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午飯過後,我正打算實行我的“卧底大計”,賴着小珍,不讓她有機會毀了我的人生。不料小珍像是看出我的陰謀,她搶先開口:
“裴琳,你不是要去音樂教室練習?”
鏘!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壓根忘了這回事了。而且昨天張柏宇還好心答應我要替我伴奏呢!看樣子我只能棄守清白,先去赴約了。出了教室直奔而去,才又想起昨天忘了跟裴榮說一聲,叫他不必再替我伴奏。不過他如果去了也好,讓他聽聽自己和高手的差異有多大,他才不會一副“鋼琴王子”的臭屁樣。
來到音樂教室門口,熟悉的曲子傳了過來,暗想張柏宇應該早到了,而且先練了起來。我趕緊開門走了進去,才發現埋頭還有別人。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對張柏宇開口,並將眼光移向佇立在一旁的人,這兩位聽眾我都不算陌生,有一個還認識了十四年。
“姐,原來張學長的琴藝這麼高超,真是太厲害了!”裴榮一臉崇拜的樣子開口。
“對啊!而且他已經答應要做我的‘搭檔’,你呢?被開除了。”我有點得意的咧!
“真的嗎?那太好了!現在我正式將這名超級賽亞人交給兩位了。以後,我的護衛工作請無忌哥幫忙;伴奏的重責大任就交給柏宇哥啦!我現在可是無事一身輕,爽啊!”裴榮無視我噴火的目光,大刺刺地說。
“是——嗎!那你存活在世上的唯一價值也不存在了,現在你可以乖乖受死了!”我咬牙切齒說完,掄起拳頭打算將他就地正法。
“救命啊!無忌哥,快救我!”裴榮躲到另一名觀眾背後,殺豬似的叫着。
“他救不了你!他不是你欽點給‘我的’護衛嗎?”我冷冷地瞥他一眼,加重了“我的”兩個字,意思是張無忌“只能”保護我。
“好了!別玩了!裴榮,你不是還有事?快去吧!”張柏宇開口救他一命。
“對對對!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裴榮夾着尾巴逃走了。
“你怎麼從上面下來了?”我看向張無忌,食指朝上比了比問他。記得他的“習慣”是躲在屋頂上“沉思”、“冥想”之類的,怎麼會在這裏?
“沒辦法,拗不過他們兩個,就被煩到下來了。”他聳聳肩,一副無奈的樣子。
“喔。”原來如此!我不再說話,拿起老戰友準備熱管,再和張柏宇練習。張無忌找了個好位置,默不作聲繼續當聽眾。
因為有了昨天的初步默契,今天我們的配合度更進步、更相契,練習得很順利。
最後一次,更是讓我自己也心生評里價——原來我吹得還不錯聽。這算是有個好拍檔的加分作用。比起之前和裴榮合作,現在的我更有信心了。
“你今天吹得不錯哦!”張柏宇對我豎起大拇指誇獎說道。
“都是你的功勞,你彈得才好呢!”我不敢自誇,不好意思地說。
“我是說真的,不信你問他,看是不是你吹得好?”張柏宇朝張無忌比了比。
“你吹得很好,只是換氣要注意。”張無忌接收到我詢問的眼神,很配合地開口,不過仍不忘指出我的缺點。
“換氣啊?嗯!我也覺得自己換氣的時候不太順……你真厲害!居然也聽得出來。”我有點敬畏的眼神看向他。
“那當然,他的長笛吹得可棒極了!改天我們來個三重奏,叫他秀一下。”張柏宇插上一句。
“嗄?你會吹長笛?”我驚訝后才想到他爸是音樂家,他會樂器不算太奇怪。可是……“你怎麼知道?”我轉向張柏宇詢問。他應該也是第二天才認識張無忌,連他會吹長笛,而且吹得很好都知道,好……神奇喔!
“我們是兄弟啊!你不知道啊?!”他一副“你大騖小怪”的樣子。
去你的擔擔麵!為什麼我會知道?我才認識你們這對“怪胎”不到兩天,好唄?我又不是仙姑,還會未卜先知啊!
