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摘下無框眼鏡,一雙嗜血的眼眸彷如閃爍着深沉的邪光,而那對眸子的視線正對準安穩睡在床上的那人。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什麼時候?
忘了。
因為夏桀是個社交名人,如果把穿梭在眾男人間手段高明的女人稱之為花蝴蝶,那麼夏桀無疑一定是可以與之比擬的孔雀。
從正式涉足商界開始,關於夏桀的傳說就不曾在富賈間的八卦中中斷過。
這些流言也許是源自於夏桀與唐氏企業總裁夫人私會被發現,也許是他周旋在各大女強人之間,惹得這些平日大女人主義高張的女士為他大打出手,更可能是傳聞他玩弄了某商界大老清純可人的小孫女,抑或許是……
眾說紛紜,但因為這些事全與自己無關,所以從來不曾引起過東方岩的注意。
同樣身為傑出男性,東方岩自是瞧不起夏桀這種沒節操的男人,如果夏桀在惹出眾多緋聞之後,能為他自家的事業帶來些微利益,那麼他並不會看輕出賣己身“男色”以換取好處的夏桀。
但實情是,夏桀的諸多事迹皆源自於自身的好色,而東方岩最看不起無法控制自己下半身的男人。
本來夏桀的所作所為都和他無關,只要不來招惹他即可,但問題是,他已經惹得他動怒了!
這個一身罪孽的男人不知道自己即將大難臨頭,居然還睡得十分安穩香甜,甚至連平日帶笑的嘴唇還不自覺地往上勾着。
就是這張讓所有女人皆神魂顛倒的臉惹的禍,但如果不是他本性就差,也不至於把周遭的人傷得遍體鱗傷。
東方岩早就調查過了,排除家世和那張俊臉外,夏桀這傢伙簡直是個一無是處的濫人,從言談到內在無一優點,讓他留在這世上還真是污了男人的名。
他就是不明白,雪兒怎麼會迷戀上這種空有皮相卻沒大腦的痞子。
想到雪兒,他就想起她那張絕世嬌顏卻哭腫了眼的可憐相,他從小就看着雪兒長大,沒想到平日聰明機靈的雪兒,竟然會被一個衣冠禽獸給欺騙。
他不怪夏桀拋棄雪兒,因為他根本配不上天真可愛的雪兒,早些和雪兒分手,對雪兒有利而無害,只是他不知道雪兒竟對這段感情投注了如此多的心力,否則一向開朗活潑的雪兒,是不可能為了夏桀而整日鬱鬱寡歡的。
將夏桀綁來,純粹只是因為不能忍受他在一場宴會上,竟公然嗤笑對他痴心以待的女子,如果他也是用同樣譏嘲的口吻對待雪兒,他相信他會為了替雪兒不值而有瘋狂舉動的。
而一個發了瘋的男人會做出什麼事來他也並不清楚,只是待他思緒恢復一向的清晰時,他已經策畫出一場天衣無縫的綁架案,並順利地將夏桀綁至他以個人名義購買的華廈里。
該怎麼對付這個女性公敵呢?
他並未自許是解救女性的正義使者,只是他無法坐視雪兒那悲傷的眼淚白流,望着眼前和夏朝敗國君主同名的夏桀,東方岩露出玩味般的笑容。
雖只是淡然的一笑,卻已將他體內最原始的暴力傾向,一個已教人類使用教育淡化的天性給完全勾引了出來……
***
茫然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腦子還是有點跟不上已經清醒的身體,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那盞精緻的水晶燈,對於家飾夏桀沒有多少概念,可是他看得出那是個價值不貲的燈具,可見把他綁來的人多少有點財力。
他記得的事不少,包括他早該發覺平日接他上下班的司機老黃換了個人,還有不該相信老黃感冒找人代班的鬼話,他就是被那代班的司機給載至人煙罕至的山區,之後被蒙上眼睛,也不知換了幾回車,最後被麻醉劑給弄昏,人醒來后就已經在這裏了。
並不想去思考到底有誰會這麼對付他,因為可能的人選實在太多了。
是為報復上回故意使計讓香港“和氏”開發案流標的事?
還是他以金融情報混淆“聯亞集團”藉以圖利夏家收購的事?
或者是他派人挖牆腳、搶訂單的事被“旭全企業”給發現?
