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不該把所有首飾都留給茱莉,格拉蒂亞,你已經很慷慨了。”
“我把翡翠首飾留下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會用得着這些首飾的。還有,倫敦的宅邸跟羅伊斯頓花園裏的東西你一樣也沒拿。”
“我什麼都不需要。洛藍。”
格拉蒂亞望着眼前這個新的羅伊斯頓伯爵,覺得他真是個快樂而又討人喜歡的年輕人。
他今年二十四歲,和他迷人的妻子已經結婚八年,生活一直幸福美滿。他的妻子非常喜歡住在鄉間,一點也不嚮往倫敦的社交生活。
他們一定會無拘無束地住在羅伊朗頓花園的,她想。
洛藍必然會成為那一州的治安首長,茱莉可能會舉辦一些慈善義賣活動,另外還會在花園裏辦大型的野餐會,招待當地的望族。
此刻,羅伊斯頓伯爵正用困惑的目光望着她,她知道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他,“格拉蒂亞。你真的不要遺囑中指定給你的屋子嗎?”
他問。“那棟房子的地點很好。我們可以把花園整理一下。”
她搖搖頭,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打算住到哪裏去呢?”
她把眼光移向樹梢上明朗的春陽。
“我已經計劃好了,洛藍,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我安頓好以後,我會寫信給你的。”
“我很替你擔心,格拉蒂亞。”他回答。“雖然在輩份上你是我的嬸嬸,但是你還很年輕,沒有人保護,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怎麼生活呢?”
“我不會孤單的。”格拉蒂亞笑得好甜美。
“你還是不肯嫁給夏瑞翰伯爵嗎?”他問。
她沉默着,過了一陣子,他又說:“我說話也許太直率了,不過大家都知道他自從傷愈以後,就一直在向你求婚。”
“我已經向伯爵表示得很清楚,我決不會做他的妻子。”格拉蒂亞平靜地說。
“他非常愛你。”
“用他那種獨特的方式。”
“我不在乎伯爵怎麼樣,”羅伊斯頓伯爵說。“我擔心的是你的將來。你連叔叔留給你的錢都不肯收下。”
“我什麼都不需要。”格拉蒂亞回答。“我只接受婚姻契約中分配給我的那些。”
“那和你在遺產中可以分配到的比起來真是太少了。”
“已經足夠了。”她說。
她的聲音一直非常嚴肅。她想,這筆錢已經足夠補償她為這場買賣式的婚姻所付出的代價,其餘的,她什麼也不要。
幾年以來,她對羅伊斯頓家族要求的只是她的自由,現在喬治死了,她得到了自由。
賈士德爵士走後的兩星期,緊急郵件把她從柏萊頓叫回倫敦,回到喬治的病床前。
在那兩個星期中,她努力使自己過一種嶄新的生活,重新調整自己的價值觀。
接到消息后,她在一個小時之內趕回倫敦,把所有僕人都留在柏萊頓收拾東西。
一回到波克來廣場那棟黑暗的屋子裏,醫生就告訴她,她丈夫的病情起了變化。他仍然昏迷不醒,但是心跳卻越來越微弱,脈息也越來越緩慢了。
“有沒有辦法救他呢?”她輕聲問。
每個醫生都搖搖頭。“沒有辦法了!”