“沒人告訴我,我怎會知道?而且你們……你們……一副不熟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兄弟啊!”我仍不太相信地開口。
“你沒告訴她?”張柏宇看向張無忌挑眉問道。後者則是搖了搖頭,一副沒什麼好說的樣子。
“我和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的個性比較內向,所以對人都冷冷淡淡的,也難怪你覺得不像。”張柏宇向我解釋着。
“可……可是,你們沒住在一起?”我想起怪異之處,開口問他o
“嗯。因為我想及早獨立,就搬出去住了。”他有些不自在的表情,但還是告訴我原因。
“那他……他叫‘阿姨’的人是你的……”事情有點複雜,我不敢妄下結論。所以遲疑了。
“對!是我母親!不過他們現在都在國外,改天再介紹你認識。”他真承其事,還大方地要把我引薦給他父母。
“喔。”我應了一聲:心中卻閃過更多疑問。我頰起昨夜張無忌提及他“阿姨”時的表情,難道他真的恨着她?難不成是這位“阿姨”搶了他母親的丈夫,害得他父母婚姻失和,所以他才對那個“第三者”懷恨在心?可是張無忌又為什麼沒和母親同住,反而是跟父親、阿姨同住呢?難道他的母親出下什麼事?一幕幕電視連續劇外遇、復仇式的親情倫理大悲劇的灑狗血煽情畫面在我腦海出現。我的媽啊!這可真教我頭痛!原來大炮說他們“關係有點複雜,背景不單純”是真的喔!
“好了,上課時間到了,該回去了。”張無忌丟下一句,起身邁步往外走,臉上仍是面無表情,好像剛才談論的事與他無關一般。
我默默收起東西,跟着張柏宇走出音樂教室,心裏卻如浪潮翻湧。許多渾沌不明、難以剖析的怪異情緒正一波波朝我突襲而來。唉!原來知道了別人的秘密,並不是件好過的事。起碼對我來說,這樣的沉重心情就很難承受,何況是當事人呢?而張柏字看似輕鬆的外表,其實內心也是十分煎熬吧!畢竟上一代的恩怨要他們兩兄弟來背負,這樣的情形下,兩人的感情又怎麼會好咧?或許張無忌對張柏宇也帶着怨恨吧!但今我最好奇的事,他們為什麼會同時轉到這所學校來呢?看來,故事的背後還隱藏了更多更大的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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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被裴榮慎重“交代遺言”后,張氏兄弟兩人便任勞任怨、風雨無阻,盡責地扮演我的“護衛”及“伴奏”的大責。而且拜三八珍之賜,敝人在下裴琳我。成了“麻雀變鳳凰”——校園版之女主角。原因是我不但每天上、下學身邊都有一位俊帥冷酷的冰山男充當護衛騎士外,每天中午還有一位英俊瀟洒的鋼琴王子專職為我伴奏。這樣好康的“艷遇”,羨煞了眾家女同學,更有張柏宇的狂熱親衛隊揚言要堵我,給我好看。風聲一傳出來,首失有反應的竟是死黨小珍。
“裴琳,怎辦?我好緊張喔!”小珍左顧右盼的,一副神經兮兮的樣子。
“你緊張個啥?她們又不是要找你。”我無力地翻着白眼,這位小姐未免太誇張了。
“我當然緊張,萬一他們波及無辜,那我豈不倒霉?”
