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得換好衣服,”吉蒂說。“你最好也去換去。伊琳一醒來你就去告訴她你要離開。”
“我去換好衣服就回來,”塔里娜說,她知道自己會比吉蒂換得快多了。
當她一個人在房間時,她很快就換好了,並且有條理地從衣櫃裏挑選出一件漂亮、鮮艷的棉布衣服,它非常樸素,會使旁觀者誤認為它是件便宜貨,其實這是從巴黎一家最昂貴的服裝商店買來的。
塔里娜在衣鏡前看着自己,她禁不住想米高會不會說她漂亮。一想到米高,她就皺起眉頭來,然後她堅定地向門口走去,決定不讓自己再有時間想他。
正如她所料的,吉蒂只穿好了一半衣服。
“你真快呀!”她叫喊說。
“你的繼母是不是已經叫過了傭人?”塔里娜問道。
“我想她一定叫過了、”吉蒂回答說,“打個電話給她的女僕蘿莎吧,如果她不在,那就是說她在伊琳的房間裏。”
塔里娜轉身走到電話機前,恰在這時,電話鈴聲響了。
“我可以接嗎?”她問吉蒂說。
“可以,”吉蒂答道。
塔里娜拿起話筒。
“我可以跟紐百里小姐講話嗎?”一個深沉的、頗為動人的聲音說。
“請稍候一下,好嗎?”塔里娜規規矩矩地說。
她把手按住了聽筒。“我想是特德,”她低聲說。
吉蒂的眼睛發亮了。她跑過房間,從塔里娜手裏拿過了話筒。
“喂。”
塔里娜注意看着吉蒂的臉。她對電話里講話的那個人很高興,很感興趣,這是毫無疑問的。她忽然想到要是他能認真對待她就好了;她默默地祈禱:特德·柏林頓會愛上吉蒂。
“她所需要的只是愛情,”塔里娜想。“只是要有人關心地,只要使她想到自己在某人心目中是最重要的。”
“好極了,”吉蒂對電話說,“是的,我要告訴塔里娜,但是她暫時恐怕不能來,不管怎樣,我在十分鐘內下來,我們在大廳見。”
她放下了話筒。“是特德,”她多餘地低聲說道,“他約我們同他和吉姆一塊去打網球。我說你不能馬上一起去。可那沒有關係,因為吉姆也有點事,我和特德先去打單打。”
“那太好了,”塔里娜說。
“然後我們還要去游泳,”吉蒂接著說。“在午餐前,他們準備帶我們到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去,那是他們熟悉的一個靠近馬球場下面的地方。他說那個餐館並不講究,可我說我們並不在乎。”
“不,當然不,”塔里娜同意說。
“我要帶上我的游泳衣,”吉蒂說,她打開了一個抽屜,翻來翻去把東西拋得到處都是。“我有一件從來沒有穿過的新游泳衣和帽子,不知在哪個地方。”
“在這裏,讓我幫你穿好衣服吧。”塔里娜說。
“謝謝,”吉蒂答道,“如果我按鈴叫艾拉,她得半小時才來,我不想讓特德等我。”
“不,你不必那樣,”塔里娜微笑說。
吉蒂梳了一下頭髮,並加上一點口紅。“你看我行嗎?”
“你很美,”塔里娜認真地說。
這是真的。吉蒂,在生氣勃勃和快活的時候,看起來象春天的化身。
吉蒂拾起了她的游泳衣和帽子,扔在手臂上。
“我的網球拍,”她說。
“就在角上,”塔里娜叫道,抓起網球拍給她。
“別呆太久了,”吉蒂說,“吉姆來了以後我們打雙打更有趣。”
“我一定儘快來,”塔里娜答應說,她想到在她和吉姆到來以前,特德和吉蒂能有點時間單獨在一起,再也沒有比這安排得更合適的了。
“打電話叫艾拉收拾一下,好嗎?”吉蒂打開了門說。
她沒有等塔里娜回答就匆匆忙忙地到走廊上去了。塔里娜向房間四周一看,笑了一下。看起來象是一顆炸彈在房裏爆開了。這裏肯定需要艾拉把東西整理順當,把吉蒂在找游泳衣時從抽屜里拋出來的衣物一一地收拾起來。
正當她要拿起電話筒時,電話鈴聲又一次響了。
“喂!”塔里娜說。
“是你嗎,吉蒂?”
