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呼,終於被你請到了。”

葉曼珊拍拍肚子,滿足地推開餐廳座椅。

張雀星輕倚櫃枱付帳,回頭看着她笑,“是你工作太忙,時間一延再延,我上班都快一個月了,現在才請到你。”

“小妹妹,”葉曼珊走過來攬住她瘦肩,大姊大地輕拍她臉蛋,“工作有成的OL都是這樣的,”她開玩笑的說,“忙碌是人生的意義啊。”

她彎起唇弧,“這麼忙,應該找你公司附近的,怎麼選這裏?”餐廳由葉曼珊指定,就在“綠能”大樓後方的曲折小巷裏。

“想順便過來看看你說的殷矽咩!”葉曼珊大剌剌的四處張望,“真有那麼帥嗎?看你迷到都昏頭了。”

“喂──”張雀星以氣音扯她袖擺,急急的左右張望,“中午很多同事會來吃飯,不要那麼大聲啦。”

“好,”葉曼珊也學她降低音量,“怎麼樣,那你老闆有在這裏嗎?”

“沒有啦,”她擺擺手,一臉無奈,“除了面試那天碰到,我也很少看到他。”

唉,還以為進了公司,可以天天看見思慕的他,沒想到,他們之間真的是天差地遠哪,小小業務助理根本不可能有接近大老闆的機會……

“雀星,你也來吃飯啊?”

張雀星轉身望見高大男子,她微笑揮手,“費大哥,”她的部門主管,人很親切,不讓大家喊他經理。“我跟朋友吃飯,你來買乍餐嗎?”

費仕傑挺有興趣瞟著葉曼珊,“對啊,剛開完一個會,”他邊說邊從提包里抽出一頁紙,“既然碰到,就先給你了。”

她接過來,一瞧疑惑的讀出來,“迎新同樂會?”

“明天晚上在東區KTV,包下整個Party包廂,歡迎你朋友也來玩。”

“不用了,”葉曼珊鞋尖點地,雙臂抱胸,艷紅色指甲油亮得刺眼,“我有約會。”她說得緩慢清晰,怕人聽不懂似的。

費仕傑笑了笑,斜身去領餐點,與她們道別。

張雀星收回找零的錢,轉身走在葉曼珊前頭,低眼讀著活動內容,伸手推開餐廳玻璃門。

砰!

男性低哼悶響響起,她一驚,意識自己撞到人,趕緊道歉,“對不起,我沒看到──”

嗓音倏收,外邊殷矽捂著後腦,轉過頭來看向肇事者,模樣一如初見時那麼完美,也一如初見時瞪視着她的模樣。

那眼色好冷,張雀星忍不住打個哆嗦,只是覷着他,忘了說話。

殷矽淡淡的惱怒埋在眼底,整個人好像瞬間有了溫度。

“對、對不起……”她膝蓋發軟,什麼都無法做,只記得貪婪的睜大眼,把這麼近距離的他收進腦海深處,管他耳際嗡鳴,神智不清。

跟遠處遙望不同,她發現他下顎有淡青的胡碴、眉間兩道微微摺痕,她脈搏狂跳,感覺體內有塊地方空空的,快要撐不住自己。

殷矽手按後腦,隱約覺得那個區塊似乎也這麼痛過……因為一個女孩,一個他早已拋到腦後的笨蛋。

沒想到記憶從腦後閃繞回來,一下撞擊,把以為忘記了的細節帶到現在,喚起某種怪異的心緒……

“雀星,在幹麼啊?怎麼不走了?”在後頭的葉曼珊輕推她的背,“後面有人要出來。”她們堵在門口了。

張雀星模糊地意識到自己被葉曼珊拉着走,聽她碎碎念,“午休時間都要結束了……”

她沒看見殷矽猛然旋身,瞪着她的背影。

“……張雀星。”

呢喃念出這個藏在潛意識裏的名字,他心一跳,並不知道自己還記得。

女孩把椅墊抱在胸前的畫面乍現。從非常久遠的記憶折縫裏掉出的東西,似乎很珍貴又說不上有什麼意義……

他不再細究,瞧見剛出來的費仕傑提拎午餐紙袋,黝亮眼睛玩味地瞅着他。

整肅面色,殷矽接過一隻袋子,轉身就走。

“喂,我幫大老闆買午餐,得到這種待遇啊?”費仕傑嗓裏帶笑,懶洋洋地說道。

殷矽側臉瞪他一眼,雖然是大學時代的好友,但有時他也太愛管閑事了。“去找你的仙蒂和麗娜。”別來煩他。

費仕傑吹聲口哨,“哇,你連我正在約會的兩個女人名字都記得,不愧是天才!”