她是不會管我的死活的,我很明白,女人之間絕沒有“義氣”這兩個字的。所以她的緊張只是怕自己也被當成目標,尤其我們現在正在洗手間裏,通常這種地方,是堵人的最佳地點。書上和電視都這樣子演的……
“喂!你叫裴琳,對吧?”一個大姐頭似的女生率着三、四個女生在門口出現,朝我放出不懷好意的電光。
“我是!”看吧!我還真是烏鴉嘴,說曹操,曹操到。
“聽說你胃口不小,腳踏兩條船,一口氣就巴上兩個?我看你長得沒什麼嘛!身材像洗衣板,到底是用哪一招賴上人家的?”大姐頭霹哩啪啦說了一長串,卻沒一句重點。
“能不能請你直接說重點?”我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大概惹惱了她,她的臉孔逐漸猙獰兇惡,口氣也很沖。
“重點就是有人要你離張柏宇遠一點!否則的話,要你好看!”她挑明地講,還揮了揮拳頭。
“阿姐!張同學只是幫我伴奏,我們可沒有什麼,請你及那些神秘人別想太多,OK?”我試圖和她講理。
“伴奏?你可以另外找別人。”
“辦不到!”開玩笑!這和我成為音樂家及未來人生有重大關係,我怎麼可以放棄像張柏宇這種高手呢?
“什麼?你再說一次!”
她好像打算來真的了。下巴一揚,她身後的“手下”立刻將我們圍在中心。我瞥見門口有幾張臉孔張皇離去。
“大……大姐頭,這……不關我的事,我……我可以先走了嗎?”小珍眼看情況有變,抖着音向她求饒。
“不行!你想去打小報告?我才沒這麼笨咧!不過你放心站到一邊去,我只找她。”大姐頭的甜不辣手朝我一指,威風凜凜,大發慈悲地放小珍站在一旁看戲。
小珍望了我一眼,像是說“你多保重,我無能為力了”,迅速站到一旁去。
“你們把她抓住,我來看看她有多嘴硬!”
大姐頭一下令,我便被她的手下一人一邊抓住手腕,另一人還從背後按住我的肩膀,不讓我有掙脫的機會!
真的就像電視上演的一樣,那種小混混準備找人算帳時,就是這種陣式。此刻我的心裏既不緊張也不害怕,只想發笑,而且是放聲大笑那種。不過我選擇了微笑,而且是冷冷的微笑。
“你如果敢動我,我會叫你吃不完兜着走!”嗟!嚇我?憑我“裴大膽”及我老爸的“惡勢力”,我才不怕呢!我冷冷地看着她。
“你……你還敢說大話,今天不給你點顏色瞧瞧,我這‘橋頭十三妹’的名號就白叫了!”大姐頭的臉面快掛不住了,還是高傲自大着。
“白叫就自叫!什麼‘橋頭十三妹’,真是‘俗’到家了。”我還在耍嘴皮子,完全沒有“七月半的鴨子”——不知死活的危機意識。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大姐頭臉色一陣青白交加。像是被我的話氣到心臟病暴發,她抬起手準備給我“五百塊”,我只得閉上眼乖乖收下,誰知一聲暴嚇響起,她的“如來神掌”也沒落下。
“住手!”
張柏宇的聲音?我睜開眼一看,果然是他!他抓住大姐頭停在半空中的魔手,臉色鐵青地看着她。大概是有人通知他來“英雄救美”。
“叫她們放手!”他的話里有一絲怒意。
“放……放手!”大姐頭被他的手勁捏得語氣顫抖,臉色潮紅,像是痛得說不出話來。其他三人也嚇得鬆手,我被突如其來的放開,腳步不穩,踉蹌了一下。
“你沒事吧?”他放開大姐頭,走到我身旁輕問着。
“我沒事!你來得剛好,快替我跟她們解釋一下。”我揉揉剛才被捉住的地方,向他拜託。
“解釋什麼?”他不解地望着我開口。
“你跟她們說,你只是幫我伴奏,我們之間沒什麼。”我一邊說明,一邊察看手腕。老天!這些人真是心狠手辣,我的手上有兩個特製手環了,還是會紅得發青的那種。
“你的手?痛不痛?”
他抓起我的手,像是怕碰着了會碎的花瓶般小心翼翼檢查着。
“沒、沒關係啦!你快說啦!”我抽回手,有點難堪地開口。這人……要“體貼”也不看場合,這麼多雙眼睛在看,還抓着我的手,難道嫌人誤會還不夠多嗎?
