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點鐘剛過，衛昊飛的秘書用分機通知他，太平洋電通的兩位律師已經抵達。

“好，麻煩你帶他們進來。”衛昊飛說完，按下電話上的停止通話鍵，轉頭對季縵翎說道：“他們有兩個人。”

“謝謝你的提醒。”季縵翎收好手中的資料，從沙發上站起來，慢條斯理地撫平她西裝外套下擺的細微縐褶，然後整整雪白頸項間的絲巾。

她已經放棄跟衛昊飛解釋她真的不緊張，既然這個主觀的男人非要把她當弱者，那等會兒就讓她用事實來證明給他看吧！

不到十秒鐘，秘書帶着兩名西裝筆挺的男士進來。

“衛先生您好，我們是代表太平洋電通的律師，敝姓許。另外這一位，是黃律師。”走在前頭的那個男人率先開口自我介紹，一邊朝衛昊飛伸出手。

“兩位好。”衛昊飛分別與對方的兩位律師握手之後，走到季縵翎身旁，介紹道：“這位是我的法律顧問，季律師。”

季縵翎帶着一抹淺笑，落落大方地與他們握手。

衛昊飛利用季縵翎與他們打招呼的短暫幾秒鐘，暗自觀察她的反應。

太平洋電通派來的這兩位律師，約莫都是三十五至四十歲的年紀，長相斯文，清一色暗藍西裝、白襯衫、單一色系的領帶，看起來非常專業。

他們的形象，剛好符合衛昊飛當初找律師時所預期的樣子……男性、精明、專業。

衛昊飛注意到他們面對季縵翎時的態度，他們眼中出現的是見到美女的欣賞，而不是遇見對手的謹慎。

以女性的身高而言，季縵翎稱得上高挑，但站在兩名男性律師身旁，仍嫌矮上一截。

尤其是她臉龐上的美麗微笑，使她在這種嚴肅的場合中顯得格外嬌柔且不具威脅性。

有那麼衝動的一刻，衛昊飛甚至想上前將她拉至身後，保護她免於面對對方律師的強勢壓力。

可是，他只讓那荒謬的想法一閃而過。

那是她的工作，不是嗎？

另一邊的短暫招呼已經結束，衛昊飛見狀說道：“我建議各位跟我一起前往公司的會議室。”

另外三人當然是無異議地跟着他到會議室去。

會議室就緊鄰在衛昊飛的辦公室旁邊。

他們一行人推門而入之後，季縵翎才發覺，衛昊飛所說的會議室，並非她想像中寬敞豪華的大型會議室，而是一個小巧安靜的房間，裏頭只擺有一張十二人座的長形會議桌以及一面白板。

可以想見，這裏應該是衛昊飛個人專屬的空間，而非舉行重要會議的大型會議廳。

他們四人各自找好位子坐下，衛昊飛當然是坐在最前方主席的位子上。

“衛先生，先讓我們表明來意。”那位許律師才一坐定，便開口說道。“我們是代表太平洋電通表達和解之意，希望衛先生能打消提起訴訟的念頭。”

“和解？你們想怎麼做？”衛昊飛黑眸眨也沒眨，莫測高深地反問。

“袁小姐說，希望您考慮清楚，只要同意她的提議，她甚至可以說服袁董事長開放更多的商路給新瑞電子。”許律師伸手扶扶鼻樑上的眼鏡，說道。

“衛先生，如果您跟我們打官司，對雙方都沒有益處。就我們所知，您為了這個合作案，也投下不少資金。”另外一位黃律師也跟着說。

“我先弄清楚，你們是代表袁晶晶，還是太平洋電通？”衛昊飛眸中閃過一絲不悅，問道。

“當然是太平洋電通。”許律師說。

“那麼，我們就事論事，袁晶晶頂多只算太平洋電通的股東，並非決策階層，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他的聲音越說越冷，然而仍是一派慵懶的神態。

