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午後,汪笙坐在荷花池畔,怔怔望着滿池粉瓣與綠葉,任由身後那一雙手為她梳理頭髮。陽光被頭頂上繁密的樹葉分割,不規則地灑在她落寞的臉蛋上。

「妳真的要回去?」邢雙芸輕問,繼續梳理她柔軟的髮絲。

「明天,或後天吧。反正東西不多,隨便收收就可以回去了。」汪笙回神,隨手拔了一把青草。

「那你租的地方怎麼辦?」

「當初住的時候沒有簽約,他們不會不讓我搬的。」

微風徐徐吹來,樹蔭下涼爽得正好適合睡午覺,路過的大學生們都好奇地望着這兩個悠閑的女孩。

「阿笙,出了什麼事嗎?」邢雙芸輕攏起她頭髮,仔細梳成馬尾。

「沒啊。」

「你今天特地跑來學校找我,就只為了告訴我,你要回家了?那你的事業呢?」

「放棄了。」她弓起雙膝,下顎抵在膝蓋上,「雙芸,你有喜歡的人嗎?」

邢雙芸一怔,「……算是有吧。」

「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她又是一怔,還沒回答,就聽汪笙輕輕呢喃着自己的心事──

「我猜他不知道。如果跟他在一起只會讓他生病,你還要跟他在一起嗎?」

「阿笙,你到底遇到什麼事?」

十八歲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汪笙也向來把這四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這般低幽的語氣還是第一次從她口中吐出。邢雙芸真有些擔心了。

「碰到我再努力也不能改變的事。」綁好馬尾,汪笙甩甩頭,拿起飲料吸了一口。

「跟那天的魏先生有關嗎?」邢雙芸試探地問,見她身子一僵,心中已有了底。「你跟他處得不好?」

就是越來越好才會心煩哪。她忽道:「雙芸,你家公司最近有計畫要發行什麼遊戲嗎?」

「怎麼了,你想玩嗎?」不曾見過她玩電玩的。

「沒有,只是問問。因為聽說你們最近跟一個私人工作室合作,要發行一款電腦遊戲。」

「有嗎?我這兩天才去過公司,沒聽見有什麼新遊戲的消息。」

「哦。」看來魏胥列還有得等了。「如果有什麼遊戲要發行,你幫我個忙,催他們儘快安排遊戲上市,可以嗎?」

「好啊。」跟現在代理公司事務的叔叔說一聲就可以了。「不過,為什麼?」

汪笙低首把玩青草,「算是我送給別人的一點心意……臨別的禮物。」

今天提早下課──九點。

汪笙收了教材,離開書房,學生家長卻一直跟在身後。

「老師,時間過得真快,你教我兒子也滿半年了,我特地準備了一點冰品,吃完再回去吧。」

「可是,我想早點回──」

「用不了多久時間的,來,請到客廳去。」

陸先生一向溫文,這還是頭一次打斷她的話,還顯得很急迫,汪笙只得勉強答應了。

「這是……」她愕然瞪着滿桌食物。

這些東西可不只「一點」,也不只是「冰品」,一堆水果、餅乾、飲料,還有布丁豆花!

「老師說過喜歡吃布丁豆花,所以我也準備了一些。」陸先生解釋。

四大碗,還真是「一些」啊。

而且,她只跟學生提過布丁豆花,這種小話題學生家長怎麼會知道?

陸家就只有男主人和兒子,女主人已過世兩年,此時客廳里別無他人,汪笙警覺地往門邊挨去。

「我還是不打擾了……」

「老師,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留下來吧。」陸家男主人擋在大門前,臉微微赧紅,「不會太耽誤老師的時間的,只要十分鐘就好。」

雖然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不過自己柔道黑帶的身手可不是混來的,只要什麼都不吃,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她點點頭,「那叫小棠一起來吃吧。」

「小棠他去洗澡了。」

可疑的缺席!

