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天的報紙報道巴黎的洗衣婦一天只掙兩法郎,女裁縫如果一天能掙三五個法郎就算走運了。我無法想像,先生,像您這樣的人物為什麼不對這種低得驚人的工資有所表示。”泰麗莎說。
侯爵注視着她那有點責難的眼光一言不發。泰麗莎繼續說:
“有人覺得,花上一千六百法郎給皇后和巴黎其他女士們買件長袍,是小事一樁,關於這些事您肯定知情。”
她着重“女士們”這個字眼,從她聲音里流露出的責難意味可以清楚不過地聽出她指的是誰。
侯爵用他那冷淡而平靜的聲音表示不同意這種說法。他說:“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皇后在里昂買絲綢,就業的工人數目也就相應增加了一倍,花邊和假花工人的情況與此相同。”
當泰麗莎在琢磨這種說法時,侯爵也在想,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同一個女人爭論過,更確切地說,舌戰過。
他也許與同輩男子有過這種交鋒,這些人了解他的個人興趣,他曾經在家裏或某些政界人士的辦公室與他們進行過密談。
自從他回別墅以來,他已經和泰麗莎交談,更確切地說,舌戰了五個晚上,但現在他還沒有離開這裏的意思。
對泰麗莎來說,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最令人神往和興奮的經歷。
事實上,她知道,如果叫她講老實話的話,自從他回來並度過五個晚上以來,她還從來沒有這樣快活過。
當然,自從侯爵晚飯後把泰麗莎叫走那一刻起,珍妮就一直擔驚受怕。
“小姐,您不該聽他隨便支使!”珍妮諄諄告誡。“你睡您的覺,就說太晚了,去不了,有什麼話明天早上再談。”
泰麗莎笑了。
“他才不管這一套哩。”
珍妮是怎麼想的,泰麗莎心裏明鏡兒似的,每到晚上,這個老傭人就會坐在卧室里等她上來,她幫她脫衣服,不聽到泰麗莎把門鎖上,她就不走。
泰麗莎曾經不下十幾次地申辯說:“侯爵沒拿我當女人看,在他眼裏,我只是他的一名廚師。”
“有哪個廚子到客廳去和主人談天說地!”珍妮頂了一句。
要珍妮了解侯爵既沒有把她當女性,也沒有把她當廚子,是不可能的。
他們的話題包括法國的政局,當然,也包括他的動物園。
每天早晨他倆在“大王”的圍場裏見面,不論泰麗莎去得多早,侯爵不是已經先到或是頂多只比她晚幾分鐘。
他找了一些名正言順的理由讓她騎他的馬。
對泰麗莎來說,這是一種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大快事,她內心不得不承認,侯爵決不是她曾經猜想的那種人。
不論他在巴黎幹了些什麼,對她來說,侯爵談吐嚴肅而風趣,足以引人入勝。侯爵決不讓她產生一種感覺,似乎她在他心目中充其量只算個俊俏女人。
他讚揚她的烹調手藝、她騎馬的姿勢,而且對於她居然能把“大王”俘虜過去,使它竟能同時喜歡侯爵和她,令他為之驚喜不止。
當“大王”跳向泰麗莎,像它對主人那樣,把身子往她身上蹭的時候,侯爵說,“我真有點吃醋呢。”
“我捨不得離開它,但是既然有您在這裏,我想我還是走好。”
她知道要離開“大王”是不容易的,隨着她和它朝夕相處,她對“大王”的愛與日俱增。
“我想我能做的一件正事,”侯爵說,“就是給‘大王’物色一個配偶,那樣的話,它一定不會再理睬咱們兩個人了。”
泰麗莎望着他,看看他是不是在開玩笑。然後她說:
“您真會這麼做嗎?”
“這正是我想在什麼時候和你談的事,”他回答說,“但是不用着急。”
他講話的神態表明,他並不打算在近期內離開別墅,泰麗莎感到她的心怦然一動。
侯爵從來沒有作過他認定她就是一名大家閨秀的這種暗示。
“如果我以本來面目出現,那可能就是另一種待遇了。”泰麗莎想。
泰麗莎從同侯爵進行的幾次淡話中了解到,實際上他和泰麗莎的母親持同樣觀點,對社會上富者的奢侈無度與窮人的一貧如洗間的巨大反差感到憂慮。
正當她想到報上還有什麼新聞她該怎樣向侯爵提出挑戰時,客廳門開了,管家向他們走來。
“怎麼回事?”侯爵問道。
傭人一般不在晚飯後進客廳。
“對不起,先生,”管家說,“有位先生要見小姐!”