“但是袁小姐對她的父親有很大的影響力。”對方的兩個律師一時語塞，只好擠出這句話。

這個衛昊飛比他們想像中還要難對付，兩位律師同時心想。他們都不是新手，可才一照面就被他堵得接不上話。

衛昊飛輕哼一聲，正準備說話，卻讓季縵翎的輕咳給打斷。

“衛先生，我可不可以說幾句話？”季縵翎保持着她無害的笑容，提醒他，她的存在。

衛昊飛看看她，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季縵翎清清喉嚨，轉頭面對坐在她對面的兩位律師。

兩位律師心中的暗喜是可以預見的，畢竟與衛昊飛比起來，這個生嫩的小女生根本不算什麼。

“請問，你們知不知道袁小姐開出的和解條件是什麼？”她向對方問道。

衛昊飛忍不住皺起眉頭。

她明明知道袁晶晶要的是什麼，如此問對方，難道是刻意要讓他難堪嗎？

“袁小姐說衛先生知道，所以並沒有告訴我們。”許律師回答，態度上也強勢了些。

“既然如此，請問兩位大律師，難道你們今天就只拿一個連你們自己都不知道內容的條件來談和解？”季縵翎雙手往外一攤，無辜地眨眨眼。

許律師又說不出話了。

可惡，想不到這丫頭看起來年紀輕輕，很容易吃定的樣子，說起話來那麼犀利。

“季律師，我們只是前來表達太平洋電通公司希望你們不要起訴的意思而已，至於和解的條件，可以日後再談。”黃律師見狀，連忙回答。

“不希望我們提起訴訟，總要表現出一些誠意吧？”季縵翎臉上的笑容擴大，轉向衛昊飛。“衛先生，您說對不對？”

衛昊飛充滿興味地察覺到她美麗明眸中的一抹閃亮，李律師說得沒錯，她的確是很棒！

她只用了一個問句，就把對方所有的話都封死，而他相信，對方的兩位律師都比她要資深。

他們唯一的錯誤就是與他一樣，因為季縵翎過於出眾的外貌而低估了她。

“季律師，你完全說出我的想法。”衛昊飛給她一個罕見的微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兩位，我的確知道袁晶晶的條件是什麼，而我的回答是不可能。除此之外，如果太平洋電通還能開出更有趣的條件跟我談，隨時歡迎兩位過來。”

“當然，必須在我們提起訴訟之前，不然就來不及了。”季縵翎在一旁補上一句。

他竟然笑了，不是那種難以察覺的笑，而是露齒而笑……這表示，他對她的表現很滿意？

季縵翎的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陣暖意。

她與衛昊飛四眸相接，又隨即移開。

“季律師，你能告我們什麼？新瑞電子跟太平洋電通根本還沒有簽約，合作案沒有法律上的效力，你們的立場不夠有力。”許律師不放棄地向季縵翎問道。

即使她伶牙俐齒又如何？她畢竟是個缺乏訴訟及談判經驗的黃毛丫頭，論到運用法律條文，怎能與他們十多年的經驗相比？

“太平洋電通釋放出合作的訊息，然後又在我的當事人信賴合作案會成功而投入大筆資金之後反悔，依照民法第二百四十五條之一的規定，我們當然能向法院請求責令你們繼續履行合作案，或是賠償我們因此而蒙受的損失。兩位律師都是前輩，不可能不知道這一條規定。”季縵翎收回與衛昊飛相觸的視線，她交疊起修長的雙腿，兩手環胸，慢條斯理地說道。

她才不會被他們唬倒，若他們覺得她年幼可欺，可就要栽個大跟頭了。

“太平洋電通為了這個案子也投下許多資金，你要如何證明你們是善意，而不是惡意地讓太平洋電通無端遭受損失？我知道你們有些訂單尚未付款，只需要取消訂單，頂多賠些賠償金，對新瑞的損失並不大。”黃律師說道。

訂單尚未付款？那新瑞到底損失多少？她很快地瞄一眼衛昊飛，但是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訊息。

