈沒有擊中任何重要器官,但他失了很多血。他不會有事的,」他向他們保證。「只不過他需要休養一陣子才能恢復元氣。」
「他進手術房多久了?」尼克問。
「大約二十分鐘。他不會有事的。」他重複。「你知道諾亞,他的身體結實得很。」
若蘭靠向尼克,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他緊緊握着她的手。她全身都痛,分辨不出哪裏痛得最厲害,她的頭、她的手臂或是她的腿。她想要休息,但一閉上眼睛就感到天旋地轉,噁心欲嘔。
「醫生到底在哪裏?」尼克問。
「他們剛剛呼叫他。」達明說。他走到妹妹面前,輕輕撥開她臉上的頭髮。「你不會有事的。」他本來是想使她安心,但他的語氣聽起來像在問她。
「我沒事,只是累了。」
「達明,去催一下那個可惡的醫生。」尼克粗聲惡氣地說。
龐醫師是個壞脾氣的中年男子,他在達明正要去找他時拉開簾幕。他看了若蘭一眼就命令尼克和達明離開。他大聲嚷嚷着叫護士來幫忙。發現尼克坐着不動時,他瞪尼克一眼,然後再度命令他出去。
尼克拒絕離開若蘭身邊,而且拒絕得一點也不委婉。恐懼使他既不友善又好鬥,但他不明白他對抗的是一個同樣好鬥的人。龐醫師在洛杉磯市中心的醫院急診室工作了十二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任何事都嚇不倒他,即使是身懷武器、眼神瘋狂的聯邦調查局探員。
達明在尼克的脾氣失控前把他拖出小隔間。
「讓他檢查她,」達明說。「他是個好醫生。到等候室坐。如果坐在門邊,你可以從那裏看到簾幕。」
「好吧!」尼克說,但他坐不住,於是在等候室里走來走去。
你何不去樓上等。」尼克建議。「諾亞出手術室時叫護士呼叫我,我想跟
他的醫生談談。」
「我等一下就上去。」達明說。「我想在這裏等龐醫師替若蘭檢查完。她看起來很糟,但她不會有事的。」
「萬一有事呢?達明,我差點害死她。那個混蛋把她按在他身上,用刀抵着她的喉嚨。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一秒鐘,只需要一秒鐘就能割斷一條動脈。都是我的錯,我早該料到的。」
「料到什麼?」
「我應該在他有機會抓住她之前想通的。我的無能造成諾亞中彈,若蘭差點送命。」
達明從未見過尼克如此心煩意亂。「別再自責了,告訴我你早該料到什麼?」
尼克揉揉眉心,背靠着牆,兩眼盯着簾幕。他把所有的事都告訴達明,當他說完時,達明需要坐下來。
「天啊!你們兩個都有可能送命。」達明重重吐出口氣,然後站起來。「你知道如果我認為你搞砸了,我一定會告訴你。」
「也許吧!」
「你沒有搞砸,」達明堅持。「彼特也沒有想通。」他指出。「你保護了我的妹妹,你救了她的命。」
「不,救她的是她自己。雖然我全副武裝,但制伏那個混蛋的卻是她。她把安全別針刺進他的眼睛裏。」
達明瑟縮一下。「她會作噩夢的。」
「一個護士過來找尼克,說是有位魏探員打電話找他。達明留在等候室里。他不經意地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他還穿着被諾亞的鮮血染紅了一大片的白色禮袍。
「魏立儒在一個車庫門遙控器里找到了引爆器。」尼克在回到等候室時說。
「炸彈呢?」
「修院被封鎖,直升機正載著除爆小組前來。」
「要知道,尼克,我們很幸運沒有其他人受傷。」他在設法轉移尼克的注意力,因為他知道尼克快要等不下去了。他不希望他衝進診療室。
「醫生為什麼花了那麼久的時間?」
「那是他做事夠徹底。」
「你冷靜得要命。」
「我們之中必須有一人如此。」