一聽就知道誰在講話,那是不會錯的。塔里娜立刻認出了蘇格蘭人相當刺耳的口音。
“不是,麥克唐納先生,”她說。“這是塔里娜·格雷茲布魯克。吉蒂出去了。”
“喂,我一定要找她講話,請快點。”
“我怕辦不到,”塔里娜說,她下定決心一定不讓喬克·麥克唐納損壞吉蒂跟特德·柏林頓的美好時刻。
“我有要緊的事,你能找着她嗎?”
“我想此刻不行,”塔里娜說。“要我帶個口信嗎?”
喬克·麥克唐納猶豫了一下,然後非常勉強地說:“那我只好講了。是這麼回事,我出了點麻煩。”
“是哪樣的麻煩?”塔里娜問道。
“嚴重的麻煩。”
塔里娜等候着,過了一會,她說;“你最好能確切地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事情是這樣的,”喬克·麥克唐納答道。“我昨晚出去,跟人打起來了,是在附近的一個下等娛樂場所,有一個下流坯子的老闆張口罵人,我猛打了他一拳……唉,我想是打得太重了。”
這時停頓了一會。
“他死了嗎?”塔里娜問道。
“不,我想沒有吧,但是他傷得相當重,他們送他去醫院了,而我被捕了。”
“你是從什麼地方打來電話的呢?”塔里娜問他。
“從警察局。在我說出我要跟誰通話以後,他們就讓我打電話了。吉蒂一定得幫助我,而且要快。”
“那麼你想要她幹什麼呢?”
“當然是告訴老頭子啦。我早就告訴過她,現在是吐露真情的時候了。告訴他出了什麼事,並且告訴他一定得把我保釋出來,還要請一個真正好的律師——反正按法國的規矩辦。我的情況很不妙。”
“是為什麼事爭吵呢?”塔里娜問道。
她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她覺得這問題的答案是重要的。很明顯,喬克·麥克唐納在回答前猶豫了。
“好吧,我想你遲早會知道的。”他說。“是為著一個女人,也並不是什麼有地位的人——不過只是一個女的,我請她去吃一點點晚餐。”
“我明白了,”塔里娜的聲音是冷冰冰的。“你要我把這也告訴她嗎?”
“啊,見鬼!她就是知道了實情也沒有關係。反正,只不過是消磨一個夜晚的問題。不管怎樣,這不是要點。老頭子一定得為我出錢,清楚嗎?”
喬克·麥克唐納的嗓音強硬起來,塔里娜覺得自己有點發抖。吉蒂真的能愛上這個人嗎?她能聽到他的聲音,嗓子裏帶點害怕和粗魯,顯得蠻不講理,要人照着他的意圖去辦。在他聲音里還有別的,那是自負,使得他認為無論他說什麼或做什麼,吉蒂都一定會依着他。
“假使紐百里先生不相信吉蒂的話呢?”塔里娜突然說。“假使他拒絕幫助你呢?”
“他不會拒絕的,”喬克·麥克唐納匆忙地回答。“我保存着吉蒂給我的信——這些信要是送給報紙,讀起來一點也不會使人感到愉快的。報紙是喜歡這類事的,不是嗎?‘女繼承人愛上了遊艇水手!’紐百里先生不會受得了的。”
”你全都策劃好了。是不是?”塔里娜責備他道。“我想你從一開頭就希望紐百里先生在知道吉蒂愛上你的時候,會任憑你擺佈的。”
“你少管閑事,”喬克·麥克唐納威脅說,“我想什麼或不想什麼都不關你的事,我請你去辦的,就是告訴吉蒂出了什麼事,叫她快點辦;並且把錢帶來。我可一刻也不想關在這個發臭的監獄裏”
“假使那個人死了,我料想你會在那裏呆好久哩,”塔里娜反駁說。
“不論他是死是活,老頭子紐百里會把我弄出去的,只要他願意,”喬克·麥克唐納答道。“我對他有足夠的了解,知道不論是謀殺或更壞的事他都能逃脫,只要中他的意。哼,這次他同樣會高興來救我的,你懂嗎?”
