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光闇
纖細的藤蔓纏繞上樹榦，在它身上結出一顆顆小小的艷紅色果子，晶瑩飽滿、散發著熟成的甜美香氣。
白袍法師經過，忍不住摘了一顆丟進嘴裏，「酸甜酸甜，味道不錯。」他又摘了幾顆吃。
他的同伴站在路旁，手攏在厚重的黑袍底下，似乎沒有嘗試的慾望。
「夏伊，別站在那了，來！吃一點，味道不錯喔。」白袍法師溫笑着遞了一串野果給他。
夏伊用平淡的語氣說：「薩斯，我會準備好解毒的咒語。」但他還是伸手接過野果。
兩人的手指微微觸碰，薩斯的笑容更加溫和好看了。
夏伊一口吞掉幾顆小野果，口中充斥着果子的香甜氣味，剛入口微酸，酸味化開后又散發出淡淡的甜味，「……滿好吃的。」
「帶一點路上吃吧，晒乾加在餅乾里或許也不錯。」薩斯指指身後幾株掛滿小紅果的樹，說：「夏伊，我們來比賽好嗎？誰摘得最多就是贏家。贏家可以要求輸家為他做一件事，怎樣？」
「都可以……」反正獎賞不可能有兌現的一天，走出這片樹林，奧拉首都就近在眼前了，或許，他們彼此都下意識地想要延長這段路。
「我們開始吧！」說完，薩斯伸手虛抓，在空氣中抓出五簇跳動的白色光絲。
「那塔多里·撒斯克——光精靈召喚！」念完咒語，光絲一陣扭動、漲大，抽出肢干狀的四條細線，逐漸化作白光閃閃的人形精靈。
拇指大小的五隻光精靈拍動半透明的小翅膀，飄在薩斯面前吱吱喳喳地叫着。薩斯對他們笑了笑，溫聲說道：「精靈們，幫我摘那些果子好嗎？」
「咻！」夏伊彈指射出黑芒，將掛在樹榦上的野果一一打下，小紅果成螺旋狀地聚到他手中。
但他的動作怎麼比得上精靈們？它們光點般的小巧身軀在樹林間飛上飛下的，一下子就摘了一堆野果。
「薩斯，你怎麼可以召喚光精靈……」這簡直是大材小用，光精靈的力量可是足以燒掉整片樹林。
「夏伊，你也可以召喚自己的精靈呀。」薩斯的腳邊堆了一座野果山，光精靈們正忙進忙出的把它堆得更高。
夏伊這才發覺自己中計了，薩斯提出這個比賽前，早就有了必勝的計劃，光精靈的速度在六系〈風火水土光闇〉精靈中排第二，只輸給風精靈。像他這種全心信仰黑暗女神的魔法追循者，怎麼可能馴養風系精靈？
真是的，都幾歲的人，怎麼還會想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要不這是薩斯提議的，夏伊想他早就掉頭就走。
夏伊彈指又射出一道黑芒，這道黑芒停在半空中微微扭動。他張嘴，緩緩吐出一句咒語：「馬林·巴迪諾斐——闇精靈召喚！」
黑芒化作一團騰騰燃燒着的黑色火焰，火焰中間浮動着兩顆血紅色、眼珠似的圓點。
「我的精靈，我命你摘那些果子給我。」夏伊冷淡的命令道。
闇精靈飄到樹旁，身體化開貼上樹皮，幾顆紅果從他身上透出，自動飛到夏伊手裏。而闇精靈貼上的地方，褐色的樹皮被侵蝕出幾個小洞，藤蔓也乾枯了。
薩斯見狀，張口想說些什麼，一隻光精靈正好從闇精靈身旁飛過，突然間，闇精靈發出嘶啞難聽的怪聲，化作一片黑影，抓住光精靈！
「住手！」夏伊的喝止已經來不及了，光精靈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咕咚！」一聲，被闇精靈吃了去。
「不……」夏伊全身的血液瞬間冰冷，他不敢看薩斯的表情，藏在袍袖底下的手不停地發抖。
看到同伴被滅，另外四隻光精靈立刻丟下手中的果子，吱叫着射出光雷打向闇精靈，闇精靈痛吼，血紅色的眼睛暴起凶光。
「你們住手！」薩斯喝道。他跟夏伊兩人同時收回各自的精靈。