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一個昏睡了五年的人結束他的生活,沉入人們的記意深處。
就這樣等了一個月。這一個月裏,格拉蒂亞幾乎不敢出門。這一個月裏,每個人都悄聲地說話,垂着眼瞼在屋內躡足前進。
好幾次,她幾乎崩潰地大喊。
他們怎麼能讓一個人這樣活下去?不能說話、不能思考、不能行動,只剩下心臟在不斷地跳動,這也算是生命嗎?但是她知道,她必須沉默地扮演恰如其份的角色,佼自己問心無愧。
她曉得喬治的親戚對她的安靜和親切感到非常意外。
過去,因為喬治不顧他們的反對娶了她這麼年輕的妻子,而她的行為又是那麼不循常軌,所以他們都非常排斥她。她的每一項荒唐舉動,都更使他們認定自己對她的看法是對的。
但是現在,他們驚訝地發現她竟然肯耐心聽完老嬸嬸們的嘮叨,而且還能同情她們的風濕病痛。無論他們要去哪裏,她都派馬車接送,在波克來廣場的時候,細心照顧他們的起居飲食,供應美味可口的餐點,同時給男士們準備大量的好酒。
他們從來沒想到她居然能做個好主婦,更沒想到她會耐得住寂寞。
“親愛的,你對待老年人真是太親切了。”葬禮完畢之後,喬治的一位年紀最大的嬸嬸對她說。
其他的親戚對她也是既驚訝又稱讚。最令他們吃驚的是,格拉蒂亞把倫敦宅邸里的畫象、傢具、古董等等值錢的東西全部分送給他們,並且附上親筆信函,表示希望他們收下這些東西來“紀念親愛的喬治”。
在寫這些信的時候,她有時會想:喬治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會輕蔑地咧嘴而笑,笑這些他生前毫不重視的親戚競因他的死而獲益。但是格拉蒂亞要為自己的行為立下一個規範,她知道她這麼做是對的。
唯一反對她這麼做的只有洛藍。
“你把一切東西都留下,實在是慷慨得太過份了。”此刻他說。“茱莉當然很高興能得到你的首飾,可是你自己也需要啊!”
“我想我不會再需要了,”格拉蒂亞回答。“何況,我還有翡翠首飾可戴。”
“那麼那些紅寶石、藍寶石和珍珠首飾呢?”
“都留給茱莉吧!別忘了,你的兒子可以拿來送給他的妻子。”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羅伊斯頓公爵喃喃地說。
“那麼就什麼也別說了。”格拉蒂亞微笑着告訴他。
“還有,我非常感謝你送給漢娜一座小屋,這樣她就可以和她的妹妹在那兒安享余年了。”
“你要我另外找一座給漢克斯,”羅伊斯頓公爵說。
“不過他告訴我,他還想多工作幾年,說實在的,我很替他高興。”
“他非常可靠。”格拉蒂亞回答。
她想,漢克斯一定比較喜歡待在鄉間,免得再象住在倫敦的時候那樣,每天都要熬到深夜。
“富爾登也要到我這兒來。”羅伊斯頓公爵繼續說。
“不過,格拉蒂亞,你總得留下幾個僕人吧?”
“我把傑克留下,”她回答。“另外還要那輛旅行馬車和四匹馬。”
“如果你需要,馬廄里所有的馬都是你的。”
“下個月我會把‘瓢蟲’接過去。”格拉蒂亞說。“目前我把它留在羅伊斯頓花園,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照顧它的,”
“我一定要再多為你做點事情。”羅伊斯頓公爵說。
他的表情象個自覺非常自私的孩子。
“那麼就祝我幸福快樂吧。”格拉蒂亞說。
“你知道我一定會的,我曉得結過婚的女人要再獲得一份幸福是很困難的。”
“你真是個好心人。”