“對,我懂,”塔里娜說。
“那麼,動手干吧,”喬克·麥克唐納吩咐說。“吉蒂不會願意見到一個她喜歡的人,像我這樣的人,在一個法國監牢裏被整垮的。萬一遇到困難,你提到那些信就行了。”
“你把信帶在身邊了嗎?”塔里娜問道。
“沒有,它們在……”他突然住了口,“它們穩當得很,你不用多操心。你照我說的動手干吧。”
“很好,”塔里娜勉強讓自己說得溫順些。
她放下話筒,獃獃地凝視前方,想知道她應該怎麼辦。她對這個平庸粗暴的人產生了幾乎是一種尖銳的憎恨,這個人正玷污着吉蒂的青春和人生歡樂。
她幹了什麼,該遇到這樣不幸的事?塔里娜想。她現在十分肯定喬克·麥克唐納蓄意地使吉帝愛上了他。無疑地,吉蒂是太樂意有一個知心朋友,想要有個人愛護她。由於她明白,伊琳假如知道了這件事該多麼惱怒,便更使她的迷戀增添了刺激因素。
可是目前發生的事是太可怕了。塔里娜不忍想像吉蒂聽見以後會多麼傷她的心。她相信這個人。而她認為她愛的這個人,竟在晚上帶着一個他在街上碰見的下賤女人到一個下流酒吧間,隨後惹起一場爭吵。塔里娜可以清楚地想像這一切,而且能想像出當她父親知道這樣一個人就是吉蒂初戀的戀人時,這會給吉蒂帶來多麼深沉的奇恥大辱。
伊琳會講什麼呢?塔里娜幾乎可以聽見從伊琳口裏吐出的諷刺、咆哮的言詞。對於吉蒂,情況不能再壞了,她會覺得所有的人都在反對她,而喬克·麥克唐納看中她也只是為了她的錢。
“我怎樣才能挽救她呢?我能做什麼呢?”塔里娜急切地自己問自己。她忘記了自己面對的問題。她想到的只是吉蒂——如此可愛、如此脆弱、如此孤獨的吉蒂,她早就憎恨社會和它代表的一切。這隻會使她產生更壞的變態心理,因而她可能想到所有男人都是壞的,想到在全世界沒有正派的或者真正的感情。
也許金錢是真正可咒的,塔里娜想道。它肯定沒有給可憐的吉蒂帶來歡樂,它恰好證實了她的信念:她同別的人不同,是因為大量的財富包圍着她,使她受到沾染而失去了光澤。
“我一定不能袖手旁觀,可是我能幹什麼呢?”她低聲自言自語說,接着幾乎不知不覺地穿過房間走到門口。
她打開門正要走回自己的房間,突然看見柯利亞先生正在她卧室外面舉起手想要敲她的門。
“哦,你在那裏,格雷茲布魯克小姐!”他叫喊說。“我給你送車票來了。我可以進房嗎?”
“當然可以,”塔里娜說,並打開了她卧室的門。
“這是你的卧車票,”柯利亞先生用他那準確無誤的口音說,“另外一張是你的回程票。這裏有點錢,是紐百里先生想到你要零用的錢。”
他把一個厚厚的信封連同車票放在桌上。
塔里娜突然下了決心。“柯利亞先生,我需要你的幫助。”
他抬起頭來看着她,在他厚厚的眼鏡後面一雙眼睛無疑地顯出驚惑的眼色。“我願意為你放勞,格雷茲布魯克小姐……”他規規矩矩地說。
“這是關於紐百里小姐的事,”她開始說,接着有點衝動地往下講。“柯利亞先生,我能信賴你辦事不會引起麻煩嗎?”
柯利亞先生似乎猶豫了一下。“這要看是什麼事,格雷茲布魯克小姐。紐百里先生是我的東家,我對他是忠心耿耿的。”
“是,是,我知道,”塔里娜說。“我也一樣希望保護紐百里先生不受到傷害和不幸。”
“你可以告訴我是什麼回事嗎?”柯利亞先生問道。
他的聲音仍然是乾巴巴的,難以理解地缺乏感情,然而不知怎地塔里娜覺得他有點同情,好象在他身上還有一絲絲的人情味。
她很注意地選擇自己的詞句。
“在遊艇上有一個人——實際是大副——出了麻煩,”塔里娜說。“他剛才打電話要我捎個信給紐百里小姐。他……的話說得很難聽,好象他想要……恫嚇她。”
柯利亞先生的眉頭揚起來了。無疑他這是他沒有料到的。
“恫嚇!”他重複說。
塔里娜點點頭。“是的,他想逼着她去求紐百里先生幫助他。他捲入一場爭吵,打傷了一個人。那人傷勢很重,被送進了醫院。警察把他抓起來了。”
“這很嚴重,”柯利亞先生說。“我奇怪船長沒有報告這件事。”
“我想他會的,”塔里娜回答。“請求你,柯利亞先生,船長報告了以後,你能不能想法不讓吉蒂的名字牽涉過去呢?”
