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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旅館的床上,過去的一幕一幕不停在眼前翻過,這一夜是自從我在小島上生活以來第一次再度失眠。我不知道明天會怎樣,齊思音又會想出什麼手段對付我。我無錢無勢,也沒有可以支持我的親人,面對齊思音他們就如同刀俎上的魚肉。但是我很清楚,這一年來我已經想通了很多,也改變很多,我不會再任他們欺辱。儘管我還不能回小島,因為不能讓齊思音知道茵茵的存在,但我也會讓他明白,要我再回到他身邊只是痴心妄想。

我身上還有百十元錢,維持不了多少天的生活開支,於是第二天一早我就開始找工作。

我不能去大企業應聘,只打算象當年一樣在超市、餐廳打工。沒想到我來到第一家餐廳,找到老闆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已經激動的指着我,

“你,你,就是你!電視裏要抓的人!”他大聲叫來幾個侍者按住了我,我一看他拿起電話,就知道他要幹什麼了。

“喂,是齊氏嗎?我這裏抓到了你們在電視裏要找的人!對,就是那個叫孟什麼的。酬金確實有100萬嗎?”

他的聲音激動的有些顫抖,我被幾個人抓着動彈不了,心裏卻十分好笑,不知道對方的答覆是怎樣。難道他們還會給每個見到我並認出我的人100萬元?齊氏即使再財大氣粗,也不可能這麼大方吧?

“什麼?”

他嗓音突然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彷彿大吃一驚。

“已經抓到了?這不可能!他就站在我面前!和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樣!”

他又仔細看看我,理直氣壯的沖著電話吼到。

“已經送到警局了?你確定?……”

“……好,再見。”

他聲音完全蔫了,沮喪的掛了電話,帶著與100萬擦身而過的失望與怒氣轉過身,凶神惡煞的看着我,“把這個窮光蛋給我扔出去!”

我被幾個侍者推到門外,整整被扯皺的衣服,微笑着開始繼續尋找下一個地方。

看來那則尋人啟事的效果非常好,不僅一路上都有人不停帶著疑惑的眼神打量我,而且所有去應聘的地方都會有人認出我,演出幾乎相同的由驚喜到極度失望的一幕。後來我乾脆一見到有人指着我說,“咦,你不就是……”就馬上轉身離開。我沒有灰心,我不相信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則啟事。

然而,從早上走到下午,我還沒有找到一家可以雇傭我的地方,覺得又飢又渴,就來到一家超市想買些麵包和水。看到門口張貼的招聘收銀員的啟事,心裏決定再試一試。

經理是個白白胖胖身材短粗的中年人,他並沒有象其他人一樣一見我就露出吃驚的表情。

“叫什麼名字?”

“孟浩天。”

“以前做過這種工作嗎?”

“做過,我很有經驗。”

“證件拿出來我看一下。”

我把身份證掏出來遞給他。

他仔細看了看,“現在經濟不景氣,不要指望我會給你很高的薪水。如果你不願意做,還有很多人搶著要這個工作。”

我連忙誠懇的說:“沒關係,我對薪水高低沒什麼問題。”

於是,我終於得到了回到這裏的第一份工作。以我以前做收銀員的經驗,我知道,經理其實剋扣了我不少薪水,可是我現在並不在意,只要有基本的生活費用就足夠了。

第二天,我就開始上班。我在收銀機前忙碌著,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代,心裏感到格外充實。休息時跟其他人閑聊,才知道原來經理從來只看股票信息,認為其他電視節目都只是浪費時間和金錢。當然,有些同事看到我也會露出詫異的表情,然而又覺得一個正在被通緝的人不可能大搖大擺的出來打工,認為我可能只是容貌相像的一個人,或者他們為了那100萬也曾私下打過電話去齊氏,得到了同樣否定的答覆。

晚上,我回到旅館,坐在床上吃着盒飯,感覺生活中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與自由,儘管齊思音必定會再次來破壞這種心情,我還是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我又忙了一個上午,今天是周末,顧客特別多。經理對我這個廉價而勤勞的勞動力看來也很滿意,他走到我面前,“不錯,好好乾,我會在適當時候考慮給你加薪的!”我嘴裏答應著,從別人對他的議論中早就清楚,這種事他從來只是口頭上說說。

“唐經理,電話!”

服務台傳來高喊聲,接電話的小姐顯得很緊張,用手捂住話筒,沖著經理喊:“趙董事長打來的!”

身材矮胖的經理行動突然變的如同兔子一樣靈活敏捷,嗖的一下子就竄到服務台前,飛快的搶過話筒。

“董事長好!”

