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二年
「這位皇后美艷動人,舉止高雅,顯得十分雍容華貴。她身着一襲輕飄柔軟的灰色長袍,長袍上身胸口處點綴着一排大大小小、燦爛耀眼的星形鑽石胸針,這些是她最喜愛的珠寶………」
安姬蘭正聚精會神,生動地為祖母敘述報上的新聞。念着,念着,她的聲音逐漸微弱而消失,因為她發現祖母已經瞇着雙眼,昏昏欲睡了。
然而,祖母沒有準許她走開之前,她不能隨便跨出房門一步。
既然閑坐無聊,看到伏在自己腳邊的白色北京狗凸凸那副慵懶睏倦的憨態,覺得十分有趣,想逗一逗牠玩。伸出小腿推一推,搖一搖牠,沒想到這一踢,惹惱了凸凸,粗暴煩躁地叫幾聲。
嘈雜聲立刻把祖母吵醒了。
「凸凸怎麼啦?」她問道,「是不是想出去遛達遛達?」
「大概是吧,奶奶。」
「那帶牠出去呀!趕快帶牠出去呀!」梅威夫人吩咐她說,「妳知道,每隔四個小時,就得帶牠到外頭活動活動的。」其實,還不到兩個鐘頭前,凸凸已在貝格瑞福廣場的花園裏遛達過了,但是安姬蘭並沒有提醒祖母,反而說:
「好,好,奶奶,我馬上帶凸凸到園子裏玩玩,希望您能安靜地歇一會兒。」
「我懷疑我睡不睡得着。」梅威夫人以頗威嚴的口氣回答她。
然而,在安姬蘭還沒離開卧室之前,梅威夫人已瞌上雙眼了。安姬蘭曉得這個午覺一睡起碼半個鐘頭才醒來。
為祖母讀報是她的本分,每天總得費上好幾個小時來完成這項職責。現在暫時得到片刻的解放,她急急跑到二樓自己卧房內,順手抓了一頂能搭配身上長裙,又裝飾着小花的草帽下樓去。即使已八月時節,天氣仍然十分炎熱。通常倫敦市民大多會離開倫敦,暫時到鄉下的別墅避暑,或往海邊度假。
但是,愛德華七世的加冕大典將在八月九日舉行,所以許多皇親國戚及外國使臣紛紛趕回英格蘭準備觀禮,另外一些社會名流、朝中顯貴亦將同時出現在西敏寺的大典上。
依循慣例,加冕禮原該在七月二十六日舉行,但是在七月初旬,國王臨時患盲腸炎,使得典禮不得不往後延。
全國上下都知道國王本來拒絕考慮延期舉行加冕禮,打算依原定計劃進行。七月二十三日病情突然轉劇,御醫們檢查出他有腹膜潰爛現象,如果不立刻開刀將會奪去他寶貴的性命。各家報社趁機將此事渲染一番,在報紙刊物上以誇張的文筆報導着,國王為了不願讓子民們
失望,決定依原訂日期舉行加冕,所以雖然病情危急,卻甘冒生命危險不肯開刀,並暴怒地與御醫們爭論。
最後,為了救治他的龍體,御醫們終於勸服他於翌日接受手術治療。
舉國上下,甚至於全世界人民都為此萬分震驚,眾人矚目手術的結果。手術圓滿成功后,人人更是如獲甘霖般終日狂喜。
雖然安姬蘭不能參加這項重要盛會,卻可以覺察此事已在全國人民中引起莫大騷動。
在貝格瑞福廣場這倫敦的上流住宅區里,緊鄰着祖母宅第的是希臘西南方塞法羅尼亞島的駐英使館。六月里,文武百官們陸陸續續達此公使館。他們穿着畢挺的官服,上頭佩戴的金黃色繐帶隨着雄壯有力的步伐有韻律地前後搖擺着。安姬蘭乍見之下,感到新鮮好奇,不禁興奮異常。加冕典禮延期后,官員們逐一離去,這會兒,盛典的日期確定了,就又全部回館。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安姬蘭找各種借口帶凸凸到花園逛逛,以便能夠觀看公使館出出入入的官員。
對她小小的心靈而言,看這些新鮮事所帶來的興奮也就等於觀賞到加冕禮了。
雖然她用過各種方法努力說服祖母差僕人帶她上街,觀望皇家隊伍從白金漢宮到西敏寺的遊行過程,或者只到皇宮外看看出發情形,但是梅威夫人都拒絕考慮她提的建議。「我不願意妳擠在人潮中跟着大家張開嘴,瞪大眼地痴望着,那副呆樣子就好象進城賣牛奶的鄉下女孩一般。」祖母很堅決地說:「再說,這些僕人都年紀大了,如果要陪着妳去的話,勢必無法站那麼多小時。」