“好。喂!你們聽着!”他答應一聲,隨即轉身向那群來時威風得意,此時卻面如土灰的“青仔機”發話。“本來我只是幫裴琳伴奏,我們之間也沒什麼,不過……”他頓了一下,瞟了小珍一眼,又繼續開口:“既然有人硬是要把我們湊成一對,今天又發生了這件事,我只能說——一切如你們所願,從今天起,裴琳就是我女朋友,她是我罩的,有事儘管找我,再被我知道有人找她的麻煩,我會教她好看!聽懂了嗎?”
他森冷的語氣加上可怕的氣勢嚇得對方點頭如搗蒜,不敢吭聲。
“還不快走?”他丟下一句,那些女生連忙逃了出去。
只是臨走前,大姐頭還是瞟了我一眼,像是說。走着瞧”!隨即被她的手下拉了出去。
“你幹嘛亂說?這下我真的慘了……”我哀怨地望他一眼,真不知要謝他出手相救,還是要氣他愈幫愈忙!
“這不正是她們想要的答案?反正‘有人’刻意撮合我們,乾脆來個假戲真作,才不吃虧嘛!”他邊說邊看向小珍,加重了“有人”兩個字,看來他對小珍的“八卦功”略知一二了。
“搞清楚,這種事不能開玩笑,會出人命的。”我愈來愈火大了,這人也太油腔滑調了。
“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他突然正經起來,害我猛然嚇一跳。
“你……你說啥?!你……別鬧了!”我結結巴巴地擠出一句話:心裏卻小鹿亂撞。
“我是認真的,請你和我交往。”他又說了一次,而且還說出“和他交往”這種要求。
“你……”你不必為了謠言犧牲自己,更不用因為她們會找上我,怕我有些什麼而說出這些話。我明白,你是把我當成朋友。為了朋友義氣才這麼做的。”我試圖把他的話解釋成朋友之情,但是我每說一句,他就搖頭,直到我說完,他已搖了數十下頭了。
“我喜歡你。”
轟!他……他……竟然告白了!而且還選在“女廁所”這種地方?太沒情調了吧!
“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還在震驚中,小珍卻像中了大獎似的喊了起來。
“你……我……”我的腦海一片空白,囁嚅了半天,卻說不出話。
“你……你不喜歡我?你不願意?”他的神情有些難過,沙啞着聲音開口。
“不……不是,我……這……太突然了,我……我有些被嚇到了。你……說的是真的嗎?”我仍是不敢相信,有些狐疑地開口。
“真的!或許你感覺不到,不過我的確對你有好感,難道你從沒想過我對你是特別的嗎?”
聽他這麼說,我才瞭然,仔細想想好像真是如此!從第一天他自願要替我伴奏,之後他的確是對我很體貼,也常對我噓寒問暖。他對其他的女同學卻只是點頭微笑,頂多聊個兩三旬,難怪有好事者會繪聲繪影地傳出我和他是一對……看來我又少根筋了,連旁人都能明顯感到的事,我卻渾然不覺,只當他是普通朋友。唉!這種事我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遇到,該怎辦咧?
“裴琳!你還在想什麼?快答應他啊!”小珍快看不下去了,催我快些點頭。
“我……對……不起,可以讓我考慮一下嗎?”我硬起頭皮開口,知道這樣做很殺風景,可是……這款“大條代志”還是回家找老媽商量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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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廁所事件”后,一整個下午我都不敢和張柏宇說話,怕和他視線交會。上課時我正襟危坐,目視前方;下了課我就拉着張無忌遁逃到秘密花園。沒辦法,小珍說她打死也不肯再跟我浪跡天涯,免得又被包抄。我這是什麼心態,我不知道,但是我就是很心虛,好像你堂而皇之受了人家十年恩惠,現在人家要求報答了,而你卻說sorry的那種感覺。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我更是不敢逗留,恨不得生出翅膀立刻回到家,無奈老天爺行事總有它的道理,腿長的人總是佔優勢……
“裴琳!”張柏宇毫不費力就追上我了。
“我在等你的答案。”
“答案?我……”不知道三個字吐不出來。
“你說什麼?”
