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朝陽已升,光芒撒落人間,處處金黃燦爛。
楊昊禮騎著載滿報紙的老機車,在一條巷子前停下。
今天是送報的最後一天了,這學期不小心排到幾堂早上八點鐘開始的課,送完報趕到學校上課,時間太過倉促,於是他另外找了份工作,以彌補送報的收入。
他提起裝了二十多份各家報紙的大塑膠袋,跨下機車。
送報原本只需騎著車,將報紙送入訂報人家即可,但這條巷子裏有條忠狗,每回他騎車進來送報,就對着他狂吠,甚至在他走後還會繼續大叫二十分鐘,鞠躬盡瘁的忠心程度讓居民受不了,後來他改以步行,總算讓狗兒安靜下來。
他剛踏入巷子,就見那條忠心耿耿的黑狗頸系皮帶,坐在一扇紅門前。
「早啊!」他將報紙投入信箱,友善地對狗兒打招呼。
狗兒兩丸烏黑的眼直瞪着他,喉間發出低低吼聲。
「我以後不會再來了,你再也不必一早就在這裏盯着我。」他一直很喜歡狗,也頗欣賞這隻忠犬,伸出了手,臨別之際想拍拍它的頭。
狗兒立即咧出一口森森白牙,狺狺咆哮,顯然仍當他是敵人。
楊昊禮頗為無奈,「我真的不是壞人啊!」
他知道自己長得不夠正派:方正的臉龐,黝黑的膚色,沉默寡言的性子更讓他老端著一瞼嚴肅,加上長年兼差打工鍛鏈出的魁梧體魄,走在路上老被當成黑道兄弟,說他是大四學生,根本沒人要信,連教授都常以為他衣服底下刺龍綉虎,是個狠角色,課堂上從不敢點他回答問題。
見狗兒始終充滿敵意,他只好改而對它揮揮手,繼續挨家挨戶送報。
走到巷底,是棟五層的老舊公寓,一樓設有住戶的信箱。
他抽出袋中最後幾份報紙,塞入信箱,正要走出公寓,突然,一道細碎聲音鑽入他耳中。
聲音極為細微,斷斷續續,他凝神聽了片刻,才聽出是哭聲。
他走到樓梯間抬頭上望,那聲音更清楚了——委屈地抽抽噎噎,夾著嗚咽的話語:「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甜嗽細柔的聲音,似乎是小孩子。
現在才剛過六點,怎會有小孩子在哭?
楊昊禮沒有猶豫,立即大步往樓上走。
越往上走聲音就越清晰,他剛踏上往四樓的階俤,就從樓梯縫間見到一隻白嫩的腳丫子,腳底沾了臟髒的灰塵,隨著哭聲微微顫抖。
竟然有家長把孩子關在門外?
他怕自己的長相嚇著孩子,略略蹲低了身軀,先從樓梯縫間觀察情形。
就見一人坐在漆成藍色的鐵門前,穿着寬鬆的無袖背心、短褲,雙手掩面,哭得正傷心。
楊昊禮一愣。那雙白皙修長的手與腿,以一個小孩而言,未免太長了些,身形雖瘦,確實有些曲線……是個少女?
