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你在幹麼?”

張雀星聞聲抬眸,跳呀跳的離開吸塵器,樂迎下班返家的殷矽。

“你回來啦?”只要他在的地方,她就像只小白鼠,奮力邁開短短的腿奔跑迴旋……

即使一切都徒勞,她還是沒辦法放棄。

“哎呀!”

殷矽接住她突然歪斜的身體,就知道她會絆倒,住進來已經好幾天,她總是被同一個花缸拐著。詩意渲染的骨瓷花缸是爺爺送他的二十歲生日禮物,說擺角落風水好,他也隨爺爺去放。

完全沒想到,有天會住進一個老是跌倒的她。

“我在吸地呀,想說打掃一下咩。”張雀星在他臂彎里仰起臉笑,快樂和羞怯從眼角悄悄流泄。

殷矽任她賴著,考慮將花缸換個地方擱置。“每周有清潔公司過來,你不用做。”

“咦?”她感覺不妙,那她營造賢慧形象的計畫豈不泡湯?!“沒關係,”她極快抬頭,“你來看一下這個。”

她一頭熱的拉着他往廚房走,他皺眉,小心翼翼的護住她受傷的腳踝。

“鏘鏘!”張雀星攤手揮動,襯托餐桌上的方盒。“我特製的愛心便當!”

清潔公司不能做這個吧?她笑得如萬里晴空,亮得人睜不開眼睛。

殷矽見狀撇嘴,轉身要走。“我不要。”

幾歲了還帶便當?他抵死不從。“中午我在公司附近吃。”

“哎呦──”她扯住他肘袖,“你吃吃看嘛,我對這個便當很有信心的!”

殷矽不給上訴機會,邁步離開,忽然一頓,回身抱起行動不便的她,一起行動。

坐進沙發,她還想爭取,他用左臂牢牢將她箍固,右手掏出手機打了通電話“喂,Michelle?”

張雀星安靜了,想起那個香噴噴的大美人,她豎耳仔細聽。

“嗯,下禮拜和同業聚餐。不算正式,主要是和林桑……”他應著那頭嬌滴滴的聲音,其實心不在焉,感受臂下的柔軟。

他別開臉,頰上有些微熱。

一雖然是競爭,不過在同個領域,說不定需要互相幫助。”過去他一向不出席這種同業聚餐,感覺多餘,他獨自就足以應付商場。

但某人讓他知道,笨蛋也有認識的必要,風水輪流轉,群體生活或許是人類生存的關鏈……

沒有人可以永遠孤獨,遺於社會之外。

“好,麻煩你。”

殷矽結束通話,張雀星立刻湊臉上前,“那個……是你的女朋友?”

“不是。”他難得多言解釋,“是應酬夥伴。”

“喔!”她根本粉飾不了心上洶湧而來的快樂,眼眸彎著一溪明澈的幸福,“那我也可以陪你應酬嗎?”

“不行。”帶着她,光解決她惹出來的麻煩就夠了,哪有空談生意?

“拜託嘛……”她跪在沙發上,雙手合十。

“你腳有傷。”不能出門。殷矽已經用這句話重複拒絕她想做任何活動的求情。

“那請他們到家裏來,我可以做菜呦!”她不死心的挨近,小手揪住一片袖子。

“不行。”

“求求你……”張雀星搖晃着他,“我是家政系的欸,沒問題的!”她傾近他,眼睛水汪汪。“不然──你先吃吃看那個便當吧!如果好吃,讓我做菜宴客好不好?”

殷矽挑眉瞅她,還敢提便當?

他雙手抱胸,瞪視掛在他一邊臂膀上的無尾熊,轉開臉,她還在晃漾無聲的請求……從來沒有這樣被人撒過嬌,他感覺胸間有些什麼輕輕一擰,融化得看不見了。

他悄然微笑,“好吧。”

“耶!謝謝、謝謝你!”

張雀星勝利地在沙發上滾,任他起身走開。

殷矽停在廚房與客廳的交界,背對她,腦內凈是她得知Michelle只是他應酬夥伴時的幸福笑意……

雖然一直習慣孤獨,但這次他那麼強烈地意識到她的特別。

“如果,”他雙手插進口袋,半側過身,“我是說如果,你的菜能成功宴客的話──我們就交往吧。”

***

隔天中午,辦公室,殷矽掀開便當蓋。

鐵色鋼盒裏有紅燒魚、鐵板豆腐、螞蟻上樹和蔥花蛋……菜式家常,菜相倒不錯。

他舉筷夾起黃澄澄的滑蛋……好吃!

忍不住高高挑眉,沒想到自己小覷了她的手藝,照這樣的水準,可以考慮讓她宴客──喀!

殷矽蹙眉,取出蛋殼,遺憾的盯視白色碎屑,搖頭……還是,不行嗎?