汪笙鎮定地在沙發上落坐,坐姿端正,對滿桌食物看都不看一眼,「陸先生有什麼事嗎?」

「沒有,就只是請老師吃點東西而已。」陸先生雖然頗緊張,仍保持一貫的翩翩風度,他又招呼着,「嘗嘗西瓜,又甜又多汁呢……」

無奈他再怎麼殷勤勸誘,汪笙總是笑語推辭,不斷地找話題聊,而且不時瞄着腕錶。

「我真的該走了。」十分鐘后,她非常仁至義盡地說道。

陸先生也是頻頻望向鍾,神色焦慮,一聽此言,不免急了起來。「可以再多等一下嗎……」

突地,門鈴響起,他眼睛為之一亮,立刻過去開門,而一開口就是埋怨,「你們不是從不遲到的嗎?」

「今天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比較慢。」

汪笙才剛起身,乍聞熟悉的聲音,回頭就見一綠色長圍裙進入屋子。

魏胥列?!

汪笙錯愕地瞪大眼,看着他捧了一大束紅玫瑰根據送花經驗,那是一百零一朵。

「汪小姐,有人托我們送花給你。」相較於玫瑰新鮮的艷紅,魏胥列的臉則僵硬得恍如剛自冷凍櫃出來般冰冷,聲音也異常生硬。

「他要轉達的話是:『也許我年紀大你很多,也許你不想跟個妻子過世、還有個兒子的男人有牽扯,但我是真心的,請你給我一次機會好好表達我的真心。』」

這──這不就是他們「矩陣花屋」的代客送花服務嗎?

汪笙愕然張着嘴,終於知道她被堅持挽留的原因。

陸先生滿意地看着家教老師臉蛋逐漸染上紅霞。

果然,年輕女孩就愛這一套,雖然他年紀大了些,又結過婚,對她來說不是很適合的對象,但只要有心,必定能打動她的!