野果的香氣瀰漫在四周，但這突然的變化，已經打散剛才愉悅的氣氛，薩斯不知道該說什麼，夏伊低頭不敢看他。
「夏……」
「對不起。我能力不足，控制不好它。」夏伊退了一步，避開薩斯伸出來的手。果然，他不該妄想，光與闇不可能兼容……
「不是你的錯。」薩斯擰着眉，跨步靠近夏伊，「……不是你的錯。」他溫柔的撫着夏伊的頭髮，感覺對方的身軀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微微顫抖……好想抱住他。
夏伊握拳，眼中閃着陰邪的幽綠冷光，「我會煉化它……補償你。」
「不用這樣，沒關係，真的沒關係。」薩斯的笑容和煦，清澈的紫色眼眸溫柔的看着夏伊，「別難過了，」他拍拍夏伊的肩膀，「你看起來比我還難過呢。」
失去一隻精靈，他當然覺得難過可惜，可這不是夏伊的錯，闇精靈的性情本來就凶暴，夏伊能馴服它已經很厲害了。
薩斯溫柔的話語，不但沒有安慰到夏伊，反而讓他更加痛苦。
不，他真的有錯，錯在明明知道自己的黑暗還走向薩斯，白色在他身上會被染黑，他是邪惡的……
薩斯……把話藏在心裏，夏伊的眼角又熱又痛，可是眼淚卻滴不下來，為什麼？為什麼……因為他已經失去憐憫自己的資格了嗎？
他做了無法暴露在陽光底下的事。
依附着心臟痛楚地跳動的是什麼？他永遠不會知道……
抬起頭，夏伊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你贏了。」平淡的語調也聽不出情緒。
「夏伊？」
「我們走吧。」丟下這句，黑袍法師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微駝着背，他身上披着的是比袍子還要沉重的東西。
最古早的魔法還未分列系別，包含所有元素的能量，是為「本源魔法」。
「本源魔法」在人類野心的競爭下，分裂成三大派別的魔法——光明魔法、中立魔法跟黑暗魔法。
這三大派別的魔法，其追循者都能自由地操控風、火、水、土四類元素的能量，但兩個端點上的光明法師或黑暗法師，還能另外操控各自信仰的聖光系或黑暗系魔法。
無疑地，這兩派的法師比中立派別的法師強大許多，但他們當然不可能平白得到力量，光明或黑暗法師必須在艱難的試煉中證明自己對真神的信仰，才能被真神所祝福，成為兩大端點上的強者。
從沒有人知道他們接受了怎樣的試煉，能在試煉中存活下來的法師少之又少，他們對真神發誓，絕對不會泄漏試煉的內容。
擁有魔法天賦，且能得到正確引導的人不多，法師本來就很稀少，而其中，願意對艾蕾蒂芙或卡雅娜菲塔效忠的，更是寥寥無幾。再加上嚴苛的試煉，光明法師或黑暗法師成為難得一見的存在，所以魔法樞機院的這兩個位置，才會空缺已久。
光明與黑暗互相對立，黑暗吞噬光明、光明消滅黑暗，這兩派別的法師們自本源魔法分裂以來，便互相對抗，絕對不容於彼此……
大理石砌成的城牆在眼前展開，陽光照在光滑的表面，白色的石頭反射出光亮，這座延伸至地平線盡頭的白牆，在夏伊眼中像一條白色光帶。奧拉城已經不遠了。
下午時分，城外石鋪大道上行人來來往往，經過夏伊跟薩斯身邊的人，均好奇地回頭多看了幾眼。稀少的黑袍與白袍法師，他們的和平共處更是史上首見。
「我沒看錯吧！」路人揉揉眼，「我真的看到光明法師跟黑暗法師走在一起嗎？」
「光明法師耶！你看他的袍子。」少女拉着友人偷瞄着，「他長得好好看！」
「媽媽！那個黑暗法師好恐怖。」孩童哭着撲向母親。
夏伊對外界的喧鬧彷佛沒有知覺，他低着頭，臉藏在帽沿底下，整個人像一團黑影，無聲無息地跟在薩斯身旁。