季縵翎的臉蛋上仍掛着甜美的笑容，說道：“關於這個問題，我想我得先賣個關子。哪有人在打仗之前，先把自己的攻擊和防禦方法告訴對手的？”

“衛先生，我們很誠摯地希望您能考慮跟我們和解，您的律師到目前甚至想不到幫您辯論的方式，貿然提起訴訟實在不值得。”許律師不理季縵翎，轉而向衛昊飛說。

“是嗎？”衛昊飛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季縵翎身旁。“但是……以我們今天的會談看來，我倒覺得如果我提起訴訟，我們這邊贏面挺大。”

話一說完，只見對方兩位律師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你們已經表達了太平洋電通……或者是袁晶晶的意思，而我剛才也很清楚表達我的意思。我想，我們這次會談並沒有結果，請你們轉告太平洋電通，除非他們決定繼續推行合作案，不然一切免談。”衛昊飛走到門口，打開門。

對方的兩位律師和季縵翎也跟着站起來，走到門口。

“衛先生，希望您再多考慮一下我們的提議，我們不打擾您辦公，希望下次不用在法庭相見。”許律師在走出門之前，還是不死心地說道。“至於您的意思，我們會轉達。”

“不送了！”衛昊飛站在門口，說道。

許律師和黃律師兩人在與衛昊飛握手之後，很有風度地跟季縵翎點頭招呼，然後才轉身離去。

雖然兩人嘴上不說，但都心知肚明，他們跟新瑞電子的官司大概是打定了。

一直到對方的兩位律師走出她的視線，季縵翎臉上的含蓄微笑才隱去。

她轉向衛昊飛，美眸中閃着自信的光彩，偏頭問道：“衛先生，希望我剛才的表現可以證實我真的不怕他們。”

“的確，你令我印象深刻。”衛昊飛並不吝惜他的讚賞。“我想，我跟他們一樣，一開始就對你做了錯誤的評估。幸運的是，我並不是你的對手。”

季縵翎聞言，忍不住笑開了臉。

不是方才面對許律師和黃律師的那種柔柔淺笑，而是令人眩目的燦然一笑。

“衛先生，你的稱讚讓我受寵若驚，也倍感壓力。我得更加努力，以免讓你再度覺得對我評估錯誤。”她走到會議桌旁，開始收拾自己的資料。

衛昊飛凝視着她完美的側臉輪廓，突然感覺心底的某一處被觸動一下。

剛才，他看着她像只優雅的貓，帶着柔美動人的笑容，一步步把對方律師逼至死角。他相信對方一定是有備而來，可是他們準備來說服他的長篇大論，全都因她的問句而胎死腹中。

他憶起他們第一次碰面時的情形，她靜靜地跟在李律師身旁，美艷動人，卻沒有律師該有的犀利氣勢，直到最後他們要離開之時，他才看見她眸中的光彩。

他現在終於明白，美麗的外表的確是她的武器，但她不是虛有其表的花瓶，而是利用她的外表令對手降低戒心，再用最短的時間予以擊潰。

她不犀利專業？他現在可不敢這麼想。

剛剛他一直仔細地觀察她的舉動，察覺到淺笑只是她的偽裝，她所有的表情都斂在那雙澄澈的明眸中。那些情緒改變非常細微，卻異常豐富，令他幾乎捨不得移開眼。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讓他目不轉睛，可是她做到了，用她絕美的容顏和絕頂聰明的頭腦。

他朝她走過去，直至能聞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才停下腳步。他們之間，相距不到一步的距離。

季縵翎感覺到他的靠近，動作一頓，拿着文件的雙手停在半空中，有些錯愕地抬頭望向他。

不過，她立刻發現這個舉動非常不智，因為她直直地望進他漆黑的瞳眸里。

少去平時的鋒銳冷硬，此刻他的黑眸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黑淵，讓她有些昏眩、有些興奮，有些……深陷其中。

