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他被跟蹤了。

亞特停在一處門口豎耳傾聽,腳步聲在霧中聽來輕盈而模糊。

它們停了下來。

他離開門口,繼續沿着街道前進。幾秒鐘后,相同的腳步聲又從背後傳來,沒有跟得更近,也沒有落後太遠。他知道如果在這時回頭,灰濛濛的濃霧只會使他看到一個模糊難辨的人影。

街道上的嘈雜聲足以掩蓋安靜的腳步聲,但他從出了家門后,就察覺到自己被跟蹤了。

他在街角左轉。街道對面有座大公園,公園裏的樹木在濃霧中只有模糊的輪廓。一輛馬車小心翼翼地通過,馬蹄聲聽來陰森沈悶。他利用車輪聲的掩護,躲進另一個門口。

他屏息以待。

馬車駛遠后,他再度聽到腳步聲。現在慢多了。非常遲疑不決。跟蹤者一定是察覺到獵物已經潛入洞穴。

幾秒鐘的寂靜后,腳步聲突然加速。跟縱者不再試圖偷偷摸摸。

亞特在門口看到一個穿斗篷、戴兜帽的人影通過他面前的迷霧。他悄悄走出門口,追到跟蹤者身旁。

「散步的好天氣,對不對?」他客氣地問道。

「亞特。」玫琳輕聲尖叫,猛然轉身停下。在斗篷的兜帽下,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天啊!拜託別再像那樣嚇我。對神經不好。」

「妳在這裏做什麼?我說過我要獨自處理搜查潘家這件事。」

「我也表明過,我不打算讓你那樣做。如果你不健忘,搜查潘家是我的主意。」說完話,她又邁步走。

他與她并行從眼角打量她。她看來非常生氣,但他懷疑她只是用憤怒來掩飾更深的不安情緒。他提醒自己,她雖然是寡婦,而且極可能是殺人兇手。但在昨夜之前她還是個處女。他想到她在早餐桌上滿臉通紅的羞澀模樣。

「妳還好嗎?」他柔聲問。

「跟往常一樣健康。」她不耐煩地說。「你呢?」

「內疚不已。但謝謝妳的問候。」

「內疚?」她再度停下,猛然轉身面對他。「內疚什麼?」

他也停下腳步。「這麼快就忘了昨夜的事?知道我給人的印象如此淡薄,真令我傷心。」

她惱怒地瞪他一眼。「我當然沒有忘,但我向你保證,你絕對沒有理由為書房裏發生的事感到內疚。」

「妳是純真的處女。」

「沒那回事。我雖然是處女,但絕不純真。」她拉好手套。「我向你保證,沒有女人在和倫偉結過婚後,還有可能保持純真。」

「我懂妳的意思。」

「誠如我昨夜所言,一切都沒有變。」

「嗯。」

她清清喉嚨。「還有,你給人的印象一點也不淡薄。」

「謝謝。妳不可能知道妳厚道卻帶點冷淡的讚美,對我有多重要。至少我可以保有一絲男性自尊。」

她皺起眉頭。「謙虛不大適合你,所以你不如省省吧!」

「如果妳堅持。」

「如果你想內疚,那麼我建議你為不久前獨自溜出來感到自責。」

他凝視着霧蒙蒙的街道。街上的行人不多,不大可能有人在穿越濃霧時注意到玫琳。只要他採取一些預防措施,她就會相當安全。事實上,他並沒有選擇的餘地。就算他不讓她同行,她也會跟蹤他到潘家。