擱筷,他旋過黑色大椅,面對成片玻璃帷幕。外頭是高聳的金融摩天高樓、整齊劃一的街道,城市在他眼前傲展,他卻眺目空遠的某一點,彷彿又見到那個在沙發上樂滾的身影……

他輕笑出聲,轉回椅面,拿起電話。

陶麗妍踏出電梯,紅色高跟鞋踩在深藍地毯上,寂然無語。她穿過通道,揚手叩響暗褐門板。

“請進。”

她推開敞門,寬廣空間鋪展延開,殷矽端坐大辦公桌后,西裝外套披掛椅背,僅著白襯衫,姿態自信而優雅。

他袖管卷到肘處,正掛上電話,抬首困惑的看着她,“陶總裁?”

她嫣然勾唇,步上前交換短促的握手。

“我知道我沒有預約,”她撩撩頭髮,“不過今天來也不是為了公事。”

殷矽不著痕迹地整裝,她眼眸閃掠光芒,察覺出他隔出禮貌的距離。

她淡了表情,“聽說員工旅遊出車禍?”

“是。”他簡單解釋過程。

“都沒事那就好了。”陶麗妍瞅着他,視線掃及桌面──“殷總帶便當?”雙臂環抱胸前,她食指輕擊上臂,打趣說道:“該不會是女朋友做的?”

殷矽唇弧微妙地牽動,沒有否認。

她停止輕擊,指臂僵硬……他有女友?眼睛裏掠過窘促的光,她冷了語調,“不打擾殷總了,現在合作已上軌道,就等出貨,期待你們的表現。”她頷首,轉身離開。

一闔上背後的門,陶麗妍削尖眼色。

她欣賞殷矽,爸爸也很欣賞他,否則不會要她接手和“綠能”合作的計畫……那麼下一步,該怎麼做?

即使不贊同爸爸操弄的商業手段,她仍然無法否認自己和他相像,尤其是那股就算失敗也還等待起死回生的不服輸。

***

“耶!”

張雀星扔下話筒,朝空中揮拳。

殷矽打電話回來說便當合格,她爭取到宴客的資格哪!

現在第一關過了,離夢想越來越近,她感到甜美的恍惚──很喜歡、很喜歡的那個人說她如果成功,就交往吧……

是真的嗎?

她不敢肯定,但是再渺茫的機會她都要拚盡全力一試,因為已經喜歡到無計可施、無論如何也會這麼下去的地步,簡直是豁出去沒有自己了,還快樂得不得了。

所以這次宴客絕不能失敗!

張雀星振奮握拳,雙眼發亮,“絕、對、不、能!”她跳下沙發要去準備,哎呦一聲才後知後覺腳上扭傷的紅腫都還沒有消。

宴客當天,張雀星左腳踝包了更大團的紗布,被殷矽監瞪,她在廚房轉來轉去,背脊麻刺得要命

“再跳嘛。”殷矽冷冷地環胸,斜倚廚門。

她嘿嘿笑,乖巧地用單腳重心挪轉備菜。

那天殷矽回來發現她腳傷變嚴重,氣到連“腳好不了不要來跟我哭”的話都撂出來,差點不讓她宴客了……他好像很擔心她,她挨罵得又委屈,又幸福……

叮咚!

殷矽看她滿面陶醉,受不了地搖頭,旋身去開門。

“打擾了──”

七、八個大男人湧入,最後是位年過六十的長者緩步踱進,神情不怒而威,和殷矽對上視線。

“林桑。”

殷矽招呼,他點頭回禮。

不與其他人圍坐上餐桌,林桑立足角落,雙手覆在背後,仔細賞研骨瓷花缸的紋理脈絡。

“請用。”

殷矽遞過餐前酒,陪他並肩而立,瞧望花缸里闐暗的內部,不可測的像人心。

“您不習慣吧?”

林桑轉頸,默視着他。

殷矽單手持酒,另一手插在褲袋裏,唇角牽著清淺的歉意,“以前從沒這樣。”

林桑的公司在同業中歷史最悠長,聚會傳統可說是他一手建立。過去向來在居酒屋歡宴,殷矽首度參與,便把地點改為家宅。

“恕我直言,”林桑面色嚴穆,低沉嗓音有不能認同的意味。“違背傳統,不是聰明的事。”

“嗯。”殷矽點頭,輕勾自嘲的笑,“我知道,”他看一眼廚房方向,“我知道……”

“開飯嘍!”

張雀星精神的嗓聲竄出廚房,殷矽朝林桑微微躬身,離開去幫忙。

“麻辣鍋?”

殷矽接過一盤盤鍋料,他挑眉睞向她,聽她家政系的嚷來嚷去,以為她會端上什麼大菜……

“哎呦,不只這些啦!”張雀星嘟嘴,推他去看。

自製泡菜、辣炒年糕把餐桌顏色裝飾得花團錦簇,她一步一步跳出來,手肘斜搭他的肩膀,抬臉笑道:“怎麼樣,很漂亮吧?”