兩人之間沒有言語，因為早上的意外，沉默橫隔着彼此，薩斯欲言又止地頻頻轉頭看向夏伊。
兩人走到城門前，身穿精鋼鎧甲的守衛一左一右地上前，橫出手臂，擋住他們的去路，「兩位法師請稍等！陛下有令，外來的法師除非接獲邀請，否則不得隨意進城。」
夏伊緩緩抬頭，兜帽底下閃着兩團幽火，他用平板的語調說：「你們擋不住我。」他伸手，指尖穿透守衛的手臂。
薩斯在同時拿出老師的邀請信，雙手遞給守衛，微笑道：「這是克雷瓦格大法師的信函，請問我們能進城了嗎？我們是他的弟子。」
兩位守衛頓時有了天堂與地獄之差的感受，面對薩斯漂亮的笑容，守衛全身舒暢、如沐春風，而擋在夏伊面前的那個，則背脊發冷，被嚇得半死。
「這的確是大魔導士的信函。」守衛確認了信上的印記，「多姆，你快進王宮通報。」
「好、好的……」多姆打從心裏感謝對方，他一刻也不想站在這黑法師面前，立刻拔腿往城內狂奔。
「兩位請稍候。」守衛退到一旁。
「沒關係，我們不趕時間。」薩斯笑容和煦的說。
城門外有些小販，薩斯看向其中一攤販賣涼水的，說：「夏伊，我們過去坐着等吧？」
夏伊沒有回應，又垂下了頭，動也不動地站在路旁。
「走吧，我請客。」薩斯搭上夏伊的肩膀，半強迫的拉着他走向攤販。他們坐在離城門最近的空位上，薩斯點了兩碗涼水。
冰涼涼的清水流入喉中，暫時舒緩薩斯心中的窒悶感，放下碗，他一瞬也不瞬地凝着對面的黑袍法師。
夏伊一手貼着陶碗，一手靠着桌沿，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緒。
「你還在想剛剛的事嗎？」薩斯說。
「……」
「那不是你的錯。」
夏伊抬眸，對上薩斯的眼，「……我為什麼要在意，這不干我的事。」
薩斯笑了笑，「那就好。」他喝了口清水，咽下想擁抱對方的衝動。
垂眸，西斜的太陽將兩人的影子從身下拉出，長長的、並立地斜往一旁，夏伊的目光追着影子，心裏的寂寞吞噬了他，此刻的他，是孤身一人的行走在黑暗之中，漫長沒有盡頭的路，他又必須繼續流浪。
「……薩斯。」心裏的呼喚從嘴中泄出。
「什麼事？」薩斯的聲音就像記憶中的溫柔，永遠那麼的溫柔。
夏伊一怔。我在幹什麼！他在心裏責備自己。選擇了黑暗，不代表要被黑暗佔據，他已經找到了終點，為何還要推開？
「對不起！」道歉再次出口，翡翠般晶燦的眼睛直視着薩斯，「這真的是我大意，薩斯，你必須責備我。」
薩斯點點頭，重重一拍桌子，陶碗被震得跳起。豎著眉，他沉聲嚴肅的說：「這種事，你怎麼可以疏忽呢！」然後，他又立刻展開笑言，「像這樣嗎？」
「沒錯。」夏伊臉上浮現淡淡的笑意，微勾着嘴角，光是這樣，就讓薩斯看傻了眼。
「夏伊，我們還是朋友吧？」
「……一直都是。」
「兩位大人，大魔導士派人來接您們入城。」
守衛的聲音在後方響起，兩人站了起來。
回過頭，門口的守衛恭敬地列成一排行禮，兩位年幼的灰袍法師學徒朝兩人跑來。
「雷文大師、薩雷爾大師，老師派我們兩人接您們進城。」兩位學徒戰戰兢兢地朝他們行禮。
「老師太客氣了。」薩斯揚起溫和好看的笑臉，「辛苦你們了，麻煩請你們帶路吧。」
「不會不會！大師請跟我來。」學徒稚嫩的臉上浮現崇敬的神色。
「叫我薩斯就好了，這位是夏伊。」他拍拍夏伊的肩膀說，「算起來，你們還是我們的學弟呢。」
薩斯對夏伊的態度讓學徒瞪大了眼，自古以來，白法師對黑法師可是深惡痛絕，哪會像他們這樣勾肩搭背？