這都是實情。所有的僕人都在這座陰鬱晦暗的大宅里服侍祖母多年了。他們就像將燒盡的蠟燭,健康狀況大不如昔,套用安姬蘭父親從印度間英度假時說的話來形容他們:「生命力即將枯竭,大去之期不遠矣!」就因為個個女僕都如此老邁,所以安姬蘭才可以獨自帶凸凸到貝格瑞福廣場花園裏活動,而不需任何女僕伴隨。
有個女僕叫哈娜的,已經侍奉梅威夫人五十多年了。她膝關節患風濕,行動不便,除了用餐時間外從不下樓走動。
其它三名女僕也都老病纏身。老管家魯斯旦亦然,每當門鈴響了不下七、八下后,他才很困難地一步一步慢慢拖到前面去應門。
在這種情況下,想找人帶她逛街根本不可能,所以她常覺得遺憾,偌大的倫敦城中,她只認得一個舒適的小地方-貝格瑞福廣場。
但是現在對安姬蘭來說,能單獨出門是最輕鬆不過的事,她可以很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活動。譬如此刻,她對能把所有休閑時間都待在花園裏覺得十分滿意。躲在花園的樹叢里,透過樹叢間的小縫向外窺探,可以輕易看到隔壁公使館進出的人員及各種令地興奮的景象,而不怕別人知道她在偷窺。
凸凸也喜歡在灌木叢中嗅東聞西的,牠很習慣在此處遛達,如果帶牠到別處去,牠還會局促不安呢。
畢竟北京狗對大多數不列顛人民還算非常陌生的品種。
這種狗兒有好幾世紀被禁止帶離中國國境,安姬蘭對牠們的歷史特別感興趣。
她費心儘力地從各類書刊雜誌上搜集牠們的資料。有時候牠們出現在犬狗展覽會上,報紙、雜誌便會專文報導。她把這些專文剪下,貼在剪貼簿上,時時翻閱,還常常敘述給有興趣的人聽。就這樣,她對北京狗的由來、特徵等等都滾瓜爛熟了。
早在紀元五六五年,中國魏晉南北朝時期,北周武帝曾將一隻波斯來的狗命名為青虎或紅虎,還賜爵封賞,其特權約等於公爵一般。
這隻狗兒被喂以特選的米粒、肉類,而且皇帝遛馬時,狗兒也被安置在皇帝跨前的馬鞍上,一起外出兜風。
後來經過絲路旅行到中國的商隊又獻給皇帝一頭馬爾他島帶出的名犬,兩隻狗交配而產生一非常罕見的品種-獅子狗?;
這些狗兒世代都受封御賜爵位,但是除了中國以外,世人對此一無所悉。
英法聯軍之役,三名英國軍官乘勝搜索,焚燒北京圓明園時,在園內發現五頭小獅子狗守在一位自盡身亡的宮廷貴婦身旁。
一個名叫約翰哈特唐那的年輕上尉將其中一隻帶回英格蘭,獻給維多利亞女王當玩偶。
每當敘述及此,安姬蘭往往被狗兒的忠貞及年輕軍官對女王的一片赤誠,感動得哽咽無以成聲。
這隻北京來的狗被命名為路笛,正式成為皇家狗群中的一員。這也是圓明園裏的北京狗首次出現在英格蘭。
不到兩年時光,統領歐地巡洋艦的海約翰郡主再帶回兩隻北京狗,全送給妹妹威靈頓公爵夫人,她開始為牠們配對繁殖。喬治菲茲羅爵士也帶了兩隻北京狗回英格蘭,送給表妹理查摩德公爵夫人。
安姬蘭的父親,陸軍將領喬治梅威爵士,在駐守東方時聽過中國獅子狗的傳聞,所以兩年前回英度假時,帶了一頭小巧雪白的北京狗送給母親當禮物,取名為凸凸。
起初,梅威夫人對這頭長像奇特滑稽的動物覺得新奇詫異,逐漸地,她完完全全為這小可愛着迷了。
她寵愛牠的態度立刻影響到宅中其它的人,大家開始小心翼翼地飼養凸凸。
僕人無時無刻不忙着剁豬肉、雞丁,裝在最精緻的中國磁盤裏供牠食用,一有空便以自己認為最疼愛的方法來逗弄牠,撫摸牠。其實,凸凸並不喜歡他們碰牠,常以不屑的神情來回饋他們的關愛。安姬蘭明白凸凸所以會這樣,因為牠知道自己的重要性,才自識頗高,目中無人。
這隻高貴的紳士狗或淑女狗在梅威夫人撫摸牠時,表現得較為馴良,其它時間牠只主動與安姬蘭親熱,對於其餘的人則十分漠然,不屑一顧。
為了維持大清王朝的威嚴及身為御犬的尊貴,牠在宅中活動或戶外遛達時,都是昂首闊步,一副高傲的神態。