“一位先生?”
泰麗莎驚呆了。
“我已經把他請到藍廳里,小姐,他請您馬上去。”
泰麗莎的臉變得煞白,她聲音發抖,說道:
“那人通報了他的……姓名嗎?”
“他說了,小姐,他叫德諾姆先生!”
泰麗莎喘了一口氣,只聽候爵提高了嗓門說:
“在外邊等着!”
管家從客廳退了出來,把門帶上。
泰麗莎跳了起來。
“把我藏起來吧!”她向侯爵懇求說,“把我藏起來吧!求求您……把我藏起來!”
邊講她邊打量屋子的四周,好像她認為可以從窗子爬到花園裏去似的。
“那位男子想幹什麼?”侯爵問道。
她顧不上聽他說話,因為她竭力在想,最好躲在別墅什麼地方,以及她和珍妮怎麼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
直到意識到侯爵在等她回話時,她才說:
“他是家叔,並且身兼……我的監護人……他在找我,因為……我有錢……他要我的錢!”
由於心慌意亂,她一時說話竟口吃起來。這時,她逕直向窗戶走去,惟恐從大廳出去會被叔父撞見。
這時侯爵平靜地說:
“你坐下!這事我來管。”
“您管不了!”泰麗莎像要發瘋。“您沒有辦法對付得了,除非……把我藏起來。他有……法律撐腰,我非得……依他不可。”
“交給我來處理,”侯爵堅持說。
一邊說著,他拿起身邊桌上的小金鈴,搖了一搖。
門立即打開了,管家站在那裏聽候吩咐。
“請那位先生進來。”侯爵說。
“是的,先生。”
泰麗莎不依,叫了起來。
“這不行……不行呀!您沒有……辦法……他會把我帶回英國去。”
她再一次確信,她只能從別墅跑走,躲進樹林,此外別無他法。
此外還要考慮羅弗,這隻小狗好像知道女主人難過,兀自從椅子下邊爬了出來,站着望她。
現在已經由不得她仔細斟酌,她只是覺得,曾經使她歡快的一切已成為泡影。
天花板好像掉到了她的頭上,她腳下的地板彷彿已經裂開,顯露出萬丈深淵。
接着,她叔父走進客廳。
管家沒有通報他的姓名,好像他的名字很不順口似的。伯爵一雙眼睛只是在搜索泰麗莎的蹤影,她站起身來,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侯爵卻坐着沒有動。
他仍然坐在他的高背安樂椅上,顯然自由自在。伯爵身着旅行裝,一步一步地朝泰麗莎走去,他那紅潤的臉上帶有不豫之色。
伯爵走到她跟前說:“我找得你好苦,泰麗莎,你給我添了多少麻煩!你怎麼敢用這種不體面的方式逃走,為了找你,害得我好苦!”
“您是怎……怎麼……找到我的……愛德華叔叔?”
她渾身哆嗦,但是自尊心使得她仍將頭揚得高高的,擺出一副不甘屈服的架勢。
“是命就躲不脫,你沒有想到有這麼快吧!”伯爵回答說。
“可是……您是怎麼……知道的?”
她在拖時間,希望她可以用什麼辦法抗命,拒不同伯爵一起回國。
“你自以為聰明,但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說了讓你嚇一跳,”伯爵得意地說。“巧得很,我向一位朋友勒德格羅夫伯爵討一條獵狗,因為我的那幾隻都太老了,我現在經常打獵,少了獵狗可不成。”
他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說:
“勒德格羅夫告訴我說,他原來倒是有一條,可惜紿了他的情婦,一個曾經和他在英國同居的法國女人。”
泰麗莎倒吸了一口長氣。
現在她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當時我急於想要那條狗,勒德格羅夫拗不過我,給這個女人去了一封信,問她肯不肯把狗再賣給他。她回信說,那隻狗在她返回巴黎途中已給了一位名叫泰麗莎·波薇的漂亮小姐,由於她想當廚師,故已將她介紹到薩雷侯爵家去了。”
“原來您是這麼……才找到我的!”泰麗莎叫道。
“我就是這樣找到你的!”伯爵重複說,“現在你得和我一起回英國,照我原先的安排和你堂兄魯珀特成親,我會牢牢看住你,你休想再逃!”