「好吧!」他握住她的手臂開始往前走。「妳可以一起來,但進入屋子后就得乖乖照我的話做。明白嗎?」

兜帽的遮掩使他看不清她的臉,但他十分肯定她正在翻白眼。

「你的態度真令人失望,你似乎不明白應該是你聽我的命令才對。要不是我,你根本不會知道這個涉及倫偉鬼魂的問題。」

「相信我,夫人,我連一秒也不敢忘記這全都是妳害的。」

XXXXX

潘伊頓家後院的圍牆雖高,但難不倒功夫一流的亞特。玫琳提着沒有點亮的小燈籠,不耐煩地看着他爬上石牆。抵達圍牆牆頭時,他垂下一條末端打了一個套環的繩索。

她抓住繩索,把一隻腳伸進套環里,然後抓緊繩索讓亞特把她拉到圍牆的牆頭上。片刻后,他們從牆頭下降到濃霧籠罩的庭院裏。

「要知道,亞特,這真的滿刺激的。」

「我就怕妳會這樣想。」他一副認命的語氣。

潘家大宅在濃霧裏只是一團黑漆漆的影子,沒有窗戶亮着燈。亞特找到廚房門試了試。

「上鎖了。」他說。

「屋主到鄉下去了,門當然會是鎖着的。」玫琳打量着窗戶。「我相信你會撬鎖。」

「妳為什麼認為我會撬鎖?」

她聳聳肩。「你是梵薩人。根據我的經驗,梵薩人都很擅長進入上鎖的門。」

「妳對這項技能顯然十分不以為然。」他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撬鎖工具。

噩夢中的情景浮現在她的腦海里,她看到自己蹲在卧室房門前,拚命想把不斷從指間滑落的鑰匙插進鎖孔里。

「我承認這類技能有它們的用處。」她陰沈地說。「家父對撬鎖也很在行。事實上,他教過我……算了,現在都不重要了。」

亞特銳利地看她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開始撬鎖。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玫琳越等越心焦。「怎麼了?」

「看來潘伊頓對所謂『陌生客』的疑懼,使他安裝了特製的鎖。」專心使亞特神情嚴肅。「這不是一般鎖匠賣的普通鎖。」

她觀看他細心撥弄着鎖。「撬得開嗎?」

「也許。」他更加貼近鐵鎖。「只要妳別再使我分心。」

「對不起。」她咕噥。

「好了。這把鎖是根據梵薩圖案設計的精巧裝置。我得記得問潘伊頓是哪個鎖匠替他打造的。」

他語氣中的專業興趣令她擔心。「別荒謬了!你不可能問潘先生門鎖的事,而不承認你闖進他家過。」

「謝謝妳指出那個小疏忽。」他把撬鎖工具放回口袋,然後把門推開。

玫琳發現自己凝視着一個漆黑狹窄的玄關,沒有管家或門房出現要求解釋或發警報。她小心翼翼地跨過門坎。「屋子裏好像沒有人住,不知道潘先生去了哪裏。」

「運氣好的話,我們可以找到線索得知他的去處。」亞特尾隨她進屋內,隨手關上門。他默默站了一會兒,端詳着黑暗的走廊。「如果找到線索,我會叫雷亨利去找他問些問題。我很想知道潘伊頓為什麼覺得必須離開倫敦。」

「說真的,我──」玫琳停在廚房門口,瞪着餐桌上吃了一半的奶酪和麵包。

「怎麼了?」亞特來到她背後,從她的頭頂看到食物時突然靜止不動。「原來如此。」

玫琳走到桌邊拿起麵包。「潘先生一定走得很倉促,而且是不久前。麵包還很新鮮。」

亞特瞇起眼睛。「來吧,我們的動作必須快一點。沒有必要在這裏多逗留。」

他轉身走開。玫琳連忙跟過去,追上在另一扇門口停下的亞特。

「書房嗎?」她來到他背後。

「對。」亞特站在原地不動,專註地凝視着室內。「不是潘伊頓很需要管家,就是有人比我們先一步來到這裏。」

「什麼意思?」她踮起腳尖,從他的肩膀上望進去。看到凌亂散佈在褪色地毯上的書籍文件時,她倒抽了口氣。「天啊!這絕不是潘先生搞的。這不只是古怪而已。無論如何,梵薩怪人傾向於太過注重整潔,凌亂令他們心煩。」

「觀察入微。」亞特退後一步,快速走向走廊另一頭。

「等一下。」她在他背後輕喊。「你不打算搜查這個房間嗎?」

「我懷疑有那個必要,任何有用的線索可能都被捷足先登了。」

「亞特,也許潘先生一直是對的。也許真的有人在監視他。」

「也許吧!」他含糊其辭地回答。

她感到一陣恐懼湧上心頭。「你認為把這裏翻得亂七八糟的不是『陌生客』,而是倫偉的鬼魂,對不對?」

「我建議我們別再稱那個人為鬼魂,那隻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無論他是誰,他都是有血有肉的真人。」