“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一定要提到紐百里小姐,”柯利亞先生一本正經地說。“畢竟她不十分認識這個人。”
“那正是關鍵所在,”塔里娜有點氣急敗壞地告訴他說。“他說他手裏有她寫給他的信,並且威脅說如果紐百里先生不把他保釋出來,或者至少在受審時沒去幫助他,他就把信送給報社。”
柯利亞先生沒有動,但是塔里娜確信他那靈活和敏捷的腦子在領會着每個細節。
“你知不知道這些信可能在什麼地方?”他稍稍停頓一會問。
“我差不多可以肯定它們是在遊艇上。”塔里娜答道。
柯利亞先生點點頭。
“那就好辦了,”他簡短地說。
“還有一件事,”塔里娜說,“我不願意讓紐百里小姐知道這件事,你懂嗎?任何人也不要告訴她。要是這個人從監牢裏寫信給她,也不能讓她收到信。萬一報紙上登了什麼,也不能給她見到。不管怎樣,你能保證嗎?”
“那太容易了,”柯利亞先生回答道。“就紐百里小姐來說,這個人從此就算失蹤了,再也沒有人會聽見他了。紐百里先生聽見他的遊艇上有個水手有這樣的行為,他會怎樣辦,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是會不高興的。事實上這個人從來沒有令人很滿意過。由於原來給我們工作過一些時候的大副生了病,我們臨時僱用了他。我並不覺得他走了,別人會感到遺憾的。”
“我猜想他會得到公平的審判?”她說。
“我想你不用再為那事操心了,”他答道;“無疑他會得到他應有的懲罰。至於其它方面的事,請不要為它擔心,吉蒂小姐什麼也不會知道。”
“謝謝你,”塔里娜嘆了口氣說。
“那麼,請原諒,我走了……”柯利亞稍稍欠身,走出了房間。
在他走後,塔里娜寬慰地輕輕舒了口氣。不管他的樣子多麼乾癟,而且據吉蒂講他對家庭別的成員進行窺探的手段多麼令人厭惡,可是,毫無疑問,遇到這樣的緊急關頭,他是可以信賴得過的。
塔里娜十分肯定吉蒂那些輕率的信再也不會出現了,再也不會有人看見了。她知道除非有什麼意外之事發生,吉蒂永遠也不會聽到喬克·麥克唐納的消息了。
她的思想一陣混亂,她懷疑她做得對不對。拿別人的性命開玩笑,干涉他們的愛慕之情是很可怕的。但是在這裏,她有一個特殊的原因,喬克·麥克唐納對吉蒂干不出好事,只會傷害她。
塔里娜的眼睛落在放在桌上的票上。時間過得很快,她必須趕緊做好旅行的準備。她毫不遲疑,穿過房間,走到走廊,敲敲伊琳套間的門。羅莎立刻把門打開了。
“紐百里太太醒了嗎?”塔里娜問她。
“太太正在用早餐。”
塔里娜走過穿堂,打開起居室的門。這個大房間沉浸在陽光中。到處放着大盆的花,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它們和伊琳慣用的外國香水混合起來,顯得香氣太濃了。
伊琳坐在窗邊。她穿着一件鑲花邊的長睡衣,看起來象個時髦女郎,而坐在她對面桌子旁邊的則是米高。
他們兩人在塔里娜進來時都抬起頭來,她當時的印象是她打斷了他們的秘密談話。
“早安,塔里娜!有事嗎?”
在伊琳的聲音里十分明顯地流露了她不高興這種干擾。
“我是來告訴你,”塔里娜說,“我今天下午要離開這裏到法國南方去。”
“真的!”
