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這是什麼?”程晴捧着米粉回來的時候,指着他身邊的兔子籠問。

“兔子。”溫寧故意低下眼不敢正視她。

“我當然知道這是兔子!問題是它在這裏做什麼?”

“這個……我……”他抓抓頭,還在努力想理由。

“你什麼你啊?快說清楚,不然我拿米粉刮你臉喔!”

吞吞吐吐了老半天,他才把來龍去脈說清楚,聽得程晴的眼睛越張越大,最後她終於忍不住,伸出一隻手作勢要他住嘴。

“兔子很乖不會吵鬧——”努力爭辯。

“廢話!你聽過兔子喵喵叫還是汪汪叫嗎?兔子本來就不會叫啊!”

“它不會亂咬東西。”聲音有些示弱,他也知道自己理虧。

“它被關在籠子裏能咬什麼東西啊?!”

“它很可憐……”

“可憐?那些在流浪動物中心的其他動物不可憐嗎?”程晴氣鼓鼓地反問。

“它真的很可憐,你看它的耳朵都受傷了,立不起來了。”他試圖向她博取一些同情心。

“受傷?那不是受傷啦!它是垂耳兔,天生耳朵就是這樣的。”

“呃……”是這樣啊?

“拿去還給人家。”

溫寧頭猛一抬,“不要!”

這麼堅定的回答反倒讓程晴嚇了一跳,但她隨即正色,“阿寧,你要想清楚,你在這裏不過待上兩個月,之後你收拾行李就走了,這隻兔子誰照顧?還不是我!”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我為什麼要收拾你的爛攤子?”

“可是,要是當時我不要它的話,它就會被吃掉了。”

“被吃掉?誰說的?”

“我不認識他,不過聽口音像是大陸人。”

程晴又深呼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阿寧,把兔子還給人家。”

“不要。”他意外地堅持着,自己都有些不解。

“阿寧!”

“我不要!”

“你鬧什麼脾氣?看清楚現實好不好!”

“要是你不喜歡它,我就帶着它一起搬走。”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程晴作勢就要將兔籠子提走,溫寧一把擋在她面前,意外激動地說:“不要再拋棄它了!它已經很可憐了,如果真的沒有人要它,那我要!就算我只能待兩個月,我回台灣后一樣會把它帶回去!”

她抱着一堆米粉愣住,沒想到一向安靜的他竟然會為了一隻兔子這麼激動。

不要再拋棄它了……說著這些話的溫寧,有着他自己都沒體驗過的激動,總是有些蒼白、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浮現激昂的紅,像是在捍衛着什麼。

他為什麼要這麼激動?

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謅是因為他在這隻兔子身上似乎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不希望自己被拋棄、不希望自己被忽視,他希望有人疼、有人愛,所以他也希望這隻可憐的兔子能被人疼被人愛,不要孤零零地被留在角落。

人總是會將自己內心深處的冀望投射在其他人身上。

不想再被拋棄、被遺忘了。

所以他想好好珍惜保護它,不再讓它受風吹雨打,不再讓它過着沒有明天的日子。

程晴似乎也懂了他的堅持為何而來,可是這樣輕率的決定卻讓她很不開心。兔子是生命,不是好玩的兒戲,一旦決定要收養它,那就是一輩子的責任耶!而且到時候他走了,這兔子不就成了她的責任?他憑什麼替她找這個麻煩?他又不是她的誰?他們才認識不到兩天呢!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一會,直到幾聲輕微的噴嚏聲傳來。

溫寧左右看看,卻聽見程晴沒好氣地說:“快把兔子帶回家吧!外頭涼,它快感冒了。”

低下頭,果然看見兔子正站了起來,用兩隻前腳擦着鼻子。

他這才發現,這隻兔子的前腳和小腹都是白色的,那兩隻前腳看起來就像戴了白色的手套一樣,看起來煞是特別。

“你還在愣什麼?我的米粉都快掉光了啦!”程晴往前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喊他。

“可是……兔子……”他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提着兔籠一起跟上去。

“一起帶回來啦!”程晴越走越快,頭也不回地說著。

算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對一隻兔子這麼堅持,不過看他剛剛那麼激動,好像這隻兔子是他的命一樣,要是不答應,說不定他硬起脾氣來,真的帶着兔子搬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也有些同情那隻兔子,還是只是單純地想把溫寧留在自己家裏。

她又回頭悄悄看了一眼,只見那個總是眉頭不自覺深鎖的男人,正蹲在地上,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看着兔子隔着籠子,親熱地伸出小小的舌頭舔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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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養兔子的記憶,溫寧只依稀記得小時候家裏曾經養過一對小白兔,後來變成大白兔,最後有一天變成了盤子裏的肉。

他記得那時哭得好傷心好傷心,不明白為什麼大人要把那麼可愛的兔子給殺了?那時候爸爸還笑他,一個男孩子為了兩隻兔子哭成這樣,真沒出息!將來長大怎麼辦?