說這話時伯爵聲色俱厲,這等於告訴泰麗莎,他簡直要氣炸了,泰麗莎覺得自己已被叔父上了手銬,除了服從以外,已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時她開始用顫抖的聲音說:
“但……但是……我不能……我決不嫁給魯珀特……。”
侯爵打斷了她的話。
他的英語略帶口音,他的聲音鏗鏘有力,似乎把整個屋子都震動了。他說:
“的確是這樣,伯爵,泰麗莎不可能嫁給令郎。”
伯爵轉身盯着他看,好像他才發現旁邊有侯爵在場似的,他皺起眉頭,臉一下子拉長了。
“這事與您無關,先生!”他說。
他的口氣十分無禮,泰麗莎覺得,侯爵由不得他這樣放肆,會立刻對他倆下逐客令。
沒想到伯爵把話講完以後,侯爵只是用一種不動聲色的冷冰冰的聲音答話,這使他顯得不僅能壓住陣腳,而且是他說了算。
“我不能容許您,伯爵先生,侮辱我的夫人,即使您不明底細也不能侮辱她。”
一時間屋內鴉雀無聲。
這時,泰麗莎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好像把整個臉都佔滿了。伯爵帶着不相信的口吻喊道:
“您的夫人?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您已經娶了我的侄女?”
侯爵慢慢地站了起來。
“我很遺憾,伯爵,您打老遠來,但是白跑了一趟,不過我肯定午夜前還有一趟火車,可以把您送回巴黎去。”
“我身為泰麗莎的合法監護人,不經我的同意她就不能結婚。”伯爵口氣很重,一字一頓。
“伯爵,”侯爵回答說,“您總不致於在法國和我打官司吧?我打保票法院是不會同情您的,您到最後就會明白,這場官司越打越沒勁,時間拖得久先不說,還得破費您不少錢。”
伯爵啞口無言,他心裏明白。
他顯然在找合適的話好回敬對方,一門心思要保住自已的臉面。正在此時,侯爵又說道:
“讓我送您上車吧!”
他正在前頭帶他走過客廳,伯爵看了泰麗莎一眼,像是想詛咒她而又找不出話來一樣。
他跟在侯爵後面,步履沉重,好像皮球泄了氣。
泰麗莎聽見他們的腳步穿過了大廳,但是不一會,侯爵回到了客廳,關上了門。她才真的認為他已經吩咐傭人把伯爵送上了車。
她站着沒有動,全身發抖,手指捏在一起。
侯爵幾乎沒有看她,坐在他剛坐過的椅子上,用法語說:
“我希望你本來會信任我,把你的秘密告訴我!事情變得比較難辦了,但是我想令叔知道,他已經無計可施了。”
他講話語氣平靜,泰麗莎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屏氣凝神。
雙腿好像已經支撐不住了,泰麗莎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
“您真……了不起!”她用發抖的聲音喃喃地說。“但是現在,您得……告訴我,我能去哪兒……因為如果他發現您講的假話,肯定還會……回來的。”
侯爵沒有回答,她接著說:
“為了維持家宅和莊園,他一心想我的財產。”
“令尊是已故伯爵,”侯爵說,“我在巴黎時和他有一面之緣。”
泰麗莎的態度立刻變了,聲音也是硬梆梆的,她回答說:
“家父……喜歡……在巴黎尋歡作樂……他只有在要向我母親要錢……好在巴黎玩女人時才回一趟家。”
“所以你就恨巴黎!”
“我還能怎樣?”泰麗莎問道。“父親……傷透了我母親的心。”
她吸了一口長氣,忿忿然說道:
“我真的和那位堂兄面都沒有見過,他想娶我是衝著我的錢來的,我不能再受家母受過的那種苦,想到這種事真叫人噁心!”
“那可不!”侯爵同意說。
“照這麼說您理解……您真能理解?”