可是這送花的,臉色真難看。他是叫他來求愛,又不是來送葬。

「另外他有一首歌要送給你。」魏胥列仍抱着花束,垂眼注視慢慢走到面前的汪笙,輕輕唱出──

「聽見星星嘆息用寂寞的語氣

告訴不眠的雲是否放棄日夜追尋風的動靜

心事不停變成臉頰的淚滴

你始終沒留意我特別在乎你

你卻像風一般左顧右盼而行

全世界只有你不懂我愛你我給的不只是好朋友而已

每個欲言又止淺淺笑容里難道你沒發現我渴望訊息

我應該如何讓你知道我愛你連星星都知道我心中秘密

今夜在你窗前下的一場雨是我暗示你我有多委屈」

緩慢的曲調,層層堆累的情感,終化為高昂的音符,再緩緩沉落,融在他深沉的黑眸中。

不是敷衍了事,是真正在唱一首情歌。

而後遞上一百零一朵紅玫瑰,他微微一笑,不改平日的嘲弄笑法。

汪笙不能自抑地,眼中泛着水霧,「你……做什麼……」

為什麼是這個時候?她要離開矩陣了呀,一大把花、一首歌,害她不禁有些動搖。

一百零一朵,那花語是……

「我這回是很用心地唱。」他逐漸斂住嘲弄神色,眸中唯有認真。

汪笙輕笑,低頭掩飾快要掉下的唳水,「原來你之前都不用心,真是缺乏敬業精神。」

「要不是有人唱歌比烏鴉還難聽,我原本是不用開口的。」

「誰是烏鴉?!」汪笙一拳就要打過去,注意到旁邊陸先生錯愕的表情,這才想到魏胥列是「工作在身」。

她將花遞給陸先生,歉然一笑,「抱歉,我不能收。」

語畢,她便與魏胥列一同離去。

「爸,老師為什麼走了?」大門甫關上,一直躲在樓梯間偷看的男孩急忙沖了下來。

「我不知道。」陸先生抱着那一大束玫瑰花,怎麼也想不透那兩人交換的眼神,喃喃自語着,「奇怪,我不是叫他唱這首歌啊……」

「妳要搬回家?」

「可能這兩天吧。」汪笙踢着腳下的石頭,走在魏胥列右側,故意落後以避免和他接觸。「我本來就是想試試看一個人住外面的感覺怎麼樣,現在……差不多應該回去了。」

「嫌房間太小?」

「不不,是因為我很想念我的狗。」唉,理由不是很有說服力。

「不過是只狗。」魏胥列輕哼。

「喂,我可沒有看不起你的貓!」汪笙叫着,跑到他旁邊──才能瞪他。

「為了一隻狗,你就要搬回家?」

果然騙不了他。她心虛地轉開頭,「呃,其實是因為我爸媽很想我,叫我搬回家裏。」

「你都幾歲了,人家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難道都沒有自己的意見?」

汪笙啞口無言,喪氣地轉過頭,「總之我必須回去。」

「為了你的狗和你父母以外的原因吧?」

只能點頭。汪笙真恨他抽絲剝繭的功力,更怕他比以往深沉的眼眸,那讓她有種快要無所遁形的錯覺。

他沉默了下,「妳真的非走不可?」

「是啊……」聽那語氣,她可以偷偷將它想成是惆悵嗎?他捨不得她走嗎?

「那記得把房租付清再走。你這個月雖然只住了十幾天,但是房租還是必須比照一個月……」

「魏胥列!」她肝火直線上升,「你就只想到錢嗎?!」

「我比較喜歡聽你叫我魏大哥。」他掏掏耳朵。

「哥你的頭啦!滿腦子都是錢,一點人情味都沒有!」不該指望他的,她真是個笨蛋!鼻間微微泛酸,果然是越早走越好,反正他根本不在意她……

「錢這種傷感情的事當然是越早講明白越好,你自己也說錢很重要……有車!」

他伸手要將她拉到內側,卻被躲開,她自行避過了疾駛而來的白色轎車。

可下一秒,他眼尖地看見後面還跟着一輛機車,再次拉她,汪笙卻見了他伸出的手就往後退──

「喂,有車啊……」他剛叫出口,可機車己然呼嘯而過,撞到她左半邊身子。

汪笙驚呼一聲,重心不穩地摔倒在地。

「有受傷嗎?」魏胥列急忙想拉她起來,她又往後一縮。

「我沒事。」她試着站起,腳踝卻傳來一陣劇痛,似乎扭傷了。

既然對她的離開毫無惋惜,又何必在此刻表露關心的情緒?

他可知道在戲謔之外偶然的溫柔,會令她多麼抨然卻又痛苦?

而他的體質形成了一道讓彼此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加上那夜看見朱諦琳竟能毫無顧忌地親近他,她有多絕望,他可曾想過?

魏胥列蹲下身,瞧着她努力了半天還是站不起來,伸手欲扶,仍然被她躲過。

凝視自己手掌半晌,他輕問:「其實你要走,是因為我會過敏吧?」

「誰管你過不過敏。」汪笙咬牙反駁,一使力腳踝就疼痛難當,額頭也冒出冷汗。

「你在意的是你會讓我過敏,朱諦琳卻不會,是不是?」

她一愕,迎向他清澈的眼眸,隨即狼狽地別開頭。

冷不防,一雙有力的手臂竟打橫將她抱起,她愕然轉頭瞪着他,一時忘了滿眶不欲被他看見的淚水已盡現眼前……

「你……」他的傷才剛拆線,怎能這樣使力?

雖然穿着長袖襯衫,但他的手掌依然無法避免地接觸到她肌膚,熨貼的熱度令她有幾分慌亂,又擔心他……

「先去看醫生吧。早就說過你笨手笨腳,連走在路上都不知道小心,被車撞真是活該。」魏胥列收緊手臂,圈住懷裏掙扎的小身子,又道:「你再亂動,等一下掉下去,可別怪我。」

「放開我!」這笨蛋!她拚命掙扎,卻徒勞無功,「你會過敏的啦!」

過不過敏,早就不是重點了。「要我放開你?」他俯首瞧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等下輩子吧。」