“……”我成了阿尼了。
“她說她不知道。”
張無忌替我翻譯。怪了,我這樣他也聽得懂?
“裴琳!你再想一想,明天告訴我,好嗎?”張柏宇仍舊溫柔地看着我,給我一記微笑。
“……好。”除了說好,還能怎樣?
“明天見!”他帥氣地道別離去。
我像是獲得緩刑般鬆了一口氣,繼續往站牌移動,張無忌仍舊一言不發安靜地陪着我。他一向不多話,對很多事迹近漠不開心,如果我不主動問他,他是不會開口的。可是這時候,我倒是希望他能問上一問,例如我和張柏宇怎麼啦、他要的“答案”是什麼啊之類的。為什麼我會這麼希望他能問我,我也不懂,但就是在心裏隱隱希望他能夠因為是“我”,而投注一點點關心或好奇心。
我不信有關我和張柏字的謠言,他一點也不知道。而我又和他一起上下學,這段日子下來,我們雖沒有哥兒們的情感深厚,但也算是交淺言深的好朋友吧!難道好友的狀況如何,他一點兒也沒興趣知道?更何況事件的男主角是他的哥哥耶!總之,我在心裏暗自希望他問我,卻又怕他問了、我不知如何回答的神經病式天人交戰下,我們已到了那條巷子口了,他還是悶不吭聲了,我卻快被自己逼瘋了。
“你不想問我嗎?”我還是停下了腳步開口。
“問什麼?”他背對着我,聲音悶悶的。
“問……問你哥跟我啊!”我走到他面前,仰起頭看他。
“我哥跟你怎麼了?”
這人!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裝傻?難道他真的如此淡漠無情?我被他這種冷淡的態度凍傷了,心像缺了一個口似的,湧入失望的悲忿,我不知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但唯一的念頭是轉身跑開。
我閉上眼往前死命地跑,用盡全身的力氣,像是要把那股胸日鬱氣狠狠甩到身後去。驀然,他的聲音在我耳際響起——
“小心車子!”
他追上了我,將我攬入懷裏護住,我睜眼一瞧,一輛機車夾雜騎士不文雅的三字經呼嘯而過。
這一秒我腦海里熟悉的記憶又被喚起——這個懷抱我曾經待過。我肯定自己曾被人如此緊緊地守護着,那是在什麼時候呢?那個人又是誰?我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候那人出現,甚至假想他是我的白馬王子,我的“過兒”,所以小珍才會常藉此譏笑我成天作白日夢。可是現在我敢肯定,那個人確實存在,但他?張無忌?是他嗎?
“你沒事吧?”他放開了我,關心地問着。
“沒事。”被放開的瞬間,我有種強烈的失落感,好像希望他能永遠抱着我……這不知是不是一種花痴病發作前兆?
“上樓吧!”他開了門,讓我先走。
短短四十二個階梯走來卻像一世紀一樣漫長,但我們之間無言的詭異氣氛更教我難挨,我想問他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開口。終於家門在眼前,我看着他開門,想喊住他,卻說不出來。
“我在‘天堂’,有事就上來。”他進門前扔下一句。
我像是得了金牌冠軍杯一樣欣喜,心情一下子從谷底爬上玉山頂峰。我快速進了家門,打算先找老媽來個“Womenistalk”,然後再上“天堂”弄清心中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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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今天有人向我告白了耶!”我望着眼前一張綠得發黑的鵝蛋臉,平淡地開口。
“啥?誰?張無忌喔!”媽咪微徽拉開嘴巴的縫隙說話,不敢牽動其它部位,原因是她正在用x牌的某某海溝深海泥敷臉。
沒法度!那地名一長串我記不住。據說這樣可以養顏美容,青春永駐,但我只知道老爸的荷包又大量失血,空空如也。
“不是啦!那棵千年神木怎麼會做這種事?”如果神木會開口告白,可能我已成了白髮阿嬤了。
“那是誰?”
“張柏宇啦!”