「你是她哥哥,你也看到了她是什麼模樣。如果我是你,如果在那裏面的是我妹妹,我一定會急瘋的。」
「若蘭很堅強。」
「對,她很堅強,但她畢竟也是血肉之軀。」
簾幕拉開,護士出來。她走到桌子前拿起電話。
龐醫師留在若蘭身邊。單獨面對病人時,他變得和藹可親,輕聲細語,動作溫柔。他給受傷的手臂上麻藥,清潔傷口,用紗布包好,等整型外科醫生來縫合。他檢查她左眼附近的區域,但在她皺眉蹙額時住手。他告訴她要送她去照X光。她後腦勺的腫塊令他擔心,他想要確定她沒有腦震蕩。
「我們要留你過夜觀察。」他說。「我聽說教堂發生的事了,你很幸運能活着。」
若蘭感到遲鈍和茫然,注意力難以集中。尼克在哪裏?他在外面跟哥哥在一起,還是已經離開了?她希望他把她擁在懷裏。她移動她的腿,不得不咬住嘴唇壓抑叫聲。她的腿好像火燒一樣疼。
龐醫師轉身正要離去時聽到她的低語。「我好像又在流血了,可不可以給我一塊護創膠布?」
龐醫師轉回身來。「你的手臂需要縫合。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整型醫師正要過來?」他像對小孩子說話似地說。他舉起兩隻手指問她看到幾隻。
「兩隻。」她回答。「我說的是我的腿。」她解釋。「我跌倒了,我的腿在流血。」
噁心欲嘔的感覺越來越嚴重,深呼吸也沒有幫助。
龐醫師掀起她的裙子,看到她襯裙上的血。「讓我看看是怎麼回事。」他把襯裙輕輕推上她的膝蓋,然後拾起她的腿。他檢查流血的傷口。
她看不見傷口,裙子擋住了她的視線。「我只需要一塊護創膠布。」她堅持道。
「沒錯,」龐醫師說。「但我們需要先把子彈取出來。」
外科醫師今晚非常忙碌。他拉掉手術帽,走進等候室報告說諾亞已被送進恢復室。他向尼克和達明保證諾亞會順利康復,然後他又回去刷手替若蘭動手術。他取出她腿部的子彈時,整型醫師替她縫合手臂的傷口。
護士把若蘭的手錶和訂婚戒指交給達明,達明不假思索地把它們交給尼克。
若蘭進手術室不久就被送到諾亞所在的恢復室。她被推進單人病房時還沒有恢復知覺。
尼克去看過諾亞後就到若蘭的病房,整夜都在那裏陪她。諾亞一被送進加護病房,達明就回修院換衣服。他回到醫院後就守在諾亞的床邊。
莫彼特在凌晨兩點左右抵達醫院。他先去看諾亞。達明坐在椅子上睡著了,但在彼特翻閱諾亞的病歷時驚醒。他們出去到走廊上談話,達明告訴他在哪裏可以找到若蘭和尼克。
若蘭睡得很不安穩,意識時有時無。在有意識的時刻里,她呼喚尼克。麻醉藥效退得很慢。她無法睜開眼睛,但可以感覺到他握着她的手。她會在他的柔聲哄慰中再度入睡。
「尼克?」
「我就在這裏。」
「我想我吐在龐醫師身上了。」
「這才乖。」
又過了一個小時。「尼克?」
「我還在這裏,若蘭。」
她感覺到他用力握一下她的手。「你有沒有告訴達明我們上過床?」
她聽到一聲咳嗽,然後尼克回答說:「沒有,但你剛剛告訴他了。他就站在這裏。」
她再度睡着,但這次什麼夢也沒有作。
彼特定進病房時看到尼克俯身靠向若蘭。他看到尼克把訂婚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接着把手錶扣在她的手腕上。
「她的情況如何?」彼特壓低聲音以免驚擾到她。
「還好。」
「你呢?」
「毫髮未傷。」
「我問的不是那個。」
他們到走廊談話。彼特建議他們到樓下的餐飲部去,但尼克不願離開若蘭。他不希望她叫他時他不在她身邊。於是彼特從護理站借來兩張椅子,他們就坐在走廊上談。
「我來這裏有兩個理由,」彼特說。「第一個理由當然是來探望諾亞。」
「另一個理由呢?」
彼特嘆了口氣。「跟你談話,向你道歉。」
