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瑪,我的葯在哪裏?我今早頭疼得厲害。」費蕾蒂夫人靠在枕頭上瞪着女僕剛剛放在她面前的熱巧克力。「大概是喝多了魏先生的法國香檳,我今晚得節制一點才行。」
不太可能,愛瑪心想。蕾蒂看到香檳就忘了節制是什麼。
「葯來了,蕾蒂。」她把藥瓶拿到床邊。
蕾蒂迷濛的目光落在愛瑪手中的藥瓶上。她身手敏捷地一把奪走藥瓶。「謝天謝地。沒有它,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它的功效奇佳。」
愛瑪猜藥水的主要成分是濃烈的琴酒,但忍着沒有點破。經過幾星期的相處,她已相當喜歡這位新僱主了。她甚至開始視費夫人為某種鼓舞。蕾蒂也曾經一無所有。
蕾蒂本姓畢,出身貧困的約克郡農家。她很喜歡談多年前初來倫敦時,她如何善用她僅有的資產,也就是童貞和大胸脯,獲得今日的地位。愛瑪猜蕾蒂利用她的天賦本錢引起年邁的費爵士注意。他們在取得特別許可后結婚。費爵士在婚後三個月去世,留給年輕的妻子響亮的頭銜和龐大的家產。
但愛瑪佩服蕾蒂並不是因為她設法釣到了金龜婿,而是因為她過去三十年來持續做明智的投資,這次用的是金錢而不是天賦本錢。蕾蒂把夫婿留給她的遺產變成原來的三倍。
絕對是一種鼓舞,愛瑪心想。
蕾蒂灌下一大口藥水,輕聲打個嗝,然後滿足地長嘆一聲。
「這樣應該行了。謝謝你,愛瑪。」她把藥瓶遞還給愛瑪。「替我保管到明天好嗎?我可能還會用得着它。好了,說說魏先生今天替我們安排了什麼別緻的鄉村活動。」
「先前下樓時,管家告訴我男士們下午要參加本地的賽馬大會。」愛瑪報告。「女士們要玩射箭和其他的遊戲。」
蕾蒂臉上閃過一抹渴望。「我寧願參加賽馬大會,但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看到貴婦跟農夫和紳士一起賭馬會使本地的鄉紳大吃一驚。」愛瑪愉快地同意。「對了,廚娘告訴我早餐又要遲些開始。」
「理當如此。」蕾蒂揉揉太陽穴。「我至少要一小時后才下得了床,最快也要到中午才會想吃東西。其他人應該也一樣。我們回房就寢時都喝得酩酊大醉了。」
「想必是。」
蕾蒂眯起眼睛。「你跟平時一樣大清早就起來了?」
「我向來早起。」愛瑪喃喃道。「我很清楚你認為早晨不會有什麼趣事發生,但我們有些人就是喜歡早晨。」
她沒有必要向蕾蒂說明失眠使她比平時起得更早。說也奇怪,令她難以成眠的原因不是擔心柯契敦會認出她,而是昨天深夜與施迪生的邂逅。這一點確實不同以往;以前她失眠都是因為財務困境。跟不確定的未來相比,施迪生絕對有意思多了。
愛瑪清清喉嚨。「昨晚我在樓梯上跟施先生聊了幾句,他是位很有意思的紳士。」
「啊,金錢能使任何男人變得有意思。」蕾蒂興緻勃勃地說。「施迪生有足夠的錢使他變得分外迷人。」
愛瑪小心翼翼地探究。「我猜是投資吧!」
「沒錯。他出生時名下沒有半毛錢,因為他是私生子。他的父親是艾家少爺,母親是某個不夠聰明的家庭教師。」
「原來如此。」
「艾夫人始終沒有原諒她的孫子。」
「身為私生子又不是施先生的錯。」
蕾蒂扮個鬼臉。「薇麗恐怕不會信服。每次看到他,她都必須面對兒子維禮在完成傳宗接代的使命前就騎馬跌斷頸子的事實。要知道,那令她很不好受。」
「你是說她把對兒子的怒氣轉移到孫子身上?」
「大概吧!維禮在死前不僅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還在牌桌上輸到傾家蕩產。」
「聽來艾維禮至少還有『一路走來,始終如一』這個美德。」
「的確。他把艾家的臉都丟盡了。總而言之,施迪生大約在那時帶着大筆財富返國,他替艾家償清債務,使薇麗免於破產。她自然也無法原諒他那樣做。」