無奈地笑笑,也許爸爸說得對,他是沒什麼出息,長大了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工程師,不像大哥那樣在美國華爾街上班,年薪好幾百萬,可是今天他救了一隻兔子。

雖然有些意外,但他隱隱約約覺得,也許是為了要彌補小時候失去那對心愛大白兔的傷痛吧?

進了家門沒多久,程晴把米粉往桌上一堆,便跑進房裏去了。

溫寧把兔籠子放在木頭地板上,看見兔子有些緊張地站起身來,東聞聞,西嗅嗅,原本無精打採的黑眼睛此刻變得炯炯有神,水亮水亮地打量着它的新家。

“想不想出來?”他一面問一面就要打開籠子門,卻突然被程晴喊住。

“等等,先別讓它出來。”

“為什麼?它一定被關了很久了。”他有點不服氣,以為她只是不想讓兔子出來弄髒屋內。

程晴沒回答,只是抓着他的手臂把他帶到自己房裏,往電腦前一推,“看這個。”

“這什麼?”螢幕上有一個很大的兔子頭。

“美國家兔協會的網站。想養兔子總要做點功課吧!你給我在這乖乖把網站內容看完才准離開,要是兔子養不好養死了,我一樣把你踢出大門!”

說完她就要離開,才走到大門,溫寧突然喚她——

“等爭……”

“什麼事?”

“謝謝。”他臉上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

程晴看得有些傻了。沒想到他笑起來的模樣這麼好看!原本老是緊繃的線條都舒展了開來,原本憂鬱的眼睛眯得細細的,看起來好親切,尤其是他的牙齒,潔白又整齊,現在已經很少有男生有這麼一口漂亮的牙齒了呢!

“不客氣。”她趕緊低下頭。

奇怪,她為什麼要覺得不好意思?比溫寧更帥的男人又不是沒見過,何必臉紅?一定是自己穿太多太熱了。

“阿晴。”

哎呀呀,這可是他第一次這麼叫她耶!

“什麼事?”她只是側着身子站在門邊,不敢回頭,怕臉上這副思春表情被人見到。

“你能不能借我字典?”

“嗄?”

“我英文不太好,所以……”他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頭,原本就微卷的頭髮被他一抓更亂了,看起來卻有另外有一種風味,好似原本緊繃的心情也隨着松亂的頭髮一樣,鬆開了、散開了,於是變得自由。

令溫寧意外的是,對於養兔子這件事,程晴儘管一開始反對,但一旦成定局后,她卻是最用心的人。

不但強迫他閱讀所有關於養兔子的知識,她還將家裏稍微整理了一下,把一些死角清理乾淨,免得兔子進去玩得髒兮兮的。此外,她還帶着他到鎮上的寵物店買了許多兔子用品,花了不少錢。

在台灣學過木工的阿澤,見兩人這麼熱絡,也捲起袖子幫忙釘了一個可愛的小木屋,擺在小小的前院裏,說是當兔子的夏日別墅用。

溫寧給兔子起名叫妹妹,因為他從小就很想要一個妹妹。

妹妹真的很乖,放出來的時候不會亂咬也不亂鬧,只會乖乖跟在溫寧身邊蹦呀蹦地,彷彿認定了他就是主人。

程晴對妹妹的態度算是不冷不熱,不會特別關照,但偶爾天氣涼的時候,她也會記得在妹妹的籠子上多蓋些衣物保暖。

對於程晴,溫寧的心裏一直有份感激:除了感激她的“收留”,還有感激她容忍自己的任性、感激她願意收留妹妹、感激她對妹妹付出的任何一點關心……還有對他的關心。

程晴總是做多於說,也從不貪別人對她讚美,這點讓他相當欽佩。

人總是喜歡讚美的,不是嗎?他還記得小時候努力念書,為的就是希望老師能讚美他、同學能崇拜他、偷偷暗戀的女生能喜歡他——雖然這些從來沒實現過,不過渴望得到讚美的慾望才是促使他用功念書的動力,才不是大人口裏的希望光耀門楣。