伊琳的聲音顯然是並不特別感到興趣。塔里娜雖沒有去看米高,可聽見他把椅子向後推開。她知道他站起來注視着她。她覺得很難只瞅着伊琳而對米高瞧也不瞧一眼。
“是這樣,我的姨媽從塞納給我來信,要我去看看她,”塔里娜繼續說。“我必須立刻動身,因為她就要去意大利了。那麼,假如你們還想留我的話,我在星期一就能回來。”
“當然,我們非常高興你能再來,”伊琳敷衍地說。“吉蒂有你這個朋友真好。可惜你要離開我們一個短時期。那你最好去見柯利亞,他會作好安排的。”
“非常感謝,”塔里娜說。“謝謝你的好意。”
“不要客氣,”伊琳答道。
“事情很重要嗎?一定得要你去看姨媽嗎?”米高突然說。
塔里娜轉過身向著他。她立即察覺到他的眼睛似乎帶着怒意。
“她……她是我唯一的姨媽,”她結結巴巴地應付說。
“說實在的,米高。”伊琳插嘴說。“如果塔里娜想去看她的姨媽,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阻止她去。”
伊琳的聲音很刺耳,無疑地她對他的異議非常惱火。
“哦,不,當然不,”米高用完全不同的語調說。“我只是想她走這麼遠的路程去,為什麼只呆這麼短的時間。”
“我猜想她是喜歡旅行的。”伊琳說。沉默了一會兒,接着伊琳又說。“你是要到吉蒂那兒去吧,去呀。”
“非常感激你,再見,”塔里娜說,覺得自己象個學生被校長打發走了。
她偷着看了米高一眼,隨即走出房間。哎呀,算是過來了。一直到門外,她發覺自己有點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感到緊張:她知道米高在想什麼,可她又不能對他作解釋。
然而,當他十分明顯在對伊琳扮演一個角色的時候,他為什麼應該對她行動的權利提出問題呢?難道他的愛情也是假裝的嗎?她似乎再一次聽見吉姆?卡森在說:“他在追求一個女繼承人,我希望他成功。”
她是女繼承人嗎?是吉蒂?還是伊琳呢?米高認為她們三個人都有錢。
塔里娜用手捂住了臉。每當她想着米高時,她的思想老是在兜着圈子,使她無法擺脫。
她吃力地收拾了她的游泳衣,借了吉蒂的一隻網球拍,走下球場去了。
吉姆已經在那裏坐着看特德和吉蒂打一盤興高采烈的、十分高級的單打。塔里娜一來,他一下子跳了起來,笑容可掬地伸出了手。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他說。
“很抱歉,我有事耽誤了,”塔里娜答道。
“我還以為你在床上睡懶覺哩,”他開玩笑說。
“我敢向你保證,我起來好幾個鐘頭了。”
“我也一樣,”他說:“今天早上你應該跟我一起玩。我騎上了我的一匹打馬球的馬,沿着沙灘來回跑,玩得可高興了。”
“我也很早去游泳了,”塔里娜說。
她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們一直談到單打打完。隨後他們緊張地打起了雙打,直到吉蒂說天氣太熱,她必須去洗澡涼快一下。塔里娜立刻同意了。她們跑到帳篷里,吉蒂和塔里娜更換衣服。特德和吉姆也回到他們自己在海濱的更衣棚去了。
“你對伊琳講過了嗎?”吉蒂邊問邊脫下她的衣服。
“講過了,”塔里娜答道。
她非常不願意多說,害怕吉蒂會問起米高是不是在那裏。此刻塔里娜甚至害怕提到他的名字。只要想一想他當時的神情,就彷彿像自體的創傷那樣叫她難受。
“她覺得奇怪嗎?”吉蒂問道。
“不,並不十分奇怪,”塔里娜答道:
“那是好事,假如她猜想到是父親派你去的,她會開始到處嗅探找出原因來。”
“我認為她並不感興趣,”塔里娜說道。“要特別當心,吉蒂。可能帳篷外面有人偷聽。”
“我希望不會,”吉蒂根快地說,她向外面掃了一眼,沒有看見人,就低聲說:“我說,塔里娜,特德今晚清我和他單獨吃晚餐。他要帶我去離這兒十一公里的地方。我怎樣才能讓伊琳不知道我去幹什麼了呢?”
“即使她知道了,又有什麼關係呢?”塔里娜答道。
“關係倒沒有,只不過她老是發些令人噁心的議論,她會問特德是什麼樣的人,有多少錢。你知道她對每個人的評價,是看他擁有多少財產而定。這種態度真糟透了。我不要她碰我的朋友。”
塔里娜禁不住感到高興,吉蒂已經把特德認作是她的朋友,準備不顧一切地去保護他了。
“為什麼你不說你是和吉姆一道出去的呢?”她說。“那將會使她的查詢轉移目標。同時如果你走的早一點,在她還在換衣服吃午餐時,她就不會看見他來找你。”
“塔里娜,你太機靈了。”
塔里娜搖搖頭。
“我看我越來越不老實了,”她傷感地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自從來到這兒,我彷彿對待事物是從另外角度看的。在家裏我從來沒有這樣的行為。”
“什麼樣的行為?”吉格說,“是為了幫助我嗎?或者你還有某些瞞着我的秘密嗎?”“有許多,”塔里娜說了真話,但是她知道吉蒂不會相信她的。
“你要是不走該多好,”吉蒂說。“不過你星期一就回來,那時我將會有一大堆的事告訴你。我喜歡特德,你呢?”