愛瑪揚起眉毛。「但我敢打賭那並沒有阻止她收下錢。」
「當然沒有。薇麗可不是笨蛋。我們雖然不曾是密友,但好歹也算是點頭之交。維禮死後,她就很少在社交界活動,除了偶爾到戲院看戲外,幾乎是足不出戶。」
「她的孫子顯然比較喜歡出入社交界。」
「其實不然。」蕾蒂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倫敦的女主人沒有一個不想在她辦的宴會或舞會上看到他,但他對那種事向來興趣缺缺。這次他會來魏家堡倒也稀奇。」
「我猜他是無聊。貴族子弟似乎很容易感到無聊,他們總是在找新樂子。」
「施迪生不是那種人。」蕾蒂投給她意味深長的一瞥。「他會接受魏巴瑟的邀請只可能有一個原因。」
愛瑪屏住呼吸。蕾蒂有沒有可能猜中施迪生來此的真正目的?「什麼原因?」她問。
「當然是物色妻子。」
愛瑪瞠目結舌。「妻子?」
蕾蒂輕哼一聲。「他在這方面顯然需要指點,這裏不太可能找到適合當他新娘的清白女子。魏巴瑟辦這個宴會是為了尋歡作樂。」
「沒錯。他邀請的單身女性都是富孀,例如梅夫人。吸引不了想找那種名聲潔白無瑕的處女當新娘的男人。」愛瑪不能泄露她知道施迪生不是來物色新娘的,至少目前不是,因為等任務達成后,他說不定會想順便看看婚姻市場上的貨色。
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
「進來。」愛瑪喊道,對出現在門口的女僕微笑。「早安,寶莉。」
「早安,葛小姐。」
蕾蒂期盼地望着寶莉手中的托盤。「那是我的咖啡嗎?」
「是的,夫人。還有一些麵包,就像你要求的一樣。」寶莉把托盤放在桌上。「還有什麼吩咐,夫人?」
「你可以把這噁心的巧克力拿走了。」蕾蒂說。「不知道怎麼有人能一起床就喝熱巧克力,只有咖啡能使我清醒。」
「是的,夫人。」寶莉快步走到床邊收走巧克力托盤。
蕾蒂瞥向愛瑪。「你喝過咖啡或茶了嗎?」
「先前下樓時喝過了,謝謝。」
「嗯。」蕾蒂眯起眼睛。「你一個人在三樓沒問題嗎?」
「我很好。」愛瑪回答。「不用擔心我,蕾蒂。高太太給我的小房間十分舒適清幽。」
其實她恨透了三樓那間小卧室。它不僅簡陋得令人沮喪,還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就算知道過去曾經有人在那小房間裏遭到肢解也不會令她感到意外。
寶莉望向愛瑪。「對不起,葛小姐,管家安排你住那裏是因為那曾經是康小姐的房間。我猜高太太認為那裏適合她住,自然也適合你住。」
「康小姐是什麼人?」愛瑪問。
「魏夫人的伴從。已故的魏夫人是現任主人的姑媽,也是這座城堡以前的女主人。她僱用康小姐在她臨終的那幾個月陪伴她,後來她離奇失蹤了。」
「魏夫人?」蕾蒂聳聳肩。「這有什麼離奇?人死後當然不見蹤影。」
「我指的不是魏夫人。」寶莉不安地說。「魏夫人死後當然是入土為安,但不見蹤影的是康小姐。」
「僱主死了,沒有人付她薪水,她當然不會留下來。」愛瑪指出。「我想她目前正在別的府邸工作。」
寶莉搖搖頭。「不太可能。」
愛瑪皺起眉頭。「為什麼?」
「康小姐沒有拿推薦信就離開了。」
愛瑪瞠目以對。「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高太太認為那是因為康小姐做了傻事跟主人上床,後來他們發生嚴重的爭吵。」
「為什麼爭吵?」
「沒有人知道。事情發生在魏夫人去世幾天後的一個深夜裏。第二天早晨,她和她的東西都不見了。」
「天啊!」愛瑪低語。
「真的很不尋常。」寶莉越說越起勁。「但她從魏夫人去世那夜起就怪怪的。」
「怪怪的?」蕾蒂的興趣被勾了出來。「你到底在說什麼?」