“嗄?他喔!女兒,你‘卯’死啊!”老媽對他的評價可見很高。
“可是,我還在考慮耶……”
“考慮?考慮什麼?你不喜歡他?”
“我……我不知道。聽到他開口,我受寵若驚,心裏頭也是小鹿亂撞……”
“那就對啦,你也喜歡他嘛!”老媽打斷我的話,自以為是下了結論。
“可是,冷靜之後,我很迷惘,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感覺到底算不算喜歡。而且……”我把後來跟張無忌發生的事,還有剛才的內心糾葛一一向老媽說出。對老媽我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從不隱瞞。
“這樣啊!那事情就有點難辦了……”老媽聽完整件事,沉吟了起來。
我緊張地看着她,指望她給我一條明路。這樣的場景有點像去廟裏拜拜,你望着被煙薰黑了臉的黑臉媽祖求籤,希望她給你一個聖簽一樣。
良久之後,老媽終於開口了——
“女兒,你覺不覺得這個深海泥的味道,怪怪的?”
碰!“哎喲!”我從椅子上跌下去,疼得喊出了聲。“老媽,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我的事跟你的深海泥有啥關係?”我的小屁屁好痛喲!
“可是這股怪味攪得我沒辦法思考了嘛!乖;你替媽咪聞聞,到底是什麼味?”老媽一派正經地拜託我。
我只好湊上前聞了聞。啄!什麼怪味?而且顏色也比之前她抹的還黑……
“媽咪,你換牌子啦?”
“沒啊!就桌上那瓶啊!”她朝前一指。
我抓起瓶子一看,印象中好像記得前幾天,老爸不知怎麼了。突然要裴榮去挖一些泥土……該不會……哇!這下老爸可闖大禍了。
“怎麼啦?是不是過了有效期限,壞掉了?”老媽看不到我瞼上畫三條和滿天烏鴉,仍渾然不知自己塗了滿臉臭泥巴。
“呃……好像是吧。你快去洗掉,免得產生副作用。”我吞吞吐吐開口,並且提醒她。
“好吧,可是我才剛買的,沒用幾次,怎麼壞掉了……我看要找那個美容師算帳才行……”老媽一路叨念着進了浴室。
我只能替老爸祈禱事情不要那麼早事迹敗露,否則,他可能三天或一星期都進不了房間了。
沒能得到老媽指點明津,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先上樓頂找張無忌好了。
有了幾次經驗,我的身手已俐落多了,三下兩下就爬了上去,走到溫室門口,他已經在泡咖啡等我了。
“照舊嗎?”他問的是我要喝的。
“嗯。”我注意到他喝的是黑咖啡。“你心情不好?”我問。
“嗯。有一點煩。”
“為什麼?”為了我嗎?我在心裏補上。是我的事讓他心煩了
“你不是有事要問我?”他不答反問。
“呃……我……我是想問……問……”我遲疑了半天。“你覺得你哥的人怎樣?”我還是打算先聽聽他的意見。
“我哥?我哥人很好啊!多才多藝,又英俊瀟洒,對女孩子溫柔體貼,是個一百分的白馬王子。”他像背書似的一口氣說完有夫張柏宇的優點。
但那不是我想聽的……
“連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想知道他私底下的另一面,真實的一面。”不知為什麼,我就是感覺到張柏宇的那些優點是他的假面具,真實的他絕不若表面般完美,他潛藏的個性及靈魂有種令我壁到不安的因子。好比中午在廁所,他展現出的陰冷及霸氣就不像平常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他。
“私底下?你……你為什麼想知道?”他的表情突然凝重了起來。
“他……他說他喜歡我,想……想和我交往。”我鼓起勇氣說出來,並緊盯着他的表情,想找出一絲什麼不尋常。
果然,他愣了一下,臉上閃過無奈、疲累,以及更多的憂愁。但僅一瞬間,他又恢復如常。
“你答應了?”聲音有些沙啞。