的確有太多因利益衝突而無法擺平的糾紛,但他仍覺得,如果不是因着對方太差勁,就算他使再下流的手段也無法動搖他們半分,說不定他們還得感謝他讓這些企業提早發現自家問題的所在。
只是,如果是和女性之間的情慾糾葛呢?
那範圍可比事業上的競爭對手多上了十數倍。
會不會是韋家氣憤他玩弄了他們家那對未滿二十歲的姊妹花?可是如果不是韋家自動將她們送上門,當初為什麼大費周章地介紹他們認識?
還是“鴻揚建設”的老闆終於發現,在他出國公幹的這些日子裏,都是由自己來照顧他老婆的?那他不是得該感謝自己肯花時間陪他獨守空閨的老婆才對,怎麼好再來找麻煩?
像這類的情事實在太多,多到他那本來就裝着不少東西的腦子一時很難消化,所以他索性不再去思索可能的敵人,反正會將他綁來,一定是對他有所要求,他只要等那個人出現即可。
在夏桀的想法裏,最後一切都會海闊天空。
真的,就和從前一樣。
只可惜,他從前還沒認識東方岩這一號人物!
***
當東方岩想起他已經一天一夜沒送東西給夏桀吃時,他才在下班之後匆忙地買了點食物趕到寓所來。
室外早已下起了滂沱大雨,如果不是為了給該死的夏桀買食物,他也不會弄濕自己,趁夏桀尚未醒來之際,他先進浴室沖個熱水澡。
夏桀是被一陣食物的香味給誘醒的,雖然食物放置得離他有點遠,但幸虧腳上的鐵鏈夠長,他還是毫不費力地就拿到食物,而且張口就吃。
下毒的問題?!
他沒想那麼多,現在先填飽肚子再說。
看來綁架他的仁兄正在浴室洗澡,外頭的雨聲告訴他現在天氣不太好,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被綁來多久,時間被他遺失了多少。
當東方岩帶着濕透的頭髮走出浴室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光景。
應該是肉票的人質竟然毫無坐相地斜靠在床上,大模大樣地吃着他買來的通心麵,雖說這本來就是要給夏桀吃的,可是他未免閑適得不像個人質,他的態度讓東方岩心生不悅,對他的偏見也瞬時又增添了幾分。
而夏桀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他火冒三丈。
夏桀一看見綁匪從浴室出來,全身上下僅在腰部圍着一方浴巾,就不禁為他健美的身材吹了幾聲口哨。
平日的娛樂是健身,由於“性趣”使然,讓夏桀不得不經常在女性面前展現身材,如果沒有好好鍛鏈一番,恐怕早在親近女性前就先被大肆嘲笑,所以他看得出眼前這個表情比冰還冷峻的酷男,也曾在自己身體上下過不少功夫。
果然是個輕浮的傢伙!厭惡地瞥給夏桀一個白眼,東方岩繞過床,從衣櫃中拿出乾淨的浴巾,就坐在一旁擦着濕漉漉的頭髮。
“老兄,這家店的通心麵不好吃,面煮得太爛了,而且醬汁也沒滲進面里,要不是我肚子太餓,我一定不吃這餿食。”夏桀頗沒說服力地又塞了一大口進嘴裏。
東方岩甚至懶得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逕自擦着頭髮。
“你打電話給我的家人沒?你要求多少贖金?如果獅子大開口,我父親可是不會管我的,他那個人把錢財看得比唯一的兒子還重,你也別想能拿到多少錢,我看恐怕連十萬他都會跟你討價還價。”
夏桀無奈地搖搖頭,要不是因為只有錢才能吸引他父親的注意,他也不會成天只想些下三濫的手法來做生意,畢竟中規中矩做生意賺來的錢,哪裏比得上動歪腦筋賺得多?
“你這樣好嗎?沒把臉蒙起來,要是我出去之後,在警察局把你指認出來,你可是要坐很久的牢,或者你根本不打算讓我活着出去?”說完,夏桀邪佞地笑了起來,那帶笑的嘴角竟透露出把命豁出去的狂態。
東方岩冷哼了一聲,外傳夏桀行事弔詭難解,今日一見果然詭異,難道他就是靠這狂傲的性子獲得眾女的青睞?