“榮莉和我一向很為你難過,”他說。“我知道其他的親戚對你有很多的責難,不過那年喬治叔叔已經將近六十歲了,再婚的對象竟然是個那麼年輕的女孩,這件事使大家非常震驚。”
格拉蒂亞走到窗前,向廣場眺望。
草地開始呈現青綠,樹下的水仙花似乎也在抽芽了。
“一切都過去了,”她輕柔地說。“春天來了。”
“是的,天氣也漸漸暖和了。”羅伊斯頓公爵茫然不解地附和着。
“春天來了!”第二天早晨出發的時候,她告訴自己。
馭座上有一個年輕的僕人坐在傑克身邊,他是格拉蒂亞新僱用的,因為她不想帶走任何一個從前的僕人。
洛藍在她出發的前一刻,仍然為她不用騎馬侍從而爭辯着。
“我不知道你要到哪兒去,”他說、“不過你這樣是很危險的,鄉間可能會有強盜。”
格拉蒂亞微笑着回答:“大家都說一棵樹是不會被雷電擊中兩次的。”
她知道傑克會保護她。他的口袋裏藏了一把手槍,還有另外那個新僕人也是用槍的能手。
為了以防萬一,她把翡翠首飾裝在一個小袋子裏,藏在坐墊的後面,這樣,即使再老道的強盜也不太可能找得出來。
他們走得很快,但是為了讓馬匹休息,他們很早就住進了旅社。
格拉蒂亞覺得自己彷彿在海上向一塊樂土航行。雖然還有好幾小時的行程,但至少她在向正確的方向前進,遲早會到達旅途的終點。
臨行前,她把五個月以來所穿的衣服,還有過去那些奢華的服裝全部丟棄了。
她細心地選購了一些樸實的服裝,她發現這些衣服反而襯托出她的美,而且使她看起來非常年輕,就象五年前初到倫敦時的那個年輕新娘。
但是她知道,她的心智成熟了許多,賈士德帶給她的平靜已經深深地成為她的一部分。她幾乎記不清從前那個焦躁不安、叛逆成性的自己了。
離開倫敦是三月的最後一天,現在,已經是四月了。天氣逐漸暖和晴朗,天空藍得象畫眉鳥的蛋一樣。
原野上開始出現鮮明動人的青綠,樹上也長起了新葉,春神驅走了寒冬,萬物生氣蓬勃、欣欣向榮。
每一天,格拉蒂亞都感覺到新的興奮在她體內滋長;每一晚,她都為了想念那個即將見到的男人而輾轉難眠。
自從他和德柴爾離開那間小屋以後,她一直沒有得到他的消息,等到她丈夫的死訊傳出去之後,她終於收到了一束蓮花。
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捧進懷裏,記起他曾經說第一次在湯姆金咖啡館見到她的時候,“彷彿在一池淤泥中看到了一朵治白的蓮花”。
“他在等我……我知道他一定會等我的。”她告訴自己。
但是她仍然擔心,怕事情有了變化,怕她的愛使他厭煩。
然後她又發現,他們偉大的愛情是不會因時空的分隔而變質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喬治死後立刻去找他,因為那樣會引起很多閑言閑語,這是他們新生活的開始,她不能走錯一步。
是的--她必須守住她應守的分寸。
現在,她終於盡完了自己應盡的義務,可以開始她嶄新的一頁了。
計劃這趟行程的是傑克。抵達目的地的前一晚,他在旅社裏告訴格拉蒂亞,第二天的旅程很短。
“夫人,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可以在下午三點左右到達小修道院。”
他告訴她,那棟房子叫做曲文那修道院,本來是建給修士們住的。
她還知道當年修士們抓魚的那個湖還在,同時,那兒的花園是世界上最美的。
“明天,我就可以看到了!”上床的時候,格拉蒂亞告訴自己。
“明天,我就可以見到他了!”
“今天,我就可以見到他了!”第二天早晨出發的時候,格拉蒂亞在心裏狂喊着;她覺得自己快樂、興奮得象個孩子。
她開心地笑着,一面脫下帽子,任微風歡拂她的頭髮。