他原本以為程晴該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不然哪來的錢在英國一住就是兩年?但他後來才知道,她這幾年的花費全是靠獎學金,他不由得對這個女孩心生敬佩。

英國獎學金之難申請是眾所皆知,程晴居然能申請到,而且一申請便是全額三年,包吃包住包學費,想必她一定相當不簡單吧?更何況,她年紀還比他小。

知道她年紀還比自己小兩歲的時候,他驚訝得嘴巴張得闔不起來。不知道從哪得來的錯誤印象,他一直以為只有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才會跑來念博士,可是程晴只有二十五歲!

“這很正常啊!大學畢業后我工作了半年,然後到英國來念書。碩士一年,博士念了快兩年,不過我年底就滿二十六了啦!所以當然要趁機趕快出去走走玩玩哪!”她笑咪咪地拿起手上粉紅色的玻璃瓶子,喝下一臼水果酒。

“二十六歲和出去玩有什麼關係?”他傻傻地問。

“因為在歐洲,二十六歲以下的年輕人可以享有學生特權,買車票、買機票、逛博物館,只要你二十六歲以下,就能拿到折扣,所以當然要好好利用。你不知道在歐洲的交通費有多貴!要是當天買來回車票去倫教,可要八十磅耶!”阿澤幫着回答。

兩個人一說一唱,溫寧差點被嚇得當場決定一年內都不要離開這個地方。

“說到錢嘛,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程晴把玻璃瓶子放桌上。“養兔子挺花錢的呢!”她看向溫寧。

“是嗎?還好吧!”阿澤不識相地搭腔。

她瞪他一眼,後者馬上閉嘴。

“我說,當初說免房租,免的可只有你的房租喔!妹妹的房租可要算在你頭上的。”

“兔子也要收房租?”從沒聽過這種事。

“為什麼不要?就算不收房租,它吃的喝的用的都不用錢嗎?”

“可是那些給妹妹用的用品、還有它的食物,都是我出的錢啊!”為此他的荷包還縮水了一大半呢!他私底不可是心疼得要命,到了國外,雖然住不用錢,但吃的用的加上學費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啊!看看剩下的存款,繳了語言學校的學費后,就所剩無幾了,這幾天他還在煩惱接下來的兩個月要怎麼省吃儉用才好。

“你就那點錢,一下子就花光了,先不說照顧妹妹,我看你自己填飽肚子都有問題喔!”程晴說得一針見血。

阿澤又想開口說話,她瞪了他一眼,他只有又乖乖住嘴。

“我也知道啊……”溫寧一手撐住自己的下巴,努力想着以後的支出該怎麼辦。

還沒想好,一向腦筋動得快、動作也快的程晴突然咱的一聲,把一張單子放在桌上,“所以呢!來,這是我們家後面超市的徵人啟事,馬上就可以上班,我剛剛已經去問過了,工資還算不錯,而且還有員工福利,你等下就去應徵。”

溫寧看着躺在桌上的徵人啟事,超市工作?那不就是搬貨品結帳那些事情嗎?他再怎麼說以前好歹也是個資深的工程師,突然要他去做這種拿時薪的打工,這會不會太——

“這個……”

“還猶豫什麼?告訴你,別想太多,這裏是國外,你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適合你的工作,現在是能賺錢的工作優先,那些無謂的自尊先擺一旁吧!而且那家超市很受歡迎的喔!每天客人多得不得了,除了搬貨卸貨,你也可以在那裏多學學英文啊!這可是比在語言中心上課實用多了。”

“可是,我白天還要上課。”他不否認程晴的話是有道理,但心裏還是有些嘀咕。

“你可以上晚班啊!”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那樣會不會太累?”阿澤終於忍不住插嘴。

“怎麼,你心疼啊?”她有些頑皮地說。

阿澤像是欲言又止,最後乾脆豁了出去,“沒錯!我心疼啊!我這個高中同學又瘦又弱,又要上課又要打工,回到家還要照顧你這位大小姐,不累慘才怪!”

“我也是為他好啊!打工可以賺錢,又可以練習英文,不然到時候他念完語言學校考試成績不好,怎麼申請學校?”

申請學校?

“等——等等!”溫寧終於伸出手來制止兩人的談話,“申請學校?

誰要申請學校?”

“當然是你啊!”程晴一副理所當然。“不然你待兩個月就走了,妹妹怎麼辦?”