夏伊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垂着眼，對薩斯的舉動既沒表現出不悅，也沒有回應熱情。淡漠的神情，似乎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道路兩旁高矮參差着黃土屋舍，商人們搭着條紋彩布的帳棚，叫賣各式的商品，來往的人群高聲交談，展現這城市的生命力。視線盡頭是倚山而建的雄偉宮殿，巨大的淡藍色宮殿佔據整座山頭，大理石堆成的純白階梯蜿蜒而上，好似藍天中的雲梯。
在學徒們的帶領下，兩人走到山腳底下的哨站，通報后，守衛將城門打開，讓他們進去。
又經過好幾個哨站，身分的檢查一站比一站嚴格，等他們終於爬到山頂上的主殿時，天已經黑了。
「我、我們到了，請大師稍等，我們立刻去通報老師。」學徒氣喘吁吁的說。
「不急，你們先喘口氣吧。」薩斯溫笑道。
薩斯跟夏伊連氣也沒喘一口，旅行多年鍛鍊出來的腳力加上魔法的輔助，讓兩人能輕鬆的爬上山頭。
學徒正要入內通報，一位身穿金邊灰袍、滿頭白髮的老者已從大殿中走出，他呵呵笑着，朝薩斯跟夏伊兩人張開手臂。
「好久不見了，我的乖學生們，老師好想你們喔！」老者瞬間在兩人面前晃現，勾手將他們抱個滿懷，「有沒有想老師啊？」
「老師，學生當然想您！」薩斯笑道。
老者正努力的把他金燦的頭髮揉成鳥窩。
「你看你都這麼大了。」他上下審視着薩斯，「小薩，老師就知道這顏色很適合你！」
「謝謝老師誇獎。」
老者轉頭看向垂首、恭敬地站在他身旁的夏伊。他慈祥的笑着，手伸向他的頭。
夏伊眼中微微動搖着不安，老師的手在他頭上用力地揉了揉，像對待薩斯那樣，一視同仁地。
「你看你，好好一張臉，怎麼不學小薩多笑點。開心點啊！見到老師你難道不開心嗎？」
「……老師。」哽咽的感覺讓夏伊幾乎說不出話，他淺淺的笑了笑，說：「如果老師不是用計將學生拐來的話，學生跟老師您久違的見面應該會更加愉快。」
老者呵呵笑着，拍去夏伊黑袍上的塵土，「孩子，辛苦你了。這一路很艱苦吧，老師真的很高興看到你跟薩斯找到自己想要走的路。」
「謝謝老師……」這位慈祥睿智的老者，一直很支持他們對魔法信仰的選擇，當年他們學成離開時，正是這位老者指引他們試煉的道路。
老者各拉起他們的一隻手，沉聲說：「孩子們，請記得老師說的話，『無論多麼深沉絕望的黑暗，總會有光明在等待；無論多麼漫長艱苦的旅程，總會有停泊的方向』，考驗來臨時，不要放棄面對的勇氣。」
「……」夏伊疑惑的眯起眼睛，不明白老師怎麼突然跟他們說這些。
「謝謝老師，學生知道！」薩斯應道，偷偷地瞄了夏伊一眼。
「好了，你們長途旅行很累了吧，今天就好好的休息，明天晚上卡巴狄斯陛下要為你們舉辦一場晚會，到時候，可別忘記出席。」他最後一句話是刻意對夏伊說的。
老者扭頭對站在一旁的兩位學徒說：「莫魯、東巴亞，麻煩你們帶薩斯跟夏伊到房間休息。」
「是的！」莫魯說。
「好的，老師。」東巴亞應道。
莫魯站到薩斯身側，手比了個方向說：「雷文大師，請跟我來。」
而東巴亞則跟夏伊比了個相反的方向，「薩雷爾大師，這邊請！」
這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怎麼可能睡在同一個地方。薩斯張嘴，還想再跟夏伊多說幾句話。
「薩斯，晚安。」夏伊卻對他這麼說，「老師晚安。」說完，他就在學徒的帶領下離開。
直到夏伊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薩斯才回過神。他笑了笑，對老者說：「學生明天想回學院看看，老師明天會過去嗎？」