傑克和那個新馬夫都露齒而笑,似乎被她的快樂感染了。
格拉蒂亞覺得馬匹的速度好象也加快了,彷彿它們也知道目的地就在眼前,那兒有舒適的馬廄和鮮嫩的青草在等着它們。
從窗口望出去,萬物都帶着嶄新的鮮美,花草樹木都顯得熱情起來。
離開倫敦以後,格拉蒂亞第一次見到紅色、黃色的鬱金香,還有紫、白夾雜的水仙花、鳶尾花。
她傾着身子望着窗外,生怕錯過任何美麗的景緻;和風徐徐吹拂她的頭髮、臉龐和她柔軟的肌膚。
中午時分,他們在一家小餐館裏進餐,有肉派、家常火腿、烤麵包,還有一種格拉蒂亞從沒有嘗過比這更好吃的乳酪。
她喝了點蘋果酒,和那些讚賞地望着她的旅客聊天,然後向他們揮手告別,又踏上了旅程。
此刻,她覺得有種異樣的情緒緊扣着她的心弦,幾乎使她無法呼吸了。
風中含着一陣陣鹽味,她記起他說過那塊土地的另一端直通到海邊。
她猜測着他正在做什麼事?會不會象以往總是看穿了她心事那樣,料到她已經快到他身邊了呢?三點鐘之前,馬車轉進了一條石板路,路的兩邊是兩排老樹,盡頭有一棟長形的灰色石頭築成的房子在陽光下閃爍特,格拉蒂亞知道,那一定就是她夢中的小屋了。
屋子的四周圍繞着鮮綠的草坪,直通到湖畔,草坪的另一端種植了一片金色的水仙,此刻正迎風招展,好象在向她表示歡迎。
這正是她想像中賈土德的小屋。那些灰色的石頭皮她想起他的眼睛。
石板路前,有一座窄窄的橋架在湖上,正好把湖分成兩半。
她叫傑克把車停下來,然後,她下了車。
“在這兒等五分鐘,”她吩咐着。“我要一個人走過去。”
傑克了解地笑一笑。她掠一掠額上的頭髮,向橋上走去。
水面反射的太陽光幾乎使她睜不開眼睛,她覺得那片金色的水仙、那棟屋子、菱形窗戶上的陽光以乎都在對她敬笑。屋子的門是關着的,她猶豫着,不知該不該上前敲門,然後念頭突然一轉,她繞過草坪走到屋子的後面,猜想那兒應該有個花園。
她果然猜對了。
杉木欄杆里是一個美麗的世界。花床里開滿了鮮艷奪目的花朵,石制噴泉里源源不斷地湧出水來,另外還有一個玫瑰花園,中央放着一座古老日晷。
她獃獃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覺得這一切和她在夢中所見到的好相似。
然後,她看見他帶著三條狗走進花園裏來了。他也沒有戴帽子,頭仰得高高的,彷彿窗上的陽光也在對他微笑,那三條狗先看見她,但是並沒有向她狂吠,竟象看見朋友似的過來歡迎她。
她和賈土德接近了。她的跟隨在他臉上搜索,急切地想找尋深印在她心中的那抹笑容。
他們站了好一會兒,她覺得太陽光正從他眼中放射出來,幾乎要使她熔化了。
“你來了!”
他低沉的說著,聲音穿進了她的心房,快樂象噴泉的水般,從她體內迸發出來。
“你……在等……我?”
“是的,我在等你,我想你應該昨天或明天會到。”
“但是……我卻今天來了!”
他不斷吻着她的手,然後攬着她的肩,走進屋內。
那是一棟小而古老的房子,地上還打着蠟,突然間,她興奮得想哭,因為這正是她日夜嚮往的家的景象、家的芬芳。他領她走進一間低矮的長形房間,裏面有舒適的沙發、扶手椅和印花桶質窗帘,窗外正是美麗的花園。
她知道這舒適的環境全是他為了他們的愛而佈置出來的。
那三條狗很習慣似的在壁爐旁的地毯上趴下。賈土德柔聲說:“歡迎你到家,親愛的!”
他擁吻着她。她知道,為了這一刻,過去那些漫長的等持和不快都是值得的,從現在起,她永遠是他的,一切煩惱優愁都煙消雲散,再沒有任何事能使他們分開了。
“今晚,我們要在這棟願子裏的小教堂舉行婚禮。”
“你已經……安排好了?”