安姬蘭覺察出牠只喜歡自己的事實,內心愉快極了。偶而,凸凸希望她撫摸時,會親昵地以鼻頭輕觸她的手來提醒她。大部份時間,凸凸獨自靜坐,冷漠嘲弄地瞥着眼前來往晃動的行人,把他們看成不值得自己接近的東西。
對安姬蘭而言,凸凸是她用來逃出窒悶屋內的最佳託辭。能夠到室外走動會使得生活更有意義,而且樂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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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凸凸!」她高興地招呼着。凸凸跟在她後頭走出祖母的卧房。「我們散步去!」
牠知道他們要到戶外敵步,但是未得知目的地之前,仍按兵不動,高踞在三樓的樓梯口靜觀一切,不肯輕易隨她走到二樓。
安姬蘭從二樓的卧房裏拿頂帽子戴在秀髮上,藍眼珠散發出愉悅的光芒,輕快地跑下底樓。她看起來非常像雙頰粉紅的小小天使,換個方式來比喻,那雪白的肌膚恰似北京狗的柔細白毛。
就像凸凸傲立於名犬之上,安姬蘭秀麗的容貌在女孩群中顯得特別出色,只是稍帶點童騃氣息,與她早熟的心智完全相左。
安姬蘭不僅聰明伶俐,而且對書籍涉獵極廣。
她很孤獨,鮮有同齡玩伴,為了排遣寂寞,只要有書,她便用心閱讀,努力體會書中的涵意。久而久之,她的想像力此同齡的女孩們要豐富靈活得多。
母親在世時,他們住在鄉間,生活不算寬裕,便沒有足夠的錢到倫敦去旅行。雖然家計不闊綽,但與母親相依為命的那段日子卻十分愉快安適。家裏的大園子因無力雇園丁整理而雜草叢生,她卻在那一片荒蕪中找尋自己的樂趣。還有心愛的小馬,伴着她度過孤寂的童年。
從她很小的時候起,父親經年與軍隊駐守海外,所以她對父親十分陌生。偶而父親回家度假,她幾乎不認得了。
喬治爵士在愛妻新喪不久便接獲命令,調職到印度統領北部邊境的軍隊。
縱然安姬蘭一再哀求父親帶自己一起到印度上任,他卻堅決地反對道:
「一旦戰事發生,女人是最討厭的累贅。無論如何,我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照顧妳。」父親的話意謂着她必須搬去和祖母住一起,如今也有兩年了。她年歲稍長,逐漸懂事,卻有點孤僻,一向很不愛上學。
她費盡口舌說服梅威夫人讓她繼續學習音樂課程,聘請一位曾在著名管弦樂團里演奏的老音樂師來教她。
就這樣,她幾乎鎮日守在家裏,所能閱讀的書報有限,無形中對外界的狀況十分蔽塞。
維多利亞女王崩逝,傳來新王加冕的消息,倒也引起些許的興奮。
塞法羅尼亞公使館在貝格瑞福廣場設立不到一年,帶給安姬蘭從未有過的新奇感。
當然,她知道塞法羅尼亞島的位置所在,但她卻被囑咐不能隨意提起自己有一點希臘血統。越是禁止談論的事項越會引起她的興趣。她不禁對希臘的一切特別感興趣。
她從倫敦圖書館出售圖書目錄中找到需要的書籍,然後省下自己大部份的服飾津貼向圖書館預約,他們便把書郵寄給她。
從這些書,安姬蘭知道奧林帕斯山眾神的故事。她的心情隨希臘的盛衰而起伏,尤其讀到希臘被土耳其帝國征服、蹂躪時,更是激動不能自已。
塞法羅尼亞島是希臘西海岸外海上的一個大島,安姬蘭很難得在書上找到關於此島的描述。當她獲悉設立在祖母宅第隔壁公使館的名稱時,心中預感某種莫名的緣份降臨了。凸凸以尊貴的步伐跟着她走下樓。她心想或許這回能幸運地一瞥西諾斯王子。
在七月原定加冕禮的那天前,王子抵達英格蘭。當時她瞄過他一眼。
高大黝黑,英俊瀟洒是他給人最深刻的印象。她暗想他的長相正是自己所想像的希臘人的模樣。
就僅匆促一瞥,不久,王子帶着隨員回塞法羅尼亞去。每天安姬蘭只能偷窺到年老的公使。