「這地方還真不是普通的小。」邢雙芸在只能走三步的通道來回踱着,接連幾個轉身就頭暈眼花了,「你竟然能住一個多月?我真佩服妳。」

汪笙坐在床上收拾衣服,寥寥幾件而已,疊了半天卻還是散亂着,她抓着衣服的手頻頻停下來,顯得心不在焉。

「懷瑋說他五點下課會來接你,現在大概還有四十分鐘,我們去吃冰吧?」見汪笙沒反應,在她眼前揮揮手,「你有聽到嗎?」

「有、有啊……」她忙亂地繼續收拾。

邢雙芸倚着書桌桌沿上番視她那猶豫憂愁的神色,在心中輕嘆口氣。跟昨天下午一樣的神情,看來,她心裏的結還沒有解開。

「打擾了。」文仲練推門進來,正端了兩杯紅茶,「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沒關係,東西不多,我自己收就可以了。」汪笙笑道。

「真是可惜,你這麼快就要搬走了。」文仲練嘆息着,「你真的這麼急着走?魏下午去幫兩個客戶組裝電腦,頂多再一個半小時就回來了,我們大家至少也一起吃個飯吧?」

半個小時前邢雙芸出現,汪笙就說要搬走,讓他錯愕了老半天,問原因卻又語焉不詳,總之堅持要搬,無法挽留。

汪笙抓着衣服的手震了下,「我家裏等我回去吃晚飯,恐怕不行。改天吧。」

「這樣啊。」文仲練搔搔頭,又道:「魏回來見不到你,會很失望的……那,我要出去吃飯,等一下你離開的時候麻煩順便關上大門吧,花店今天就提早關門。還有,以後你回來買花,全部免費。」

「嗯,謝謝你!」汪笙抬起頭,一臉的感激,這段時日以來,文仲練就像大哥哥一樣的關心她,真的要走,也實在很捨不得……

「那,一切自己小心。」淺淺一笑,離開了房間。

「我真想見見那位魏先生再走。」待他關上門,邢雙芸輕聲道。

汪笙立刻看向她,「為什麼?」

邢雙芸凝視着她,若有含意的目光看得她臉蛋逐漸泛紅,趕緊別開頭。

邢雙芸接着自語起來,「我真後悔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沒好好看清楚這個將來會拐走你初戀的傢伙。」

「我……」汪笙的臉更紅了,吶吶無語。

「老實說,你到底為什麼非要堅持離開?跟他吵架了嗎?」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會想常常待在他身邊嗎?

「不是,是……是件沒辦法解決的事。」

「他年紀太大?他家人反對?」見汪笙都只是搖頭,邢雙芸乾脆爬上床,近距離盯視着那張小臉,「還是他其實已經有女朋友了?」

汪笙心頭猛地傳來一陣痛楚,眼眶泛紅地垂下頭,「別問了。都不是。」

「阿笙,有什麼問題就說,也許我能幫你解決啊。」

「別問了,反正我已經要走了。」這問題,恐怕要請得過諾貝爾獎的醫生來才有辦法吧。

「你這不是逃避問題嗎?」

汪笙搖搖頭,堅決不說,淚盈欲滴的嬌弱模樣令人憐惜,她只好轉而安慰,不再多問了。

「好了,別多想了,乾脆待會兒我去買冰回來,懷瑋應該也快來了。」

花了將近半小時的時間,終於幫她把所有東西都打包整理完,邢雙芸盯着她包紮的腳踝傷處,道:「你別下床,就這樣坐着等吧。」

邢雙芸走後,再無人聲。

汪笙撫着腳踝,失神望着打包好的行李,半晌才慢慢下床。出了房間,就見虎斑貓無聲無息地走來。

「嗨,Basara。」她慢慢蹲下來,撫着貓兒的頭,「我要回家了,你知道嗎?」

虎斑貓靜靜坐着,墨綠色大眼閃着溫暖的光芒。

「以後你就不用去陸家了,因為我要辭掉家教,專心念書。你去了也見不到我的。我會想你,你會想我嗎?」貓兒輕輕喵嗚一聲,彷彿真了解她的話。

「你常常跟他在一起,能不能告訴我,他會不會想我?」她輕聲問着,手指沿着貓兒的耳尖劃過,「他會想我嗎?還是很快就把我忘記了?」

「你應該少走動,多休息。」

一瞬間,她還以為虎斑貓真的開口了,隨即卻看見投在地板上的陰影──是魏胥列。

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勉強一笑,「我不習慣老是坐着不動。」他聽到她剛才說的話了嗎?