“可是我什麼都沒準備啊!學校哪有那麼容易申請上的?”這可是完全超出他的預想啊!他原本只是想來念兩個月的語言學校就走的。“而且我也沒準備足夠的錢念書。”

“所以才要打工啊!”程晴又揮了揮手上的徵人啟事。

“別緊張,還有獎學金可以申請啊!不然,還有助學貸款。”阿澤也在旁邊搭腔。

溫寧看看程晴,又看看阿澤。不會吧,這兩個人在背地裏一切都商量好了?

“念書可是大事耶,你們就這樣偷偷幫我決定好了?”

阿澤聳聳肩,“你也可以拒絕啊!”

“你們——”

“你們什麼?別浪費時間了,走了走了!”程晴拉住他的手。

“去哪?”他滿臉問號。

“去超市面試啊!我和你一起去,免得你英文不好吃了虧。”

“等一下!我都還沒決定好啊!”還在掙扎。

“你少煩!你把妹妹帶回我家事先也沒經過我的同意啊!”

“可是我——”可憐的溫寧還是被程晴給拖了出去。

阿澤悠閑地坐在椅子上,搖搖頭,自言自語,“哎呀,看來阿晴好像真的挺喜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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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晴的邏輯是,既然溫寧收留了妹妹,就要負責到底,不能照顧它兩個月就走人。而他要留下來的唯一辦法,就是申請到學校,繼續拿學生簽證留在英國念書。

沒有錢?去打工,或是申請助學貸款。

英文不好,沒關係,打工的地方可以學,語言中心也可以學,再不然,她自己可以教他。

學校太晚申請?這也不是問題。總有人一口氣申請好幾個學校,佔了好幾個名額,最後只去一間學校,其他的名額就空了下來,運氣好的話,能補上的機會也不是沒有。

而且溫寧以前的工作是軟體設計工程師,工作經歷相當不錯,到國外申請學校,最重要的還是工作經歷,通常只要老闆寫幾封推薦信就能順利過關。

不過聽說他的老闆倒債跑路了,嗯,這就有點麻煩,可也沒關係,她還有秘密武器。當上學生會會長,好處之一就是和許多教授及學校行政人員有些來往,只要稍加打聽哪個科系還有名額,再請幾個認識的教授幫溫寧寫寫推薦信,能申請到名額的機會也不算小呢!

反正,聽程晴說得頭頭是道,溫寧也沒什麼機會反駁,而且說實話,要是真的能在英國留下來念書,其實也挺不錯的,至少短期內不用再回台灣那個傷心地,也能順便充實一下自己,將來多些機會去與別人競爭。

但是……“真的有那麼容易嗎?”看程晴說得好簡單的樣子啊。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她很豪邁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晴,你是為了我嗎?”他突然問。

“臭美!我是為了我自己!我才不要照顧妹妹呢!我自己都要人照顧了,哪還有時間去擔心它?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你留下來,好好照顧我們兩個。”

即使程晴的答案如此,他的心裏還是莫名地一陣暖。

第一次有人,這麼希望他的陪伴。

妹妹需要他,程晴也說她需要他。

長這麼大,他這才體會到被需要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以前的女朋友似乎總把他當成備胎,對他的態度冷熱不定,還常常心不在焉。他之前也沒交過其他女朋友,加上自己工作實在太忙,的確有時候不能滿足她的需求,所以他就忍着點,只要大家相安無事就好。

即使被甩了,他也一直一相情願地認為是自己真的不夠好,所以女友才會投到別人的懷抱里去。

可是到了這裏,陰錯陽差地成了程晴的管家,又收留了妹妹,才不過幾天,就發生了不少事,程晴快手快腳、說到做到的作風雖然讓一向思考縝密的他有些適應不過來,不過整體上來說,他並不討厭程晴為他做的安排。

她有經驗,又在國外生活了這麼久,做事一定有些道理的吧?既然她說有希望,那他試試也無妨,反正人都已經在英國了,有什麼消息也能馬上知道,不用在台灣干著急。

思考了一會兒,他下了決心,“好,我試試看。”

“哎!這才對!”她用力捶了溫寧的胸口一下,差點讓他一口氣順不過來。

+既然決定要在程晴這兒長久住下,最重要的當然就是摸清楚女主人的飲食習慣,於是阿澤特地找了一天晚上,吩咐溫寧拿着紙筆,兩個人在餐桌上正襟危坐。

“紙筆都準備好了?”