就見對方倚著鐵門,哭道:「阿琇,讓我進去啦……」
那飲泣的凄楚嗓音讓他腿一軟,險些跪倒在樓梯上,扶著把手站穩了,臉龐湧上微熱——但他太黑了,根本看不出臉紅。
好……甜的聲音。嬌軟柔膩,讓人骨頭都酥了,若非對方此刻梨花帶雨、哭得肝腸寸斷,他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誤入了什麼聲色場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嘛,我不知道他對你那麼重要……讓我進去嘛,阿琇……」任憑少女苦苦哀求,門內始終靜悄悄地沒有聲音。
她又啜泣起來,哭聲不大,嬌甜的嗓音哭得啞了,更帶三分嬌憐,教人心疼。
楊昊禮弄不清這情況究竟是怎麼回事,看少女不像有傷,試探地問:「小姐,需要幫忙嗎?」
康皙聞聲止住了哭泣,放下雙手,淚眼模糊中還以為是一截木炭在對自己說話,揉了揉眼,才看清是個黝黑的男人。
「發生什麼事了?」楊昊禮這才看清楚了少女的容貌。她肌膚晶瑩白膩,秀麗柔雅,純稚無辜的模樣像個落難的天使,一雙杏眼哭得都腫了,更顯楚楚柔弱,惹人憐惜。
「我做錯事了,惹我的好朋友生氣,她不讓我進去。我要看的CSI都播完了,我上禮拜沒看,今天重播要是沒看到,就要等好久……」想到錯過了最愛的影集,康皙更加淚漣漣,「我很努力反省,也一直跟她道歉,她就是不理我,三點多的時候把我趕出來……」
「你從半夜三點就坐在這裏?」楊昊禮只聽清了她最後幾句話,擰起濃眉,「為什麼沒向鄰居求助?」
「她說我要是敢吵鄰居,就跟我絕交。」好凄慘啊!她昨天沒吃晚餐,坐在這裏喂蚊子,都頭昏眼花了。
「所以她就讓你一個人在外頭待了一個晚上?萬一碰到宵小怎麼辦?」不管是什麼理由,這樣對待一個女孩子都太過分了。
「我才不怕碰到壞人呢!」哪個壞蛋打歪主意打到她身上來,根本是找死。
康皙又揉了揉酸澀的眼,看着男人拿出手機撥號,「你在做什麼?」
她還以為自己哭花了眼,看錯了對方模樣,原來他真是一副壞人的長相。雖然話聲低沉溫和,似乎不是壞蛋,但那副凶神惡煞的外表,還是讓她忍不住開始回想警方十大通緝要犯的長相,懷疑他是否榜上有名。
「我連絡了鎖匠,他會來幫你開門。」楊昊禮講了幾句話,掛掉手機,順道回覆了康皙問題。他還有好幾條街的報紙要送,不能留在這裏。
她似乎不怕他的一臉兇相,但他仍不敢太接近她,盡量放柔了語氣,「那位鎖匠是我的鄰居,不會跟你收錢,他十分鐘之內就會趕到,他開門之後,你就能進去了。」
啊,她碰上好人了!
康皙又哭了出來,這回是喜極而泣,「謝謝你!」
這聲嬌膩的道謝險些害楊昊禮又軟了腳,他力持一臉嚴肅,朝她還帶著淚花的小臉一點頭,轉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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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後,鐵門終於開了。
送走鎖匠,康皙立刻注意到客廳里開著的電視,她念念不忘的影集當然早就播完了,她痛心不已,加上餓得咕咕叫的扁肚子,只覺生平最悲慘的事莫過於此,幾乎就要落淚。
忽見浴室門開了,剛淋浴完的朱潔琇走了出來。
康皙立刻必恭必敬地站好,小心觀察著神色肅殺的好友。
朱潔琇是她母親甘紗美親信的女兒,因為父親身在黑道,朱潔琇從小就在這圈子裏成長,個性果斷,強悍機警,國中時期就是獨霸一方的大姐頭,而且成績優異,從沒拿過第一名之外的名次,只在高中時因受傷休學過兩年,之後仍考上大學,目前是電機系大二的學生。
母親總誇朱潔琇是「模範黑道份子」,還欽點她擔任她的護衛,但她與阿琇年齡相近,從小一起長大,與其說是主子與下屬的關係,深厚的情誼更像是姐妹,可是,這一切在發生昨夜的事後,面臨了重大考驗。
「只要哭個幾聲,就會有男人來幫你了。」頂著濕淋淋短髮的朱潔琇穿着小可愛與超短熱褲,均勻健美的身段展露無遺,左邊肩頭滿滿的全是刺青,瞪着康皙一臉討好的模樣,冷冷諷道:「長得可愛就是有這種好處,是吧,娃娃?」
阿琇頭一次用這麼冰冷的口氣叫她「娃娃」!