“我當然理解!但是令叔顯然決心很大,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英國法律站在他那邊,”泰麗莎恨恨地說。“他想過富裕日子,要是他知道我沒有嫁人,準會千方百計去找我。”
一想到她和珍妮也許明天一早就得走人,她的眼神十分恐懼。
象是自言自語,她說道:“世界大着吶,如果我老換地方……也許……去非洲……他決找不到我。”
“你總不能這輩子都東躲西藏吧!”
“我這是沒有法子呀……至少等魯珀特另娶為止!錢不夠我可以去當廚師維生。”
“我倒有一個萬全之計,保證令叔不能繼續迫害你。”
“什麼計策?”
她不存太大的希望,侯爵能有什麼高招,她只知道,叔父會徵求律師的意見,看看有什麼辦法可以宣告她的這門假婚姻無效。
如果那樣,叔父很快會發現侯爵講的全屬子虛烏有的事。話又說回來,通過這幾晚同侯爵的交談,不可能不認識到此人是一位睿智過人的男子。因此,在她望着侯爵吋,那雙大眼流露出一絲希望。
泰麗莎想,說不定他能想出辦法,儘管這事十分棘手。
沒想到,侯爵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伸出手拉她起來。
他牽着她走到房間另一邊,把窗帘拉開,打開一扇窗門,這是長長的法式落地窗,通到外邊的陽台。
他倆一言不發地走到外邊。
月亮已經升起,向展現在他們面前的花園投下了銀色的光,花園那頭是此刻已經停止噴水的大石頭噴泉。
空氣中散發著夜紫羅蘭的芳香,四周靜悄悄,只有蟋蚌在鳴叫。
太美了,宛如人間天堂,泰麗莎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美麗的景色將永銘心間。
他倆雙雙靜靜地佇立着,後來還是侯爵開口說:
“我想這對你我都不能無動於衷吧?”
“這……太美了!”泰麗莎回答說。“不論我今後去向何方,它都使我終身難忘。”
“你會惦記‘大王’嗎?”
“那怎麼能忘得了呢?”
“我知道‘大王’會想你,”侯爵同意說,“我也會想你的,因此我建議你不要走。”
泰麗莎像是要哭出聲來了。
“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是您要知道,這不可能,愛德華叔父千方百計想霸佔我的財產……他決不會善罷甘休。也許他一到巴黎就會知道……咱倆並未……結婚,於是他又會跑回來。”
想到這完全有可能,泰麗莎又哆嗦起來。
月光下侯爵看着她,身子向她靠攏了一點。他說:
“正因為如此,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建議以保自己平安無事,而且從此擺脫令叔的控制,那你就未免太不聰明了。”
“我要怎樣做才成呢?”
“你可以嫁給我!我這人最恨說假話!”
泰麗莎壓根兒沒有轉過這種念頭。
她兩眼直勾勾地看着侯爵,像是沒明白他的意思。她問道:
“您說……什麼?我……不明白!”
“你說你會想念這座花園、別墅和‘大王’,”侯爵平靜地說。“但是我覺得,泰麗莎,你也會想念我,雖然這是我的猜測。”
“當然……會想念您的!同您談話我感到精神振奮,以後,當我……一人獨處時,我會回憶起咱們之間所談過的一切。”
“我還有很多事要同你談,我相信在咱們之間有爭論的許多問題上,你肯定會先聲奪人的。”
“是不是就因為……這個,您才……要我……同您結婚呢?”
“還有其他原因,”侯爵說,“但是結婚的事不能耽擱,你我都不能不加以考慮。”
“但是……我曾經發誓要抱獨身!我是在家母的墳地上發誓的,何況…我本來就憎惡男子。”
“但是你愛‘大王’,愛我的馬匹,當然還有小狗羅弗,可是它們都是雄性呀。”
“這是……另一碼事。”
“我希望我也能被歸於另一碼事之列,何況你也不像我剛回家時那樣憎惡我了。”
“您……知道我…憎恨您?”泰麗莎感到驚訝,問道。
“我從你的眼睛裏看出來了。我理解你的感情。但是我希望你已經開始考慮我並不是那種人。”
“不……不……當然不是……我說過……您是另一回事。”
“既然實際上你對我並無敵意,那麼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他仍然是用兩人在爭論問題時那種平靜、冷淡的聲調講話。泰麗莎就像被對方逼到了牆角,正在絞盡腦汁想着如何回答才好。
就在此時,心頭彷彿閃過一束眩目的光線,一束強勝月亮的光線,她找到了感覺:原來她對侯爵的那份情與她對‘大王’的那份情何其相似乃爾!