「而且是個梵薩人。」

他沒有回應。

她尾隨他停在客廳門口。客廳里的傢具都蓋着厚布,窗廉也緊閉着。

「看來潘先生很少招待客人。」亞特嘲諷道。

「他真是個怪人。」玫琳說。「但話說回來,他是──」

「別說了。現在不是提醒我妳對梵薩人有何看法的時候。」

她閉上嘴巴。

他們一起迅速檢視了二樓。房間也是凌亂不堪,衣服被拉出衣櫥,抽屜里的東西被倒出來,皮箱被撬開翻倒。

「你認為他在找什麼?」玫琳問。

「跟他在林斯磊的書房裏找的東西相同,也許是秘籍。但我無法理解怎麼可能會有神志正常的人,相信它真的存在。」

「我想我已經提過倫偉的神志不正常。」

「對,妳是說過。」亞特瞥向走廊盡頭的狹窄樓梯。「我們不妨從那裏下樓去。」

「地下室呢?那裏一定有貯藏室。」玫琳跟着他步下后樓梯。「也許鬼魂,我是說闖入者,沒有想到要去那裏搜查。」

「我認為他做事很徹底,但去瞧瞧也無妨。」

在廚房外的走廊上,亞特找到通往地下室樓梯的門。他點亮燈籠下樓。地下室原來都是一間間積滿灰塵的貯藏室。

玫琳打量着密封的紙箱和上鎖的皮箱。「看來闖入者真的沒有費事搜查這些房間,也許他沒有發現地下室。」

亞特在樓梯底層停下來舉高燈籠。「他來過。」

她在他背後停下。「何以見得?」

「積滿灰塵的地板上有足跡。兩對足跡。」他調整燈光的角度。「第一對到了那面牆就停止了;第二對回到這樓梯上。不久前有兩個人下來這裏,但只有一個人離開。」

玫琳凝視着第一對足跡終止的地方。「看來他們其中一人能夠穿牆。」

「嗯。」亞特走到那面牆前端詳許久,然後用手指摸索一道牆縫。在他的謹慎按壓下,牆壁里傳出低微沈悶的嘎嘎聲。

玫琳快步上前。「牆壁里有機關?」

「對。」

等她抵達他身旁時,一塊石頭已經移位,露出另一把沉重的鐵鎖。亞特放下燈籠,掏出撬鎖工具。「我們很幸運,潘伊頓喜歡典型的梵薩圖案和裝置。」他說。

他在努力片刻后,滿意地吁出口氣,牆壁里的滑輪和纜線再度嘎嘎作響。玫琳着迷地看着一塊門扇大小的石頭滑向一側。

「另一道樓梯,」她低聲說。「這下面一定還有房間。」

「屋子的這部分非常古老,」亞特凝視着通往一片漆黑的石梯。「樓梯可能通往以前的地牢,下面可能還有逃生密道。」

「也許潘伊頓用它來逃離闖入者。」

「我等一下再來看看這道樓梯通往何處。」亞特若有所思地說。

「你的意思是,等你送我回家之後嗎?別說傻話了。」她看到地上有一小堆蠟燭。「來吧,別浪費時間了。」

他滿眼戒色地看着她。「玫琳,看來這次我得堅持──」

「別白費口舌了,亞特。」她撿起一支蠟燭點亮它。「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下去,我就自己來。」

她本來以為他還會爭執,但他只是滿臉陰鬱地提起燈籠開始前進。

「有沒有人告訴過妳,許多男人並不認為倔強是女人的優點?」他以閑聊的語氣問。

她皺眉蹙眼,但努力不對他的話感到難過。「由於我目前並沒有在找另一個丈夫,所以我不認為那是嚴重的問題。無論如何,談到倔強,我相信我們是勢均力敵。」

「恕難苟同。妳──」他突然住口。「瞧瞧這是什麼?」

他突然在最後一階停下,害她差點撞到他。她停在上一階上,從他的肩膀后往下看。驚奇使她一時之間傻了眼。

她起初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條狹窄的走廊,四壁以平面的菱形寶石鑲嵌出複雜的圖案。她過了好幾秒才明白自己是從一道門口,望進一條四壁貼滿小瓷磚的走道。