康皙直覺事情恐怕比想像中更糟,連忙深深一鞠躬,「阿琇,對不起!我知道我錯了!請原諒我……」
「不要。」朱潔琇斬釘截鐵地回絕,配上令一干黑道份子望之膽寒的凌厲眼神,決絕的態度比刀刃更鋒利。
康皙一愕,淚水以千分之一秒的神速再度湧入眼眶,盈盈欲滴的纖弱模樣,任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要軟化。
朱潔琇卻仍無動於衷,還落井下石,「你哭啊!儘管哭啊!你三秒掉淚的功夫練得很好,也只有剛才那個笨男人,才會被你的眼淚騙了,以為你是個『沒三小路用』的小女生!」
這位身為「廣海盟」首領愛女的康大小姐,以嬌俏可人、純良無害的長相,和一口媲美0204小姐的嗲軟嗓音,十八年來黑白兩道通吃——黑道中人知道她是甘老大的掌上明珠,都讓她三分;白道中人以為她是只溫馴可愛的小羊,呵護她都來不及了,更不會捨得傷她半根頭髮。
即使有人真要對她不利,她只需柔柔地哄對方几句,對方無不腿軟如山倒——這是在她大小姐無意與對方交手的情況下,用來打發對方的一慣招式,因此還得了個「小甜甜」的外號。
至於不識她大小姐高抬貴手之德,還硬要找她麻煩的,沒人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這些人墳上的草現在都有兩層樓高了。
這位天之驕女自幼過的是眾星拱月的日子,難免有幾分驕縱,但當她胡鬧得太過火,惹身邊人生氣時,她都會乖乖向對方道歉,不會要小姐脾氣。
朱潔琇也被她氣過好幾回,但通常只要被她甜甜地、歉疚地喚聲「阿琇」,她就是有媲美末日火山的怒火,也立刻熄滅了。
但這回實在太過分了。
朱潔琇冷冷看着康皙淚珠滑落兩腮,卻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顯得非常自責,她暫且抑下怒氣,淡淡問道:「你在外面哭了三個小時,是因為覺得很對不起我,還是因為錯過你最愛的CSI?」
康皙淚水一頓,紅腫的杏眼閃過心虛,立即辯解,「當然是因為你……」
「當然是因為我害你沒看到節目,是吧?!」來不及了,她看到那個心虛的眼神了!
朱潔琇怒火陡升,腳一抬踹翻了椅子,怒吼道:「你這個死白目!那個裝滿死人、屍塊、凶殺案的噁爛節目,比你破壞我的約會更重要嗎?!啊?!」
完蛋了,一向穩重的阿琇竟然爆發成這樣。
康皙額冒冷汗,小聲道:「阿琇,你說過我們不可以太吵,這樣會給鄰居壞印象,以為我們黑道的人都這麼差勁……」
「我才不管他媽的什麼壞印象!」暴烈的吼聲震得老舊的屋子簌簌震動,「什麼人的印象都比不上他對我的印象!他對我有印象嗎?沒有!都是因為你這個白痴,現在他滿腦子只有你!只有你!」
康皙只能嗚咽,「對不起嘛,我真的不知道你和他是那種關係……」
昨夜她從爺爺那邊回來,想買點宵夜,意外碰到阿琇和她幾個橋藝社的同學,她只是說了句:「可惜麵包店關了,不能買蛋糕當宵夜。」那人就自動插話,跟她聊起甜點來。
她最愛的就是甜食,和對方越聊越起勁,連阿琇何時離開都沒注意,直到回到租屋處,阿琇火山大爆發,她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那個黝黑寡言,一談到甜品卻滔滔不絕的管姓畢業學長,原來是阿琇的心上人!
上帝明監啊!她根本不知道,一向豪爽乾脆、把男人當作垃圾踢來踹去的阿琇,在心上人面前竟然會害羞;阿琇和他連話都沒說幾句,表情也一直冷冷的,她還以為阿琇看對方不順眼。
「不必再解釋了。」朱潔琇臉色陰沉。
學長回橋藝社的次數不多,她從大一加入橋藝社,至今也只見過他四次,他個性孤僻,很少參與社團活動,昨晚還是第一次答應和大家出來吃宵夜,卻給娃娃這個笨蛋破壞了!
其實稍微冷靜下來後,她也明白,這番暗戀心事只有自己知道,不能怪康皙,可一想到學長今天就要回國外的研究所繼續念書,這一去不知何時才會回來,她就想噴火烤焦這個白痴小甜甜!
「我要支持老大選德少爺當繼承人!」朱潔琇怒道。
康皙大驚失色,「不行!你不可以支持六百——」
「為什麼不可以?」她冷瞪着撲上來抱住自己的康皙,「你這個笨蛋阿斗,難道會比康德六百更適合當老大嗎?」
「我當然比六百適合!」最支持自己的阿琇若轉而支持她弟弟康德,教她臉往哪兒擱?一想到那小子鐵定會猖狂地來向她示威,她就想撞牆自殺!