“沒有!”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就像你說的,他是個一百分的白馬王子。而我,我不是公主,也沒有什麼可取之處,對於‘他會喜歡我’這件事,我是不敢置信多於高興欣喜。我甚至懷疑那只是他的障眼法,他在製造一個假象,好進行些什麼?”這樣的批評不知會不會太傷人,但我的感覺的確如此。我是少根筋,但第六感還滿靈的。
“你很善良、很可愛,並不是一無可取,別妄自菲薄。”
他突然誇獎我,害我一陣臉紅,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哥他……他對你沒惡意,通常他是不會對一個女孩說‘喜歡你’的,所以我想他應該是認真的。可是有一點你也說中了,他會這麼做,都是因為我。”
“因為你?”我一頭霧水了。為什麼張柏宇喜歡我,會是因為他?!難道張柏宇是因為我對張無忌還不錯?!學校里只有少數幾個人和張無忌有往來,而我是最密切和他相處的人。難道張柏宇是為了這個原因,所以對我有好感,甚至喜歡我?!那我只能說張柏宇還真有手足之情;而我托張無忌的福,被一個滿分帥哥告白了。
“從小,我哥對我的存在很不能諒解,他不喜歡我,甚至厭惡我……”
他突然從小時候說起,而且事實與我假想的完全相反,我只能專心地聽他說。
“他學鋼琴,就不准我學,所以我學了長笛;他讀書要讀第一名,所以不准我考得比他好。他要在我爸面前永遠是個最棒的兒子。所以不准我做得比他好;他怕我搶去了父愛,所以事事都要爭。尤其是在我小學一年級的時候……”
他停了一下,看着我,眼中有股期待。
“怎麼啦?小學一年級的……”我突然住了口,感到事情透露着些許詭異,彷彿接下來他要說的事和我有關。“……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發……發生什麼事?”我顫抖着說著,內心卻波濤洶湧。
“那年,也是在那條巷子,我和哥哥被一個殺手狙擊,有個小女孩沖了過來……”
他握住我發顫的手,像是要給我力量。我閉上了眼。忍住不去回想當年的畫面,可是記憶的機器一旦啟動,又怎能阻止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鏡頭再次重播呢?
“……後來呢?”我的淚水還是止不住流瀉而下,暗啞的聲音出自我哽咽的喉際。
“那個女孩好勇敢!她扯住壞人的褲管,叫他別做壞事。那人將她踢開,轉向我們兄弟兩人,其實他的目標只有我,他要殺了我。正當他揪住我,準備一刀砍下時,那個小女孩又爬了起來沖了過來,替我擋了那一刀。兇手見殺錯了人,而遠處又傳來機車的聲音,他倉皇地跑掉了。我哥見那女孩動也不動,他嚇得拉着我,要我快離開。可是我不肯,我抱着那女孩,叫她要加油,叫她不要死,我緊緊地抱着她,感到她的身子逐漸冰冷……”
“……原來是你!在我記憶中,有一個聲音一直跟我說話,那人原來……是你,將我牢牢抱着的人也是你!”我終於明白了,我的“白馬王子”、我的“過兒”。真的是他——張無忌。
“我哥將你從我懷裏撞了過去,將你抱到了路口放下,又才拉着我逃開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生還是死?你如果活着,還會記得這件事嗎?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有種熟悉感,那天晚上,看到你驚嚇的樣子,我就知道那個小女孩,肯定是你。你……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他突然將我抱住,激動得雙臂不住顫抖。
我的心情也很激動,這麼多年來,潛藏在心底的往事突然由當年的另一個當事人娓娓說出,毫無保留地揭了開來,像是被揉成一團的紙張,被緩緩打開再慢慢攤平,雖然還留着摺痕及醜陋的縐紋,但心境卻平和許多,不再揪着發疼。
當年我為什麼會衝上前去制止那個壞人行兇,又為什麼會替張無忌挨了一刀?