「把事情搞砸的人是我。」
「不,不是那樣的。」彼特鄭重地說。「搞砸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我應該聽你的話。班世偉被捕時,你告訴我你覺得不對勁,而我的反應是如何?我漠視我對你們的一切訓練,我深信私情使你見樹不見林。我漠視你的直覺,我以後絕不會再犯那個錯誤。你知不知道我們這次離災難有多近?」
尼克點頭。他往後靠在牆上,伸直雙腿。「如果炸彈引爆,死傷將不計其數。」
彼特開始詢問尼克各項細節,直到他滿意為止。
「那篇報導是導火線。」彼特說。
「大概吧!」
「他的妻子幾近完美。你聽到他那樣告訴若蘭?」
「是的。」尼克回答。「施鐸納的妻子一定知道她的命運會是如何。一旦施鐸納認定她不可能更完美,他就會殺掉她,就像他殺掉他的母親一樣。現在知道所有的事實,我想她的精神可能真的是崩潰了,所以她才會綁走那個小男孩。」
「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她的動機是什麼。」彼特說。「如果要我猜,我會猜她以為一個家庭可以使情況有所改變。」
「使他變成疼愛孩子的父親?」
「差不多。」
「我認為她想做個了斷,讓我們對付她,而不是她的丈夫。」
彼特點頭。「你有可能是對的。」他停頓一下。「若蘭怎麼樣?」
「醫生說她不會有事的。」
「你會留下來嗎?」
尼克知道彼特在問什麼。「我會留不來告訴她我很抱歉連累了她。」
「然後呢?」
「我會離開。」他打定了主意。
「我了解。」
他瞥向彼特。「可惡!我痛恨你說那句話。你聽起來像心理醫生。」
「你保護不了你的心,尼克。逃避解決不了你的問題。」
「你會告訴我我有什麼問題,對不對?」
「那當然。」彼特順水推舟地說。「愛若蘭使你具有人情味,這一點嚇壞了你。就這麼簡單。」
「我不是要逃避,我是要重返工作崗位。我能給她什麼樣的生活?她應該得到幸福和安全,而那些偏偏是我不能保證的。施鐸納利用她和達明來報復我。自從替你工作起,我樹敵無數。萬一又有別的人渣要對付她呢?不,我不能讓那種事發生,我不要冒那個險。」
「所以你要比現在更加孤立自己,是嗎?」
尼克聳聳肩。
「你心意已決?」彼特追問。
「沒錯。」
彼特知道他勸不動他,但還是覺得必須再干預一點。「精神科醫師被訓練到能夠注意小事情。我們觀察。」
「那又怎樣?」
「走進若蘭的病房時,我注意到你把訂婚戒指套到她的手指上。我覺得那一點很耐人尋味。」
尼克無法解釋自己的舉動。「我不希望她醒來時以為她把戒指搞丟了。她可以把戒指拿回店裏去退錢,沒別的意思,別再問了。」
「再問一句,我就不再煩你。我保證。」
「什麼事?」他聽來很難受。
「你要去哪裏找力量來離開她?」
離諾亞中彈已經有一個星期了。他在修院休養,但慶祝活動和川流不息的訪客使他幾乎休息不了。大部分的訪客都是帶著禮物的女性,修院院長開心極了。他們有足夠吃上一個月的家常菜。
達明送一位女教友到門口,感謝她帶來的砂鍋菜,然後回到諾亞的小房間。諾亞懶洋洋地伸開四肢躺在沙發上。達明坐到安樂椅里,把雙腳蹺在茶几上。他正在告訴諾亞事情的最新發展,但老是被到來的訪客打斷。
「好了。我說到哪裏了?」
「若蘭在醫院發生的事。」
「對。尼克和我都不知道若蘭的小腿里有顆子憚,醫生出來告訴我們她中彈了,尼克在那時開始抓狂。」
「愛情會使男人變成那樣。」
「大概吧!」達明說。「他已經舉止失常了,但這個消息使他的精神完全錯亂。」
「真的嗎?」諾亞微笑着問。「真希望能親眼目睹。他一直都是那麼鎮靜從容。他做了什麼?」