殷矽微怔,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下后大步離開……原來自己真的過耳不忘,他訝想。

原來她就是那個笨蛋。

不知怎地,雖然不覺得自己會想認識她,但心底竟有一點點懊惱,就這樣失去她的蹤跡。

***

張雀星懊惱得要命。

她瞪着鏡子裏的自己,圓眸眯直,蹙起鼻尖,小巧眉間有憂鬱的線條。

唉,難得有機會跟他靠那麼近,她卻完全沒有展露自己清新的形象,還表現得像個傻瓜……

她把臉埋進掌心內,光是回想一小片開頭,記憶就羞愧得自動斷線。

“不行,我要換個角度想──”她抬臉照鏡給自己打氣,“下次再碰到,他一定覺得我變聰明了。”

壞事情也有好的一面,加油,繼續正向思考!

她鼓勵著鏡中自己,倒影終於露出微笑。

“來吧!”她拾起桌前瓶瓶罐罐,以不熟練的技巧描繪淡妝,晚上要參加迎新同樂會,今早曼珊上班前特地幫她惡補了幾個撇步。

瞄著壁鍾,她加快動作,化好妝后,把鑰匙、工作證丟進大包包,掛上纖肩,一個旋身,差點掃倒桌面香水,她趕緊探手扶穩,頓了頓,還是決定別用。

雖然在曼珊協助下,她找到一模一樣味道的香水,但是買回來噴幾次,總感覺怪怪的,不大適合她,之後就放那裏接灰塵了。

畫虎不成反類犬呀,張雀星有點悲哀地體認,適應這種事還是慢慢來吧,她習慣家鄉徐緩的步調啊。

當、當──

壁鍾提醒她時間不早,她身體一震,急急跑出門,沖往公司。

匆促把大袋丟進座位,她喘口氣,今天算是滑壘成功,還好壁鐘有調快些,不然她肯定遲到。

“雀星來了嗎?”

還沒緩過氣,經理就喚人了,她連忙起身去報到。

“我來了!”

“昨天要你核對的資料可以晚點給我,今天收發室兩個人食物中毒請病假,各部門得自己跑文件,你幫忙支援一下。”

“好。”張雀星精神地回答,資料核對凈是密密麻麻的新細明體十級字,看一整天眼睛會抽筋哩,跑文件還可以活動身體。

費仕傑聽了通電話,迅速簽畢文件,啪地闔上,遞給她,“這是急件,要送到總經理秘書室。”

張雀星接下,轉身,將文件抱在胸前,悄吁口氣──還好只是送去秘書室,她根本沒有準備好見殷矽,她需要多點緩衝時間,最好等他忘記昨天的事再碰面比較妥皆甲……

這樣邊想邊坐電梯,到了最高樓層,門緩緩退開。她踏出來,深藍色地毯能吸去腳步聲,但她反而每踏一步都覺得要小心翼翼。

她仔細打量記憶這裏景緻,左邊通往秘書室,右邊大概是茶水間和逃生梯,然後是一扇深褐色門板,是總經理辦公室。

被這樣高闊的格局震懾,她覺得這層樓格外地安靜肅穆,讓她幾乎要踮起腳尖朝秘書室走去。

“哈啰──”

轉動門把,空曠的招呼聲回蕩在室內,裏頭沒有人,桃木桌上電腦剛跳換到螢幕保護程式,顯示秘書只是暫時離開位子。

張雀星環顧周遭,透明玻璃窗下邊有個小櫃,一層一層的開口處露出跟她手上很像的文件尾端,她走近一看,上頭標了部門名稱,方便秘書整理送來的簽呈文件。

她找到貼著「業務部”的標籤,把文件放進去,直起身,她拍拍手,任務OK,轉身正想回去。

“許秘書──”

右方小門突然被推開,殷矽握住門扉,看見位子上沒人,打住話音。

他直直盯着張雀星。

“呃、那個,我、我來送文件……”張雀星舌頭打結,怎麼會這樣?以前都碰不著,最近一直亂碰面。

那個笨蛋,怎麼會在這裏?