「沒辦法啰！卡巴狄斯陛下不允許我這大魔導士授課，我只好讓幾個學生負責學院的工作。」老者有些無奈的說，要不是答應了先帝，他不會接下這個職位。
「為什麼……」
話還沒有說完，老者故意打斷他，「唉呀，你看老師真的老了！我怎麼沒注意到你還再跟小夏多聊聊呢，該走的應該是老頭子才對。」他調侃他。
「老師，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嘛……」薩斯苦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克雷老師的提醒不是沒有道理的，休息一晚后，整個早上，夏伊都埋首在書堆之中。
帝國魔法樞機院收藏的黑魔法書，是全烏瑪大陸中最齊全的，灰袍的學徒時期，他連看本黑魔法書都要躲躲藏藏地，現在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研究，夏伊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是黑袍法師，想看多少黑魔法書沒人能有意見。
「主人，您……您要不要吃點東西？」
「主人，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主人，您要不要……」
不知從哪裏冒出四名女侍，說是帝王派來伺候的。
他有手有腳，不需要別人伺候，「我只要你們離我遠一點。」夏伊淡漠的說，看都沒看女侍們一眼。
女侍面面相覷，她們對這黑袍法師實在畏懼，怯懦的應了聲「是」，爭先恐後的離開讀書室。
夕陽西斜。夏伊看了一整天的書，而且似乎沒有休息的打算。他反覆低喃着書上的一段咒語，想把這令他感興趣的法術學起來。
女侍們捧着一堆衣物走近時，他正好念完這段咒語，黑色氤霧從夏伊按着魔法書的手中湧出，見到這副景象，女侍全都緊張的擠在一起。
她們推擠着彼此，派出之中最年長的出來。那女侍慘白着漂亮臉蛋，渾身發抖的走到夏伊面前，「主、主人……」
黑霧從他手中散去，他以不帶任何情緒的幽綠色眼眸看着女侍，「怎樣？」
這種無法掌握情緒的人最難伺候了，女侍心裏這麼想，戰戰兢兢的說：「主、主人，我們替您準備好了衣服，讓我們伺候您換上吧。」
「什麼衣服？」夏伊問，感覺他好像忘了什麼事。
「主人，就是今晚宴會要穿的衣服呀，這可是為主人您舉行的宴會。」
與其參加宴會，他還比較想多看幾本書，「……拿來吧。」
夏伊收好攤在桌上的魔法書，女侍們捧着純銀托盤，托盤上放了幾件折得整齊的黑色絲質長褲跟白色絲衫。
「因為時間有限，裁縫來不及為您量身定做，所以我們多拿了幾件同款不同尺寸的，主人您看看哪件您比較合身，我們再幫您修改。」
「你們，不了解魔法吧？」仍然沒有任何情緒，夏伊緩緩的問着。
「請主人恕罪！請主人恕罪！」女侍們嚇得半死，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還是連聲的道歉。
夏伊好像沒看到女侍對他的恐懼，伸出手，指尖勾起一件絲衫，「真神厭惡白色，那是祂的敵手艾蕾蒂芙的顏色，所以我們這些卡雅娜菲塔的追循者，不能穿着白色的衣物。」
一點黑色從夏伊指尖觸到的部分透出，接着，純白色的絲衫像浸到墨水中似的，黑色擴散開來，整件衣服在一瞬間被完全染黑。
「……就像這樣。」絲衫從夏伊指尖滑下，眨眼間，又變回原來的顏色。光潔的純白色，他的眼神瞬間有些複雜。