「他開始大呼小叫:『你說她中彈了是什麼意思?你們這算是哪門子的醫院?』」
諾亞大笑。「他對誰大呼小叫?」
「龐醫師。你見過他的,不是嗎?」
「對,他真的很可愛。」
「他不甘示弱地對尼克吼著說:『喂,老弟,開槍打她的人又不是我。』但尼克這時已經瘋狂了,我開始擔心他會拔槍射擊龐醫師。」
「然後呢?」
「尼克不肯離開她身邊。他整夜都守在她的床邊,但他告訴彼特和我說,她一清醒,他就要說再見。他真的那樣做了,他跟她握手道別。」
諾亞忍不住又大笑起來;「她有什麼反應?」
「她罵他是天下無敞宇宙超級大白痴,然後繼續睡覺。」
「我愛死你的妹妹了,達明。」
「尼克是真的下了決心。他有許多後續工作要做,那使他在紐津鎮逗留了幾天。他們找到隆寧躲在奧馬哈市外的一家汽車旅館裏,他被控縱火。」
「班世偉呢?」
「他們查到他做假帳詐騙格里芬開發公司。他會離開很長的一段時間。嘿,我有沒有告訴你克禮做了什麼?」
「那個新郎?」
達明點頭。「他和米雪在夏威夷度蜜月時,他花了很多時間打電話談成了一筆交易。他說服格里芬放棄鎮廣場,買下另一塊公有土地。有一部分利潤將用來整修廣場創造新商機。克禮為本鎮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他一安頓好就要在若蘭的店附近掛牌開業。若蘭的店開張時將由米雪經營管理。」
「那麼若蘭要做什麼?」
「畫畫。」
諾亞微笑。「太好了。」
「你該吃藥了。」
「我要配啤酒。」
「現在是上午十點,你不能喝啤酒。」
「你們神父管得真嚴。」
達明倒了一杯開水給他。「聽說魏立儒在考慮辭職。」
諾亞眼中的笑意消失。「應該有人出面鼓勵他辭職。」
「你應該給他一次機會。」達明說。「尼克告訴我他在木屋裏時讓自己成為目標,設法分散施鐸納的注意力,讓尼克有機會開槍。」
「微不足道,而且為時已晚。我不想談魏立儒。告訴我,尼克有沒有離開若蘭?」
「若蘭離開了他。」
「少蓋了。她去了哪裏?」
「巴黎。」達明微笑着說。「她贏了官司,把爺爺的每分錢都討了回來,外加一大筆利息。她必須飛去簽一些文件。」
「結果好就是好。」
「我沒有告訴尼克她為什麼去巴黎。」
諾亞聳起一道眉毛。「你是怎麼跟他說的?」
達明聳聳肩。「她去了巴黎。」
「暗示她是一去不回?」
「可能吧!」
「他絕不會去找她的。搭乘飛越大西洋的班機,他絕不會那樣做,絕對不會。」
達明看看錶。「他搭乘的班機現在隨時都會在巴黎降落。」
諾亞再度大笑。「他腦筋有問題。他離開她就可以,但想到她離開他卻令他受不了?」
「其實他開車到了狄摩市就掉頭開回來,那時我不得不告訴他她走了。」
「一去不回。」
達明點頭。「狠心的愛。」他解釋。「我愛尼克如兄弟,但不得不狠下心來。」
「你的意思是說謊騙他。」
「是的。」
「太令我驚奇了。我想你剛剛犯了罪,要不要我聽你告解?」
若蘭筋疲力竭。到巴黎來的一路上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哭,沒有掉眼淚時她就在生氣,氣自己愛上了一個大白痴。她根本沒有睡覺,飛機一落地,她就直奔律師事務所簽文件。
她想要去波士頓找尼克,但又無法決定找到他後要怎麼做。前一秒她心想自己要親吻他,但這一秒又心想自己要斥責他,到最後她連自己想要什麼都搞不清楚了。她原本是個很實際的人,但尼克改變了她。她睡不着,吃不下,除了哭以外,什麼事也無法做。
她住進旅館,洗了個長長的熱水澡,她帶了一件漂亮的睡衣來,結果卻穿上那件胸前有闊嘴鱸魚的紅色運動衫。
他怎麼可以離開她?淚水又開始潸然落下,那使她生氣。她想起他在聽到她說愛他時的反應。他看來驚駭欲絕。她以為那是因為她攪亂了他的生活,但現在她接受事實,不再欺騙自己。他不愛她,就這麼簡單。