「你這麼緊張,是因為怕失去我這個朋友,還是怕首領的位置落進德少爺手裏,太沒面子?」康皙姐弟倆從小就有非凡的競爭意識,廣海盟首領之位更是兩人最大的爭奪標的。
見康皙一呆,俏臉閃過被說中的心虛,朱潔琇怒火再起,冷笑道:「那你就沒面子吧!反正沒面子的是你,又不是我!」
「我、我什麼都願意做!你要我怎麼補償你都可以,你不要支持六百啦!」康皙聲淚俱下,死命抱住朱潔琇,「求求你,阿琇!」
「你要怎麼補償我?」朱潔琇望着窗外晨光,幽幽道:「他……他今天早上就要出國了啊。」
康皙抬起淚光晶瑩的小臉,努力抓住這一絲希望,「我們去炸飛機,把他攔下來!」
「你白痴啊!炸死他怎麼辦?!」真想一拳賞給這個笨腦袋!有時聰明狡詐,有時又笨成這樣,真懷疑這顆漂亮頭顱里是不是少了哪根螺絲?
「我、我的意思是劫機啦!反正我們廣海盟人多……」
「所以就硬把他攔下來,耽誤他回去念研究所的課程?真這樣做了,你想他對我這個人會有什麼感想?」
「那我要怎麼做,才能彌補?以前我做錯了,你都會讓我有賠罪的機會啊!這次我真的知道錯了,只要你說個條件,我一定做到……」
「小甜甜」的外號可不是浪得虛各,康大小姐杏眼含淚、楚楚可憐地這麼軟聲一哀求,朱潔琇已成化石的心腸又有了一絲裂縫,沉吟片刻後,道:
「好,我就給你彌補的機會,條件是——把他從美國帶回來。不準干擾他的課業,也不準動用我們廣海盟的人手,或使用任何脅迫的手段;還有,絕對不準向他透露關於我的任何事,只要你能遵守以上的限制,並且在兩個月內讓他回國,我就撤回前言,不幫德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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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件太苛了!
既不能讓管學長的課業中斷,又不能動用廣海盟的人力、物力,還不能解釋找人家回來的原因……
莫非要她直接跳海游到美國找人?
那她至少需要一條魚尾巴,就像她小時候夢想過的人魚公主,以便在海中自由來去,否則很可能還來不及見到「王子」,就溺斃在太平洋里。
唉!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有時間想這種無聊事?重點是,她怎麼可能在如此克難的條件下,把管學長帶回來?
可一想到阿琇要倒戈向康德那方,康皙的鬥志就熊熊燃燒。她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老弟鐵定會嘲笑她一輩子,這口氣她絕對咽不下!
可光有鬥志,有個鬼用?她想不出怎麼做呀!
不能動用廣海盟的資源,等於是拔去了她的羽翼還逼她飛,她除了在地上呆望着天空,還能有什麼作為?
嚴酷的條件給了康皙沉重打擊,竟讓一夜沒睡的她睡意盡失,幽魂般飄到學校,去上一堂前幾天才加簽到的課。
她一踏入教室,就覺氣氛有異;教授還沒到,學生們沒特別吵,也沒特別安靜,足以容納百人的大教室里,約有三十多人……全擠在教室左邊。
這堂課的同學們感情這麼好啊?擠著坐不熱嗎?
而教室右半邊只坐了一個人,那人穿着灰色T—shirt、牛仔褲,皺眉的模樣猶如股市今早狂跌五千點,害得他血本無歸,隨時準備砍人泄憤。
啊,不就是早上幫她叫鎖匠的、好心的通緝犯先生嗎?她以為他是社會人士,原來還是學生啊!