現在,王子又在前天抵達此間。
安姬蘭時時刻刻期待着仔細看看他。她不能在花園裏從樹叢縫中偷窺時,就跑到佔有底樓大部份面積的會客室,從拉開的窗帘夾縫間向外窺視。
祖母的卧室可以俯視住宅的後花園。自從梅威夫人染病卧床后便足不出房,家中鮮有訪客。大會客室里的傢具用一層荷蘭麻布蓋着,百葉窗緊閉,沉悶的紅玫瑰緞布窗帘亦低垂着。
底樓除了這間大會客室外,另有一起座間,安姬蘭在此閱讀、研究。這間比會客室要舒適明朗多了。
安姬蘭認為把那麼寬闊又設備豪華的會客室封閉得如此沉悶哀喪,而且棄置不用,實在太浪費。但除非奇迹出現,治癒了祖母的病,否則會客室不太可能再開放了。
梅威夫人的病況十分沉重,醫生們時常來診視,對於她能夠再下樓走動不抱太大的希望。
安姬蘭自我編織綺麗的夢,幻想祖母的病突然痊癒,然後在大會客室里舉行盛大的宴會慶祝,並邀請西諾斯王子參加。她想像大會客室里亮起豪華的水晶吊燈,點燃燦爛蠟燭的台架。祖母打開保險柜,拿出封塵的冠冕及鑽石首飾,盛裝而出。
她自己則將着一襲白色禮服,發上插着三支駝鳥白羽。如果白金漢宮有人召見她,她也會以這種打扮出現。
母親在世時,曾無數次到維多利亞女王的會客室里參加各種宴會,時時把豪華的盛況敘述給她聽。
安姬蘭認為自己一定得依循傳統方式引薦入社交圈,所以用心學習社交禮節,使自己高雅大方。
現在,母親過世,祖母病重,父親又遠駐印度,一切的盼望都落空了。既沒有舞會、晚宴,更沒有引見,連加冕禮的景觀都不得見!西諾斯王子將出現在西敏寺,然後騎馬加入遊行的隊伍進入皇宮。他將會晤從歐洲各地來的國王、王后及認識英王的親屬和新近的寵幸。
安姬蘭很急切地從報上得知這些消息。讀報,不僅是她個人的興趣,也是祖母與舊識保持聯絡的唯一方法。
梅威夫人很想知道國王的一些特殊朋友是否頻繁地出現在白金漢宮。大多數饒舌的報紙會特別報導她們當時的外表、風采,甚至有時以諷刺的文筆來評述其衣着。
最近,每一家報紙都註明莎拉白哈德小姐、肯伯林夫人、亞瑟培基太太及國王的新寵喬治坎伯太太將被安排在西敏寺內特別座上觀禮。每當安姬蘭讀報時提起一些女人的名字,如果梅威夫人精神好的話,她會把每一位女人值得譏諷的軼事逐一敘述出來。
「西諾斯王子在白金漢宮遇到這些女人時,不知他作何感想?」安姬蘭暗想。
在她的印象中,希臘女孩個個天生麗質,祈以王子對美的要求標準一定很高。
她走到狹窄陰森的走廊時,永遠固守崗位的老魯斯旦看見她,便從暗處走出來,手上拿着一支花園門的鑰匙。
「出去嗎?安姬蘭小姐。」他問道。雖然他很明顯地知道她走到此處的目的,但仍然習慣地這樣問她。安姬蘭從他手中接過鑰匙,微笑地說:
「是的,魯斯旦。今天的天氣很好,到外頭走走比待在家裏要愉快多了。」
「對啊,安姬蘭小姐。妳可以自己到花叢間玩玩。」他邊說邊以患風濕的手艱難地推開門。
看着她愉快地抱起凸凸,沿着空曠的路,跑向左邊小徑盡頭的門時,他很詩意地想着:她本身恰似一朵美麗的鮮花。
一道高聳的鐵籬笆圍住了花園的入口,以防止閑雜人等擅自闖入。
廣場裏每家主人都有一把鑰匙,但安姬蘭發現他們根本少有機會用到。
通常,園內都只有她和凸凸盡情地享樂。今天下午也一樣。
廣場的範圍寬闊,這花園所佔的面積也非常大。春季百花吐蕊,水仙花、番紅花、紫丁香及山梅花等在園中爭奇門艷,一片鄉野氣息,常使安姬蘭想念起從前的鄉間生活。
在這個季節里,園中盛開着深紅的天竺葵,花床邊緣點綴着藍藍白白的山梗菜。
有幾簇野玫瑰散開在灌木叢中。茂盛油綠的樹葉提供人們一大片遮陽的蔭地。
廣場裏所有住家的主人共同僱用兩個園丁來整理花園,定時澆水,以維護綠油油的草坪。
現在天竺牡丹正含苞待放,天竺葵凋謝后,她們將接掌整座花園,展示動人的新姿。安姬蘭打開園門,走進去后再輕輕把門鎖上。這隨手鎖門的規則是每一鑰匙主人必須固守的。她把凸凸放到地上自由活動。