她抓起一盒面紙坐到床上,打電話向米雪哭訴。
米雪在第一聲鈴響時接起電話。她聽來睡意正濃。「如果你打電話來是為婚禮的事道歉,那麼我原諒你,就像前三次你打電話到夏威夷給我時一樣。錯不在你,好嗎?媽媽原諒你,爸爸原諒你,克禮和我也原諒你。」
「他離開我了,米雪。」
米雪突然完全清醒。「你說他離開你是什麼意思?是尼克嗎?你現在人在哪裏?」
「巴黎。」她吸著鼻涕說。
「你在哭,是不是?官司你輸了。若蘭,真是遺憾。」
「我沒有輸。」
「你是說你又變成有錢人了?」
「大概吧!」
「你聽起來不太高興。」
「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尼克離開我了。上次打電話時我沒有告訴你,但他在婚禮第二天就離開我了。他跟我握手,米雪,然後他就走了。他不愛我。」
「他跟你握手?」米雪忍不住笑出來。
「那並不好笑。這通電話很花錢的,所以你最好快點拿出同情心來。」
「行。」米雪說。「好了,好了,一切都會沒事的。」
「你在挖苦我。」
「對不起。」她說。「你打算把他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他根本不愛我。」
「我在野餐會上見過他看你的眼神。克禮用那種眼神看我時就表示他想要……你知道的。」
「那是肉慾,不是愛情。我嚇壞他了。」
「天啊!那確實是你的看家本領。現在只剩下一個辦法了。你必須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
若蘭嘆了口氣。「你在幫倒忙。我覺得好難受,我討厭戀愛。」
「去找他。」米雪重複。
「然後呢?我不能逼他愛我。我討厭這種感覺。如果愛情就是這麼回事,那麼我敬謝不敏。你知道我打算怎麼辦嗎?我打算忘掉他,繼續過我的日子。沒錯,我就打算這麼辦。」
「好啊!」米雪說,若蘭可以從她的聲音中聽出她在微笑。「只有一個問題。你要怎樣忘掉他?」
「我幾乎是在一夕之間愛上他,所以那可能不是真愛。你說有沒有道理?」
「拜託,你有沒有聽到自己說的話?你心裏比誰都清楚那不是迷戀。在我們第一次約會後,我就愛上了克禮。有時愛情就是那樣發生的,我就是知道我要跟他共度餘生。若蘭,去找尼克。別讓自尊搞砸了這件事。」
「自尊跟這件事無關。如果他愛我,他就不會離開我。一切都結束了,我不得不接受事實。」
若蘭覺得她的心碎了。米雪在說話,但她沒在聽。她打斷米雪的話,跟她說再見。她想要回家,但她不再知道家在哪裏。
她打電話給客房服務部點了熱茶。因應之道。尼克說過她以沏茶作為因應之道。
她突然急於離開巴黎。她打電話給航空公司把她的班機挪前。她可以在飛機上睡覺,她心想。她跳下床,開始收拾行李。她剛剛拉上旅行袋的拉鏈,房門上就響起輕敲聲。熱茶送來了。她抓起一張面紙前去開門。
「只要放在——」
尼克站在走廊上瞪着她。看到他令她吃驚得無法言語,無法動彈。
他看起來糟透了。他的頭髮塌在臉上,他的衣服縐巴巴的,他的眼神瘋狂。她覺得他帥呆了。
「你連門鏈都沒拉上嗎?你就這樣開門是在想什麼?我沒有聽到門栓聲。房門有沒有上鎖?」
她沒有回答,只是滿臉驚愕地站在那裏凝視着他。他看得出她剛剛哭過,她的眼睛又紅又腫。他不得下把她往後推進房裏才能關門。
「門要這樣鎖。」他在轉動門栓時說。
現在她跑不掉了。他背靠着門使她無法通過他。他深吸口氣,一直縈繞在心頭的驚恐消失。