見到她房裏收拾整齊的行李,他皺起眉,「你還是要走?」

「都已經跟家裏講好了,所以……」她心虛地不敢抬頭,繼續撫摸虎斑貓的背脊。

接下來,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汪笙有些後悔為什麼要離開房間,應該如邢雙芸說的,坐在房裏等,等一切結束就好……

「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留下你?」他疲憊又不耐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志,「我是不是應該跪下來求你,然後大吼『我愛你』,你才會留下來?非得做這種廉價得像連續劇的事情,你才會明白我的心嗎?」

「我……我們不適合。」汪笙咬牙,大眼中水霧迷濛。

「怎麼不適合?年紀?個性?或者妳覺得我太窮?」講到錢,他的眼迅速閃過一絲陰黯。

她還來不及回答,樓下忽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

「雙芸,阿笙在哪裏?」

「在樓上。東西己經收好,可以直接回去了。」

「阿笙的同學家還真小,」說話聲越來越近,兩人踏上樓梯,「哇,這樓梯怎麼這麼陡!不小心會摔死的……」

是哥哥和邢雙芸!

汪笙扶着牆站起來,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嚇得她倒抽口氣──魏胥列迅速抱起她,進入他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你……」雙腳終於得以着地,她驚愕地瞪大眼,看着眼前抿唇不語的男人。

「阿笙,老哥來接你啰!咦,人呢?」汪懷瑋爽朗的聲音有絲錯愕,「啊,又是這隻貓。」

「奇怪,剛剛還在的啊?」邢雙芸的聲音往走道右邊移動,到了工作室前,「這裏也沒有……」

「你真的想回去,現在就出聲,跟他們走。」魏胥列退開一步,目光仍盯視着她,低聲又道:「我保證不會阻止你。」

汪笙咬着唇,心臟劇跳不已。

如果魏胥列摀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不說別的,光是肌膚的接觸,自己一定會掙扎,但他沒有,他竟選擇完全不干預,一切由她自行決定。

只要出聲,立刻就可以回家。汪笙雙手緊握成拳,那就叫吧,隨便叫哥哥或邢雙芸都可以,只要出聲,他們就會進來找她。叫吧,汪笙!

「奇怪,你說她腳受傷,怎麼不乖乖等我來接她,還到處亂跑?」

「也許……」邢雙芸神秘一笑:「她臨時決定不回家了吧。」

「不回去?!」汪懷瑋臉色陡變,「我老爸今天親自下廚,煮了一堆阿笙愛吃的菜,就是要等她回去啊!」妹妹要是不肯回去,他這個沒什麼分量的哥哥根本也拖不動她,而且肯定會被老爸活剝一層皮,還不如不回去算了。「那我們去外面找找看,順便……吃個飯好了。」

腳步聲下樓遠去。

直到什麼聲音都沒有了,慢慢地,魏胥列才露出一抹微笑。

「笑什麼?!」汪笙抓起枕頭往他丟去,心虛懊惱不已。

自己竟然還是沒出聲!就這樣悶聲不響,聽着哥哥和邢雙芸離開!

她一直堅持要走的這個重大原因,竟然沒讓她吭出半點聲音!

「你還是留下來了。」魏胥列接下枕頭,語氣輕鬆,眼底有着難掩的喜悅。

「我……」她垂頭喪氣,「我太沒原則了。」

「不是沒原則,是愚蠢。」他冷下臉來。

「誰愚蠢?!你會過敏,這麼嚴重的事,我怎麼可能視若無睹?!我們……」根本就沒有可能,我不趕快走,還留在這裏天天「觸景傷情」嗎?汪笙恨恨地瞪他一眼。

「你如果夠聰明,昨天晚上就該知道我的意思了。」

抱她上醫院,今天雙手又是佈滿紅斑,這是預料中的後果,而她難道不知道這代表的意義?