每天早上第一次進花園時,凸凸往往因獲得自由而興奮地到處疾走。但這回已是今天來的第四趟了,牠反而覺得有點索然無味不知做什麼才好。
安姬蘭假裝往前走了一點路,到達園中天竺葵花床時又折回,然後找一處陰鬱而視野極佳的樹叢里躲着,外面的行人既看不見她,而她又能很清楚地窺視公使館的情形。
上午,她看見王子由公使陪同,在午餐前乘一輛無篷馬車離開。所以她先在此等侯,希望趁他回館時偷窺一眼。那時有兩個身着制服的人坐在他們對面,安姬蘭猜想那大概是侍從副官。
她認為他們可能到白金漢宮進膳或與「擠」在倫敦各旅店內的皇親國戚共餐。
報紙先前報導過,首都城內再找不到多餘的房間容納各地湧進的人士。安姬蘭當時渴望把祖母宅第中多餘的卧房提供出去。
她明知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事,但仍很愉快地夢想着某些年少的皇親們如何成為她們的貴賓。
就在這時,公使館的大門開了。
安姬蘭趕緊從樹縫間望去,有一群步兵在前頭開路,台階上放着一卷正待展開的紅色地毯,這些事實顯示她等的時刻不遠了。僕役的制服非常時髦漂亮,職位高的綠色衣服上佩戴許多金色細繐,職位低的則在金色鈕扣上雕刻塞法羅尼亞的紋章。
從公使館敞開的大門,她看到水晶吊燈及大理石樓梯。
塞法羅尼亞公使館此祖母的住宅大得多,是由貝格瑞福廣場兩座緊鄰的大廈打通合而為一,並把兩棟樓的入門改成中間一道大門。
大門頂端旗杆上飄揚着一面巨大旗幟,使人印象鮮明。帶有羅漫蒂克色彩的旗幟常使安姬蘭的心兒跳躍,精神振奮。
有幾次,她夢見自己泛舟大海,登陸希臘島,找尋一片叫阿波羅的陸地。根據書上記載,這地方會發出一種世上罕見的奇異之光,她正為追求此光而來。夢醒時,不禁啞然失笑,知道自己的夢境不太可能實現。
或許,只有等父親大發慈悲,如她所願地允許她到印度去居住,當船帶着她行經地中海航向蘇伊士運河時,她將經過希臘島,屆時方能一瞥希臘島南端的這座島嶼。
等了許久,依然不見王子。安姬蘭有點不耐煩,如果他不趕快回來,自己就不能再多待,得趕緊回屋去了。
祖母睡醒時便會拉鈴喚人,等哈娜慢慢走進去,第一個就問哈娜要熱水瓶,接着是找她的孫女兒。
「找安姬蘭小姐到這兒來,哈娜。」她總這麼說:「報紙上還有許多文章她沒有念給我聽呢。但是先把眼鏡遞給我,我想看看我的帽子有沒有戴正。」梅威夫人在年輕時是人盡皆知的美人。她有一個特殊的習慣,就是那鑲有美麗小蕾絲邊,繫着藍色緞帶的無邊小帽必須端正地戴在她稀疏的發上。
因為有一舊教區神父拜訪她離去后,她偶而一瞥鏡子,發現自己和神父會談的那一大段時間,帽子竟然一直歪歪斜斜的,這副模樣使她覺得自己丑陋萬分,所以打這回起,她堅持一天至少照十來次鏡子,才能肯定自己的帽子的確端正了。
「他到底在那裏呢?」安姬蘭很納悶。
她想,是不是午宴不如她想像的正式,而王子被某位冶艷動人的小姐迷惑得脫不開身,索性不趕回來了?安姬蘭在這兩年來從祖母的敘述中了解不少社交圈的事。有些女人特別打扮得妖媚誘人,不僅為了吸引丈夫的注意力,更希望引起紳士們的垂涎,成為群眾的焦點。
不只是國王的新寵引起其它夫人妬羨,而發生爭風吃醋的事,安姬蘭更發現無數的事件都牽扯着她聽說過的一些可愛女人。
梅威夫人年輕時也周旋於名人紳士之間,所以她談論的儘是當代美女的故事,如名揚一時的朗粹太太、德格瑞夫人及沙勒蘭公爵夫人。
但是她們都年華老去,新生一代美女如雲,不亞於前輩,在社交界放出異樣光芒。安姬蘭從讀報的經驗中發現祖母對報上所提年輕一輩的女人認識得很少,這些女人美麗華貴的禮服為貴婦人雜誌爭相羅致為插圖。
她儘力想像到底那個女人能吸引王子的注意?如果王子能說流暢通順的英語,他會如何向她搭訕?