她離他只有一尺遠,世事突然又合情合理了。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是聯邦調查局探員,尋找企圖逃跑的人是我們的工作。可惡,若蘭,你怎麼可以那樣離開我?連說都不說一聲就收拾行李搬來巴黎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知道你害我吃了多少苦嗎?你當時在想什麼?」他怒氣沖沖地抱怨。「你不能跟一個人說你愛他之後就逃之夭夭,那樣做太殘忍了。」
若蘭努力想聽懂他的話,但他說得氣急敗壞,所以她難以理解。他為什麼認為她搬來巴黎住?他為什麼認為她是在逃離他?
等她接受他站在她面前,表現得像個可愛的大白痴的事實後,她就會要求他解釋清楚。
「我會辭職的。」他說,用力點個頭讓她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如果只有那樣才能使你嫁給我,那麼上帝作證,我一定會辭職的。」
他在這時才注意到她穿着他買給她的紅色運動衫。運動衫勾起各種激情纏綿的回憶。
他露出他那令人融化的笑容,然後指明着她說:「你愛我。」
他想要把她拉進懷裏,但她往後退開。「你不能辭職。」
「我能。」他說。「我會用盡各種手段使你感到安全,但你必須停止逃跑。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跟着價錢。可惡,若蘭,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她伸出手阻止他靠近。「我沒有逃跑。是你離開了我,記得嗎?」
「記得,但我回去找你時你已經走了。你可沒有浪費任何時間為我憔悴。達明甚至不願告訴我你去了哪裏,但我逼他說出來。」
她開始有點頭緒了?她哥哥想要當媒人。「他是怎麼跟你說的?」
「說你搬去巴黎了,知道你在那麼遙遠的地方使我抓狂。」他承認。「我的人生不能沒有你。我想要每天晚上回到你身邊,我想要跟你白頭偕老。我需要你,若蘭。」
她又哭了起來。這一次他不讓她退避,他把她拉進懷裏緊緊抱着。他親吻她的額頭,輕聲細語地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不要嫁給一個保不住飯碗的男人。」
「那麼我會接受他們提議的協調人職位。」
「不,你現在做的工作太重要。你必須保證你不會停止。」
「你說的是真的?」
「我愛你,尼克。」
「我不會辭職的。」
他抬起她的下巴,俯身低頭。他熱情地親吻她,讓她知道他有多愛她。
「嫁給我,若蘭。別讓我再受煎熬。」
她猛地抬起頭,表情突然又驚愕起來。
「你是怎麼來的?」
他不讓她閃躲他的問題。「嫁給我。」他重複。
她露出微笑。「我要小孩。」
「我也要。」他說。「有了你,我什麼都要。我會是個神經質的父親,一天到晚擔心他們,但有你當他們的母親,他們會成為有用的人。只要有你在我身邊,任何事都有可能。我愛你,甜心。」
她熱切地親吻着他的脖子。「我已經知道你愛我了。」
「是嗎?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希望他們的孩子有他漂亮的藍眸。「看到你站在我的房門外時,我就知道你愛我。為了我,你坐上飛越大西洋的飛機。」
他放聲而笑。「失去你更可怕,何況也沒有那麼糟啦!」
「你在告訴我你克服了對飛行的恐懼?」
「沒錯。」他用嗆住的聲音說。
她微微一笑,給他一個溫柔的吻,輕聲細語地說:「我們坐船回家。」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