第一次見到他倨傲的臉現出如此恭敬的神色,聲音也十分動聽,雙手緊握著話筒,我不僅暗笑了一下。

“是,是,我正是第七連鎖店的經理,鄙人的名字是……您說什麼?”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心中一跳,難道……

“是有這麼個人,昨天剛來的,工作倒很賣力……”

我心裏完全明白了,默默的摘下頭上的帽子。

“是,我明白,請董事長放心,我一定辦好這件事!董事長再見!對了,鄙人的名字是……”

看來那邊已經掛了電話,他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有些不甘心的盯着話筒。

“孟浩天。”

我看他向我走來,於是連身上罩的工作服也脫下來,放到桌上。

“你現在被解僱了。”

果然,和我心裏想的完全一樣。

“鑒於你還沒幹滿三天的試工期,我不能發給你薪水,你現在就走吧。”

他的小眼睛有些氣惱的盯着我,似乎是因為剛才未能向上頭通報自己的名字而遷怒於我。

我微笑着看着他──很可惜,你眼前的孟浩天再也不會忍氣吞聲,任人欺負。

“給我一天的薪水。”我平靜的說。

“你知道你們董事長為什麼要趕我走嗎?”

“因為我是他(她)的情人,他(她)想用這種方法讓我回到身邊。所以,你最好不要得罪我,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要有求於我。”

我看着他臉色大變,心裏快要笑翻了,我連他的董事長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只是蒙他一下,他居然真相信了。不過看他如同看到鬼似的表情,我相信那位趙董事長肯定是男性。

他乖乖的把薪水給我,還十分恭敬的把我送到門口。

“您不要怪我,這都是董事長的意思,祝您兩位早日團聚!”

他臉上的神色也早已恢復正常。我聽著最後這句祝福,肚裏十分好笑。這位董事長被我如此破壞名譽,知道后一定氣的七竅生煙,但是誰讓他按照齊思音的吩咐這樣對我呢,我敢肯定這事與齊思音有關,所以我一點也不會覺得歉疚。

我離開了這家只工作了一天加一上午的超市,走在陽光明媚的路上,突然很想放聲大笑,多麼有趣,這是我第一次使壞吧?想起自己面不改色的說謊,原來我也可以這麼壞啊!哈哈哈……

然而,我雖然想笑,心裏並不覺得欣喜,反而感到一陣陣悲憤。齊思音,為什麼還要這樣逼我,我難道還不夠慘,你連最後一條生路也不給我嗎?!

為了生活,我還是需要繼續找工作,然而每當我找到工作,很快就會被通知離開。有些心地好的僱主會同情的看着我,問我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我只能抱歉的對他們的關心笑笑。

最長的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很小的水果鋪里幫老闆賣貨,這家鋪子是老闆自己的,我想這一次應該不會有什麼上面的命令壓下來了吧?但是兩天後,電話還是打來了,這次是老闆的女兒,說她的上司告訴她,要想保住工作。就必須馬上辭退她父親新雇的夥計。我看着老闆抱歉的目光,真是很過意不去,我再一次給別人帶來了麻煩。

身上的錢已經維持不了幾天,因為最近的工作常常連半天也不到就丟了,齊思音的辦事效率越來越高,而我自己不好意思只幹了半天不到還拿工錢,所以這幾份工作都是白出力,卻沒有拿到一分錢。

我該怎麼辦?難道就這樣再次向齊思音屈服?他這一招可真夠毒辣,想把我的生活來源徹底斷絕,看來如果我不想被餓死,只有向他低頭求饒。

是這樣么?

我用身上剩下的錢置辦了一個賣餛飩的小攤,在路邊把車子支好,擺好幾張桌凳,開始包餛飩賣。我一邊招攬顧客,一邊警惕的望着四周。我沒有執照,準備見到警察就跑,不是有很多人都這樣做小生意嗎?而且也都做的不錯,我一定也可以。

我對自己的手藝很有自信。果然,一上午不到就賣出去了好幾十碗,很多人還說味道很好,他們以後會天天來吃。我心裏十分高興,不僅因為得到大家的認可,拉到了回頭客,更是因為自己終於不會再被齊思音設計,我現在自己就是老闆,他還能使出什麼威脅的手段?

然而,我並沒能高興多久。

正低頭包着餛飩,我突然感覺氣氛不對,抬頭一看,一群提着棍子的小混混正氣勢洶洶的站在攤前,心裏不由得咯的一聲。

“臭小子,誰讓你在這裏擺攤的?”為首的一人拿着棍子指着我,“你知不知道這裏是老子的地盤!”