“我覺得他根有風度,”塔里娜熱忱地說,“象個真誠的人。”
“他也很有錢,”吉蒂說。“所以我不會覺得由於我有錢才引起了他的注目。”
“我並不認為許多人計較錢有你想的一半那麼多,”塔里娜說。
“至少象特德那樣人不會,”吉帶愉快地說。
她打開帳篷走到沙灘上。
“我要和你賽跑下海去,”塔里娜聽見她對特德說。於是她放慢了步子,和吉姆一起走去。
早晨很快過去了。他們在一家餐館吃午餐。據吉姆和特德說,這裏的酒糟淡菜比沿海別處地方做得都要好。這裏顯然很熱鬧有趣。鋪着方格檯布的桌子放在外面的一個小花園裏,有幾個流浪音樂家從街上漫步進來唱唱歌,彈彈曲子,討幾個小錢幣。
“這種音樂表演真不尋常,”吉蒂笑着說。
“這些人從一家餐館到另一家餐館,”吉姆說。“我有時也想去幹這一行。我想他們總有辦法會發財的。”
“可是季節很短,”特德笑着說,“冬天他們只能到漁民酒吧間去演奏,我想,要討漁民的錢,可就不太容易了。”
在整個午餐時,那兩個男人胡扯一氣,吉蒂和塔里娜邊笑邊煽動他們多來些胡話。
“真有趣,”塔里娜想道,這跟那些隆重而正式的午餐和正餐多麼不同。在那些正式的燕會上,只要有紐百里先生和伊琳在座,他們總需要勉強忍受。
她突然極其想念米高。她知道他很適合這個場合。這時咖啡送上了桌子,塔里娜看了看錶。
“我一定得回去了,”她說。“三點三十分我要動身。”
“你到底還是要走嗎?真是叫人煩死了,”吉蒂說道。
“你能夠不走嗎?”吉姆向她。
他的眼色使塔里娜清楚地看出,他要求她留下。
“我也希望我能夠不走,”她答道,“我星期一就回來。”
“等你回來以後,我們要為你舉辦一次晚會,”吉姆說。“說定了,好嗎?”
“當然好,”塔里娜還沒有開口,吉蒂便大聲說道。“我們要辦得歡樂些,帶點刺激。別讓她知道,我們在她走後,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我們今晚再商量吧,”特德用只有吉蒂能聽見的旁白說。
“那好極了,”吉蒂回答說。她的目光和他的相遇了。
“我必須走了,”塔里娜說。“請別送我。”
“我開我的車送你,”吉姆說。
“你一定不讓我送你嗎?”吉蒂問她。
“決定不讓,”塔里娜回答道。
她吻了吉蒂,並向特德伸出手去。“請你代我照看她,”她請求說。
“你用不着擔心,”他回答道:“只要我能夠的話,我一刻也不會離開她身邊。”
吉蒂離開他們走下花園,同吉姆走到汽車邊。特德轉身用眼睛盯着她,塔里娜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了她渴望看見的東西。
“她過的日子並不很順遂。”她溫和地說。
“不論多麼不順遂,”他答道:“她是我從未見過的最可愛的姑娘。”
“她正是象那樣的,”塔里娜答道。
她匆忙跟上了吉蒂和吉姆。
“再見,親愛的,”吉蒂又說。“一定快回來。我一想到你在這大熱天走這麼遠的路,我就受不了。”
“再見。”塔里娜回答。
她上了車,吉姆開着車,很快就送她回到了旅館。紐百里先生經常用的大轎車停在大門外。
塔里娜匆忙地回到她的房間。艾拉已經把她的東西收拾好了,並已把箱子送下了樓。塔里娜把車票和仍然封在信封里的錢放進手提包,然後換上一套整潔的柞絲綢衣服,這是幾天前吉蒂認為適宜於旅行穿着用的,還配上一項粉紅色帽子和一件同樣顏色的短外套,不過料子比較厚,以便在晚上轉涼時穿的。
“我想東西都帶齊了,”塔里娜自言自語說。
她彷彿覺得帶些什麼或留下什麼反正沒有關係。她討厭此刻離開,不僅是為了吉蒂,更是因為要離開米高而有點傷感。不過她也不敢肯定她是不是在怨恨他。
她拿起手提包,乘電梯下了樓。她沒有盼望到再見着紐百里先生和伊琳,然而使她感到驚愕的是,她看見他們兩人,背後還跟着一伙人,正在走進休息室。