“我很久以前就計劃好了。”他微笑着說。“只要通知教區牧師一聲,我就可以如願以償地娶你做我的妻子了。”
她快樂地伏在他的懷裏,他輕輕吻着她的頭髮,然後又捧起她的臉,熱烈地親吻她的唇。
她的卧室設在樓上,可以俯瞰湖面;一位年老的管家和一個大眼睛、紅面頰的女孩正在替她打開行李。
“主人說由我來照顧您,夫人,希望我能令您滿意。”
管家說。
“我相信你一定會的。”格拉蒂亞回答。
她用玫瑰油沐浴,然後慎重地挑選出她在婚禮中要穿的衣服。
那是一件式樣間單的白紗禮服,下擺和頸部還鑲了一圈銀邊。
她正在考慮頭上該戴什麼,管家就捧着一個蓮花冠和面紗走進來了。
“面紗?”她問。
“從曲文那家族住在這裏開始,每一位新娘都要戴這幅面紗的。”
格拉蒂亞驚訝地望着那個由花蕊編成的蓮花冠,管家解釋說:“這是主人的溫室里栽培出來的,夫人。自從回家以後,他就在溫室里栽培了很多珍貴的花卉,尤其是蓮花,我就知道他是有什麼特別用意的。”
格拉蒂亞戴上花冠和面紗,走下樓去。
賈土德正在樓下等她,他牽着她的手,深深地注視她。
他們之間無需言語來解說,他們的思想、他們的心靈早已合而為一了。
他帶她穿過長長的酒廓,走進小教堂。教室的一切都非常古舊,夕陽透過壁上的彩色玻璃為室內織出一幅統紛的畫面。
格拉蒂亞發現教堂里綴滿了蓮花,滿室清香撲鼻;她知道賈土德安排這些蓮花的用意,於是緊緊地挽住她的手臂,心裏默禱他能永遠認為她象蓮花一樣純潔。
為他們主持婚禮的牧師,很誠摯地宣讀婚姻誓約,然後在他們下跪的時候,莊嚴地為他們祝福。
賈土德爵士吻了她的額頭。
“我的妻子。”他溫柔地說著,然後就拉着她走進一間大餐廳。
牧師和僕人舉杯向他們祝賀,接着賈土德為她一一介紹僕人,他們都非常為賈土德高興。
“他過去一直很寂寞,現在有夫人在他身邊,一切都不同了!”
格拉蒂亞開懷地笑着,長久以來的壓力負荷從她心底消失了。
牧師離去以後,格拉蒂亞脫下面紗花冠,和賈土德到一間俯瞰湖景的小屋子裏進晚餐。
那是一間很精巧的八角形小屋,有雕着聖徒像的壁龕,桌上放着世代相傳的銀器,四周還擺滿了蓮花冠。
他們互相舉杯,想着上次在樹林裏喝香檳的情景。
然後他們走進客廳,並肩觀賞落日。湖面上閃爍着粼粼波光,水仙花依舊金色燦然。
眼前的美景使格拉蒂亞深吸了一口氣,她輕聲說:“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你說吧。”賈土德說。
他似乎了解她的要求,於是自動移開了一點,讓她獨自站在窗前。
過了一會兒,她開始緩緩地輕聲訴說過去那次買賣式的婚姻。
“我父親是個賭徒,”她說。“他只對賭博有興趣,自從我母親親去世以後,他更是整天坐在賭桌上不下來。在他贏的時候,他就拚命花錢,拚命買一些很昂貴的禮物給我,但是這些東西都是我用不着或不想要的。如果輸了,他就把僕人辭退,把馬賣掉,將銀器送進當鋪,我甚至連上課的課本都沒有。”
她停了一眸子,然後聲音更小了:“有一天,他帶了一個男人回家來--就是羅伊斯頓爵士。”
她還記得,當時她隔着欄杆窺探,望着父親穿過大廳,她在心裏暗暗猜測另外那個人是誰。
那時還差三個星期她就滿十七歲了,她父親曾經答應送她一匹馬做生日禮物,而她剛好看上一匹良種馬,價錢也不貴,賣馬的人還把馬牽到她家來,準備讓她父親看。
她等了一陣,決定下樓去。打開客廳門的時候,她聽見父親粗暴地說:“沒有辦法,大人,你總不能從石頭裏榨血出來吧!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只有這麼多!”
她走了進去,看見父親站在壁爐旁的地毯上,正對中一位老紳士。她為了怕失去買馬的機會,於是插嘴說:“爸爸,我非常抱歉在這個時候來打攪您。不過您答應要送我一匹馬做生日禮物的,觀在有個賣馬的人帶馬來給您看了。”
她的父親沒有答話,那位紳土卻問:“這是誰?”