這就是情有獨鍾!
由於她過去從來沒有對異性傾心過,她對男女情愛一無所知。
現在她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如此遲鈍,竟未意識到每天一覺醒來就急煎煎惦着去獸苑看老虎“大王”,是想在那裏見到侯爵。
對於泰麗莎來說,二人下午一起騎馬,晚餐后的喁喁聚談,都使她從侯爵那裏獲得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愉悅。
一天之內沒見到他時泰麗莎覺得時間實在難熬,而晚餐后那種連幾分鐘都等不得了急於和他見面的心情,使這種企盼帶上幾分興奮。這都是愛情使然。
沒錯,她愛上侯爵了。
過去她沒有意識到,這就是愛情,儘管她渾身上下都沐浴在一種幸福當中,而侯爵便是這縷和煦陽光的光源。
她現在第一次有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切身體會。
她感覺到這位男子怦然心動的情意正傳遞給她,使她羞赧難當。
她走向前,伸出了雙手好像要石欄杆來幫她支撐身子似的。她望着外邊的花園。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異樣感覺在她身上躁動不安。她想趕緊跑開!可同時,她又分明並不想走!
“泰麗莎,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侯爵在她身邊說。
“我……聽着吶。”
“你大概聽說過我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史,那是一場災難。這次經歷,大為傷害了我的自尊心,我曾發誓再不結婚了,除非遇到意中人。”
泰麗莎在聽着,但是眼睛沒望着他。他接著說:
“一年一年過去了,我發現我需要的愛情與我同女人們廝混時的男歡女愛截然不同。於是我開始相信,我永遠沒有這個緣份了,因此決心一靠子獨身。”
他停了一下,然後又說道:
“然而我所嚮往的愛情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雖然我嘴裏沒說,但是我心裏十分清楚。”
他把眼光從泰麗莎身上挪開,望着他們前面的花園。
他接着往下說:
“這裏一直是我真正的家,我曾經決定,如果我真的愛我的新娘,我要把她帶到這裏來,我的心一直是和薩雷老宅連在一起的。”
“您……真能……辦到嗎?”泰麗莎問道。
“既然我找到了心心相印的意中人,我決定這麼辦。”
他沉默了一會,然後又說:
“當我看到你摟着‘大王’時,我知道我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真在尋覓的伊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在等我,真是大出意外、令人難以置信!”
“當時,您……真知道……您……愛我嗎?”
她覺得這些話很難出口,侯爵回答說: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這就是愛情。”
“我……我總覺得您……要娶的意中人不會是我。”
“我的事人家怎麼能下斷語?”侯爵問道。“你不知道,泰麗莎,過去幾天,我好容易才忍住沒說,你多麼漂亮,我多麼需要你。”
她吃驚地看着他。
“你從來沒有……露過一點口風使我覺得您……居然注意到了我……的外貌。”
侯爵把身體轉向她。
“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現在對我的看法。”
邊講話,他順勢摟住了她,把她拉到自己懷裏。
她全身在顫抖,他感覺到了,他於是把嘴貼着她的耳邊,說道:
“回答我!”
“我……我想您是位了不起……十分出色的男子!”
泰麗莎耳語似地說。
最後一個字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來,她的雙唇被他的熱吻封住了。她知道此刻她不僅已墮入愛河,而且箇中滋味遠比她所能想像的還要神奇,還要美妙,還要輝煌。
很久很久,侯爵才拉着泰麗莎走過敞開的窗門,進入了客廳。
“我親愛的,我得送你去睡覺了,”他說,“因為現在我有許多事需要考慮。”
“考慮什麼事?”
藉著燭光,他看着她的臉,他心想,世上沒有哪個女性能有這樣美,這樣光彩照人,具有這樣一股靈秀的氣質,他知道,這就是秀外慧中。
這種東西是他在巴黎尋花問柳時那些女人身上缺如的。
現在他明白了,他以往所追求的並不在他尋尋覓覓的地方。
他居然在自己別墅找到了一位如此美麗、如此純潔天真的人,他一直在尋找的正是這樣一位女性,太不可思議了。對於他來說,即令所有財產加在一起,也抵不上這位異性的價值。
他知道,結婚以後的泰麗莎將會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而他自己的生活也將揭開新的一章。
他將對以前種種改弦更張。
他把泰麗莎拉到沙發邊,然後雙雙坐了下來。他說:
“我要你上床去睡覺,和我在夢中相見,但是明天早上你不要早起,好讓我作出安排,請牧師力咱倆主持婚禮,我想那差不多就該正午了。”
“嗯……您……肯定認為……同我結婚合適嗎?”