倘若不是她,而換作是個扭斷了兩隻腳的可憐人,他也絕不可能抱着對方走一公里到醫院去。

「我寧願不知道。」

「為什麼?」

「我不能忍受看到你那樣……」她沉默了許久,望着他雙手的視線逐漸往下移,落在地板上,輕道:「那讓我覺得自己很臟,明明是我害你的,我沒辦法裝作不知道……」

「別那樣說你自己。」他握住了她手腕,她要掙脫,卻教他抓得更緊,「我一直就是這樣,不要想太多。現在,答應我你會留下來?」

「你知道不可能的。」

為什麼她不像朱諦琳那樣,是少數幾個他可以安心相處的人?她希望可以很自然地靠近他,而他不用隨時擔心身上哪個地方又癢又痛了。

一句「不可能」弄僵了氣氛。

魏胥列微眯起眼,緊抿着唇壓抑怒氣,而她只能低下頭,無言以對。

頃刻,忽然聽見衣服惠搴作響,她抬起頭,頓時呆了,「你……你幹嘛脫衣服?」

他跪在床前,扔掉T-shirt,正視着她瞪圓的杏眼,「你既然這麼在乎我的過敏,我總要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說完就動手解她襯衫的扣子。

「喂!你……唔……」

他的唇堵住她的,不讓她繼續開口,而她不敢推開,因為一伸手就會碰到他裸露的皮膚,下一秒,已被推倒在床上的她拚命想拉毯子遮掩自己,卻連個角都拉不到,最後是連內衣都被脫了。