“不然你還可以去威脅那些和我有交情的女人,我可認識不少名女人,她們的丈夫更都大有來頭,你只要跟她們說不給贖金我就公佈她們的醜聞,保證她們會嚇得乖乖付錢,但可別用我的生命來威脅她們,因為她們都巴不得我快點死。”
邪佞的笑聲漸漸狂妄起來,這麼一分析下來,在他的人生中,又有誰會為他的安危而擔心,誰會為他的死而落淚,他也算是個孤獨的傢伙啊!
自嘲的笑聲,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以一個人質來說,你的話未免太多了。”他給的建議果然像個標準的人渣。
“呵!你總算開口了,我還以為你不說話是想悶死我呢!這倒是殺死我的好法子,讓我無聊到悶死。”
十五歲以前,夏桀的世界是無聲的,沒有人和他說話,更沒有人願意聽他說話,在偌大的夏家,他就像個孤兒般地被流放在那個空間,直到第一個因為他的外貌而想接近他的女孩主動和他交談,而她想要的也只不過就是那回事。
所以他喜歡和形形色色的女人交往,喜歡和她們在床上耳鬢廝磨的感覺,那會讓他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是被渴望的。
“我以為能殺死你的法子,是把你隔離在沒有女人的地方,讓你因為饑渴而死。”東方岩走到小茶几旁,為自己倒了杯水。
夏桀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倒是個好方法,你夠新鮮,想得出這種法子。喂!順便倒一杯水給我,我好渴。”
東方岩漠然地睨了他一眼。
“你不能怪我叫你‘喂’,因為我又不認識你。”發現東方岩瞪他的原因似乎不在於此,他腦筋飛快地轉了一下,“雖然我是個暫時喪失人權的人質,可是你既然把我綁來,就得負責照顧我的生理需求,我餓了、渴了,你都得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
“你是想暗示我我綁來了一個麻煩人物?”
夏桀笑得宛如陽光般燦爛,“我以為我表示得夠明顯了。”
面對夏桀那張對女人來說可謂是白馬王子的俊臉,東方岩一點感覺也沒有,相反的,他現在只想把輕佻的夏桀用力掐死,身為男人還這般流里流氣,簡直比癟三還不入流,虧他還是夏氏有名的第二代,想必盛名全靠花名累積而來。
平日的東方岩是夠自製的,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對手得知半分,可是這個夏桀天生就有惹火他的本事,光是他不說話就這麼笑着,都足以令他把超凡的自制力拋諸腦後,只想着如何撕碎夏桀、凌遲夏桀。
“可以給我一杯水嗎?這面太咸了。‘東方先生’?”端起優雅的姿勢看着東方岩,眼裏卻儘是可以慢慢陪你“玩”下去的挑釁。
東方岩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許,看來這醉生夢死的傢伙的確還有些本事,否則也不可能在商場上屹立這麼久,雖然所使的法子有點低下。
“那麼你應該知道我為了什麼事找你。”東方岩乾脆開門見山地挑明了話題。
“你和東方雪雖然長得不是很像,但卻有一種極為神似的特質和神情,她是我這幾年來遇過最可愛的一個小女人,你能想像一個已經二十五歲的女人居然還是個小‘女孩’嗎?可見你把她保護得很好,不讓任何覬覦她的不肖份子接近她。”
夏桀呵呵地笑了起來,彷佛自己不屬於這“不肖份子”之中。
“百密一疏,她不幸還是認識了你。”東方岩的語氣充滿恨意,如果不是母親堅持要雪兒參加那場慈善義賣晚會,還在攻讀博士班的雪兒就不會有機會認識夏桀,夏桀也不可能毀了雪兒的清白。
“你應該慶幸她認識了我。真可憐,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女人成天只知道讀書,要不是我教了她身為女人的快樂,她現在恐怕還是一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孩,不,她依然不解世事,否則不會想要成為我的唯一……
“可惜這世上想成為我的‘唯一’的女人太多,每個都給承諾,我恐怕會被她們給煩死,所以只好忍痛和她分手了。真可惜,她的身材算不錯的,請替我轉告她,隨時想再和我嘗嘗銷魂的滋味,立刻通知我,我一定奉陪。”
還來不及再笑出邪透了的聲音,夏桀已突然被制住。
這下流種!他可愛的雪兒竟是糟蹋在這人渣手裏,不值,他為她感到不值!