「是我發現魏夫人的。」寶莉壓低聲音,像透露什麼大秘密似地說。「我送茶到她的房間,就是這裏——」
蕾蒂瞪大眼睛。「天啊!你是說這裏是魏夫人的卧室?她就是死在這裏的?」
寶莉猛點頭。「正是。總之,我送茶來給她,在走廊上看到魏先生從這裏出來。他的面色凝重,看到我時說魏夫人剛剛在睡眠中去世了。說他要去通知僕人和安排後事。」
「她的死又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事。」蕾蒂說。
「沒錯。」寶莉同意道。「我們都在納悶她怎麼能撐那麼久。總之,我進入房間,正要拉被單蓋住魏夫人的臉時,怪事發生了。」
「什麼怪事?」蕾蒂追問。
「康小姐從梳妝室里衝出來。」寶莉指指與卧室相連的小房間。「她的臉色蒼白,一幅剛剛見到鬼的樣子。」
「也許她真的見到鬼了。」蕾蒂說。「魏夫人的鬼魂。」
愛瑪皺眉望向她。「蕾蒂,你不可能相信這世上有鬼吧?」
蕾蒂聳聳肩。「等你到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知道這世上無奇不有。」
愛瑪轉向寶莉。「也許康小姐只是為魏夫人的死而難過。」
「她怎麼會在梳妝室里?知道我怎麼想的嗎?」
「我猜你正要告訴我們。」愛瑪說。
寶莉擠眉弄眼。「我認為魏夫人斷氣時康小姐和主人正在梳妝室里翻雲覆雨。一出來就發現魏夫人去世了可把她給嚇壞了。」
蕾蒂似乎覺得很有趣。「可憐的女人。發現僱主在她跟男人翻雲覆雨時死了一定很令人不安。」
「更不用提發現她突然失業了的震驚。」愛瑪嘀咕。
「就像我前面說過的,幾天後她就不告而別了。」寶莉恢復正常的表情。「高太太告訴我康小姐可能再也找不到工作了。正派的貴婦不會想要僱用沒有前任僱主推薦信的伴從。」
這個問題有許多方法可以解決,愛瑪心想,但她最好不要在現任僱主面前提起。
蕾蒂世故地搖搖頭。「年輕女子必須好好照顧她的資產。必須以長遠的眼光投資它們。不知道愛惜名聲和貞操的女孩不會有好下場。」
「但真的很可惜。」寶莉在門口說。「康小姐對魏夫人很好。即使魏夫人大部分的時間都因服用鴉片止痛而神志不清,康小姐還是一直在她房裏一邊刺繡一邊陪伴她。康小姐對刺繡很有一套。」
寶莉離開後房間裏陷入岑寂。愛瑪思索着伴從這行業的職業風險。
「時有所聞的故事。」蕾蒂打破沉默。「沒有前任僱主給的推薦信,她不太可能再找到伴從的工作,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看到年輕女子浪費她的資產總是令人惋惜。」
「嗯。」愛瑪說,想到她自行杜撰的推薦信。「資產有時可以是捏造出來的假象。」
蕾蒂揚起灰色的柳眉,褐眸里閃着挖苦的笑意。「如果一個女孩聰明到會那樣做,那麼她最好利用那個假象找個有錢的老糊塗結婚。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功告成后就可以盡情享受人生。」
愛瑪想到要自己嫁給一個她無法敬愛的男人。她握緊拳頭。不,她要為自己和妹妹開創更好的命運。「我不打算結婚,蕾蒂。」
蕾蒂半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注視她。「因為你不再擁有你的首要資產可供交易,還是你不屑於在婚姻市場出售它?」
愛瑪甜甜一笑。「如果我不再擁有貞操,那麼我絕不會冒着失去工作的風險承認,對不對?」
蕾蒂放聲而笑。「答得好。所以說你是不屑於用你的資產換取結婚戒指,對嗎?」
「我近來的運氣很差,但還沒有差到那個地步。」愛瑪說。
倫敦的報紙在中午過後不久送到。由於大部分的紳士都來到鄉下,所以魏巴瑟訂了各種各類的報紙,包括泰晤士報在內。愛瑪獨自在書房等待郵件抵達。客人們終於睡醒了,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多少人下樓。當高太太拿着報紙走進書房時,愛瑪立刻撲了上去。