“我完全可以肯定。因為我們彼此業已以心相許,我們會結成美滿姻緣,它與錢財、享樂之類的東西不可同日而語,而只是夫與婦,終身相廝守的永結同心。”
“這正是我朝思暮想但又不甚了了的心愿。”
侯爵笑了。
“我要教會你很多事,我的寶貝·這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事。”
“您……這樣認為嗎?您……真這樣想嗎?”
“我說過,我從來是儘可能講真話的,我發誓,我從來沒有像愛你那樣愛過別人。我尋找你已非一日,真難以相信,我終於有幸找到了你。”
他再次親吻她。
“我愛您,我……愛您!”她低聲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對……一個男人說這種話!”
“我巴不得你說上一千遍才好呢,”他回答說,“為了替咱們的愛情增色,我們還有不少事情要做。”
泰麗莎帶着不解的眼光看着他。他說:“首先,你知道,我要把我的馬匹和其他細軟從巴黎運到這裏來,而且要快,以免措手不及。”
泰麗莎把身體緊緊挨着他,彷彿感到害怕。侯爵又說道:
“然後我們要建立全法國最好的私人野生動物園,為了物色各種動物,我們今後也許要常常出去旅行,但是我想我們兩人都會樂意乾的。”
“那太好了,”泰麗莎說,“因為我可以……和您在一起。”
侯爵吻了吻她的前額,然後又說:
“如果我們擔心的人民革命爆發,一切都會改變。”侯爵平靜地說。“法國將會有一個新政權,到那時,每一個法國人都必須努力從頭建設他所愛的國家。”
泰麗莎認為,一個男人應當關心自己的祖國,由於侯爵講的話正中她的下懷,她滿懷敬意地望着他。
“讓我助您一臂之力,”她請求說,“請您……讓我略盡棉薄。”
“凡是我要做的,”侯爵回答說,“我都需要你的幫助、你的指導和鼓勵,我的寶貝,還有你的愛。”
純粹是出於快樂,泰麗莎輕輕地叫了一聲。
“您說出了我的心裏話,儘管您這樣聰明智慧,我還是可以稍稍助您一臂之力,哪怕是照顧您……愛您也好。”
侯爵又吻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只是火焰在他眼睛裏燃起,他知道已經在泰麗莎心中點燃了一點火苗之後,這才拉着她站起身來。
“去睡吧,寶貝兒,”他說,聲音極度不安。“我恨不得在這裏吻你一個通宵,但是明天你就要當新娘子,你應該出落得漂漂亮亮,甚至比你本來挺俊的模樣兒還要更勝一籌,不過話雖是這麼說,做起來可就難了。”
他使泰麗莎感到飄飄欲仙,彷彿要上窮碧落,在這種心情支配下,她讓他牽着手走過客廳。
在他們走到門口時,侯爵才再一次地吻了她。他的吻是那麼如饑似渴、狂熱和貪婪。這之後,他放開了她,牽着她走到樓梯最下邊。
他吻了她的手,由於守夜傭人正在值班,他們沒有講話,只是對望了一會,然後泰麗莎在他目送下,走上了樓梯。
這一夜泰麗莎睡得很香,醒來時發現陽光已從窗帘的兩邊的縫隙中射了進來,羅弗正在舐她的手,好像告訴她,是該起床的時侯了。
她今天要結婚,她想向世界,向蒼天,向花和鳥,當然還有寵物“大王”呼喊:“我要結婚啦!”
她低聲說:“我……愛上了一隻老虎。”然後因自己的幻想而大笑起來。
這時,珍妮把她的早餐端進了屋,她說:
“我不知道怎麼啦,小姐,就聽先生吩咐說,要讓您睡個夠!我剛剛才聽見您拉窗帘,現在已經十點了!”
“真有這麼晚嗎?”泰麗莎問道。“那麼,珍妮,離我結婚只有兩小時了!”
“結婚?”