她的父親似乎很不自在地回答:“是我的女兒格拉蒂亞,大人。”
“你不是說你已經把你所有的東西都列在清單上了嗎?”
格拉蒂亞當時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後來才知道她的父親在賭桌上輸了好幾千鎊給羅伊斯頓伯爵,但是又還不出錢來。
看到格拉蒂亞以後,羅伊斯頓伯爵就決定要娶地;他不但答應抵銷賭債,而且還在婚姻財產契約上列了一筆很可觀的款項給格拉蒂亞。
“你真是個幸運的女孩,格拉蒂亞!”她的父親一再對她說;“可是他太老了,爸爸!他也許夠慷慨、夠大方,但是他太老了!”
“這有什麼關係?”父親問她。“你以為那些年輕小夥子能給你這麼多東西嗎?你馬上要富有啦,孩子。你會成為社交界的名人。”
他又說:“我一直認為你會嫁個好丈夫,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好。羅伊斯頓伯爵是成爾斯王子的好朋友,他常常到卡爾頓宮去走動的。”
“可是,爸爸……”
他根本不肯聽她的爭辯。因為大家都說她很幸運,而羅伊斯頓伯爵又準備為她辦嫁妝,所以她也開始覺得結婚蠻刺激的。
結婚禮物、羅伊斯頓伯爵送她的首飾、朋友的祝賀和盛大的婚禮,使她忘記了婚姻真正的意義,也忘了等她和她的丈夫獨處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
羅伊斯頓伯爵迫不及待的要娶她做太太,因此結婚的日期訂得非常倉卒,他們兩個人根本沒有機會獨處過。
原先的計劃是他們倆在鄉間結婚,然後到柏萊頓度蜜月;在蜜月期間,格拉蒂亞要被介紹給社交名流和王子的好友認識。婚禮是在赫丁頓州的羅伊斯頓府邸舉行的,因為格拉蒂亞的家太小,而伯爵的賓客太多,容納不下,她的父親為了省下這筆開銷,自然是滿口答應。
她乘着敞篷馬車到教堂去,沿途受到群眾的歡呼祝賀。
羅伊斯頓伯爵的親戚和三百位朋友在府邸里參加婚宴,互以香檳慶賀。
直到格拉蒂亞和她的新郎出發到柏萊頓度蜜月的時候,她才開始恐慌起來。
羅伊斯頓伯爵心情十分愉決,而且有點酒醉了。
他緊摟着他年輕的妻子,反覆地說她非常漂亮。
“你會是我動人的小妻子,親愛的。我要讓那些小夥子嫉妒你幸運的丈夫--我,我會因此而感激你的!”他不斷地親她的面頰。
她突然感覺非常噁心,這個肥胖的人竟和她那麼親近。
幸好一路上他大部分時間都只顧着睡覺。他們在晚餐時間到達柏萊頓;換衣服的時候,格拉蒂亞聽到他在鄰室走動的聲音,她忽然想起中間有一扇暗門,他隨時可以到她這兒來。
她不禁顫抖着,下樓進晚餐的時候,她非常小心地看着他,對他所講的笑話根本就沒法笑出來。他喝了很多酒,興緻也很高;她對着滿桌精美的菜肴卻是食不下咽,她覺得好冷.她顫抖地回到卧室,發現自己一生中從沒有這麼害怕過。
她只有十六歲,又沒有了母親,所以根本不了解婚姻是怎麼回事,但是當羅伊斯頓伯爵走進她的卧室時,她卻知道他要吻她、愛撫她,還要睡在她的床上,她驚叫着,奮力地抵抗。
她穿着睡衣站在壁爐前,烏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望着他向她走過來。他穿着睡衣,外面披着絲織的袍子,臉色泛紅,胃部的肥肉看得一清二楚;他臉上那種奇特的神情,幾乎使她的心臟停止跳動。
他走了過來,伸手去撫摸她;她驚悸地後退,嘴裏大叫:“不要!不要!”
“你很害臊,對不對?”他逗着她。“這是人之常情。
親愛的,讓我來教你,你會發現那是很有意思的,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樣!”