「潘伊頓為什麼要費時費力,在這下面設計出如此精緻的瓷磚圖案?」她問。「他真的是非常奇怪的一個人。」

亞特步下最後一階,走進貼滿瓷磚的走道。「就像妳不斷提醒我的,他是梵薩人。」

燈光照射下的走道令玫琳越看越驚奇,無數閃閃發亮的瓷磚鑲嵌出令人眼花撩亂的圖案,有的是三角形內有三角形,有的是一系列的圓圈形成大得好像可以讓人走進去的隧道。

「這些都是梵薩圖案,」她低聲說。「我在古書里見過一些。」

「是的。錯覺之計的古書。」亞特說。「我在『夢幻閣樂園』的佈景里用過一些。」

他走到走道盡頭右轉后,就好像平空消失在牆壁里。燈籠的燈光隨着他一起消失,玫琳只剩下燭光陪着她。恐懼不安像無形的裹屍布裹住她,她感到另一股冷風襲來。

「亞特?」

他帶着燈光再度出現在走道盡頭。「這是座迷宮,巧妙地隱藏住秘密出口,或許還隱藏了其它的東西。」

她恍然大悟。「你認為潘伊頓可能把重要物品藏在這裏?」

「潘伊頓這類怪人認為很重要的東西,可能根本引不起其它人的興趣。」他警告。

「沒錯,但我們的調查一直沒有進展,所以不妨沿着這條線索追查看看。」

「我同意。我們需要繩子。」

「繩子?喔,對,用來標明穿越迷宮的路線。我猜廚房裏可能有。」

亞特開始走向狹窄的樓梯。但他才跨出一步,玫琳就看到他的視線越過她盯着迷宮入口的樓梯。

「該死!」他突然熄滅燈籠,並吹熄她的蠟燭,他們立刻陷入黑暗之中。

「怎麼了?」玫琳直覺地壓低聲音。

「有人站在樓梯上。」他悄聲道。

「潘伊頓嗎?」

「不知道,看不清他的臉。來吧!」

他握住她的手臂,拉她走進迷宮。她領悟他在摸索前進。驚慌席捲她。想到迷失在黑暗的迷宮裏,就令她不寒而慄。她突然感到呼吸困難。她提醒自己他們還有燈籠。她聽到空氣「嗖」地一聲,然後是一聲紮實刺耳的「砰」。

「那是什麼聲音?」她問。

「那個混蛋把樓梯頂端的門關上了。」亞特悄聲回答。

一聲金屬碰撞的鏗鏘悶響傳來。

「還上了鎖。」他氣憤地補充。「我活該,讓妳說服我探索這個地方。」

「我打賭上面那個人是潘伊頓。」玫琳說,油然而生的怒氣趕走一部分的恐懼。「他可能以為他剛剛撞見兩個所謂的『陌生客』在他的迷宮裏。」

「他確實是撞見兩個陌生人。」亞特點亮燈籠。「精確地說,我們兩個。」

「也許我們應該大聲叫他,說明我們沒有惡意。」

「我懷疑我們的聲音穿得透那扇厚厚的門。即使可能,我想我們也無法說服他相信我們沒有惡意。他畢竟當場撞見我們在他的地下室徘徊。」亞特若有所思地停頓一下。「把我們鎖在這下面的也可能不是潘伊頓。」

她渾身一僵。「你認為是那個在我們到達前,就搜過屋子的闖入者?」

「也許吧!」亞特從口袋裏掏出手槍檢查一下,然後饒感興趣地抬頭凝視天花板。

他不是被自己在頭頂瓷磚里的映像迷住,就是在祈求上蒼指點迷津,玫琳心想。在她看來,這兩種方法都解決不了燃眉之急。

「亞特,也許我不該指出,但我們不能永遠留在這裏。」

「嗯?喔,那當然。如果我們沒有回去吃晚餐,廚子會很擔心,更不用說是妳的姑姑。我一定會被她嘮叨個沒完沒了。」

「會擔心的不只是你的廚子和我的姑姑。」她不安地環視周遭。「如果我們被迫長時間待在這裏,我也會有點焦慮不安。我得提醒你我們身邊沒有蓓妮的藥水。」

「下次探險時一定要記得帶幾瓶。」

她突然狐疑地對他皺眉。「討厭,我覺得你開始樂在其中了。」

「我苦中作樂一下應該不算過分。」他繼續凝視走道天花板。「說闖入潘家很刺激的人畢竟是妳。」

「這不是鬧着玩的,亞特。你認為闖入者會在門外守多久?」

「不知道,」亞特不再凝視天花板的瓷磚圖案,低頭對她微笑。「我也不打算查明。來吧,再不快點離開就會趕不上吃晚餐。」

「什麼意思?你要去哪裏?」

「這是梵薩迷宮。」

「我知道。那又怎樣?」

「迷宮一定會有另一個出口。」他轉過轉角,失去蹤影。

「亞特,別鬧了。」她拎起裙襬,急忙跟着轉過轉角。她在隔壁的瓷磚走道里找到他。

「你要做什麼?」

「找到另一個出口,不然會是什麼?」

她瞪着他的背,跟着他在迷宮裏左彎右拐。「請問你要如何找到另一個出口?」

「當然是跟着痕迹走。」

「什麼痕迹?」她盡量不去看周遭令人不安的瓷磚圖案。「亞特,如果你在玩什麼梵薩鬼遊戲,那麼我必須告訴你,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玩。」