殷矽毫無笑意,有人自告奮勇把爐子上燒滾滾的麻辣湯底端出,經過他們身邊,殷矽動也沒動一下。

“怎麼了,你不喜歡嗎?”

張雀星小小擔心,這幾盤菜關係著她一生的幸福啊!

殷矽忽然拉住她纖腕,避到客廳,巧勁略施使她背抵白色壁牆,雙掌壓在她兩側。

“為什麼做辣的?”他眯眸,瞳色流螢似的閃爍,呼吸吹燙她面頰。

“呃,”感覺他貼好近,她身子縮了縮,咽了口口水,“我、我有去查過,那個林桑最喜歡吃這些……你不是想跟他打好關係嗎?”

她晶亮又怯縮的眼,令他衝動的想吻上去。

但餐廳里還有一大群人──殷矽抿唇,握拳退開。

“我去買別的。”她根本不能吃辣,卻連鴛鴦鍋也沒考慮。

她總是這樣,不斷傻傻付出、再付出,不顧他有沒有回應,一逕對他付出到毫無自我……他也會心疼,想要替她保留。

“不要。”張雀星卻扯住他,“你出去的話,宴會怎麼辦?”

殷矽瞪她,還管什麼宴會?她都沒東西吃了。抽出手,他繼續走,張雀星在後面辛苦的跳着追。

“你等一下──”

哐啷!

巨響截斷拉扯,她詫愕,殷矽攙住她,大伙兒從餐桌那頭紛紛過來一探究竟。

“怎麼了?”

骨瓷花缸被踢撞一百次后,終於不支倒地,粉碎遍地瓷淚。

忽然倏靜,使氣氛一陣僵硬,所有人面面相覷,張雀星緩緩放掉力氣……

完蛋了,宴會完蛋了,幸福完蛋了,滿地摔淌的都是她的心碎哪……

“碎碎平安。”

林桑突然出聲,繞過來摸張雀星的頭,“有沒有怎麼樣?”那語氣好溫柔,讓她的眼淚都快掉了。

殷矽陡然回神,出手檢查她安危。

眾人吆喝着加入,撿碎片、掃地、包報紙,彷彿預演過似的默契十足。

“你真像我女兒,”林桑陪在她身邊,輕輕說:“她也是莽莽撞撞的,踢破家裏好幾個花瓶。”

這、這是好事嗎……張雀星仰望他喜悅的眼睛,感覺有些尷尬,又有些寬心。

“過來。”

殷矽抱起她,帶到餐廳,讓她坐着,他則反覆檢查她腿上有沒有傷口。

她胸間一窒,低望他垂下的發,“對不起……”

“算了。”他頭也沒抬,“早就知道你會這樣。”先前還考慮把骨瓷花缸換個地方擱,現在不用麻煩了。

“欸,餓死了──”

花缸碎片處理妥當,眾人返回餐桌,熱熱鬧鬧的用起餐,原先隔閡生疏的距離跟着花缸粉碎,有人開啟童年頑皮記憶,說起摔了家中擺飾的趣味往事佐菜。

“這樣也不錯,”酒足飯飽,楊老闆懶懶說:“在各家聚餐,滿好的。”

“是啊,感覺挺不一樣……”

大家突地沉默,都望向主位的林桑,他端坐如儀像無法動搖的傳統。

林桑環顧眾人,沉沉啟口,“違背傳統不是聰明的事,”他盯着殷矽,“但也不是件壞事。”

張雀星笑得比殷矽更開心,直到送完客還一臉驕傲。

“怎麼樣,宴會算成功吧?”喔呵呵,林桑都那樣講了,他應該無法反駁吧。

殷矽關上門,回身。

餐廳的燈亮着,對照到客廳這邊造成陰影深淺,霧面窗外夜色水涼,月光斜灑而入。

張雀星的瞳眸比這一切更明亮,晶瑩著不抱希望的期待。

他撇唇,挑眉,一攤手,“你成功了。”

她兩手支在腰際,挺著小小的胸,慢慢瞠眸,“這樣是說──”

他迅速在她唇上偷吻一下,退開,眼色在光影底彷彿蘊著難明的細節。“你說呢?”

張雀星的手慢慢垂下,呆得像石雕,關節直硬地僵在原處。

殷矽展笑,優哉游哉的往餐桌走,途中甚至很想吹口哨,心情好得不像話。

拾起廚餘袋,他瞧瞧還立在暗裏的背影,很快將袋口收緊,把眾人啐出的蛋殼毀屍滅跡。

不管那幾盤菜和宴會結果怎樣,他其實都很想跟她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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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牆內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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