殷矽模糊感覺到內心泛起一絲喜悅,他緊瞅着她,卻面無表情,銳利的黑色眼睛雷射般掃描過她,“你是‘綠能’員工?”他竟不知道。

她不自在地想遮住他目光聚焦的前胸,微抬起臂觸到垂掛的工作證,才意識到他是在看這個。

低吐口氣,真想笑自己實在想太多,但這個情況下,她實在笑不出來,“嗯、嗯。”喉嚨緊縮,語句顫抖,她點頭,脖子也在抖。

昨天是開門不看路,今天是大結巴……噢,他對她的評價,一定糟透了。

“你進公司多久?”

她怔愣,又呆了一下才想到要回答,“快、快一個月……”

天哪,他穿着咖啡色西裝搭斜紋領帶,低沉色系理應感悶暗,但在他身上卻展現出深邃的穩度及力道,一絲不苟得迷人,連方正額形都完美到令人想要衝過去搖晃啃咬。

張雀星勒住自己越來越歪斜的思想,困難地把眸光從眼前發光體上移開。

殷矽挑高帥氣的眉,一個月了?他從來沒在公司里看過她。他轉移話題,“許秘書呢?”

“呃?”她茫然,不明白話題怎麼這樣跳躍,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我、我不

知道,剛來的時候,他不在這裏……”

他也不再多問,立刻下決定,“你泡兩杯咖啡進來。”說完,門就被帶上了。

張雀星獃獃地站在原地,思緒像咖啡杯里一圈一圈的白色奶精那樣融化糊亂。

泡咖啡?她第一次來這裏耶。

硬著頭皮摸索到茶水間,接下來再沒有這麼好運,她找遍了每個柜子,就是不見咖啡包、咖啡粉、咖啡豆之類的東西,只勉強找出兩個馬克杯,這可以當咖啡杯拿去給總經理用嗎……她看了實在有點心虛。

望望掛鐘,時間過去十五分鐘,成果還是只有兩個杯子,張雀星煩惱不已。

公司里眾所皆知,殷矽最受不了員工沒辦法完成他交代的事,輕則口頭訓誡,重則減薪革職也不是沒有前例。

天哪,她的未來就要毀在兩杯咖啡上了嗎?

“許秘書,”殷矽的聲音傳出,“送飲料進來。”

他的嗓調平淡,但她知道那已是個催促。

或者是警告。

她手忙腳亂,慌張地拿起杯子湊到飲水機下頭,按住溫開水的面板鈕……看水流傾瀉而入,在杯底激起漩渦,她想她的職場生涯差不多是走到盡頭了。

心頭忐忑的鼓起畢生勇氣,她用手肘敲了敲門板。

“請進。”

張雀星遲疑,看看兩手裏的杯子,左高右低、左低右高地擺來弄去,還是沒法騰出手──

“請進。”

殷矽又喊了一聲,音量明顯大了許多。她不敢再拖延,開口解釋,“我、我進下來,沒有手開門……”

門刷地從裏面被拉開,殷矽陰霾的臉色聳立在她上方,她沒膽子直視他,微彎身子僵硬地走進去,感覺他的眸光一直射在自己背上,好燙。

把杯子放上桌面,憋著一口氣什麼都不敢說,等殷矽走過來看見的反應……

“只剩白開水?怎麼,你們公司最近要減資啊?”

宏亮嗓音響起,她這才注意到沙發上的老人。他頭髮全白,臉色紅潤,身着西裝,看上去卻像個頑皮的孩子。

他眨眨眼睛,覷着她笑。

她被迷昏眼,殷矽可沒有。他上前不著痕迹地將她推往門邊,這陶董是老狐狸,看似無害,說什麼都像開玩笑,但要相信了,那是淪陷的第一步。

殷矽反身回來,瀟洒落坐,帶開陶董的視線,“我秘書聽說陶董要來,特地訂了頂級的咖啡,還在煮,這杯水先潤潤喉。”

一揮手,要張雀星出去。他攤開桌前文件,從內袋掏出金筆,傾身和陶董談論生意。

張雀星傻傻地往門口移動,搭上把手,她還有些猶豫,回頭瞧一眼,殷矽瞥來的目光令她背脊一震,用力推門。

回到走道上,她的背彷彿還殘留適才他大掌貼伏的溫度。他輕推她出來時,稍用了點勁讓她明白他意思,還趁陶董打量她的時候,聲音極低地說:“去找許秘書。”

此時許永翔正好從洗手間出來,看到她,有些疑惑,“請問有什麼事嗎?”

張雀星一古腦兒把剛剛的事都告訴他,說完,他沉穩的表情有絲崩裂。

“總經理要你來找我?”聲音中隱藏了一絲不可置信。

“嗯。”張雀星認真點頭。

他鎮定地往茶水間去張羅“頂級的咖啡”,一邊問她,“總經理沒有罵你?”