不知在什麼書刊上記載着希臘的上流社會人士大多以法語互相交談,她認為這幾近乎叛國的行徑是對該國的一大侮辱。
為什麼他們不以身為希臘人,能說希臘話為榮呢?記得父親和一些長輩常勉勵她,身為英國人,便承繼上帝所賜美好的一切。
父親遠居異鄉,她更能體會他說這話時的感受。畢竟,不列顛王國已征服印度,女王統領着整個印度,而且印度總督的重要性與歐洲任一國王的地位相等。
「或許終有一天爸爸會受命為印度總督,」安姬蘭想:「那時,他就不能拒絕我到印度去了。」
想歸想,事實卻是事實,居住在印度的貴族僑民中有許多富甲當地足以為總督的,那是一介軍職人員所能問鼎呢?而且她知道父親盡忠職守,不求名利,只要戰況所需,便即刻整裝待發,率領所屬部隊,奮戰於北疆。
「男人酷好打仗,」有一次母親很凄切地說,「奮不顧身,拋兒棄女的。身兼兩職的太太最厭恨戰爭了。」
「為什麼男人都喜歡戰爭呢?媽媽。」安姬蘭問她。「因為戰爭是一種冒險,一種挑戰,而男人的本性就是喜歡冒險,願意接受挑戰,」母親很憂愁地說:「他們認為在家閑坐無事是最無聊、最笨的事。」
母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女人被迫拱手把丈夫送給戰爭,送給男士俱樂部,更送到另一個女人的懷抱里。」
母親說到此處,方想起小安姬蘭是她傾訴的對象,立刻改口說:
「小蘭,練琴的時間到了,不要浪費時間來跟我談話。」
安姬蘭一直忘不了母親的感慨,她很渴望知道父親不讓她到印度的理由,是否因為他找到另外一個女人來代替母親的位置?但是她敢肯定,無論是誰都無法做得像母親一樣好,因為母親是那麼美麗溫柔、善良親切。
這些美德不正是男人渴求的嗎?難道還有其它令人不解的嗎?
安姬蘭對自己提出了這些問題,但卻無法加以回答。究竟,她對人類了解太少,又如何能回答這些有關人類感情生活及人際關係的深奧問題呢?
母親在世時,請過一位女家庭教師來教導她。後來她搬到城裏投靠祖母,進入一所經過嚴格挑選,直轄於女王陛下的女子學校就讀,繼續完成學業。
她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學識此多數同齡的女孩要豐富得多,見聞也廣博得多!她知道,這都得歸功於自己的博覽群籍。
同學所談論的事不外乎「何時能正武進入社交界?」「父母會不會為她們舉行盛大的舞會或小小的慶祝會?」「那位男士會邀她共舞?」「是否有人帶她們參加泰晤士河畔每年舉行的賽船會?」之類的瑣事。
祖母的身體起初只是些微的疼痛,後來病況逐漸沉重,精神也日愈衰弱。安姬蘭眼見自己「進入社交圈」的希望隨着祖母的病體與日俱減,甚至殘酷地像凋謝的花朵般成為永不可及的奢望了。
有時,梅威夫人說:
「我必須趕快好起來,為妳安排一個宴會。我真的和那些有妳這年紀女兒的女主人們失去聯絡了。不過,妳很快就會被邀請參加正式的舞會。」但是後來,只有報紙報導某一舞會的盛況,描述一些她認識的客人時,她才稍微重提舞會的事,而不給安姬蘭些許的承諾。
「只有等爸爸休假回來時,才可能舉行了。」她自忖。
她敏感地想到,父親不可能只為了看她而千里迢迢地從印度趕回英國。
「如果我是一個男孩子,一切就大不相同了。」她自言自語地說。
這的確是實情。
父親一直盼望有子嗣,而她卻是唯一的女兒,令他大大地絕望。
她猜想,父親一定認為把自己丟給母親撫育,便算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幸而母親能幹,以正確的方法撫養她、教育她,她才順利地長大。安姬蘭激憤地嘆了一口氣。
等了這麼久,依然不見王子蹤跡。她知道自己在園子裏待了很久,祖母一定快醒來找她了。
「如果我不故意等他,」她自忖,「他就會出現。」
她記得保姆一再說過:
「笨人才會守株待兔!」
現在她做的正是這類傻事,一個勁兒地守着兔子,結果一無所獲。無疑的,王子此刻一定正與某位美麗性感的女人談情說愛,所以無法按時間到公使館。
「我真希望知道公使館裏面是怎麼佈置的。」安姬蘭暗想。她相信館內的裝潢一定豪華得令人眩目,但是以往她僅從書上稍微了解一點大使館或公使館的情況,卻從未身歷其境,所以她心中也描繪不出一幅具體的圖案來想像館內華麗的程度。
忽然聯想起父親告訴過她印度境內有那些壯麗的英式建築物。
首先是建築在加爾各答城的總督府,那龐大莊嚴的結構已經被製成小模型,在凱德雷斯頓會館裏展示,供人觀摩。這座會館是名建築師羅伯亞當在全英國所建一系列意大利式建築物中最重要的一座。
此外,在孟買郊區有一座宮殿式的建築物,卻不像是用來當大使館的。
左想右想,搜盡枯腸也想像不出公使館內像什麼?只好努力回憶書中所載,座落於法國,一度為包利娜公主所擁有的英國大使館內部的情景。王子仍然形蹤渺然,安姬蘭不願再乾等,從久站的樹叢里轉間身,看見凸凸舒適地躺在跟前的草地上,為片刻的鬆散感到滿意萬分。