「謝謝你,高太太。」她一把奪下管家手中的報紙,轉身奔向窗邊的座椅。
「不客氣。」管家搖頭道。「沒見過這麼愛看報的人,又不是報上會有什麼好消息。」
愛瑪不耐煩地等高太太離開,然後扯下無用的眼鏡放到旁邊。她焦急地翻到航運欄。仍然沒有「金蘭號」的新聞。她用出售房屋所得投資的那艘船已經逾期未歸兩個多月了。
推定在海上失事。
六周前愛瑪在航運欄初次看到那則壞消息,但始終無法讓自己放棄希望。她原本十分肯定那會是項明智的投資。孤注一擲購買「金蘭號」股份的那天,她的直覺從未如此強過。
「爛船。」她扔開報紙。「這是我最後一次憑直覺做事。」
但她知道她的誓言是在自欺欺人。有時她的直覺就是強得令她無法相應不理。
「日安,葛小姐。你姓葛,對吧?自從你抵達后,我很少看到你。」
愛瑪被魏巴瑟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抓起眼鏡戴回鼻樑上,然後轉向門口的男子。
「日安,魏先生。我沒聽到你進來。」
魏巴瑟有種紅潤、坦率、戶外型的魅力。今天他身穿騎裝和馬褲顯得格外帥氣。其他紳士隨身攜帶手杖,他卻是馬鞭不離手。雖然旅居美國多年,他仍是道地的英國紳士,和藹可親、熱愛運動,喜歡跟他的獵犬、馬匹和獵友為伍。
據蕾蒂說,魏巴瑟跟許多排行較小的兒子一樣隻身到美國闖天下。去年聽說姑媽病重和他是僅存的繼承人時才回到英國。繼承遺產後,他親切迷人的風采使他在社交界大受歡迎。
「報上有什麼趣聞嗎?」巴瑟踱進房間。「我承認最近幾天忙着招待客人使我無暇注意倫敦的時事。」
「沒看到什麼重大新聞。」愛瑪站起來,撫平暗褐色的裙子。
她正要告退時,梅夫人的私人男僕出現在書房門口。辛旺生得虎背熊腰,滿臉橫肉,昂貴的藍銀色制服緊繃在他肌肉鼓脹的胸膛和大腿上。難怪昨夜蘭妲揚言要叫辛旺來時,柯契敦會忙不迭地離開她的卧室。但辛旺眼中的誠懇令愛瑪感到心安。他不是暴戾的大老粗,只是不幸生成那副模樣。據她觀察,他對他的女主人死心塌地。
「對不起,魏先生。」他的聲音有如生鏽的剃刀。「我家女主人要我帶口信給你。梅夫人叫我告訴你,下午你跟男士們去參加賽馬大會時,她很樂意替你招待女賓。」
「太好了,那我就不必擔心我跟男士們出去時女士們會感到無聊,對不對?」
辛旺清清喉嚨。「我也有口信給你,葛小姐。」
「我?」愛瑪說。「梅夫人的口信?」
「是的。她吩咐我邀請你參加她下午為女士們籌劃的娛樂活動。她說不希望你像昨晚那樣一個人閑逛。」
「對極了。」巴瑟愉快地說。「身為費夫人的伴從,你跟其他人一樣是這裏的客人,葛小姐。今天務必加入蘭妲和其他女士。」
那是她最不願做的事,但想不出如何拒絕才不會顯得無禮。「謝謝你,魏先生。」她對辛旺擠出一個笑容。「請告訴梅夫人我很感激她的好意。」
「我家女主人最親切體貼了。」辛旺粗嗄的聲音中帶着崇敬。「我很榮幸為她效力。」
天啊!愛瑪心想,可憐的辛旺愛上了他的女主人。
蘭妲解釋說她們現在喝的混合茶是她請人特別配製的。她帶了足夠的茶葉到魏家堡來讓其他人品嘗。
「我捨不得把茶葉留給巴瑟糟蹋。」蘭妲說。「男人對那種事一竅不通。」
愛瑪緩慢地放下茶杯。突如其來的暈眩使她感到噁心,她擔心動作太快會使她丟臉地當眾嘔吐,幸好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她的異狀。她們都專心在蘭妲提議的某種猜謎遊戲上。
蘭妲如魚得水地扮演着女主人的角色。她烏黑的秀髮向上梳成最時髦的髮型。藍色的衣裳使她的眼睛顯得更藍。她雖算不上是絕色美女,但總是顯得艷光照人。無論在什麼環境,她都有辦法成為目光焦點。