她該立刻移開視線，可是他的雙眸卻像磁石一般，將她的視線緊緊吸住。

有那麼幾秒，他們的眼眸緊緊交鎖，然後，像是有默契一樣，同時移開視線。

他……他那樣看自己，是什麼意思？季縵翎努力平復急速鼓動的心跳，困惑地想道。

她往後退一步，突然覺得會議室里的空調不夠強。

“我來幫你拿。”衛昊飛接過她仍拿在手中的資料，原本低沉的聲音似乎有點沙啞。

“呃……不用了。”她本想將資料從他手中抽回來，怎料他怎麼也不放手。

這人怎麼這麼霸道，連幫忙之事都不讓人家婉拒？季縵翎心想，最後還是放手讓他拿。

他們兩人沉默地離開會議室，在走到衛昊飛辦公室的門口時，兩人同時開口－－

“季律師……”

“我……”

他們兩人相視一笑。

“你先說。”衛昊飛很有風度地說道。

“我是想說，如果沒有其它事，我應該要回事務所了。”季縵翎說道。

她得趕緊脫離這種尷尬的場面，以免自己出醜。她實在不明白剛才望入他眸中時，怎麼會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他是她的客戶，她不能違背自己的原則，與自己的客戶談戀愛。再說，她不認為衛昊飛是那種玩玩就算的男人，可是，她也不認為自己敢承諾一個長久穩定的關係。

尤其，他的條件如此出眾。

“是嗎？我本來還想問你有沒有空，現在也差不多五點了，想請你吃一頓晚餐。”衛昊飛說道。

“為什麼？”她問，好不容易比較平靜的心跳又開始加快。

其實她在來新瑞電子之前，就已經把今天下午的工作全部結束，所以不回事務所也可以。她本來就打算離開這裏之後，就直接去附近的百貨公司逛逛。

“為了表達我質疑你能力的歉意，還有對你剛才表現的欣賞。”衛昊飛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說道。

這個說詞是他前一秒才想到的。若要說實話，他也不明白為何想請她吃晚飯，他自己手邊還有一堆工作等着他，可他就是不希望她那麼快離開，想多認識她一些。

“所以……這是對我剛才表現的獎賞？”季縵翎微笑道。

“可以這麼說。但我更喜歡說成是，我希望更加認識我的律師。”衛昊飛也微笑。

今天之中，他已經第三次對她笑了。

季縵翎看着他上揚的嘴角，心中一方面因為他的肯定而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卻又因為他是為了這個原因請她吃飯，而感到些許的失落。

如果她夠聰明，應該婉拒他的邀約，趕緊找個地方冷卻一下自己的心情。

可是，她竟然點點頭。

“既然衛先生邀請，我當然樂意奉陪。”她嫣然一笑，大方地說道。“不過，現在才五點，吃晚餐不嫌太早？”

衛昊飛不想在走廊上跟她討論用餐的去處，於是打開辦公室的門，請她先進去，然後自己跟在身後帶上門。

他隨興地往沙發上一坐，問道：“那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季縵翎突然想起上回她遇見衛昊雲的小酒館。

不如就提議去那家小店，一來她對那家店的印象頗佳，二來，衛昊雲上次不是說他經常去那家店嗎？如果他們在那邊碰上衛昊雲，也可以減緩他們兩人面面相覷的尷尬。

“衛先生，我想到一個氣氛不錯的地方，那邊提供飲料與簡餐，從這邊坐車，差不多半個小時就到了。”她說出那家店的店名。“你知道這個地方嗎？”

衛昊飛搖搖頭。“我不常去那一帶，不過既然你推薦，我去開開眼界也好。”

“好啊！就這麼說定。我們現在出發？”原來他沒去過，這樣看來，他大概也不知道他弟弟經常在那兒吧！

衛昊飛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角落的大衣架前，拿起掛在上頭的西裝外套穿上，然後將放在辦公桌上的車鑰匙揣入口袋。

“我們走吧！”他說完，率先拉開門，請季縵翎先走。“我的車停在地下室，我們開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