他回頭看她一眼,笑容中充滿自負和得意。「通過迷宮的路線被清楚地標明出來,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舉手往上指,她抬頭望向天花板。起初她只看到瓷磚拼出令人眼花撩亂的漩渦圖案。接着在細看之下,她看出淺色的鏡面瓷磚上,有被煙熏出的淡淡痕迹。那想必是潘伊頓在通過迷宮時,用來照路的蠟燭和油燈,所留下的陳年煙垢。如釋重負的感覺湧上她的心頭,她決定她幾乎可以原諒亞特自鳴得意的精明。

「你真厲害,竟然注意到痕迹。」她不得不說。

「當心妳的讚美和諂媚,甜心。妳不知道它們對我的影響。」他轉進另一條圖案更加詭異的走道。「我發誓,妳的甜言蜜語令我頭昏眼花。」

她扮個鬼臉,但背對她的亞特看不到,因此她決定改變話題。「可憐的潘伊頓,一定被想像中的『陌生客』嚇壞了,所以才會把我們鎖在迷宮裏。出去后我會設法勸勸他。」

「有什麼用?」

「我以前經常應付爸爸那群梵薩怪人死黨。我相信只要能直接跟潘伊頓談,我就可以跟他講道理。」

「希望妳是對的,因為我也有些問題要問他。」亞特再度停下,低頭凝視地板。「看來我們不必等到出去后才能找到他。」

她望着淺黃色瓷磚上的褐色污點。「血嗎?」

亞特蹲下來細看。「對,不久前才凝固的。不管這裏出了什麼事,出事的時間都是在過去幾個小時內。」他站起來望向來時路。「一路走來直到這裏才有血跡,受害者不是在這裏受的傷,就是在迷宮的其它地方受傷后,設法止血到這裏。」

玫琳大吃一驚。「你認為潘伊頓真的射傷了膽敢進入迷宮的人?我覺得難以置信。他雖然以古怪出名,但以我見到他的那幾次里,他看來總像是不會傷人的和氣老人。」

「他或許和氣,但絕非不會傷人,即使年紀老邁。」

「你不需要詳盡闡述那一點。」

「我們還不知道他是受害者或攻擊者。」亞特說。「妳在這裏等我進一步調查回來。」

「但是,亞特──」

他沒有爭辯,只是用嚴厲的目光恫嚇得她啞口無言。她發現這是他第一次讓她看到,他個性中這駭人的一面。她眨眨眼,提醒自己她就是看中他訓練有素才向他求助。她必須讓他做他的工作。

她點頭表示了解。亞特這才滿意地把槍持在腰際,踩着安靜流暢的腳步往前進。他轉個彎,從她的視線中消失。

她以顫抖的手指重新點亮蠟燭,凝神傾聽着空洞的寂靜。她像打坐冥想時,那樣緩緩吸氣吐氣,嘗試使心神平靜下來。她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注意到,空氣中有股幾乎察覺不到的淡淡香味。她小心翼翼地吸口氣,確定自己聞到的是香的氣味。她說不出香味中包括哪些藥草,但幾乎可以肯定以前聞過那種刺鼻的芳香。

香味越來越濃,終於勾起她的記憶。

震驚使她一時之間無法動彈,她憑着意志力拔起彷佛黏在地板上的雙腳往前沖。

「亞特,你在哪裏?大事不妙了。」

「這裏。」亞特的呼叫聲透着急迫與陰鬱。「快點過來。跟着血跡走它們很清楚。」

她跟着瓷磚上的可怕褐色血跡,穿過迂迴曲折的走道,轉過最後一個彎,來到一個類似書房的小房間。房間裏的桃花心木書桌上,堆滿紙張和一本筆記本。精美的地毯覆蓋在冰冷的石頭上,兩盞未點的油燈立在椅子後面。塞滿皮面裝幀書的三個玻璃面板書櫥,靠在無數三角形內有三角形圖案的牆壁上。一位紳士位在迷宮中心的秘密書房。沒什麼特別奇怪的,她心想,因為那位紳士原本就是梵薩怪人。