「起來,起來,你這個懶惰蟲!」安姬蘭叫着牠,「趕快到陽光下跑跑,活動活動筋骨,對你有好處的。」
好象為了以身作則,她即刻啟步越過了草坪。她跑得那麼輕飄愉悅,彷佛腳不着地似的,只見纖細的身影一飛而過。
她一口氣跑到花園另一端的樹叢邊,迴轉頭找凸凸時,才發現牠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睜大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遠望過去,牠那白絨絨的身子靜坐在綠油油的草坪上,就像一片翠綠的地毯中特別點綴一團白色的花朵。安姬蘭為自己方才疾步快跑那副不夠淑女的姿態感到靦腆,只好安慰自己,除了凸凸以外並沒有別人看她,何況只要不踰矩,能隨心所欲是最愜意的了。
「我得記得找個球給凸凸玩。」她自語,「僕人們一定把牠喂得過飽,牠才懶洋洋地不想動。如果我不好好注意,牠真會太胖了。」
她喜歡看凸凸玩耍、跳躍時那種活潑的樣子。但即使是輕鬆的時候,凸凸仍維持一種別的狗所沒有的尊嚴。
她慢慢地走向凸凸。「你真是名符其實的懶蟲!」她說,「現在我們要回家了,待會兒你得乖乖地蹲在奶奶床邊時,可要後悔剛才沒有盡情地玩樂。」
她說著話時,耳邊傳來一陣馬蹄聲,她迅速地跑回窺視的老地方。
這一回,她果真能隨心所願了。
她看見兩頭壯碩的黑馬拖着那部王子方才外出搭乘的無篷馬車,從廣場西端走向公使館。
馬車夫坐在廂座上,戴着一頂佩有徽章的帽子,兩旁有步兵護衛。他策馬到公使館正門前,那副誇大的樣子令人覺得他自認為不可一世。
安姬蘭身材嬌小,儘力墊高了腳尖,拉長了脖子才能把馬車四周的景象盡收眼底。王子終於清楚地出現在眼前,此他略矮的公使亦隨伴在側。寬廣厚實的肩膀,黑髮頂上硬挺的帽子,這副模樣比她記憶中更英俊,也更魅力十足。
侍從們先攤開紅色的地毯,鋪滿台階,然後再恭恭敬敬的打開馬車門。副官先跳下馬車,直立着等候王子下車。
他張開嘴巴說了一些話,雖然安姬蘭聽不見說話內容,卻清楚地看到浮現在王子嘴角那抹淺淺的笑容。
然後,他走上台階,進人大門內,消失了蹤影。
她十分歡悅,心跳加快,能夠看見王子實在太興奮了。
馬兒起步準備離開,安姬蘭彷佛從夢幻奇境中醒來,知道自己期待的盛況已經結束,必須趕緊回家。她急忙抱起凸凸,從腰間的安全口袋裏取出鑰匙,跑到園門開了鎖。
她開着門的當兒,王子的馬車從眼前經過,繼續左轉走向廣場的盡頭,以便進入建築物的背面空地停靠。
安姬蘭再鎖好園門,抱着凸凸,穿過馬路。
快走到對面的小徑時,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這偶發事件在她以後的歲月里回想起來,真算是一種緣份的預兆。
公使館裏飼養的一隻醜陋無比的薑黃色貓恰巧從牆角走到欄杆前窺視路人。
如果世界上有真正令凸凸不悅的東西,那就是公使館裏的這頭貓了。安姬蘭相信這隻黃貓一定自知凸凸對牠的惡感,所以也畏懼三分。但牠卻會利用安全時機,發出各種自己才懂的語言來激怒凸凸,嘲弄凸凸。
譬如公使館和祖母家兩戶的後庭院僅隔一道高牆,黃貓常常故意在牆的那一頭製造怪聲,惹得凸凸在這邊狂怒的大吼、大叫,但只聞聲不見影,卻也奈何牠不得。
黃貓從欄杆縫裏前後左右張望一下,並沒有發現安姬蘭懷中的凸凸。牠認為安全無慮,便跳出欄杆外,大方地走在小徑上。
凸凸猛一瞧見牠,突然以勢不可當的力量掙脫安姬蘭的懷抱,跳到地面上。
黃貓突見勁敵當前,危機四伏,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來不及跑回原來躲藏之處,就毫不考慮地飛過小徑,上了台階,準備一頭竄入公使館正門。凸凸下決心要逮住牠,無論貓的速度有多快,牠仍然緊跟在後,窮追不捨。
牠們穿過正忙着捆卷紅毯的使館僕役,疾奔入敞開的大門內。這一剎那之間,安姬蘭只看到一道閃電似的白光追逐一條黃色痕迹而去。
安姬蘭限看這光景,真是束手無策,只好跟在牠們後面追跑,希望能抓住凸凸。
她毫無意識地登上台階,跑進使館門裏。
使館裏有幾個衛兵站着守衛,但她沒瞧清楚,只一個勁兒地盯着地上,找尋凸凸。
終於看到凸凸蹲在大廳遠程一座植有蜘蛛抱蛋樹的中國大花瓶前守着,顯然牠把貓兒逼進花瓶和牆角的空隙間。想到不共戴天的貓狗隨時會廝殺起來,安姬蘭急忙趨向前去想安撫凸凸。
「凸凸!凸凸!」她壓抑住緊張的情緒,溫柔地叫牠。
黃貓從瓶后尖叫一聲,凸凸也不甘示弱地狂吠。貓兒突然施展出賣藝般的身手,輕輕一躍,跳到花瓶的瓶口處,再順利地攀附樓梯欄杆。
穿過欄杆,登上樓梯便一溜煙地消失了蹤影。凸凸無計可施,只有乾瞪眼,咆哮着看牠揚長而去。
安姬蘭彎下腰去抱起了牠。
「你怎麼可以這麼頑皮呢?」她轉過身準備離去,發現一個人擋住了去路--正是剛才她偷看的王子!