“他只叫我來找你。”她也想不透,“我明明把事情搞砸了,可是沒挨罵沒減薪也沒被開除耶!”

總經理在想什麼?

許永翔幹練的腦子也困惑了。要是以往,總經理絕對會嚴厲處罰這種錯誤,但他卻放過她……瞧着眼前這張還帶些稚氣的小臉,許永翔不敢相信。

通常,總經理要人來找他,是要他記住這個人,往後不用通報就能直接面見總經理。

“唉,我完了,”這個還不清楚自己得到了什麼殊榮的幸運兒,把臉埋入兩隻小手內,“他一定覺得我越變越笨。”

***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錯過~~”專員林義勝五音不全。

“你的心,忘了季節,從不輕易讓人懂~~”專員陳正凱吼得激昂,破音了。

午夜時分,東區KTV外,城市霓虹閃爍,一伙人剛結束部門迎新,勾肩搭背,又醉又笑地在大馬路上拉嗓。

“只要你願意、只要你願意,讓夢划向你心海~~”張雀星抓到結尾,大聲高唱,獲得一致熱烈的拍掌鼓勵。

“唱得好、唱得好!”另一個專員李秀英一把將她摟到懷裏,揉捏她軟嫩的臉蛋,“小雀星,你真是業務部的寶啊!沒有你我怎麼辦呦~~”張雀星常常幫她跑腿買便當,解除她餓死在座位上的危機。

“呵……”張雀星呆笑,任她抱着,任大家伸手在她肩上拍著,意識混沌,人輕飄飄的。

早上許秘書沒說什麼就讓她回去了,鬧劇到此結束,至少她這麼希望。

提心弔膽等了一天,上頭都沒傳來要她走路的消息,她想,殷矽應該是真的沒生氣吧?

心情放鬆,部門迎新又很High,每個同事都對她好好,她樂得像蝴蝶翩翩飛舞,有人敬酒她就乾杯……干到現在腳步歪斜。

費仕傑過來問:“雀星,要不要找人載你回去?”

“不用、不用,”她咧著嘴,擺擺手,“現在還有捷運……我搭那個就、就好……”她大舌頭起來。

他點點頭,跟同事三三兩兩散去,有的取車,有的到街頭招計程車。

她跟大家揮手告別,“明天見嘍!”轉身,踏在人行磚上露出笑容。同事們都好親切,她真幸運哪,今晚很開心……

夜有點深,風微涼,拂過她高溫的臉頰,好似全身都在發燙。

“黑夜又白晝,人生悲歡有幾何……”她模糊哼歌,輕晃包包,地面有着向上漂浮的傾向,她亂走亂踏,也自得其樂的興緻高亢。

“呃!”肚子忽然咕嚕咕嚕,有氣慢慢從胃部升起,“唔……”失敗,氣又緩緩降回去。她稍蹙眉心,停下步伐,手撐著行道樹。

“呃──嘔!”氣再上來一次,她開始吐。

驚天動地的感覺攫住她,扶住樹,喘息,薄薄的身體起伏。街旁行人不少,卻沒有眼睛當她是風景,似乎這個時刻醉倒路邊,在台北是稀鬆平常的事。

車流一樣流暢地駛過馬路,某輛車的擋風玻璃里,一雙黑眸眯起。

殷矽剛從醫院探完員工出來,開車經過,牢盯那抹彎腰撐樹的身影,他打燈,停靠路旁。

張雀星好不容易吐到尾聲,從包包里挖出面紙與小水瓶,擦拭漱口后,人好像清醒些了,她拍拍額頭,直起背。

“殷矽!”

她覷著陡地出現在面前的人,歪脖打量,笑意盎然。

“呵呵,”她傻笑起來,歪歪倒倒地走向他,“太幸運了!我真的太幸運了今天……”她顛三倒四的說著,指尖觸上他胸膛。

“進公司真的好好啊!又見到你了……”她軟軟地笑,腿一彎,感覺他接住自自己,她自然的攬住他頸項,把臉埋在寬闊胸前,“我特地搬到台北,就是、就是要進公司,跟你在同一個地方,上班……”

殷矽挑眉,靜瞅着她

“已經好久、好久好久了呦……”她喃喃對他說,眼睛閉著,額頭抵到的地方好溫暖,“想辦法搜集你的消息,打聽你過得怎樣……你從美國回來的那一天,我還叫我哥載我去機場!”