一開始,珍妮怎麼也不信,後來知道這是真的時侯,眼淚滾到了她臉頰上。
“小姐,我打心眼兒里願意!自打我到這裏以後,我就知道先生是個好人,不是當初咱們想的和咱們在巴黎時聽人說的那種人。”
泰麗莎猜想珍妮一定是聽見侯爵的貼身男僕講的,那人跟他多年了,對主人崇拜得五體投地。
半小時后,這個男僕把一頂縫有精製花邊的面紗送了過來,這頂婚紗在薩雷家族中傳了許多代了。
除婚紗外,還有一隻天鵝絨盒子,裏面裝了一個冕狀鑽石頭飾。
它的式樣就像一頂花冠,華美絕倫,泰麗莎知道這正是她做新娘時想要的。
很巧,在她的箱子裏裝了一身白色晚禮服,過去她曾覺得這件白袍太精緻,不適宜在別墅穿,但這是母親在生前給她買的。
教堂是與別墅同時建造的,花匠用園中的全部白花把它裝飾起來,當泰麗莎最終走進這座美麗的小教堂時,她深信母親就在自己身旁。
母親一定會高興,因為女兒不但找到一位如意郎君,而且還是法國人。
泰麗莎想,也許有一天,他們可以去尋訪母親的親戚。
結婚禮拜舉行過後,他們稍稍用了一點午餐,二人單獨走進了花園。
“一切都太好了!”泰麗莎說,“但是……我覺得婚禮中少了一位。”
“誰?”
“‘大王’,是它把咱倆撮合在一起的。我上午還在想,如果在您回來的第一天,您沒有撞見我和‘大王’在一起,您也許永遠不知道您的廚師是個女子,加之她堅決不想和您打照面。”
“我想,即使我沒有見到你,我也會意識到別墅里有你這個人,”侯爵回答說。“我結婚的唯一的一個錯誤就是現在得物色一名新廚師了!”
泰麗莎笑了。
“可憐的布朗托梅先生!他又得一切從頭開始!但是珍妮——她的確非常好——已經表示願意在他另外找廚師的時侯,給咱倆做飯,除非我想給您做些特別的東西。”
侯爵笑了。
“我決不讓你撇下我下廚或者干別的!我要你每天,每晚,每時,每秒都和我在一起。我的心呀,我怎麼可能在沒有你的情況下活了那麼久?”
他抱着她,吻她,直到她感到花園就在他們周圍旋轉,他們扶搖直上蒼穹,進入了日輪。
“我愛你!我愛你!”
這幾個字彷彿在一片鳥語花香中回蕩,在繁英滿枝的樹下回蕩。
這時侯爵抬起了頭,她知道此刻他的心也像她的心一樣,正在激烈跳動。她說:
“我的大丈夫,我還有一件事要操辦。”
“什麼事?”侯爵問道。
“我得把我的結婚禮服穿給‘大王’看。”
侯爵笑了。
“當然,也許這會鼓勵它也想要一個自己的新娘,我這就去為它物色一個!”
“您一定得這樣做,等它們下了虎崽,我們要把它們養大。”
“咱們會有一個動物的家庭和一個咱倆自己的家庭。”侯爵說。
她悄聲對他說:
“我希望咱們能有一個……大的家庭,這樣,咱們的孩子就不會……像我先前那樣孤單……只能同動物和鳥講話。”泰麗莎講話時,臉上泛起了紅雲,眼睛含羞答答,他就喜歡她這模樣。
“我是會很大方的,”侯爵回答說,‘隨你要生幾個兒女都行。”
他笑了,笑聲很溫柔、可愛。
他的眼睛裏燃起了火,當泰麗莎向上看他的時侯,她忘了周圍的一切,她只知道,她現在安全了。
他再次吻了她,開始時柔情蜜蜜。她柔軟紅唇激起了他情感的衝動,倆人心中都燃起了上竄的火焰,泰麗莎覺得這團火像要把她渾身上下都點着了。
緊接着他倆被導入一種妙不可言的極樂境界,使她忍不住要同侯爵貼得緊而又緊,直到她已經渾然忘我,而與他完全合二為一。
她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種情況,但是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在她內部燃燒的火焰使這成為一種不可遏制的需要。
接着侯爵突然把她拉回到客廳。
“‘大王’得等一等,”他說,“我需要你,我美麗的新娘,我等你已經等了一百萬年,我不能再等了。”
由於興奮而發出了一點喃喃的聲音,但是泰麗莎沒有講話,他把她抱了起來。
“你是我的!”他勝利地說。“我現在已經擁有你的心、你的靈魂、你的思想和你高雅的軀體,直到永遠永遠。”
他抱着她穿過大廳,上了樓,樓是通到她的卧室的。
這間房是家主寢室,自從別墅落成以來,歷代侯爵都住在這裏。
這間屋子漂亮典雅,現在擺滿了鮮花,這是給新娘住的童話般的卧室。
侯爵把泰麗莎一放下來,首先就把她的頭飾摘下,然後把頭紗取下來,接着把門鎖上。
那張有四個柱子的大床的罩蓋上面綉有金色的愛神。泰麗莎站在床邊,雙手捂着胸脯。
侯爵轉過身來,向她走去。
“怎麼啦?你有什麼心事?”