他們剛剛在花園裏用完了午餐。塔里娜抱怨地想,真是夠討厭的,要是她早兩分鐘來,就不會碰上他們了。
紐百里先生首先見到她。“呀,塔里娜!”他叫喊說,向著她走去。“我聽說你要離開兩個晚上。我很遺憾。吉蒂會想念你的。祝你一路平安。”
“非常感謝你,”塔里娜答道:“也謝謝你的盛情款待。”
她轉過身對伊琳說:“再見,紐百里太太!非常感謝你。”
“再見,塔里娜。”
伊琳的告別是敷衍了事的。她正忙着跟一個灰白頭髮帶獨眼鏡的相當有身份的人談話,這人顯然是個重要人物。
“我送你上車吧,”紐百里先生對塔里娜說。
“讓我來送她,先生。”
米高從一群客人中走出來。他們穿過外廳來到停車的地方。塔里娜試着不去看他。
“再見,親愛的!”紐百里先生重複說。
“再見,”塔里娜說,並同他握握手,然後轉過身對着米高,把手放進他的手裏。她覺得他的手指緊緊地、很快地壓了一下她的手,同時察覺到在他的手心裏有件東西緊緊塞進了她的手心。
“再見,塔里娜!一路順風,”他笑着說,“請代我向‘藍色的海岸’致意。”
她的手指幾乎自動地緊緊抓住了他傳給她的東西。她轉身朝着轎車走去。正在此時,她看見柯利亞先生從大廳里出來,他手裏拿着一樣東西。
“那是什麼,柯利亞?”她聽見紐百里先生問。“啊,對了!花,當然,我幾乎忘掉了。”
他從柯利亞先生手裏拿過花來,並把銀色的包皮紙取掉。
“這是吉蒂和我送給你的一件小禮物,”紐百里先生說。
“啊,太謝謝了,”塔里娜裝作驚喜地說。
“把它別在你的外衣上,顏色正好配得上,”紐百里先生說。
柯利亞先生趕緊遞上一枚別針。“啊,謝謝,”塔里娜笑着說。“這些花太可愛了。謝謝你的好意,能想到這事。”
“你應該謝的是吉蒂。”紐百里先生說。
塔里娜把蘭花別在肩頭上並上了車。在他們走開並回頭望時,她揮了揮手。她看出在紐百里先生臉上有擔懮的神情,但米高沒有揮手。他注視着她走。她彷彿覺得他的臉色格外嚴肅。
她嘆了一口氣,向後靠去。然後她偷偷地,不讓司機看見,把抓在手掌心的一張小紙條打開,並把它攤平,她念道:“告訴司機在布里昂的旅館那兒停一下。”
只此而已,沒有簽名——只是寫得相當整齊,反正,筆跡沒有特點。
為什麼米高一定要她停一下呢?她不清楚。他想給她一封信嗎?後來她猜出了原因。他準備給她打電話到那裏。
她突然覺得高興極了,象騰雲駕霧一般。在他沒有對她說聲再見以前,他是不會讓她走的。
在布里昂的旅館那兒停一下。奇怪的是,只有寥寥幾個字,竟然改變了全世界,使它金色燦爛,光彩奪目,使她充滿了幾乎難以控制的歡樂。
汽車很快地穿過樹籬圍住的小路,彎彎曲曲地拐來拐去,終於開上了通向巴黎的大道。由於路上車輛不多,現在他們一直快速前進,經過一村又一村,塔里娜一直在注意路旁的標誌。
終於她見到她所盼望的標誌:距布里昂十公里。
她彎腰向前對司機說:“請你在布里昂的旅館停一下。”
他似乎並不驚奇,雖然她懷疑他在想什麼。“很好,小姐。”
他只說了這句話。於是她開始一公里一公里的計數:五、四、三、二。他們到了布里昂。這只是一個小村,在這裏有家旅館,很吸引人,在大道后不遠的地方。
汽車開到門外。這旅館在中午這個時間看來沒有人。門外有兩輛車,一部大的雷諾特,另一部小的佈滿了灰塵的菲埃特。
塔里娜走進旅館,有點害羞又有點害怕地想試試她的法語能否派上用場。在大廳的接待櫃枱上沒有人。她穿過大廳,走進一間有着很低的天花板和橡木橫樑的休息室,屋裏有一個古色古香的火爐,周圍放着舒適的靠椅。
這兒也沒有人,她準備轉身再到接待櫃枱去,這時從通向花園的落地窗里進來了一個人。塔里娜起初只是呆若水雞地看着他,接着,又驚奇又高興地叫了一聲。這是米高!