她偷偷笑起來,“其實我根本……就不用躲,你不記得我的……可是我藏在走道後面,偷看你,好高興噢……”

她手揪住他前襟,臉紅撲撲,像是幸福到不行地笑了。

殷矽俯望着她,退開被巴住的身子,他不習慣與人貼近。他扶她到路旁石磚上坐下,讓她倚靠燈柱,如此迴避了肢體碰觸。

張雀星毫無所覺,又靠過去,盲目地搜尋熱源,“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想,如果可以更靠近你一點……”她舉起右手,用食指與拇指捏出極小的距離,“只要一點點,那就好了……”

殷矽垂眼冷睇著整個身子都快掛在他肩上的女人……這叫一點點?他哼聲,抬臂把她推回原位。

張雀星頹然沮喪,可憐兮兮靠着燈柱,“可是我每一次都失敗……想要好好表現給你看,結果都出糗……”

她吸鼻子的聲音傳出,他忍不住皺眉,她不會是要哭了吧?

“哇!”她不哭,卻大叫,“我失敗了啦──”

“喂。”

他探出大掌,牢捂住她的嘴,有路人轉頭好奇的張望過來,他不想引起騷動,見她收斂了些,他才微鬆勁道。

張雀星滿眼哀怨的盯着他,嘴唇蠕動著,在他指縫間低語,“你一定不喜歡我……”

他瞪着她,收回手。

“我的頭好痛……”醉鬼抱住搖晃的腦袋,向坐得遠遠的殷矽求救。

你活該。他淡漠的眼睛這麼說。

“真的好痛……”醉鬼亂嚷起來。

他卻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雀星愣然,捧著密密匝匝發疼的腦子,呆望他離去的方向……發生什麼事了?她試圖要思考,卻無法集中思緒。

夜風拂過,她打了個寒顫,頭腦昏昏沉沉的,一下子就忘記自己剛剛要思索什麼了……

“把這個喝掉。”

一道男聲在低沉夜中響起,她驀地睜眼,“咦?”

是殷矽,他拿着從藥房買來的解酒液,高瘦身形矗立在她面前,影子重疊在她身上。

“喂。”握著瓶身的手晃了晃,要她接下。

“謝、謝謝……”她傻傻領過,瞪着瓶身瞧。

“快喝。”他命令道,藥局老闆強調這款對頭痛特別有效。

張雀星在他的監督下,乖乖把解酒液喝光。那味道可不是太好,她吐舌頭、五官扭曲,好似剛跑完馬拉松全程……

再喝了口水沖淡味道,她身體歪軟,全身僅剩的力氣被這瓶亂七八糟的東西整光了。

“我想睡覺。”她闔眸宣佈。

殷矽調整她的姿勢讓她靠着燈柱休息,仍然坐在她身邊。

路燈昏黃,樹影斑駁,沒有人說話。

他轉頭瞧她。

張雀星徐徐呼吸著,瀏海好像很柔軟地覆在額頭上……他又想起那個畫面,女孩白皙凈雅的一張臉,和他所見過最明亮的瞳眸。

他探手,輕輕抹去圓眼上的妝粉,她呢喃,顫動了下。

他瞧著指尖殘彩,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這樣做,就像他不明白自己早上的舉動一樣。

他承認一開始是驚訝她在“綠能”任職,接着大概是因為見識過她的資質笨拙,知道對這種能力有限的笨蛋不能強求──

殷矽心臟猛縮,他竟然在用她的能力來衡量早上的錯誤……自懂事以來,他習慣獨立解決問題,帶領公司后,他不能理解員工需要幫忙才能完成工作的理由,對達不到要求的員工更是絕無寬貸。

這樣的領導思維令下屬頗有微詞,但他從來不管別人怎麼想,做不到的就是弱者,合該被淘汰。

可她第一次讓他意識到,自己也有接受笨蛋員工的雅量……雖然很微渺,不過,是個新發現。

星眸迷濛地換姿勢,頭搖搖擺擺,晃呀晃,又往他肩膀上靠。

殷矽身體僵硬一陣,緩緩側過頸項,觀察她放鬆的表情和呼吸的節奏,迷失在那陣起伏里,片刻,他轉頭,望向前方……

她喜歡他,表現明顯,但他一向排斥迷戀他的女員工接近,何況她完全不符合他對女伴的要求。

在國外待幾年,他欣賞女伴有品味的香水……可是這樣被她乾淨的味道包圍,困在像被陽光照曬后的清新里,突然間他覺得,哪裏也不想去了。

他從不知道,被人倚靠碰觸的感覺,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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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牆內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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