她的忠僕辛旺愛慕地望着她,那種痴情的眼神令愛瑪感到悲哀。
「誰能告訴我正面朝下的那張牌是什麼?」蘭妲愉快地問。「蘇珊,想不想試試看?」
「梅花A嗎?」崔夫人蘇珊瞎猜道。
「不對。」蘭妲期盼地望向下一位女士。「輪到你了,緹拉。」
「讓我想想。」緹拉假裝思考幾秒,然後笑着說:「我不知道,蘭妲。方塊二嗎?」
「恐怕不是。」蘭妲說。「下一個是誰?蕾蒂,你猜呢?」
「我對這種事向來不在行。」蕾蒂說。「我只在用錢當賭注時對紙牌感興趣。」
「試試看嘛。」蘭丹慫恿。
蕾蒂啜口茶,注視着紙牌。「好吧,讓我想一下。」
愛瑪深吸口氣,努力打起精神。她是怎麼了?她的身體向來健康。事實上,一分鐘前她還好好的。
雖然對射箭比賽毫無興趣,但在蘭妲的堅持下,不願失禮的她還是參加了。現在她又被迫跟大家一起玩這個愚蠢的紙牌遊戲。
令人意外的是,蘭妲今天對愛瑪的態度幾乎可以用熱誠來形容。也許有點紆尊降貴,但並非不友善。她尤其渴望她參加紙牌遊戲。
「紅心老K。」蕾蒂說。
「不對。葛小姐?」蘭妲轉向愛瑪。「輪到你猜了。」
「對不起,我——」愛瑪努力振作,以免自己出糗有害蕾蒂丟臉。「什麼?」
「那正是我問你的問題。」蘭妲的語氣透着一絲不耐煩。「我以為你想要玩。」
「是的。」愛瑪用力吞咽口水壓抑噁心感,然後凝視那張面朝下的紙牌。
她隨便說說就行了。蘭妲的遊戲不需要技巧,靠的全是運氣。沒有人會指望她猜中。她抬起頭,直視蘭妲冰藍的眼眸。突然之間,她知道那張正面朝下的是什麼牌了。
「紅心A。」她禮貌地低語。
蘭妲眼中閃過一抹像是意外又像是興奮的光彩。她伸手翻開紙牌。「答對了,葛小姐,正是紅心A。」
「僥倖猜中。」愛瑪有氣無力地說。
「我們再試一次。」蘭妲迅速重新洗牌。「辛旺,再給大家倒些我的特製茶。」
「遵命,夫人。」守在一旁的辛旺拿起銀制大茶壺。
戴欣霞「性」趣盎然地注視着替她倒茶的男僕。「蘭妲,你從哪裏找來辛旺的?」她當男僕不存在地問。「他真的很令人感興趣。我喜歡大塊頭的男人,你呢?」
辛旺瑟縮一下,但堅強地繼續倒茶。儘管自身問題多多,愛瑪還是忍不住替他難過。
「他在社交季開始時來為我工作。」蘭妲揚起道黑眉。「我向你保證,家裏有他真的非常方便。」
「我相信。」欣霞低語。「你願意考慮把他借給我一、兩天嗎?我只想確定他是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如期望中那樣大。我發誓,這年頭想找到各方面都大得令人滿意的男人真的很不容易。」
那句充滿性暗示的話引來幾個貴婦的笑聲。辛旺滿臉通紅地停在愛瑪身旁,她注意到他手中的茶壺抖得厲害。她擔心他會把茶灑出來而引起更多的嘲笑和蘭妲的怒氣。
「不,謝謝,我夠了。」愛瑪連忙說。
「但我堅持。」蘭妲厲聲道。「這茶可是極品。」
「那當然。」愛瑪突然想到引起她身體不適的可能就是這特製茶。她偷偷打量周遭,但其他人都毫無身體不適的跡象。
「替葛小姐倒茶,辛旺。」蘭妲粗聲惡氣地命令。
「老實說,我很喜歡辛旺的制服緊繃在身上的樣子。雅碧,你覺得呢?」欣霞用大家都聽得到的低聲說。「把他的優點全突顯出來了。從背後看尤其有趣。」
熱茶潑到愛瑪的手指上。她瑟縮一下,急忙抽手閃躲。她聽到辛旺低聲驚叫。
「笨手笨腳的蠢貨!」蘭妲斥罵。「你把茶倒在葛小姐的手上了,辛旺。」辛旺嚇得渾身僵直。
愛瑪努力打起精神。「別怪他,梅夫人。是我自己不好,在他開始倒茶時移動了杯子。沒有造成什麼傷害。反正我剛才正要告退。」