女侍們瞪大了眼，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別愣在這裏，真要我穿這種衣服，參加那沒有意義的宴會的話，就去拿別的顏色來……」頓了頓，他接著說：「順便告訴你們，白法師也不能穿黑色衣服。」
而且，那個人也不適合黑色。
這天晚上，宮殿內舉辦了一場極為盛大的宴會，美其名是為了歡迎新上任的魔導士，但參加的人卻大多是將軍及貴族。會場內的法師只有克雷瓦格大魔導士跟他的幾名學徒，看得出狂王卡巴狄斯並不信任法師。
薩斯一出現在宴會中，立刻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他穿上邊緣綉着金色魔法符文的立領純白長袍，絲質的淺駝色上衫，領口別著漂亮的寶石領針，筆直的純白色長褲，腰帶上也綴滿了寶石。薩斯及肩的金黃色長發、俊美的面容、溫和的笑臉，讓他恍若神只般的聖潔高貴。
讚歎聲此起彼落，仕女們朝他投來愛慕的視線，薩斯走向恩師，先與他問好后，才到主座跟帝王見禮。
「陛下晚安，願艾蕾蒂芙真神的榮光與您同在。」他垂首，恭敬的說。
狂王卡巴狄斯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隨意問了一句：「你就是大魔導師推薦的光明法師？」
「是的，臣下薩斯·雷文，是克雷老師的學徒。」
「這樣喔，你隨意，玩開心點。」看來狂王並不想與他多做交談。
「謝謝陛下。」薩斯對卡巴狄斯也沒什麼好感，禮貌的問候完后，他走到恩師身邊，還是跟自己老師聊天比較自在。
「老師，夏伊到了嗎？」他第一句話就是問夏伊。
「我請人去叫他了。」克雷瓦格的注意力都放在餐桌的點心上，他夾了幾個小蛋糕放入餐盤裏后，才繼續說：「別擔心，小夏雖然討厭這種活動，但他一定會出席。」
「嗯……唉！學生也不喜歡這種場合啊。」薩斯苦笑，不說別的，光這身衣服就讓他渾身不對勁。累贅的一堆寶石裝飾、幾乎蓋住手掌的荷葉邊袖擺，最好法師真能穿這種服裝施放魔法啦，只有法袍上的金色符文有點用處，可以增加魔法的防禦能力。
克雷瓦格動動手指，對桌的小餅乾飛到他的盤子裏，「我說小薩，你也別光站在老師身邊了，我想許多小姐可非常希望跟你聊天呢……啊！幫我拿那個！」
薩斯幫老師拿了杯甜酒，這睿智的老者個性卻像個頑童，喜歡甜食跟開人玩笑。
「學生不是……很想跟小姐們聊天。」
「小薩女人緣很好唷！老師真羨慕。」克雷瓦格笑嘻嘻的說。
薩斯溫笑道：「學生想要吸引的人只有一個。」
「這麼說的話，我們的小薩有心儀的對象了？」克雷瓦格朝他擠眉弄眼，「是哪家的小姐這麼好福氣？」
是你家的但不是小姐……薩斯心想。對於老師這不知是故意裝傻還是真的不知道的態度，感到有點難以應對，「老師，學生只是說說而已。」
門口突然傳來喧嘩聲，薩斯扭頭看去，純紫色的眼眸亮起光采，夏伊到了！
夏伊的長相併不出眾，所以人們喧嘩的原因不是他的外貌，而是他帶來的黑暗。
披着跟薩斯同款的金邊黑袍，夏伊身上穿着暗紅色的絲衫跟黑色長褲，雖然同樣有寶石飾品裝飾，但他整個人就像一團黑影。黑色長發、幽火般的眼睛、沒有任何情緒的臉，讓人不由得覺得，這黑袍法師果然如印象中的陰暗、邪惡。
夏伊移動的方向，所有人都立刻退散，自動讓出一條路給他。他完全不在意眾人的反應，先向克雷瓦格微微行禮，然後走到帝王的座位旁。
「陛下，晚安。」他淡淡的說了這句。
狂王對他表現出很明顯的鄙視，皺着眉，說：「嘖！黑暗法師。」
「臣下夏伊·薩雷爾。」夏伊淡淡的應道。