兩手用力掐住夏桀的脖子,用力之劇,幾乎連指關節都泛白,如果現在有面鏡子可以看看自己的模樣,一定連太陽穴都浮起了青筋,他不在乎殺死人,如果殺了夏桀可以使雪兒心裏好過些,他一定毫不遲疑地立刻殺了他!
夏桀不斷地掙扎着,他想推開東方岩的手,可是那雙手宛如鐵臂,半分都移不開,他是不在乎死,可是這種死法未免過於痛苦,整個呼吸道充滿快爆炸的壓力,氧氣的缺少令他整個人難受得不斷抽搐,可是他卻無法從這痛苦中逃離。
原來一個人的恨意可以產生這麼大的力量,他和東方岩體形相去不遠,可是卻不能使他的手離開自己的脖子,甚至連一寸都無法移開,一個人能為了另一個人爆發出這麼驚人的力量嗎?
他羨慕東方雪,有人能為了她而失去理智,甚至為了替她出一口氣而嚴懲欺負她的惡胚,如果今日是他受了委屈,會有人為他討回公道嗎?
算了,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掙不開東方岩的,對於無力改變的事實,夏桀總是選擇坐以待斃。
腦子一片空白,東方岩只想着不能容許有人以言語污辱他最愛的人,尤其是以如此下流污穢的口吻來糟蹋雪兒的一片真心。
直到身下的身體不再掙扎,他才緩緩鬆開手,夏桀方才為了制衡他而不斷抵抗的手臂,此刻已軟軟地掛在他的肩上,整張臉泛着紫青色,氣息奄奄。
東方岩大驚,他並不想弄死夏桀,至少不是以現在這麼便宜的方式弄死他。
他趕緊低下頭,對着夏桀紫白色的嘴唇送了幾口氣進去,直到他那冰冷的嘴唇回傳淡淡的溫度。
夏桀用力地咳了幾下,他知道自己是剛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了,他用力呼吸着氧氣,第一次發現空氣是這麼的美好,不禁貪婪地多吸了幾口。
劇烈的咳嗽讓夏桀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潮,而他白皙的頸子上有着十圈紫紅的指痕,夏桀脆弱無助的模樣竟讓東方岩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起來,平日充滿男子氣概的夏桀此時看起來竟有點……
可愛?!
他一定是瘋了,居然會覺得被他掐得一腳快踏進地獄的夏桀看起來可愛,不過這也證明了他的嗜虐心態,只要有人膽敢對他東方岩所愛的人做出任何傷害行為,他絕對會要他付出代價的。
東方岩心想,自己的心跳加快及呼吸急促,一定是因為方才出力過大造成的,他完全忽略了自己在看到夏桀歷劫重生的那一刻,心頭泛起的異樣情感。
夏桀四肢癱軟地躺在床上,他還在不停地喘着氣,如果問他此刻的心情如何,他一定會露出他那足以媲美陽光的微笑告訴你:
我好期待下次被殺的感覺!
他是瘋了沒錯,一個長期得不到正常關愛的大人,在他童年時期就已經讓心態步入毀滅的病態狀況,他只是心中還存有一絲希望,他還在等待,等待有一天能有人把他從這混沌的半生不死狀態中救出來。
只是他等了二十四年,天使從不曾出現。
聽到床上的人咯咯地笑出聲來,東方岩訝然的回過頭去,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直直盯着夏桀。
“你笑什麼?瘋了不成?”他這個差點殺死人的兇手都還沒來得及為自己剛才殘暴的行為感到歉疚,而他竟然張口狂笑着……
夏桀卻怎麼也止不住滿腹想笑的慾望,他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問題,所以才會不像一般人般珍惜自己的這副皮囊。
人生不過是短短數十載,有人能認真、有意義的過完這些日子,為何他卻覺得自己宛如行屍走肉,甚至覺得自己活了二十四年已經太過。
他真的很奇怪吧!他自己也這麼認為。
發現東方岩直瞅着他看,他才漸漸平復那笑得張狂的態度。
夏桀拋給他一個嫣然的笑,“可以給我一杯水嗎?我好渴。”
東方岩瞪着他沉默不語,他是綁來一個麻煩人物了嗎?
恐怕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