到現在我已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模糊的人影晃動和耳邊清晰的聲音叫我要活下去。
或許當時年紀小,所受的驚嚇太大,我記得最清楚的那一刀砍下的痛楚和鮮紅的血流了滿地,之後我就倒了下去。再醒來已在病房裏,可是我成了自閉兒了。父母親焦急地看着我,不斷和我說話,可是我就是不肯開口。我也不敢閉上眼睛,怕那畫面會一再重複出現……後來,雖然我康復了,但仍持續追蹤治療了兩年,直到升上四年級,我才真正又活了回來。可是那條小巷仍是我的恐懼之源,記憶告訴我它是可怕的……可我又非得從那兒回家,所以裴榮成了我的護衛。
但現在,我的護衛是張無忌,是當年我捨命相護的小男孩。如今,他來保護我,來償還當年的救命之恩,這……老天爺還真會玩弄我!
“那……發生了這件事之後呢?”我在他懷裏輕聲地問。解開了我的謎團后,我想知道他的心裏又有些什麼o
“那件事後,我哥因為感到自己比我膽小懦弱,更處處好強,只要是我的東西,他就要搶去,到後來他更吵着要我離開,不願意和我同住。於是第二年,剛好我的媽咪從國外回來看我,我就開口要求要跟她走,但是媽咪一個人在國外,生活也很不順遂,她只好將我托給外公,直到今年媽咪過世前,她要我再搬回來和父親同住。聽說這是父親一直拜託她的,媽咪也希望我能和父親多親近,畢竟他是我的親人,所以我就搬去和父親及阿姨他們同住。”
“但你哥卻搬了出去?”
“嗯!他……他有他的想法,我……我也很無奈。”他的臉上有一絲疲累。
“他也發現到我就是當年那個女孩,他怕你會……所以要先搶走我?”我突然腦筋清楚了起來,而且還推測張無忌會……喜歡我!媽呀!萬一我表錯情,不是大糗了嗎?我突然不敢看他……
“他不是怕我會喜歡你,而是……怕你會喜歡上我,所以才會這麼做。”
他的話聽起來很弔詭,“怕他喜歡我”和“怕我喜歡他”,乍聽之下沒啥不同,但仔細一想又有些奇怪。奇怪在哪裏?我卻迷糊了……
“那你的意思是他在乎我喜不喜歡你,所以他是真的喜歡我嘍?”我的舌頭快打結了。這一串像是饒口令似的,虧我也說得出來。
“如果他說‘喜歡你’,那麼我想是真的了。”他仍不改先前的說法。
“那……那你呢?你……你喜歡我嗎?”我的頭快垂到地上了,聲音小得如蚊吶,臉上的熱潮滾燙得可以煎蛋了。我不敢看他,內心卻害怕着他說出“不”的答案。
過了很久……真的很久,我等得脖子都酸了,臉上的紅潮也退了,心裏想着:這個答案有那麼難說出口嗎?需要考慮這麼久嗎?我索性一抬頭,正準備要他別回答了,卻不期然對上他一雙憂鬱的深邃瞳眸,那眼裏有着眷戀不舍、有着哀凄悲楚,有着超乎年齡的早熟世故,更有着我不熟悉的堅決……
“我不會和他搶你的……我……我是個沒資格喜歡人的人,你……你答應他吧!”
他的話像一把利刃,將我的心劃了一道傷口,又痛又酸的情緒冒了出來,淚珠在眼眶中打轉,我竭力忍住不讓它掉下來……這一刻,我懂了,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了。但……
“這……這是你想看到的?”我顫着聲音問他,再次作確認。他卻掉過頭去不再開口。“好!我會答應他,如你所願答應他。”
我賭着氣向他嘶喊,之後轉身爬下了消防梯,衝進房裏,撲倒在床上,蒙頭大哭了一場。
隔天,我答應了張柏宇。從那天起,我像是刻意的,帶着報復的和張柏宇出雙入對,毫不避嫌。我要時時刻刻提醒張無忌。是他將我推向張柏宇的,是他先放棄了我,不是我背叛了他。而且,我也不再需要護衛了,因為心裏的謎霧已經消散,留下的只是背上難看的刀疤和心口上那道仍在淌血的新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