“好了。”

“你這本子這麼小,夠記嗎?”

“應該夠吧?不過就是記些她平常愛吃的菜而已不是嗎?”

“也對啦……不過她很挑嘴的,做的菜不合意吃幾口就不吃了,所以你還是要細心點,別隨便亂弄,免得她到時候吃不飽又營養不良。”

’“沒問題。”

“好,那我開始嘍!”

阿澤於是滔滔不絕地開始講了下去,只見溫寧的臉色越來越沉重,手裏的筆越寫越快,沒多久筆記本就翻頁,只聽一頁一頁不斷翻過去,直到快見底了,溫寧才喊了出來,“等等,這太誇張了吧!她連優酪乳都要指定品牌?會不會太奢侈?”

阿澤瞄了他一眼,“早跟你說你的筆記本太小了嘛!”

“阿澤,”他很認真地看着朋友。“你是不是喜歡她?不然你哪根筋不對,沒事對一個女人的胃口這麼瞭若指掌做什麼?”

“不是,當然不是。”阿澤乾脆地否認。

“那你為什麼把她照顧得這麼好?”

“你才剛來,又運氣好碰到我們,還沒辦法體會人在異鄉那種孤寂感吧!人在國外,自然會彼此照料,她提供我住宿,我就幫她料理食物,其實也滿公平的。至於說喜歡她嘛……”他歪着頭想了一會。“喜歡是喜歡聽到阿澤說出“喜歡”這兩個字,溫寧的心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一緊,然後萬分緊張地等着他把話說完。

“不過那種喜歡像是兄弟姐妹一樣,和情人之間的感覺不一樣。”

“為什麼?阿晴哪點不好?”儘管心裏鬆了一口氣,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追問到底。

阿澤看了他一眼,只是笑笑,沒說什麼。

“我說,”過了好一會阿澤才繼續開口,“別看她是個博士生,有時候也挺迷糊的,論文一忙起來就忘了吃飯洗澡睡覺,不然就是突然跑去旅行不見人影好幾個星期,感覺上就還像是個小孩子一樣。”他說著說著臉上露出微笑。“不過,她是個令人感覺舒服的人,和她在一起,總覺得特別輕鬆,沒什麼壓力,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有時候連秘密都會不知不覺地說出來呢!

“老同學,我以後會告訴你的!”他拍了拍溫寧的肩膀,臉上有一種很難辨認的神情。

三天後,阿澤要回台灣了。

他幾乎沒帶走什麼東西,只除了幾張和程晴合照的相片,以及幾件在英國買的衣服,其他的東西,包括牙膏牙刷毛巾這類個人衛生用品也沒清,就全一古腦地都留給了溫寧。

“看!我對你多好,東西全留給了你,幫你省不多少錢。”臨走前他很義氣地捶了一下溫寧的胸口。

溫寧白了他一眼。這兩個人連動作都這麼像。

“根本就是懶得清理嘛!”他回頭看着一團亂的客廳。

待會得好好整理了!

“說實在的,還真捨不得你走呢!雖然我只來了不到一個星期,卻覺得和你們已經相處了很久似的。”溫寧嘆口氣。

出來放風的妹妹這時候也跑到門口來張望,溫寧笑了笑,蹲下身子摸摸妹妹的頭。

“高中同班三年,到今天才聽到你說句像樣的話。”阿澤也蹲下來摸了摸妹妹的耳朵,妹妹動也不動,乖乖趴着,閉上眼,讓他輕輕地撫摸着。

“還記不記得,前兩天你問我喜不喜歡阿晴嗎?”

“你不是說喜歡嗎?”

“是啊,我是喜歡,但不是那種喜歡。”他停了停,又說:“阿晴真的是個好女孩,你要好好把握。”

“什麼意思?”

“她喜歡你,看不出來嗎?”

溫寧當然不相信,還以為阿澤在開他玩笑,“我知道被女人甩很慘,不過你也不用開這種玩笑安慰我吧?”而且程晴還是堂堂的准博士,怎麼可能會看上他?

“別對自己這麼沒自信。難道你不喜歡她嗎?”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喜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見到她的時候心情就很好?沒見到她的時候,心裏想的也都是她?可他才到這裏幾天,事情會進展得這麼快嗎?阿澤是不是只是在逗他?