「雖然我允許你們住入宮內，但你們這些魔導師啊，只要乖乖的在樞機院內整理魔法書就好，其它的事就不要多干涉了，知道嗎？」狂王有意影射着克雷瓦格。
也就是說，不準授課或收徒了？這愚王對我們還防得真緊啊！無所謂，我也不是真的想為你效忠。夏伊心想。
「臣下知道。」
狂王厭惡的揮手趕人，「知道就好，你隨意吧。」
「……謝謝陛下。」
夏伊臉上的表情雖然沒有改變，但一直注視着他的薩斯卻知道，夏伊心裏一定正嘲笑着對方的愚蠢。
薩斯總能察覺到夏伊細微的表情變化，了解他心裏的想法。夏伊對任何人都很冷淡，他一直表現出對外界毫不關心的淡漠姿態，眼中只看見自己要走的路。
這樣的夏伊，自己卻能在他心中擠進一點位置，或許不是非常在乎，但跟其它人比起來，薩斯相信夏伊會願意跟他坐在一起。
薩斯不是貪心的人，原本他只要這樣就足夠了。但是，一旦發覺了自己對他的心意，知道自己原來早就不能自拔的愛上他后，這樣的相處，便已不再能滿足。
薩斯開始想要更多，他要夏伊！要他的全部。
夏伊向狂王見禮告退後，走向薩斯跟克雷瓦格所站的位置。
「夏伊，昨天晚上睡得好嗎？」薩斯笑得如微風般溫柔，「床鋪很大，睡起來很舒服吧？」
「……」夏伊默默的看了薩斯一眼，「你一定要笑得那麼難看嗎？」彎起的眼角像要勾人似的，閃亮的刺眼。
「咦？」薩斯的笑容瞬間垮下，「真、真的很難看嗎？」那要怎麼笑才好看？他不停的想着。
「小夏，你不可以在老師面前欺負小薩。」克雷瓦格笑道，但很明顯的想要看好戲。
「學生不敢。」
「夏伊，我真的笑得很難看？」薩斯在意死了，一直追問他。
夏伊抬眸，兩人的眼睛對上。薩斯心臟無法控制的劇烈跳動，突然想將對方拉向自己，他不能忍受這無法觸碰的遙遠距離。
「夏伊？」他聽見我的心跳聲了嗎？我該用什麼表情響應他？薩斯快不能清楚的思考。
——世界只剩下這對翠綠眼睛。
「……」別開視線，夏伊竟覺得有些慌亂，薩斯眼中跳動着火焰，他發覺自己再也不能平靜的直視薩斯。
「夏伊……」
「雷文先生！」
叫喚聲蓋過薩斯的聲音，幾個美麗的女子紅着臉蛋，朝薩斯招手，「雷文先生，可不可以請您過來一下，我們、我們想請教您一些關於聖光魔法的問題……」她們向薩斯展露出最美麗的笑容。
「來了來了，最近的小姐們真主動。」克雷瓦格邊吃着蛋糕邊說。
「老師，學生很為難。」非常的為難！
夏伊不知道會怎麼想？薩斯偷瞄向夏伊，卻發現旁邊已經沒有人在，環視會場，他看見那道黑色的身影正往大門的方向離開。
薩斯連忙追了上去，但他還沒走幾步，一群人就圍了上來，有男有女，不停的找他攀談。
「雷文先生，主持一個樞機院很辛苦吧。」
「雷文先生，您最近有沒有空呢？」
「雷文先生……」
「抱歉，我還有事，可以讓我先去處理嗎？」薩斯打斷眾人的話。
但那黑色的身影已不在視線之中。
「主人！」女侍們見到夏伊回來，立刻齊刷刷的朝他下跪行禮。
夏伊好像沒看見，逕自從她們中間走過，黑袍揚起，房門在他身後自動關上。
女侍們面面相覷，愣了好一會才想到她們的工作是要伺候這個陰沉的黑袍法師，連忙起身，想跟着他進房。但房門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她們怎麼推也推不開。
「呃……主人，請讓我們進去服侍您吧！」
「我累了，別打擾我。」隔着門，夏伊以不帶任何情緒的語氣說。
「是、是的，主人。」女侍們應道。
那個人從以前開始就很受歡迎，如今更是……
「……搞什麼。」夏伊小聲的抱怨，覺得十分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