我以為是來收保護費的地頭蛇,連忙掏出錢來。

“交多少錢?我這就給。”

“誰要錢?!”

他惡狠狠的把一隻碗摔到地上,“就是不許你擺攤!”

吃餛飩的顧客看出事情不妙,都悄悄起身走掉了。

我知道不能跟他們硬斗,只好收拾攤子,大不了我再去別處擺。

“別動,這些東西不能拿走,就放在這裏,你自己滾!”

我終於開始明白了,他們並不是簡單來滋事的流氓。

“是誰讓你們來的?姓齊還是姓韓?”

“小子,你倒聰明,得罪了我們老大的老大,還敢問!我告訴你,不光這裏,到哪裏你也別想擺攤,見一處有人會給你砸一處!”

“來,給我動手!”

他一揮手,那些人就衝上來開始用棍子亂敲亂打。我衝過去阻止,卻攔不住十幾個人的攻擊,碗筷一副副被摔到地上,桌凳也被打散開來。

我眼看最後的生路也要失去,實在忍無可忍,拿起鍋邊的大湯勺,舀起滾熱的湯向他們潑去。

“哎呦!”他們被燙的一片慘叫。

“臭小子!還敢拿熱水潑老子!給我狠狠的打!”

他們圍住我,我雖然也拿着湯勺奮力反抗,但是身體本來就不夠強壯,又被十幾個人圍攻,很快就連招架之力也沒有,被打倒在地,臉上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頭和棍棒,最後只能護住頭蜷縮在地上。

車子突然急剎車的聲音響起──

“他媽的!你們這些混蛋!誰讓你們打他的!”

熟悉的聲音怒吼著,劈里啪啦的巴掌聲響起,然而並沒有打在我身上。

“少爺,對不起!可是他拿熱水潑我們……”

“還敢頂嘴!”

清脆的巴掌聲又響起,韓靜憤怒的吼著,“他可以潑你們,但是你們不準打他!”

他扶起我,關切的說,“浩天,沒事吧?”

你不是最恨我嗎?何必假惺惺,當初曾有人把我害的更慘。何況這一切不正是你和齊思音指使的嗎?

我冷冷推開他,蹣跚著向前走去。韓靜看着我走開,沒有再來攔我。

攤子已經沒有了,我身上的錢連住旅館也不夠。走累了,被打傷的地方也越來越疼,我索性坐到路邊,似乎什麼時候也這樣坐到路邊過?這一幕彷彿與記憶中的某個畫面重合起來。

我臉上也開始覺出疼,想必不是青腫就是破了。

以後該怎麼辦?我心裏也沒有打算。齊思音終於把我逼到彈盡糧絕的地步了,然而這樣我就會順從了嗎?他早在期盼我主動去向他求救了吧?

──可惜,我很懶,從來也沒有這麼懶過。我哪裏也不想去,就坐在這裏,一直坐到站不起來,這次倒要看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坐了好久,我回過神來,看到地上不知什麼時候有了幾枚硬幣。這時候,有人又把幾個硬幣和紙幣放到我面前,看着我目光中帶著幾分同情。

──原來是把我當作乞丐了。

我沒有覺得羞辱,反而很高興,這也是不錯的辦法啊!我把地上的紙幣收起來,只留下硬幣在面前當作乞討的標誌,認認真真的注視著過往的人們,開始這份新的“工作”。

這天晚上,我就睡在路邊,撿來幾張報紙鋪成床鋪。幸好是夏天,除了有蚊子叮咬,倒還不用擔心受凍,至於冬天怎麼辦?那就等冬天來了再說吧。

乞討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過了好幾天,我越來越習慣這樣的生活,每天得到的錢足夠買食物了,而且可以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多麼輕鬆快活。

這些天,我已經注意到有一輛車一直停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車窗玻璃是看不到裏面的那種,我不知道那是齊思音還是韓靜或者其他人,然而必然是來監視我的人。我又望望那輛完全可以當作保鏢的車,微笑着閉上眼養神。陽光照在身上,彷彿正坐在沙灘上曬太陽。

“孟浩天先生。”

我睜開眼。

──一輛高級轎車停在路邊,面前站着一位三十多歲戴眼鏡的男人,樣子十分儒雅,正從我頭頂微笑看着我。

“孟先生,齊先生請您去見他。”

我又閉上眼睛懶得答理他,卻聽到他又補充了一句:

“不是齊思音先生,是齊敏和先生想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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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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