接着她看到亞特蹲在書桌後面。她繞過龐大的書桌,看到潘伊頓時,倒抽了口氣。

他半靠着書桌癱坐在地板上,沾滿血跡的手指軟綿綿地垂着,手指附近的地毯上躺着一把小手槍。他用領巾笨拙卻成功地包紮住左肩的傷口。

「潘先生。」她蹲在他身旁觸摸他的手腕。他沒有任何動靜,但呼吸相當平穩。「謝天謝地,他還活着。」

「這回答了一、兩個緊迫的問題。」亞特說。「杷我們關在這裏的顯然不是潘伊頓。」

玫琳抬眼注視他。「一分鐘前我聞到香的氣味。我相信制香的某些藥草被用來引起幻覺和最後的睡眠,有人故意污染這房間裏的空氣。」

他深吸口氣,然後搖搖頭。「我沒有聞到什麼不尋常的氣味。」

「我向你保證,我的鼻子很靈,我真的聞到安眠藥草的味道。蓓妮姑姑曾經用它們做過一些實驗,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裏。」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這一點我不會跟妳爭辯。」

「你必須找到你提過的另一個出口。」

他抬頭望向天花板。「出口就在迷宮中心的這裏。」

「何以見得?」

「瓷磚上的煙垢在這裏最厚,而且沒有煙熏的痕迹從這裏通往別的方向。無論如何,潘伊頓理當把逃生出口,設置在方便進出書房的地方。」

他從外套底下的刀鞘里抽出一把小刀,走向最近的牆壁。他把刀尖插進兩塊瓷磚之間的縫隙里,只有尖端隱沒其中。沒有任何動靜,他移往下一行縫隙再試一次。同樣的,刀尖只插進很短的距離。

玫琳不耐煩地看着他有條不紊地不斷嘗試。等所有的牆壁都試完后,他跪下來開始試地板的瓷磚接縫。藥草味越來越濃。

「我應該把爸爸給我的小刀帶來的。」玫琳不安地瞥向潘伊頓的繃帶。「兩個人做會比較快。下次我一定不會忘記。」

「我很不願告訴妳,玫琳,但嫻熟刀槍的使用,會比妳的倔強更令許多丈夫人選討厭。」

「如果有意再嫁,我顯然得找個對這種事比較開明的男人。」

「是嗎?如果有那麼開明,他恐怕會是怪人,而妳已經把妳對怪人的看法,表達得很清楚了。」亞特深吸口氣,然後皺起眉頭。「香的事妳說的沒錯,我現在聞到了。」

「用你的領巾蒙住臉,」她急切地說。「那樣可以擋掉一些氣味。」她一邊說,一邊用披肩蒙住口鼻。她仍然聞得到刺鼻的藥草味,但沒有先前那樣強烈了。

亞特用領巾蒙住口鼻后,繼續工作。他掀起地毯一角,繼續試着把刀尖插入瓷磚縫裏。玫琳開始懷疑,他對另一個出口的推論是否正確。但她什麼都沒說,因為她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她凝視着牆上的圖案,覺得它動了一下。她眨眨眼再看一次,圖案再度晃動。

「亞特,藥草的幻覺作用開始生效。我們快要沒有時間了。」

亞特在離地毯邊緣兩塊瓷磚的地方繼續探索縫隙。

刀刃完全隱沒在一道縫隙里。

「我想我們找到出口了。」亞特把刀插回刀鞘里。

他迅速用手指摸索到一個缺口,然後用力把石頭邊緣往上提。玫琳聽到鉸鏈嘎吱作響。一塊地面向上掀開,露出一條黑暗的甬道。潮濕的空氣從開口吹進來,吹動了桌上的紙張。

亞特望向她。「可以走了嗎?」

「可以,但潘伊頓怎麼辦?我們不能把他留下來。」

「我來背他,」他起身把燈籠塞進她手裏。「妳來帶路。」

她抓住燈籠提把,一頭鑽進迷宮地板下的陰暗甬道。亞特把潘伊頓從沾滿血跡的地毯扛到肩膀上,他尾隨玫琳進入黑暗的石頭隧道,在背後關上地板的機關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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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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