辛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你要去哪裏?」蘭妲問,立刻忘了生氣。「我們才剛開始玩。」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回房休息了。」愛瑪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她如釋重負地發現只要把動作放得很慢很慢,她就可以應付暈眩。「非常謝謝你讓我參加你們的娛樂活動,但不知何故,我這會兒有點不舒服。」
蕾蒂關心地蹙眉。「愛瑪,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扶着椅背虛弱地微笑。「只是頭痛。」
「天啊!」蘭妲露出冷冰冰的笑容。「我想我們把可憐的葛小姐累壞了,她不習慣參加我們上流圈子的社交娛樂。是不是那樣,葛小姐?」
愛瑪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是的。」
她緩緩地轉身走出書房。位在走廊另一頭的樓梯看來遙不可及,她咬牙朝樓梯走去。好不容易爬到三樓時,她覺得好一點了,但還是渴望躺下,直到茶的不良影響完全消退。
走廊上空無一人。一點也不令人意外,她心想。三樓的這側廂房只住了她一個人,別的小房間似乎都被用來儲藏雜物和床單。
她用鑰匙開門進入房間。簡陋的斗室里只有小床、臉盆架和窄窗。唯一稍有暖意的裝飾是臉盆架上方牆壁上掛的刺繡。
愛瑪拿掉眼鏡,小心翼翼地躺到床上。她調整腦後的枕頭,注視着裝在木框裏的刺繡。上面的圖案是花園景緻。可能是康莎莉的作品,她心想。寶莉說過莎莉總是在刺繡。愛瑪心不在焉地思索着倒霉的康小姐為什麼沒有帶走這幅刺繡。幾分鐘后,她開始打瞌睡。
她突然被一個女子的害怕叫聲驚醒。
「求求你,柯先生,不要這樣。我就要結婚了。」
「那麼你更應該感謝我傳授你一些閨房樂趣的知識,對不對?」
「不,求求你,不可以這樣。我是好女孩,先生。求求你別傷害我。」
「閉嘴。如果有人聞聲上來察看,你就會被解僱,而且拿不到推薦信。上一個跟我在儲藏室里相好的女人就是這樣。」
寶莉走投無路的驚懼尖叫突兀地中斷。
怒火竄上愛瑪心頭。她毫不遲疑地跳下床,慶幸自己不再頭暈。她抓起沉重的鐵制長柄暖床爐,衝出房門時正好看到不遠處的一扇房門關上。一頂白色女僕帽躺在走廊地板上。
她拎起裙擺往前沖,抵達那扇房門時聽到重物落地的悶響。她一手緊握暖床爐,伸出另一手扭動門把。古老的鐵制門把在她手中輕易轉動。她深吸口氣,準備儘可能安靜地推開房門。她必須拿捏好時機,讓那個淫蟲來不及反應。
聽到另一聲悶響和寶莉絕望的呻吟時,她用力推動房門。房門悄悄開啟,光線透過一扇小小的天窗照進狹小昏暗的儲藏室。柯契敦背對着愛瑪。他已經把寶莉壓在地板上,正在解她的褲帶。他似乎沒有聽到愛瑪進入儲藏室。
她往前移動,高舉起手中的暖床爐。
「不識抬舉的小賤人。」柯契敦氣息粗濁地說,亢奮使他聲音緊張。「你應該高興有貴族願意費事撩起你的裙子。」
寶莉的視線射向愛瑪的臉,她的眼中充滿驚恐和絕望。愛瑪很清楚她的感受。脫困很可能意味着失業,在女性工作機會短缺的當前社會,失業的命運就跟被強姦一樣悲慘。
「很高興看到你還能反抗。」柯契敦開始解開自己的褲襠。「那樣才來勁。」
「我想你會發現這個同樣來勁。」愛瑪喃喃道。
她把暖床爐往他的後腦勺用力敲去。鏘地一聲悶響。在那一瞬間,時間彷彿停止。然後連一聲驚呼或呻吟也沒有,柯契敦就無聲無息地倒下。
「天啊!你把他打死了。」寶莉低語。
愛瑪忐忑不安地看着柯契敦動也不動的身體。「你真的認為他死了嗎?」
「哦,我敢肯定。」寶莉從柯契敦的身體下面爬出來。她眼中的如釋重負旋即變成魂飛魄散的驚恐。「這下該怎麼辦?他們一定會弔死我們兩個的。」
「打他的人是我。」愛瑪指出。
「他們也會怪罪於我。我知道他們會。」寶莉嗚咽。
她說的沒錯。愛瑪努力擺脫使她無法動彈的驚慌。「讓我想想,一定有辦法的。」