見他一臉懷疑的神色,阿澤聳聳肩,“你也別緊張,喜歡和愛又不一樣,所謂喜歡只是有好感而已。只是我看你這幾天來似乎開朗了些,不像剛來的時候,老是一臉苦瓜,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你一樣。說來你會有這樣的改變,阿晴也有點關係吧?”

溫寧苦笑了一下。是啊!程晴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想到就去做,找丁一大堆事情丟給他,結果他根本沒心思去想過去那些傷心事,想的念的郡是今天該怎麼過。

“為什麼突然告訴我這些?既然阿晴這麼好,你又為什麼沒和她在一起?還把她拚命塞給我,好像急着把女兒嫁出去的老頭子一樣。”

“沒辦法,總覺得對不起她。”阿澤又聳聳肩。

“對不起她?什麼意思?”

“她說過她喜歡我,可是我沒辦法用那種感覺去對一個女人。”

溫寧眼睛突然張得好大。

“你再說一次?!”不會吧?高中三年他都不知道這件事?

“你沒猜錯,我是同志,我只愛男人,沒辦法愛女人。”他瞄了一眼臉色慌張的大男生,又說:“那麼緊張做什麼?要對你下手的話,高中早就開動了,還會等到現在?放心放心,我對你沒興趣。”

“怎麼以前不說,現在才說?”

阿澤竟然就這麼輕易地把他的性向給說了出來?儘管溫寧並不排斥同志,但印象里總認為同志都寧願將自己的身分隱藏起來,不會這麼輕易示人的。

“反正遲早要知道的。以前在台灣,總是拚命躲、拚命藏,可是出了國以後,突然發現以前那些躲躲藏藏的行為很可笑,這又不是犯罪,何必像賊一樣見不得天日?”他語重心長。

“會這樣告訴你,也是因為想讓你知道,程晴真的是個好女孩,我沒喜歡上她,是我自己的問題,不是她的錯。”

“幹麼一直提到這件事,好像我真的就一定非喜歡她不可?”也不知道人家到底對他是不是真的有意,還是只是阿澤自己隨便說說而已。

“我想我應該不會看錯。”阿澤笑笑。“而且,同住一個屋檐下,又是孤男寡女,想要擦出火花可不是難事。”

“別再開玩笑了,這樣會讓我以後和她相處很不自在。”

“隨便你,不過我倒是很期待聽到你們的好消息啦!”阿澤也不在意,他回頭朝屋內喊着,“阿晴!你在幹麼?梳妝打扮也不用這麼久吧?

我知道你捨不得我走啦!別躲在廁所偷哭了。”

“誰在偷哭啊!你臭美!”屋裏飛出一條紅綠相間的圍巾,正巧就落在他的頭上。

程晴跟着跑了出來,拿起他頭上的圍巾順手把他整顆頭給包了起來,看起來就像個印度阿三。

“天氣冷,小心別著涼了。”

“台灣熱得要死,你送我一條豐毛圍巾做什麼?”話雖這樣說,但阿澤的心裏卻是一陣暖。

其實他一直很想要一條蘇格蘭的羊毛圍巾,鎮裏一家店有賣,但價格太高,他看了好幾次就是買下下手,也許是不經意間和程晴提過一、兩次,沒想到她竟真的記在心裏,特地買了一條送給他做臨別紀念。

“我走了,你要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你放心,我有阿寧啊!”

“他?”投過去不屑的一眼。“他還要你多多照顧呢!這小子搞不好連菜要怎麼切都不知道,全靠你以後好好“調教調教”!”

“你以前還不是這模樣?放心,我會好好教他的。”

“那……我走了。”阿澤又看了她一眼,眼裏有着淡淡的歉疚。“阿晴,謝謝你。”他低低說出這句話,微笑。

“阿澤……再見。”她退回房裏,慢慢掩上門。

就在門要合上的那一剎那,她突然又探出頭喊,“笨阿澤,找到男朋友的時候別忘了寄張相片給我,讓我好好瞧一瞧!”然後又馬上縮了回去,把門關上了。

“她不送你?”溫寧疑惑地問。

“唉……”一向嘻皮笑臉的阿澤嘆了口氣。“她會哭啊!捨不得我嘛!”停了停。“而且我也捨不得看她哭……畢竟一起生活了一年,看着她哭,我也會難過。”

溫寧默默不語。阿澤剛剛講的話還在他腦海里徘徊。

阿澤說,程晴喜歡他。

所以才會要他留下?

這是真的嗎?

提着阿澤的行李,走在大馬路上,他忍不住悄悄回頭望了家門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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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強迫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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