她仍然不斷地後退,這使他更加興奮,於是他也不斷地進逼。
“你要我來追你是不是,嗯?”他說。“好吧,反正我還年輕,可以陪你跑個夠;不過親愛的,你要弄清楚,我是不到手絕不罷休的!”
她退到屋角,他差一點提到了她,但是她終於又掙脫了。
他在她身後追着,於是她毫不考慮地打開卧室門,衝出去;到了樓梯口,她上了旋轉樓梯直奔三樓。
他一面追一面叫着、笑着,彷彿正在野外打獵,而她卻成了被獵的狐狸。到了最後一層樓,她發現那上面是個圓頂,四周只有一圈圍欄,她走投無路了。
她絕望地轉身,看見他還落後了一大段。
他抬頭看到她困窘的情形,又大笑起來。“現在你跑不掉了!”他大叫。“該死的。你讓我跑了這麼久,不過我總算抓到你了!”
突然,他喉嚨里發出了怪異的聲音,雙手緊按着心臟,接着池痛苦地呻吟着,向後頭裁了下去。
她不停地尖叫……尖叫,直到僕人們趕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格拉蒂亞又說:“他們把他抬進卧室,一星期後,將他送回倫敦。但是,他再也沒有蘇醒過。
“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因為我穿着白紗禮服跟你舉行婚禮,我怕你會認為不合適,但是……事實上我……從來沒有讓任何……男人……碰過我。”
她依然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忽然她發現賈士德站在她身旁。
他的唇邊又泛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他輕聲對她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體怎麼會……知道?”
“我第一次吻你的時候,就知道我是第一個吻你的男人。”
她張大眼睛看着他,然候喃喃地把臉埋在他的肩頭。
他撫摸着她的頭髮。“一切都過去了,親愛的。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你象一朵潔白無瑕、不可褻玩的蓮花,我知道你正是我要尋找的女人;現在,你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
“你在……那種地方見到我,又聽說了那麼……多關於我的事,怎麼還會有這種想法呢?”
“我所看到、感覺到的,和我所聽到的大不相同,”他回答。“我的心告訴我,你正是我所要的:當我吻你的時候,你的唇把我的疑慮一掃而空。”
“我真的是那麼……毫無……經驗的樣子嗎?”格拉蒂亞問。
“你的唇好甜美、好稚氣、好純真,”他回答。“這正是我所追尋的要和我共度一生的女人--我的妻子。”
“……賈土德!”她激動地喊着。
他緊緊地擁住她,“你和我,我們擁有了我們所需要的一切!有了我們的愛,一個溫馨的家,一片適合我們的孩子生長的快樂園地。”
他托起她的臉。“忘掉過去,把它當做明早醒來就會忘記的惡夢。”
“也忘記那位……‘荒謬絕倫的羅伊斯頓夫人’?”
“她會消失存霧中,也或許會成為社交界的傳奇,不過,她絕不會打攪我們未來的生活。”
“你真的不會對……這種生活……這樣的我……感到厭煩?”
“我得到的是一個年輕、美麗、需要我教導她許多事情的女孩,”賈土德回答。“我要教導她的最重要的事,是愛。”
格拉蒂亞的眼中閃起了亮光,她用手攬住了他的頭。
“教我,”她輕聲說。“親愛的,教我!我要學……我要知道怎麼樣使你高興……使你……快樂。”
“這是很簡單的。”他回答,“因為我們相愛,我們的思想、心靈已經結合成一體!”
他微笑着湊近她的嘴唇說:“只剩下一樣,那就是你動人的軀體,我是個強盜,我要佔有你的一切,親愛的,你願意把‘她’給我嗎?”
“那是你的!”格拉蒂亞熱情地說。“從這一刻起,由於你的撫摸,由於我完完全全成為……你的妻子……你的女人,我才真正的獲得新生。”賈士德的唇堵住了她的唇,熱烈地擁吻着她。
世界在他們的吻中消失,窗外的黑暗.室內的溫暖、花香全都不存在了。
只剩下春天的光芒在他們新生的體內閃爍着,照亮了他們永恆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