「什麼辦法?」寶莉六神無主地問。「哦,葛小姐,我們兩個死定了。」
「我拒絕因那個淫蟲而被弔死,他不值得。」愛瑪毅然決然地彎腰抓住柯契敦的腳踝。「幫我把他拖到樓梯口去。」
「那樣有什麼用?」但寶莉還是傾身抓住柯契敦的手腕。
「我們把他的屍體推下樓梯,然後說他是自己絆倒跌下去的。」
寶莉臉色一亮。「那樣行得通嗎?」
「那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愛瑪拉扯柯契敦的腳踝。「天啊!他還真重。」
「跟我爸爸上星期在市場買的肥豬一樣重。」寶莉使勁推着柯契敦的身體。
她們只把屍體朝門口拖動了幾寸。
「我們的動作得快一點。」愛瑪抓緊柯契敦的腳踝,使出全力拖拉。
「兩位小姐需要幫忙嗎?」施迪生在門口漫不經心地問。
「先生!」寶莉大叫一聲拋下柯契敦的手腕。她退後一步,伸手按住胸口。淚水湧上她的眼眶。「我們死定了。」
愛瑪愣在原地,但沒有放開柯契敦的腳踝。驚慌也來不及了,她告訴自己。如果施迪生打算把她扭送法辦,她已經死了。
她回頭望向他。他的眼神神秘莫測。當他瞥向暖床爐時,她知道他已明白事情的經過。他顯然不太把法律放在心上,否則他也不會爬窗戶、躲衣櫥、跟她這種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訂定協議。
「是的,施先生,我們需要幫忙。」她說。「柯先生企圖強姦寶莉,我不得不用暖床爐打他。看來我下手太重了些。」
「她把他打死了。」寶莉呻吟道。
「你們確定他死了嗎?」迪生問。
「他突然就癱了下來,先生。」寶莉嗚咽道。
「他摸起來的確毫無生氣。」愛瑪附和。
「雖然他是死有餘辜,但在倉促地把他扔下樓梯之前,讓我們先確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迪生說。他關上房門,走到柯契敦身旁蹲下,把兩根手指按在他蒼白的頸側。
「脈搏很強。」迪生望向愛瑪。「頭一定也很硬。他死不了的。」
「真的嗎?」愛瑪放開柯契敦的腳踝。「你確定?」
「非常確定。」
「哦,葛小姐。」寶莉的臉上希望乍現。「我們有救了。」希望在下一秒鐘又消失了。「但他恢復知覺時一定會報警。他會說你用暖床爐攻擊他,葛小姐。」
「沒有人會報警,尤其是柯契敦。」迪生冷靜地說。「你們倆個飽受驚嚇又用了那麼多力氣,一定累壞了。就讓我來收拾殘局吧!」
愛瑪眨眨眼。「你打算怎麼收拾,先生?」
「我發現最簡單的說詞向來最有效,尤其是對頭腦簡單的人。」
「我不懂。」愛瑪說。「你要怎麼做?」
迪生彎下腰,輕而易舉地把昏迷的柯契敦扛上肩膀。
「把他扛回他的卧室,」他說。「等他清醒時告訴他他出了意外。根據我的經驗,被打昏的人,無論昏迷的時間有多短,十之八九在清醒后都不記得他是怎麼昏過去的。他不得不相信我的說法。」
愛瑪噘起嘴唇。「雖然他被打昏前沒有看到我,但他一定會記得他把寶莉硬拉進來,正要欺負她時出了這個意外。他極可能知道我的房間在這一層,也許他會猜到是我——」
「不會有事的,」迪生鎮定地說。「一切交給我。你和寶莉現在只需要對這裏發生的事守口如瓶。」
寶莉打個哆嗦。「我不會說的。萬一讓傑克知道,我擔心他不會放過柯先生。」
「但是把他扛下樓梯一定會引起注意。」愛瑪皺眉道。
迪生看來一點也不擔心。「我走後樓梯。」
愛瑪這才如釋重負。「有句話我非說不可。你這樣做非常了不起,施先生。」
迪生揚起眉毛,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是很了不起,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