「你果然只能拍童裝廣告。」

「你……」她倒抽口氣,正要脫口而出的一串罵全都吞了回去,因為他剛好吻在她心臟上方。

「我一直覺得你這顆痣很可愛。」小小、紅色的痣,正好位於微微起伏的曲線上。他溫柔地吮吻着。

「你……你怎麼知道我有痣……」她不能自己地弓緊身子,只想逃離這尖銳又甜蜜的折磨。身體好熱,連意識都是滾燙的……

「我也知道你這裏有疤痕。」唇移到她鎖骨上,在一道細微白疤上緩緩地、細密地吻着,他的大手托住她背脊,使她的身子與自己的貼合。

「為什……」

話猶未完又被再次堵住,她深深陷進柔軟的床鋪里,而他熾熱的吻像潮水一般,淹沒了彼此之間那條長長的界限……

洗了冷水澡后,魏胥列以干毛巾擦着頭髮步出浴室。

見着已洗好澡、坐在床沿,長發還有些微濕的小人兒,他勾勒出一抹情色的笑──

「滿意我的表現嗎?」

「神經病!」汪笙還殘留着暈紅的雙頰立刻又紅透了。

「很好。」這才是正常的汪笙。他滿意地點頭。

「你……你又過敏了。」他只穿一條牛仔短褲,露出的皮膚已經開始浮現紅斑,教汪笙看得心驚。

「這樣才好。」他捧住她臉蛋,往小巧的唇上輕輕一啄,「反正都過敏了,你就不用回去了,也沒必要刻意跟我保持距離。」

「你這樣不難過嗎?」

「有點癢而已,不算什麼。」他的手滑下她纖長的腿,來到仍顯紅腫的腳踝,「該上藥了。」洗澡的時候把葯都洗掉了。

魏胥列去汪笙房裏拿了葯和紗布來,盤腿坐在地上,將她受傷的腳踝擱在自己膝頭,仔細塗上黑色的中藥。

汪笙則順手拿起他肩上的毛巾幫他擦拭頭髮,他抬頭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笑。

「……我曾經以為你是同性戀欸。」

「哦?」

「因為你一直躲我,可是跟無尾熊又那麼好,他拍你肩膀、拉你的手,你都不會躲,所以……我才會以為你是極度討厭女人的男同志。」

「現在你知道我不是了。」

他放上大塊不織布,將紗布層層纏繞起來,昨天仔細觀察過醫師的手法,所以包紮得還算不錯。

真喜歡這樣親近的感覺!汪笙丟開毛巾,拿了梳子梳理他頭髮,小小地、滿足地嘆了口氣。

他專註的神情跟寫程式的時候一樣,不會有平常說話時那種淡淡嘲諷的神態,只有這時候,她會覺得其實他還滿好看的。

他不具有一看就讓人驚艷的俊美皮相,吸引人的是那股斯文沉穩的內斂氣質,哥哥跟他比起來,還太孩子氣了,而文仲練年紀與他相當,卻沒有這種讓人可以安心依賴的感覺。

啊,想依賴他嗎?不不,她離家是為了獨立的呢。

可是,又很喜歡剛才和他躺在床上的感覺……他吻遍了她赤裸的上身,用一種無比珍惜的方式。

她能感受到情慾,也知道他保留更多,因為他非常小心的對待,讓她完全了解到自己對他有多麼重要。

「在想什麼?」難得她安靜了這麼久。

「沒……」總不能說她在回味激情的種種吧。她目光落在他肩頭的刺青上,「我在想,也許你可以刺個『笙』在身上。」

他一怔,「……我會找時間把刺青弄掉。」

「那不是很痛嗎?」

「只要能把它弄掉,痛也值得。」不該留着的東西,是該跟過往的一切一起遺忘。

以往沒去注意,是因為他心中還空着,如今跟她在一起,身上若還留着過去一段情的痕迹,就算她無所謂,他也覺得是種不忠。

包紮完畢,他開始收拾葯和紗布。

「我連看別人打針都不敢,要是叫我去刺青,一定哭得淅瀝嘩啦。」汪笙搖搖頭,光想就覺得痛。

突然間,她興起一股衝動,想說服他到自家公司,可思及朱諦琳,還是打消了念頭。

即使已經是過去式,她還是不希望他們再見面,尤其朱諦琳很明顯地對他還是有情。

想完全獨佔他啊!

汪笙倒在床上,咕噥着,「我餓了。」看看腕錶,都八點了。

「出去吃飯吧。」

魏胥列說著就打開衣櫥,當著她的面更衣──脫了短褲,換上灰色直筒長褲,這是他出門的標準服飾。

雖然有過親密接觸,可汪笙還是不太敢直視他的身體,只是好奇地偷偷瞄一眼「你穿紫色的內褲?」還發亮,是緞質的?

「很奇怪嗎?」一時找不到長袖襯衫,他探頭進衣櫥里,「我還有橘色的,要不要看?」

刺青加鮮艷的內褲,好個悶騷男!「看不出來你有這麼奇怪的……嗜好。」

「我還有更多奇怪的嗜好是你不知道的呢。」他狡黠地一眨眼。

「你這怪人。」朱諦琳會不會也知道他這些奇怪的嗜好?

嗯,沒關係,她會和他培養一些只有他們知道的小秘密的,嘻。

「我想,我要去看醫生的時候,你還是別去吧。」找不到襯衫,他暫時放棄了,雙手環胸靠在衣櫥邊。

「弄掉刺青嗎?」

「不,治療過敏。」

「你要治過敏?」她雙眼驟亮,隨即一暗,「可是你說這治不好……」

「嚴格來說,是需要長時間的治療和昂貴的藥物,不過治癒機率非常低,醫生也不保證能治好。」另外當然還得加上他這個痛恨醫院、醫生的病人的長期耐心,

「等我和『拉斐爾』的合作穩定之後,我會去做治療。」

「為什麼?」葯很貴,又不一定治得好……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問了個笨問題。

「當然是為了你。」他斜她一眼,又是那派傲然的跩樣,只差沒把「你怎麼那麼笨」說出來以資強調。

「跟你說過你斜眼看人的樣子很欠揍,你都不改。」可惡,她拳頭又癢起來了,「有句話叫做狗改不了吃屎,聽過嗎?」

「我只知道我喜歡吃你。」

才說完,他便冷不防地抱起她,朝頸項猛親,又麻又癢地讓她忍不住發笑──

「不要這樣……等一下,你剛剛說我是什麼……」

笑鬧中,彼此都沒聽見樓下傳來人聲,正低嘩着擠上樓。

直到房門驟然被踹開,兩人才同時愕然回頭。

「爸?!」汪笙呆楞住,「你……你怎麼……」

汪眾萌目光如欲噴火,狠狠地瞪着正抱住女兒的男人大吼──

「阿笙,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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