“你高興見到我嗎?”他問道。
“可你是怎樣來的?”她詢問他。
“我是乘一輛又小又快的菲埃特來的,”他說,“我在大約二十分鐘以前就超過你了。你那時看來相當愁悶。我不想讓司機看見我,所以我沒有停車。”
“啊,米高,為什麼你事先不告訴我呢?”
“我不能確定我能否脫身,”他說。“我想我也許不得不打電話給你。”
“我也是認為你會那樣的。”
“來坐下吧。”
他拉着她的手引她來到陽台上。它顯然是為了防禦寒風而修建的。它的下面有一座種滿鮮花的花園,更遠處有一條小溪彎曲地流過樹木成蔭的兩岸。他們在一張有軟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親愛的,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不向你告別就讓你走嗎?”米高問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想,”塔里娜回答說。
“我告訴過你要相信我,”米高答道。“可是,為什麼今天早晨你沒有告訴我你要去塞納呢?”
“我自己也還不知道,”塔里娜很快地回答說。“我只是在回到旅館后才收到信。”
“我也想一定是那樣,”米高說。“我不相信你會欺騙我。”
塔里娜的眼睛垂下了。“為什麼我要呢?”她結結巴巴地說。
米高伸出手臂把她抱住。“我太愛你了,”他直率地說。“要是事情順當些,要是我能向你解釋該多好。但是我不能。可別折磨我了,我的親愛的。”
“你是什麼意思?”塔里娜問他。
“今晚你一定要走嗎?”
“我一定得走,”她答道。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走那麼遠的路。我真想陪你去。你獨自一人旅行還太年輕了。我覺得你隨時都需要保護。”
“我會很好的,”塔里娜說。
“星期一你一定回來嗎?嗯,無論如何,這總還能叫人放心。不過我有一個荒謬的感覺,我應該不讓你去。”
“那不是太荒謬了嗎?”塔里娜說,她的聲音有點發抖。
“我想那是因為我一刻也捨不得和你分離,”米高說。
他低頭看着她的臉,用手托住她的下巴,慢慢把她的頭向後傾倒過來,讓它緊緊靠在他的肩上。
“啊,我的親愛的,”他說,他的聲音若斷若續,隨後他親吻了她。
塔里娜想要抵擋他,不讓他的吻的魔力和歡樂的感覺使她更為激動。然而,她不得不向他貢獻自己的整個生命,她覺得她自己也緊緊抱住了他,她的嘴唇迎上去一再吻他。她的身體在他手臂里顫動和發抖。
“我愛你。”
這句話似乎從他身體內猛抓出來,彷彿它是誓言而不是陳述。隨後,他有點搖晃地站立起來。
“你應該走了,我心愛的,我也要回去了。”
伊琳的影子又重現在他們中間。
“他們……會……找你嗎?”塔里娜問他。
“我想不會,”他說。“我講過我要去理髮。”
他又一次吻她,可不知怎麼的,熱情已在消失。這個吻和他以前的吻相比只是一個幽靈般的吻。
“再會!”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裏,抬起頭來望着他。“你更可愛了,”他說,“可惜我沒有想到送給你這些花。”
他邊說邊摸摸那束蘭花。然而,因為她太想留下來,她咬緊牙關從他身邊走開了。
她走過短短的走廊,沒有回頭看一下。在她走到接待櫃枱前時,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她看見他站在陽台原地方,只是看着她走。
她躊躇不決,她想跑回他身旁抱住他,要求他和她一道走。不過,她彷彿用了超人的力量,迫使自己把頭抬得高高的,鎮靜地走到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