康皙慢慢地踱了過去,「早安。」
正在計算這個月收支的楊昊禮沒料到會有人敢走近他三公尺內,訝異抬眼,就見兩隻紅腫金魚眼正好奇地對着他瞧。
「早上很謝謝你。」甜軟的嗓音一出口,三十多道目光立刻驚異地朝她射來,宛如看到小羊主動走到大野狼身邊。
康皙隱約明白了教室內儼如楚河漢界的對壘情勢是怎麼回事,但她從小在廣海盟眾叔伯的呵護下長大,長相兇惡的人早就見多了,但表面的兇相與內心的邪惡她還不至於分辨不出。
她泰然在楊昊禮前面的位置坐下,道:「沒想到你也是我們T大的學生耶!你跟我一樣是大一嗎?」
「我大四。」他只當早上的事是偶發事件,送完報紙就拋諸腦後了,沒料到會與她再見面。
這麼嬌俏柔弱的女孩,應該是會對著小貓小狗尖叫「好可愛」,神經也屬於多愁善感的纖細類型,她見到他沒驚駭地逃走,已讓他相當訝異了,還主動找他說話,似乎真的不怕他。
而且,她還好奇地猛盯着他看,不太習慣與陌生人接觸的他反倒不自在起來,避開她目光,隨口問道:「你朋友沒再為難你吧?」
「有。」康皙委屈地垮下小臉,「她開出了好可怕的條件,說我做不到的話,就要跟我絕交。」投入她弟弟康德的陣營,等於她們將近二十年的友誼全都付諸流水了。
「那你就好好努力吧!」他不善應對,而她顯然相當健談,正是他最感棘手的類型,於是將帳簿移到桌子底下,繼續清算帳目,不打算和她交談。送報的工作停止後,家教多兼了一個,如此一來,車行的工作勢必有影響……
「你……」沒過幾秒,甜甜的嗓音試探地響起,想抓住他的注意。
楊昊禮抬眼,微微蹙眉,「還有事?」
「你……」本想問他在桌子底下寫些什麼,可他這麼一皺眉,康皙雖認定他是面噁心善,還是有點嚇到,她端出最甜美的笑容,改問道:「你這麼黑,是故意曬的嗎?」或是你媽生你的時候喜歡吃章魚、墨魚、醬油、仙草?
「算是吧!」簡潔的回答,明顯不想和她多談。
「算是?什麼意思呀?」管學長算是相當黝黑,他卻更黑,以致於他說話時露出的白牙,可謂「萬黑叢中一點白」,還真有些刺眼呢!
「我在打工,常常在外面跑。」
「為什麼要打工?你很缺錢嗎?」
「嗯。」這問題就太私人了。楊昊禮遲疑地應了聲,瞥見教室另一邊的同學們紛紛投來好奇的視線,看着她的眼神都在說「這個可愛的學妹好勇敢哦」,見他目光射來則立刻轉頭迴避,彷彿多看他幾眼,他就會撲過去咬人似的。
見他臉色微沉,康皙連忙道歉,「對不起,我想到什麼就順口問了,不是故意要探你私隱,你不方便說就別理我。」
「嗯。」他又應了聲,頷首表示接受她的道歉,低頭繼續計算帳目。
哇,還真的不理她了。
康皙始終掛著笑的臉蛋不由得微僵。很少有人在她的笑臉之下還能擺著一臉酷樣,無動於哀,沉默寡言的程度,比管學長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懷疑地摸摸自己眼皮。是不是今早哭得太厲害,把眼睛哭腫了,破壞了她一向完美無瑕的笑臉?
他臉龐線條剛硬,宛如一塊被匠人一斧一斧劈成的原石,五官是毫無雕飾的粗獷,拆開來看倒也不錯,可惜組合起來就成了「我是黑道」的標準長相,健壯的體魄媲美「阿諾三碗米糕」,若再換上絲質黑襯衫,掛上幾條金項鏈,活脫脫就是他們廣海盟在舞廳、PUB外站崗的兄弟啊!
撇開予人的兇惡感覺,他的長相其實挺有味道的,獨特而耐看。她格外欣賞他的眼——眼神明亮堅毅,清澈的眼神顯示出正直的性格,也就是憑此,她才敢斷定他不是「同道」——「同為黑道」之人。
管學長不如他黝黑,相貌也比他斯文多了,體格則是他較為魁梧,目測至少有一百八,和管學長一樣都像個運動員。管學長放着優等身材不用,選了橋藝社這種非體育性的社團,不知眼前這位大四學長的興趣是什麼?若也對橋牌有興趣……有了!
楊昊禮很想埋頭計算數字,可有道灼灼視線猛盯着他看,他實在難以專心,只得再度抬眼,疑惑地注視着她驀然發亮的小臉,「還有事?」
「可以跟你借筆記嗎?這堂課我不久前才加簽到,不知道前幾堂老師上了什麼內容。」
既然兩位學長如此相似,與其千里迢迢把那位連全名都不知道的管學長弄回國,不如從眼前這個學長下手,將他介紹給阿琇,如果阿琇也喜歡他,她不就省下一件大麻煩?
楊昊禮雖覺得她那可疑的算計神情是針對自己而來,還是沒多問,將筆記給她後,繼續做自己的事。
「謝謝。」
康皙沒翻開筆記本,心思早已飄遠,盤算這項計畫的可能性……