她一時無法作答,然後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很快走向他,把臉埋在他肩上。
“怎麼啦,我的寶貝?”
她回答得很輕,他幾乎聽不見。
“我……害怕。”
“怕我嗎?”
“不,不……完全,但是……。”
“告訴我,什麼東西把你嚇壞了?”
她顯然難以作答,但是她終於說了出來,聲音仍然非常小。
她想起了父親,從她的聲音里可以明顯地聽得出她的恐懼。
侯爵又把她抱了起來,放在床上。
然後,他脫掉了法國人結婚時穿的合體的晚禮服,躺在她身邊,用一隻胳臂摟住她的肩膀。
泰麗莎的臉緊貼着他精緻的亞麻襯衣,她可以感到他的體溫和力量,她覺察到一陣戰慄穿過周身。
“讓我們來談談這個事,我親愛的,”侯爵說,“要不是因為你那樣迫不及待地要儘快和我結婚,在你成為我妻子之前我本可以和你談的。”
他又把她抱緊了一點,然後用他深沉的聲音說:
“我愛你,我說過,這種愛與我過去對任何女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他停了一下,好像在找恰當的詞。然後繼續說:
“雖然你作為一個女人,我在肉體上強烈需要你,但是我在精神上也敬重你,尊敬你,崇拜你。”
泰麗莎微微地碰了他一下,但是沒有說話。他繼續說:
“我敬愛的小妻子,我會教你有關床第間事,對我而言這是心馳神往之舉,但是我會輕柔,不讓你感到疼痛,不讓你嚇着。”
他邊說,邊吻了她的前額。
接着,他平靜地又說:
“由於你的叔叔,我們匆匆忙忙結了婚,但是,我的寶貝,我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吶。只要能使你覺得更安全,我們可以繼續保持僅僅是朋友的關係,只有在你有要求的時侯我才會這樣做。”
泰麗莎驚訝地盯着他,她明白了,沒有哪一位男子能象他那樣與人為善,那樣體貼入微,那樣處處為他人着想。
作為天真無邪的處子,泰麗莎從未領略過魚水之歡,但是她明白,是她燃起了侯爵心中的愛火,當他把她抱上樓時,他幾乎無法遏止這種激情。
而在她真正作好心理準備之前,他自覺地控制自己,單隻考慮他們婚姻的精神的一面。
“真正的大丈夫!”
柔情蜜意像浪潮一般湧上心來,情不自禁地,她脫口說出了心裏話:
“我愛您……我……全身心地……愛您……我不想等了……所以請……請您……請把我變成…您的人吧!”
侯爵翻過身來,當泰麗莎的頭又落在枕頭上時,他往下看着她。
“你真願意嗎?”
他的聲音非常低沉。
“真的願意,”泰麗莎回答說,“但是,我……很無知……您不會……讓我做……做得不得體吧?”
“我崇拜你的無知、你的天真和你的聖潔。”侯爵嘶啞着嗓子說。
他又吻了她,先是輕而溫柔的,等到他感覺到她的嘴唇迎上來,她的臂膀勾住了他的脖子時,他的吻變得更加如饑似渴了。
對泰麗莎來說,彷彿天國之門打開了,耀眼的光華把他們兩人團團圍住。
這時,只有花的芳香、天使的歌唱和天賜的光耀,這是來自上帝的真正的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