她暗想,他脫下了帽子比方才在馬車中的模樣迷人多了!站在自己面前,更比想像中高大得多。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她僵在那兒好一會兒,不知該說什麼妥切的話。
覺察出大廳中好多隻眼睛都注視着自己,安姬蘭怯怯地說:
「我……對不起……真對不起。」
「妳的狗顯然並不喜歡我們的貓。」王子說。
他開口說話后,安姬蘭心中對他的一個疑問得到解答。
他能說一口熟練的英語,略帶一點希臘腔。
「我……我抱歉,」她又說:「但牠們早就……互相仇視了。」「妳是說妳的狗和我們的貓原本相識?」王子問道。
經王子這麼一問,安姬蘭才發現自己過於唐突。
「我住在隔壁……殿下。」她說著,努力想補救自己方才的失禮。
「這麼說,妳認識我而我卻不認識妳,」王子說,「因為妳已經清楚我的身份,我卻不知道妳的名字。」
「我叫安姬蘭梅威,殿下。」
「我很高興認識妳,梅威小姐。」王子說,「而且,我對妳的狗十分好奇。」
說著,他注視她懷中的凸凸。凸凸仍東張西望地搜尋黃貓。
「牠是一種很稀有的品種,殿下,」安姬蘭解說道,「這是北京狗。」「果真如此!」王子歡叫,「我早就應該知道的。我聽說過,也讀過種種有關這些中國狗兒的事,只是沒有機會親眼見識一下牠們的真面貌。」
「很少人見過的,」安姬蘭說,「在一八六○年時才有第一隻北京狗送到英格蘭。」
她邊說內心邊想着:真是意外呀!自己竟把北京狗的常識當成一篇演講稿般,滔滔不絕地對着自己所好奇的男士談論起來。
「我看的什麼書上也這樣記載的,」王子說,「我記得英軍焚燒北京的圓明園時,第一次找到了這種狗,便帶回英國來--對不對?」
「完全正確。」安姬蘭說,「但是,殿下,除了您以外,很少有人知道北京狗的出處及長像的由來原因。」「我認為,在這個論題上,妳懂得此我更多。」
王子正待說下去時,一個副官走到他身邊。
他用希臘話報告一些事情。安姬蘭仔細聆聽,試圖分辨出他們講些什麼,最後只懂一個字:「等候」。
「當然,好的。」王子點點頭回答他。然後轉向安姬蘭說:
「梅威小姐,我希望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那時我們可以討論一下北京狗的好戰精神。」
他說得這麼有趣,使得安姬蘭不禁微微一笑。
「我感到萬分榮幸,殿下。」
看見王子眨眨眼睛,她也不自覺地跟着眨一眨。「這頭兇猛的龍狗叫什麼名字?」王子問道。從他稱之為龍狗的這點看來,他對北京狗懂得確實不少。
「凸凸,殿下。」
「那麼,我應該謝謝凸凸把這麼可愛的鄰居介紹給我。」
為了先前的失禮以及現在的贊語,安姬蘭屈膝,深深地行禮致意。
王子點頭答禮后,一個副官護衛着安姬蘭走到大門口。
「午安,梅威小姐。」他口音很重的說道。
「午安。」她邊答話,頭也不回地急急下了台階。
她走回家時,一顆心竟然奇異而不停地砰砰跳動着。
「我見到他了!我見到他了!」她真想大聲呼叫,「我見到王子了!他此我想像的還要絕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